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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后倾城 陛下 您失宠了 [失宠之家]

    时间:2019-02-13 05:39:52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作者简介:邵孤城,一九八○年生于江苏常熟。二○○四年开始在《小说界》、《长江文艺》、《黄河文学》、《芒种》等文学期刊发表小说二十余万字,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等刊转载,入选多种年选。曾获二○○五――二○○六年度全国小小说佳作奖等。
      
      一
      
      我知道我有病。
      我拿着医生给我开的药,离开医院,回家。
      路上,我决定给罗子微打一个电话。
      犹豫了很久,我才对她说:我们分手吧!说完我就挂了电话,为了不给罗子微追问的机会,或者说,为了不让罗子微的追问使我好不容易下的决心突然崩溃,我关掉了手机。
      起风了,有点凉,树上的叶子飘落下来,被风卷进街角的水潭里,无可奈何地停在上面。我耸耸肩,风吹进我的脖子,有点凉。
      行李早就收拾好了,这个自我放逐的计划由来已久,很多年前,我就想过要离家出走,这个想法,直到今天才强烈到逼迫我付诸实施。我是一个恋家的孩子,但这个巢穴并不温暖。
      那个中年医生挂着职业的微笑,他口齿清晰地说出我的病情,就像一个死刑犯听到了终审判决,我低下头,眼泪流下来。
      “你只要和我们配合好,你的病情完全可以控制!”他在安慰我,这种安慰带着例行公事的味道,但听起来依然亲切。
      我知道,那并不温暖的家,是到了跟它说再见的时候了!这二十年来,我时时会有一种马上被这个家抛弃的焦虑,这种焦虑控制着我的思想,一团又一团的梦魇几乎侵袭我的每一个黑夜,摧残我并不坚强的内心。
      有多痛恨,就有多热爱!
      我知道我有病,在那个医生给我宣判之前,我就知道了,我知道我有病。
      疼痛袭来,仿佛千万个唐僧在给我念紧箍咒。
      但我迟迟不去听医生的判决,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让我离开的判决。
      不管我多痛恨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我的内心深处,时时和他们紧密相连。
      但是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我已经无法压制我内心的魔鬼,如果我依然留恋,天知道我在某一天会干出什么蠢事来。
      在我准备动身的时候,我的母亲带着我的弟弟,不,确切点说,应该是我的继母罗碧珠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回来了。
      很显然,罗子微已经和她们通过电话,往常,她们不会这么早回家。但她并不问我和罗子微分手的原因,她只是问我:“你要走?你不能等你父亲回来后再走?”
      我觉得我的继母并没有一丝恳求我留下的意思。
      “我会和他解释的,这与你无关!”我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很冷静地回答着她。在我走出家门的时候,我摸了摸我弟弟的头,然后低下身去亲了他一下,我可怜这个弱智的孩子就像可怜我自己一样!
      我站起来,我看了一眼我的继母。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但是我知道,此刻她的心里一定升腾起一朵幸福的花,像罂粟一样大朵大朵地开放。她自始至终没有和我提起罗子微,是的,她为什么要自讨没趣的和我提罗子微呢?如果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自己的目的,她何必一定要用罗子微当作祭品呢?
      我喜欢罗子微,如果她不是罗碧珠的侄女的话,我会更喜欢。
      想到罗子微,我的心就痛了。和身体的疼痛不一样,这种痛,深入灵魂。
      可是我没有选择,我能给她的只有“分手”两个字,“分手”,是送给她最好的礼物。
      远方有一方坟墓,那是我的终点。
      我怎么可以把大好年华的罗子微带进这个坟墓呢?
      我向罗碧珠摆摆手,说:“再见!”
      她很不情愿地跟我摆了摆手,说:“再――见!”
