我绝不敢轻言“感同身受”:不敢轻言

时间：2019-02-08 05:38:29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编者按：“5・12”大地震带来的哀伤和悲恸如今已被时间稀释，是静下心来从灾难背后进行反思的时候了。反思政府的得力与失职，媒体的良知与误导，甚至我们同情心的本质。惟其如此，灾难才不会仅仅是一场阵痛。十年以后、百年之后，在反思中走向成熟的国家和公民才有资格祭奠那些曾经的死难者。
　　
　　这些天，跟很多国人一样，我内心经受着一种无言的伤痛。我们似乎很喜欢“震撼”，但这回的“震撼”太强烈了，破碎了无数的家庭，夺去了无数的生命。我们又喜欢“感动”，但这回的“感动”也太尖锐了，全国亿万人的眼泪真的汇成了海洋――如果期待中的辉煌大戏的上演需要用悲剧做衬托和铺垫，那宁愿不要辉煌；如果铺天盖地的感动需要用生命的失去来换取，那宁愿永远不要有感动。
　　平日里经常无病呻吟，当真正的痛楚袭来的时候，我却几乎失去了所有抒情的欲望。巨大的灾难驱走了身边小小的忧愁，中国大地被撼动和撕裂留下的伤痕是那么触目惊心，以至于我认为这个时候玩任何文字的花样都是不道德的，哪怕是写一首哀悼的诗。
　　我知道，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每一滴热泪的温度。我去小店吃饭，那位年轻的女服务员刚才在看电视，眼睛红肿着过来点菜，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从电视上看到一位老师用身躯护住四名学生，忍不住哭了。灾难无法吞噬人性的纯朴和善良，相反却能醇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但是，我们永远不会因此而感谢灾难。
　　很多年以前（１９９９年秋冬），有一艘船从烟台开往大连，途中遭遇风浪沉没。记得有这么一个细节：有乘客一直用手机跟家人保持着联系，直至最后轮船慢慢沉没……我当时与一位朋友聊起这一幕，唏嘘不已。这一次，有位呵护着孩子的母亲留下一条让人心酸得难以自抑的短信：“亲爱的宝贝，如果你能活着，千万要记住我爱你。”生命中似乎注定有些东西，是只能用眼泪来消受的。我相信，眼泪是上帝送给卑微而又尊贵的人类的最后礼物。
　　然而，我其实对于自己的感动始终抱着一种深刻的怀疑，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感同身受是不可能的，我知道人与人终究是隔膜的。电视上不断地说：“你们的痛苦就是我们的痛苦。”这怎么可能？我们一边心情愉快地喝着酒，一边谈论灾难；一边保持着舒适的体态看电视，一边流泪。再深广的同情和悲悯本质上也是疏离于灾难的直接承受者的。那些天花板的重量给身体造成的致命压力，那些在暗无天日中等待外部声息的分分秒秒，那些在生命狭窄的缝隙中守候一线阳光的恐惧和希望……我们只能想象，或者观看，并在想象和视像所带来的感动中完成一次心灵的自我净化。我绝不敢轻言“感同身受”。
　　昨天我到一所学校做讲座，主要讲教师的幸福感问题。交流时有位老师说：“相比于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人来说，我们都很幸福。”我当即答复她说：“必须申明的一点是，幸福感绝对不是在比较中产生的，尤其不是通过不幸者的境遇而反观自身时感受到的，以这样的方式体验到的所谓幸福感，只不过是一种优越感，或幸存感。”可事实上，却有太多的人仍然是因为看到他人的不幸而想到自己现在拥有的生活是“多么幸福”。就是这两天，我还屡屡在电视上看到怀着一腔真诚去捐款的教师和孩子做着这样的表达：“那些孩子太可怜了，想想自己真是很幸福。”也许他们同样会流下眼泪。那么，这是幸福的泪花吗――当他人被掩埋于废墟下面的时候！他人的苦难越多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幸福越强烈，别人越不幸你就会越幸福？
　　“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可是我对眼泪和感动的怀疑难道没有一点道理吗？很多时候，人只是沉浸在一种自我感动的心境中。从根本上来说，我们对他人的同情和付出其实是在向自己致意，我们给他人的帮助同样是要完成对自我的救赎。
　　【原载2008年5月22日《联谊报・钱塘听潮》】
　　题图／杨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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