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_宝遁黛死浊世不容自由魂

时间：2019-02-10 05:31:45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2008年的某天，我参加凤凰卫视“一虎一席谈”节目，当嘉宾。那一期的话题是“少年儿童要不要读《三国演义》”。我认为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但讲到四大古典名著的比较，我当时说，只有《红楼梦》具有现代性。
　　何谓现代性?显然不仅仅是器物层面的。美国在建国时，尽管没有今天这样的高科技，蒸汽机还未普遍使用，但这个国家一诞生就具备现代性；同理，有飞机、大炮、火车、互联网的社会不一定就具有现代性。就文学作品所反映的现代性而言，我以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人道主义的关怀，对普通人的命运要有大悲悯，尊重普通人的尊严和自由。《三国》里多讲权谋，价值取向乃是尊刘抑曹、汉贼势不两立这样的宏大叙事；《水浒》中讲造反，讲招安；《西游》借神佛世界展示官场的规则。这三部小说固然各有各的精彩，有好的故事，好的人物形象，但和《红楼》相比，就是缺少对生命，特别是卑微者生命的尊重。在前三部小说里，普通兵卒、小喽罗、小妖怪的生命犹如草芥，只是大人物斗法的垫脚石。尤其是女性，在《三国》、《水浒》两部书里，几乎没有做人的资格。
　　《红楼梦》里的人，特别是当奴仆的小人物，活得也不好。他们为了生存必须忍受各种耻辱，但各色小人物。不像前三部小说那样，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生存之道。可以说，《红楼梦》中的每一个人都得到了尊重。
　　宝玉、黛玉作为《红楼梦》的男一号、女一号，在这部书里，他们是“大人物”。但这等侯门的金枝玉叶，在中国几千年的皇权史中，他们也是小人物，他们挣脱不了大时代的枷锁。具有现代人平等意识的宝、黛，如果是今日中产者一员，他们在一个平和、开放、民主的社会，可以成为一对过着庸常幸福生活的小夫妻。因为有制度保障了他们能够自食其力、独立生活。但在当时的社会，无论他们内心多么独立，精神上何等自由，在现实生活中也只能要么依附于官府．要么依附于家族。贾府一旦丧失了宝玉、黛玉所不喜的权力，两人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只有一出家，一死去。这是宝、黛的人生悲剧，也是中国历史上那些追求精神自由却在现实中无法如愿的先知者的悲剧。比如明末的李贽，辞官后潜心于学术，可家族对他寄予厚望，他再不敢回泉州老家，一生颠沛流离，寄寓在僧寺或朋友家。
　　自由的精神，独立的生活，是需要一种合适的土壤承载的。宝、黛那个时代显然没有这样的土壤。我看《红楼梦》，为宝、黛的爱情悲剧而伤心，更为他们所在的那块土壤而伤心。
　　《红楼梦》中除了薛蟠转述在平安州遇险，被柳湘莲搭救那一段外，很少直接写到强盗的世界。在大观园内，花红柳绿，俊男靓女徜徉其间吟诗作画，可这个繁华平和的大观园外面，恐怕到处是“平安州”。所以我说，大观园的后门直通梁山。连奴才都做不稳的人．他们只能做暴民。奴才没有自由，那么暴民呢?除了当炮灰的暴民外，成功的暴民当了主子，他们第一件事就是奴役原来的同道者，建造起属于自己的大观园。从大观园到梁山水泊，便是中国残酷的历史循环。
　　在拙作《闲看水浒》的前言中，我说过要“告别梁山”。我也希望中国人能告别大观园。只有大观园外，不再有水泊梁山的秩序和规则，贾宝玉和林黛玉才能率领那些可爱的男女，走出大观园，而不至于被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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