      我终于离开了这个我生活了整整二十五年的家。我没有回头。
      房子我一年前就已经找好了,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为这个曾经空荡荡的地方添置一些东西,有一个阶段,我把这作为是我拒绝离开家的借口。我还没有彻底准备好,就像这间房子还没有准备好接纳我一样。
      可是那个医生说出我的病情的瞬间,我忽然明白了,我不该再拒绝了,我必须下定决心了。那间房子已经向我伸了伸手,又伸了伸手。
      这是间老房子,老得不能再老的房子。这个城市甚至已经很难再找到这样的老房子了。我想,我所以会费尽周折去找这样的房子,是因为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和我气味相投。这种阴冷、灰暗的甚至夹杂着腐败的气息,让我有如鱼得水的错觉。
      我妈妈先我一年在这里入住。我想,这里也同样适合安放她的灵魂。我妈可以在这里放声歌唱,她也可以在这里号啕大哭――但是她并不歌唱也不哭泣,她始终在我的卧室里微笑。
      那是我妈年轻时的一张照片,我父亲说,我妈曾经竭尽其所能将自己的照片全部搜集过来,然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可是,我在我父亲的一本书里找到了这张照片,这是我看到的我妈唯一的一张照片。
      她在微笑,带着点调皮的微笑。
      二
      
      从“失宠之家”领养的猫此刻就躺在我脚下,而我,正在欣赏墙上它的照片。我喜欢它,它是我忠实的伙伴,所以我给它拍了很多照片,我挑了一张最可爱的装上镜框,挂在我妈的照片下面。
      这只猫是温顺的,有时候甚至温顺得可怕。
      它可以半天不发出一点声音,当你遍寻不到它的时候,它却像幽灵一样出现在你的身边。
      我给它取名叫“萧家南”,没错,和我的父亲重名。
      萧家南是我们这座城市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但他仅仅是最优秀的外科医生而已,对我而言,他甚至连一个合格的父亲也算不上。在我的心里,憎恨萧家南如同憎恨我的继母一样,他们常常不约而同潜入我的梦里,对于我来说,他们是两团旗鼓相当的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的父亲萧家南拯救过许许多多的患者,当他们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的父亲用他高超的医术挽救了他们。所以我的父亲在这座城市有很高的人望,当他走在大街上,很多人会认出他来,并投来仰视的目光。在这个汽车越来越多的城市,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成为车轮下的冤魂。所以,他们有理由对我的父亲萧家南保留着这种敬畏。
      在我把那只名叫“萧家南”的猫领回家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报道北三环发生的那场重特大交通事故,三个男人,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刚卖完蔬菜回家的菜农,在那场事故中二死三伤。
      我的父亲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是的,事实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我的父亲全力抢救,这五个人可能无一生还。我的父亲保全了三条生命,虽然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但至少给这些生命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我的父亲对着电视镜头,非常严肃地提醒市民,出行一定要当心!千万不要酒后驾车!不能闯红灯!不要横穿马路!我的父亲非常郑重地、非常一本正经地对着电视镜头,他说,这些违章引起的交通事故,伤害的不仅仅是自己――越来越多的交通意外,已经让他忙得晕头转向了。是的,他晕头转向了。
      他甚至连自己的儿子离开了家也不知道。
      他拯救了很多人,可是他拯救不了自己的儿子。
      他也拯救不了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死于一场车祸,那年我刚刚七岁。
      我母亲是一个非常爱漂亮的人,她总是特别爱干净,靠她近一点,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在车祸发生之前,我母亲却突然像彻底换了一个人,她甚至连衣服也要隔几天才换一身,头发也乱糟糟的懒得梳,她的嘴里总在不停念叨着什么,虽然我听不清楚,但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在骂人,在很恶毒地骂人。
      我的爸爸萧家南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想,假如他现在回家,一定会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一定会和我一样,觉得我妈的变化让人难以接受。
      我妈那天说要带我去找萧家南。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说实话,我当时非常想他。我们是在南三环下的车,接下来只要步行十分钟,就可以找到我爸爸工作的医院了。
      我们大概走了五分钟,我妈突然停了下来。她看了看四周以后对我说:“就这里吧!”
