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黄昏中消失的你 [消失在下午的黄昏]

时间：2019-03-10 05:43:11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我用力一蹬，纵身爬上了那堵斑驳的矮墙。那是我们学校的围墙，失修多年，常有学生跃过它逃课出去玩，所以那堵红砖垒成的东西早已被他们敲得千疮百孔了。　　小永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冲墙发泄。那天下午，他一直坐在上面，一声不吭。我向小永靠了靠，问，以后打算怎么办？我想打破那个下午的沉默。可他仍是一言不发，时不时地深叹一口气，两眼望着远方，仿佛在等着冰冷的残阳慢慢地被群山吞噬。我已经忘了那是我们第几次坐在墙上面看天边了，我明显感觉到，也许就是最后一次了。那一年，我们上初三，在一个镇中学。
　　那是我们镇惟一的中学，窝在一个山畦里，四周全是农田和蔬菜地。我家离学校很远，大概几十里山路，不过我们是寄宿制的，只有周末才回家，所以不用每天都起早贪黑地把时间浪费在两条腿上。但那个时候，我对家这个词已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了，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我算是个留守儿，父母在我小学还没毕业时就去外地打工了。我一个人在家里洗衣做饭，还得准备一大瓷碗的咸菜，作为下一周下饭之用。其实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我在初三那年患上了急性肾炎，全身浮肿，如果治疗不当就有可能转为尿毒症。那段时间，我消沉得像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感觉死神已在摸我的脚后跟了。
　　好在我有个亲戚在县城，他带我去县医院看了一回，用蛇皮袋装了一大袋中药回来。临走时医生特意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再吃咸菜。
　　班主任每天给我熬一剂中药，早上晨读的时候，整个教室都充盈着树皮和树根散发出来的苦香，让人发昏。我和小永坐在教室最里面那个角落，天天谈天说地，无所事事。他老跟我说，等到毕业后，他要去南方好好地打拼一番，过上体面的生活，还要把他母亲接到城里去。听着听着我的心便紧起来，像悬了块铅。那个时候，农村里有这样一个说法，父母的义务是送你上完初中，以后的路就得看你自己，能考上高中或中专的，父母就接着送，没考上的就自谋生路。
　　我已不再从家里带咸菜来学校了，每天晚上下课后，就上小永家睡，他家离学校不远，翻一座山就到。
　　小永的母亲有一只眼睛不方便，但还是每天晚上会从田埂上摸些青菜回来，炒好了就用一个塑料盒装好，第二天我们在学校就吃这个。小永的母亲在这事上从不马虎，虽然没什么作料，但她做菜的手艺胜过我的母亲。她常常笑着对我说，小黄啊！我们家永伢子年纪比你大，可学习不如你哩，你得替我管着他。小永常常会在这个时候打断他母亲的话，催她赶紧去睡。然后用眼睛盯着我，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其实，那个时候，我的成绩也不怎么样，能不能接着上学，我心里虚得很。
　　等到那一大袋树根树皮让我啃得差不多的时候，天气已开始渐渐变暖，教室里也开始出现空座位了。过不了几天就有人卷着铺盖走了，一个接一个，当我看着那些昔日的玩伴隔三岔五地离去，心里好像有一股无形的东西在溃退，如一块失守的阵地。但是我还是得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我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你身边所有的难兄难弟都会消失在你眼前。
　　我一直祈祷那一天慢点降临，可它还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偷偷袭来。
　　寒假后，当我再走进那间教室的时候，小永的座位是空的。我慌忙地跑进班主任的办公室，问他这是怎么回事，班主任说他母亲的眼睛被查出来有个肿块，急需钱，他已经跟着村里的几个人打工去了。
　　从办公室出来后，我无力地坐在了小永的座位上，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还在眉飞色舞地跟我说那个他向往已久的南方都市，说他的梦想，还有生活。我扭头向窗外望去，那轮坠入天际的夕阳，正在慢慢地冷去。
　　从此便和小永失去了联系，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否让他如愿。后来的我，跌跌撞撞地进入了县高中，又上了大学，期间，小永给我写过一封信，惟一的一封，他极力向我描绘外面精彩的生活。我也极力劝说自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但我依稀可以看到，这些文字后面的那双手在颤抖。
　　后来，我去过一次小永所在的城市，一个充满惊奇与诱惑的地方，楼群林立，人影匆匆，行走在里面，一不留神，就会迷失。当我独自站在天桥上，抬眼望着天边那片模糊的夕阳时，我开始相信起那个下午的预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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