      马路上很空旷。有一个摆地摊的女人在马路对面卖衣服,因为没有人光顾,很悠闲地坐着看一张报纸。因为我妈看了她一眼,她还很热情地招呼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新到的款式。我妈没有理她,我妈非常专注地盯着路上的车子,就在这个时候,前边有一辆轿车疾驰而来。我妈轻轻地把我抱了起来,说了一句:“小楠,我们马上可以见到爸爸了!”说完,向马路中间冲去。
      后来那个摆地摊的女人跟围观的人说:“真是凶险极了!那辆车就要撞上去的时候,那个疯女人突然把孩子扔了出去,如果晚扔那么一小会,这条小命也没了。”
      我浑身疼痛地趴在一动不动的我妈身上大声叫着:“我妈不是疯女人,我爸是人民医院的萧医生!我爸是人民医院的萧医生,我妈不是疯女人!”
      这时候有个人说:“萧医生很有名的,快把这个疯女人送人民医院去吧,看萧医生能不能把她救活。”
      然后我果然见到了我爸。可是他并没有让我妈再活过来。
      我妈被推进抢救室不久,我爸便出来了。从他的办公室里,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随着他走了出来,又匆匆离开了这里。他忘记了,在走廊的尽头,他劫后余生的儿子因经受巨大的恐惧,正在瑟瑟发抖。
      我看着他带着那个大肚子女人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妈死于下午三点四十三分。抢救室里有一个医生出来告诉我,我妈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萧子豪也是这天出生的,他的出生和我母亲的死,相距仅仅八个小时。
      
      三
      
      我开始不停地找工作,在我和过去的家斩断最后一丝瓜葛之后,我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必要继续呆在父亲给我安排的那个岗位上了,虽然这是一份让这座城市里的很多人羡慕的工作,可是我一点也不稀罕,我既然选择了独立生活,就再没有资格继续在父亲的庇护下安心领取那份薪水。虽然我看不到将来,但是在我这些苟延残喘的日子里,我应该学会自食其力。
      可是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过去的工作把我惯出了懒散的坏毛病,我发现,现在要想自己找一份可以容忍懒散的工作几乎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说实在话,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真不想辞职的,可是,如果不辞职,我怎么证明要和那个家一刀两断的决心呢?所以我不断地反省着,我鼓励自己一定要克服自己的坏毛病,一定要和这个坏毛病作坚持不懈的斗争。可是,当一份新的工作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和我过去的工作做比较,比较之后得出的结论就是这活我干不了,我干不了这活。因此,我在人才市场转了三个月,一无所获。
      这期间,我的病情时有反复,但似乎疼痛减轻了许多,这又让我有了很多希望。
      我是去“失宠之家”面试的时候碰到“萧家南”的。那时,它还不叫“萧家南”,负责面试我的那个女孩子管它叫“花花”,她告诉我,“花花”刚被送来的时候,已经快死了,她是费尽周折才把它救活的。她说的时候听上去并不惊心动魄,“花花”跑过来在她腿上蹭来蹭去的时候,女孩还有点嗔怪似地拍了一下它的头,它冲女孩“喵”了一声。我忽然有些喜欢这只猫,虽然这只是一只很普通的猫。
      女孩对我说,“失宠之家”是个民间公益机构,尽管是私营性质的,但并没有赢利,所以她仅仅能够为我提供非常微薄的薪水,而且我以后将要从事的工作将会非常烦琐。女孩开门见山指出了问题的实质,她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觉得可以,明天就来上班。”
      我当时就非常犹豫。我并没有马上答应她,我说我回去再想想,想好了马上给你答复。机会在向我招手了,可是这依然不是我理想的工作,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去接受新生活的挑战呢?这时,“花花”突然蹿过来,在我身上蹭了几蹭。
      女孩“咯咯”笑着喝退了这只缠人的猫。
      “‘花花’喜欢你呢,它很少在生人面前这么热络。”
      我蹲下身去,抚摩着这只猫。然后问女孩:“你这只猫送人吗?”女孩惊讶地“咦”了一声。等她明白我的意思的时候,我已经出了大门,她追出来说:“你好好想想,我等你答复啊!”
      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才去“失宠之家”上班的,这一段时间我似乎又病得不轻,在我暗自庆幸病情有所缓解时,疼痛又一次骤然来袭,我的每一个夜晚都是孤枕难眠,失眠搅得我心力交瘁,我开始想念过去的种种,又逼迫自己忘记过去的种种,越痛恨,我就越热爱,两个我在每一个黑夜来临之后总斗得难以分解。
      我原来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个新的环境,但现实并非如此。我不再出去找工作,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上网以外,就是盯着我妈的照片很久地发呆乃至泪流满面。
      有一天早上,我打开窗子,忽然看见有一个人从这幢老房子前面走过。她不停地东张西望着,似乎有希望,又似乎很失望的样子。那个人我当然认识,她从路的一头走过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她是罗子微。
      可是我不能见她。我真的不能见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能和她说什么。
      其实,天知道我这些天有多想念罗子微,当我把自己囚禁在这间小小的屋子以后,我对她的思念就一天天热烈。这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充斥的是孤单、寂寞的味道,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这种孤独感越强烈,滋生出的另一种情绪就越炽热,在我身上,就是时时刻刻想起罗子微来。我甚至常常想,假如罗子微陪伴在我身边的话,那么这间地狱似的小屋,会不会因此而敞亮起来,我觉得,罗子微就像是我的太阳,她散发着热量,散发着光。
      可是太阳来到了地狱,它的结局同样是被埋葬。
      我怎么舍得埋葬我的太阳呢?
      我为我有这样的念头而感到不安,我必须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尽管这种强迫的作用往往适得其反。
      此刻,罗子微就在窗外,我拽住自己的身体,可我的灵魂飞出去和她相会,我想引她进来,可我的心在说:这里是地狱,她是太阳!
      我的眼泪肆无忌惮。
      我看着罗子微拖着长长的影子走到巷子的尽头,直到巷子把她的影子也吞没。
      我跌坐在地上痛哭失声,像一个走丢了妈妈的孩子。
      那天,我出了门,去了“失宠之家”。
      那个女孩看我来,就笑了,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会知道的。”
      女孩轻轻唤了一声,“花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抖了抖身子,看见我,马上跳过来在我腿上蹭来蹭去,好像我和它很亲密一样。
      “‘花花’送给你了!”女孩笑得更厉害了,“你喜欢‘花花’,不是吗?”
      “萧家南”被领回家的第一天,就给我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我是中午时把它带回家的,带回来以后就把它锁进屋里,然后又出门去“失宠之家”了。
      那个下午,我过得非常愉快,我知道那个女孩叫安蓝,我还知道“失宠之家”是安蓝在两年前成立的,而让我惊讶的是,这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女孩在这两年时间里,组建了一支队伍庞大的“失宠之家”义工团,还开通了一个以保护动物为名的“失宠之家”网站。总之,短短半天的时间,让我对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女孩子刮目相看。
      我从事的工作果然如女孩所说的一样琐碎。比如接受民间的捐赠,比如组织志愿者开展活动,比如网站的管理,还比如负责救助那些遭遗弃的小动物,但这些还只是我工作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工作重点,是帮助那些被遗弃的动物重新寻找一个家。
      第一天上班就是加班。安蓝帮一只叫“雪球”的狮子狗找到了新主人,我负责把这小家伙送到那人家里去。“雪球”浑身雪白,果然就像一个小雪球,它喜欢把前爪趴在人的膝盖上,然后轻轻地舔主人的手,据说,它的主人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因为出国,才把它送到“失宠之家”来的。
      我把小“雪球”送到名流世纪庄园那户姓朱的人家,朱太太非常热情,她非要请我进去坐一会喝杯茶,等我进屋以后才发现,他们家里已经养了好几只狗了,在喝茶的时候,朱太太告诉我,这些狗大多是她捡回来的流浪狗,这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爱心的有钱人。离开的时候,朱太太递给我一张名片,说:“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安蓝就跟我说,送完“雪球”,我可以直接下班了。
      房东太太正守在我的门口。
      那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我刚搬来的时候,她对我充满了好奇,她非常奇怪,为什么一个小伙子会看上她这间很破败的房子,这份好奇心促使她经常借着关心的名义,不厌其烦地向我问东问西。大致是我的冷漠伤害了她的热情,最近她很少来找我,就是出门时看见,她也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落得我一个清净。
      可是,今天她居然又守在我的门口。
      老太太指了指我的门,说:“有一只野猫逃进你房里去了!”
      “这只该死的野猫,叼走了我一条刚烧好的大鲫鱼,它从你的窗子里跳了进去,再没出来过,像个幽灵一样。我怕它吓着了你,想进去把它赶出来,可是你把门锁换掉了――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不打招呼就把门锁给换了呢?”
      “那只猫是我养的――我养的猫,我赔你鱼,赔你鱼吧?”我赶忙给老太太道歉。
      “我在这里守了两个钟头,不是为了我的鱼,我是想告诉你有一只野猫跑进你房里去了。你怎么养一只野猫呢?那只猫一看就是偷吃惯了的!”老太太见我误会她的好意,有些不甘心,又有些气愤。
      “那是我养的猫,不是野猫。今天它是饿着了,我保证以后肯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开了门,走进去,老太太嘀咕了一句,“好心没好报”,老太太本想跟进来,看我作势关门的样子,一扭屁股,走了。
      我在房里到处找“花花”,我小声唤着它的名字。可是任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它的影子。我有些担心,我怕因为房东太太的惊吓,把它给吓跑了。
      我躺在床上,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睁眼一看,居然是“花花”。它冲我“喵”了一声,我一把抱住了它,陡然有一种心爱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隐约的,又像是孩子找回了妈妈。
      我给它重新取了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我首先想到的是“萧家南”三个字。
      那夜,我没有失眠。
      
      四
      
      我不得不承认罗子微是个很有能耐的人,她居然敲开了我的门。
      我以为是房东太太,最近,房东太太有吃不完的鱼,总会拿过来给“萧家南”吃。我习惯了突然之中房门被这个热心过度的老太太敲响。
      可那天我开门看见的不是一个老太太,却是年轻漂亮的罗子微。
      我顿时慌得有些不知所措。
      罗子微却得理不让人地闯了进来,“你在玩捉迷藏吗?”她坐在我的床上,问我。
      “我不玩捉迷藏,我只是厌倦了一种生活,开始另一种生活。”我看着罗子微,说,“我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了嘛,你又何必找到这里来?”
      “我找你的目的只是告诉你,分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我不答应!”
      “微微,你知道原因,你是聪明人,何必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只知道你失踪的这些天我有多害怕,我像一个垂死的病人到处寻找着活下去的方法,现在我找到了,我活过来了,我找了你三个月了,子楠,我找到你了!”
      我必须迅速打断罗子微,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可是我不能继续听下去,人的防线其实很脆弱,即使是天大的决心,有时候也会被一两句话轻易击溃。我想,假如罗子微继续这样和我再说十分钟,也许用不了十分钟,我就会彻底改变我的想法,和她重新走到一起。但是我知道这样很危险,对她来说,更危险!
      “微微,我――我其实不适合你――”,我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有病,你跟着我会害你一辈子的。”
      罗子微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你是有病,我早就知道了。不过,我今天也告诉你,我也有病――我们都有病,这样总可以扯平了吧?”罗子微说有病的时候,也特意指了指自己的头,然后就一脸得意地笑了。
      “微微,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我也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的也不是假的。”罗子微正色说道:“我要走了,我找到你了,接下来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办,我现在该去办一些我自己的事情。子楠,请你不要再逃跑了,你如果再跑,你会让我死掉的,但是,就算死掉,我也会把你找出来的,我变成鬼也会找到你的,你逃不掉的!”她不等我辩解,就急匆匆地走了,她好像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等着去办,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我说话,她只是不想听我说话,她不要理由,她只要我。
      我和罗子微相识,是因为罗碧珠的缘故。
      罗碧珠生我的弟弟,差点搭进了自己的性命,产科医生错误估计了她的生育能力,各种常规检查都显示,这将会是她们接生生涯中碰到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位孕妇,可是事实却总会出乎意料,阵痛过后,罗碧珠歇斯底里发出的所有的喊叫,如同一支响箭射入了茫茫大海,我的弟弟眷恋着母亲的子宫,迟迟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当医生把我的弟弟强行从罗碧珠的身体中拉出来时,他们发现,我的弟弟萧子豪已经奄奄一息。在对萧子豪进行急救的过程中,医生们发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在这场战役中,英勇的产妇罗碧珠因产后大出血同样命悬一线。
      这些都是后来罗子微告诉我的,罗子微说,当时两个人的情况都不容乐观,一只脚都踩在鬼门关上,现在想当时的情形,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结果却是乐观的,她们没有和我的母亲同一天离开这个世界,相反,她们还一同走进了我的世界。
      那场医疗事故留下的唯一后遗症,是我的弟弟因为严重的大脑缺氧,成了一名脑瘫患儿。在我彻底和那个家拜拜之前,他依然只有相当于三岁孩子的智力水平。
      此后大概半年,有一天我的父亲跟我说:“子楠,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妈妈,找了个小弟弟,她们马上就要来我们家了。你说好不好?”
      我说:“好!”
      我已经料定这样的结局,我曾经见过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走进我家,改变我原来的生活。在我母亲死后的这半年里,我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我不能拒绝她的到来,我害怕因为我的拒绝,会连我的父亲也一起失去。
      罗碧珠搬进我们家那天,是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人陪着她一起过来的,那个女人带着一个长得像瓷娃娃一样晶莹剔透的小女孩,这个小女孩就是罗子微。罗碧珠好像对我很熟悉,她一把拉过我的手说:“你好,子楠。”我很热切的眼光中闪着隐约的慌乱,我低下头,叫了一声“阿姨好!”
      我的父亲在一边笑了,他招呼着大家落座,罗碧珠依然没有放开我的手,她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到沙发上,我抬起头,看见那个小女孩正在冲我非常亲切地微笑。我挣开罗碧珠的手,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我们到房里去玩吧!”
      事实上,我把罗子微领进我的房里后并没有和她一起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罗子微被我扔在一边,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一根木头一样傻站着。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往外涌出来。
      罗子微跑过来,趴在床上,问:“子楠哥哥,你哭了吗?”我摇摇头。
      “子楠哥哥,那你是想妈妈了吗?”
      我拼命摇头。
      
      五
      
      我第一次从安蓝手中拿到的薪水并不微薄,这简直让我大吃一惊。和安蓝的承诺或者我预期相比,却着实高出了一截。
      “看来你还是比较有钱的。”我打趣着和安蓝说。
      “如果你嫌多的话,你可以把钱捐进‘失宠基金’,可以帮助很多小动物的。”安蓝作势要抢的样子,然后说:“你难道不知道,我本来就是很有钱的。”
      我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表示我的质疑。
      “你还别不信,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我嘴上说不信,其实我还是相信的。我一直觉得安蓝这个女孩子虽然年纪不大,却透着一股邪气,单从她创办“失宠之家”来说,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情,别说她一个小丫头,就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也没有几个愿意把钱丢进这个水坑里?我想了很久也没想清楚,安蓝到底从哪里搞到支撑“失宠之家”持续经营下去的资本?安蓝身上,到底藏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萧子楠,你发什么呆?星期天的爱心义卖会,你筹备得怎么样了?”安蓝一句话打断了我的思索。慌乱中,我递给她一份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安蓝很快把那份计划丢了回来:“我问你要星期天的爱心义卖会的计划,谁要这账单了?你明知道我看见账单就讨厌的。”
      我尴尬得赶紧把那份计划找出来交给她,刚想借口溜掉,她又寻我开心了:“你不会是在想你那漂亮女朋友吧?”
      “女朋友?我没女朋友。”
      “还装,那天你不在,你那女朋友都跑到这找过你了,你还装!不过,你女朋友人不错,今天发工资了,请她喝咖啡吧!”
      “我――”,我讷讷地想说什么,却害怕越解释越糟糕。安蓝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得意得偷笑。她把计划交还给我:“做得不错,你赶快通知义工们,就这样执行下去吧!”
      当我从窘境中脱困而出时,我开始想:我以后该怎样向安蓝解释呢?既然罗子微有这一次来失宠之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又开始头疼。有一段时间,我以为我终于击败了蜷伏在我体内的心魔,但现在我发现我失败了。我又在头疼。
      我一想起我的过去,我的头就疼。
      星期天的爱心义卖会非常成功,我第一次和“失宠之家”的义工一起,在广场上为“失宠基金”募集捐款。我是组织者,但更像一个旁观者,安蓝则像一个指挥若定的将军,仿佛一切在她的控制之中。
      在最后一只抱抱熊被一个好心的老太太买走后,我们决定收摊。安蓝用手当扇,制造着风驱赶浑身的热量,她得意地坐在地上,高兴得冲我喊着:
      “你干得不错!”
      我有些惭愧。我走到她身边:“我其实没做什么――我根本不会卖东西,都是义工们卖的。”
      安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着我:“是吗?――你不是贡献了一份完美的活动方案吗?这就够了!”
      我刚要向她表示感谢,她忽然一下站起来,冲着前边不停摇摆着双手。
      顺着她的目光,我在人群中看到了萧家南,他的胳膊上,挽着我痛恨的罗碧珠的手。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身子向后扭转一百八十度,然后大踏步地离开,身后能听到安蓝高声叫喊着“萧医生、萧医生”,她正向我的父亲奔去。我躲藏在人群里偷偷地看他们,安蓝一只胳膊挽着萧家南,一只胳膊挽着罗碧珠,其状无比亲密,定是相熟已久。
      我看见安蓝抬起头,她在人群里搜寻着什么,我猜她一定在找我。于是我欠过身子,把自己躲藏在更密的人海里。
      第二天,我试探着问安蓝:“你认识萧医生?”
      安蓝的表情有些恍惚,她点了点头,她在忙着整理账单,又到了交水电费的时候了,“失宠之家”又该续房租了,房东太太刚刚来过。
      安蓝把手头的事情一一忙完,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萧医生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看出我有些惊讶,便又说:其实没什么奇怪的,萧医生何止救过我一个人的命!
      我无话可说,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呢?
      安蓝忽然又换了一种口气,有点质问的意思:“昨天你是故意走掉的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勉强找了个借口说:“你碰上熟人,我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安蓝笑了笑,“我以为你是走开一下,结果害我们一阵好等!”
      这下我更奇怪了,便问:“你们等我干什么?”
      “遇到了救命恩人,不该请人家吃个饭啊?昨天你也挺辛苦,顺便也犒劳你一下,谁知你偏偏不识时务,抬脚开溜了!”
      我暗自庆幸,那哪里还是犒劳,若不是我溜得快,那昨天简直就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了!
      我轻描淡写地笑着,不再接安蓝的话茬。
      但安蓝并没有就此作罢,她突然有了很强的说话的欲望,“你不好奇么?”她问我,“萧医生怎么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呢?”
      我摇摇头,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他救过的人,何止你一个!”
      “你很冷漠!”安蓝像是在批评我,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忧伤的表情,她说:“你可以装作关心我一下的,你不知道,那场车祸我差一点就死了,我爸爸妈妈都死于那场车祸,可萧医生救了我!”
      我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实在不想听到一个外人,反复提起我父亲的名字。
      但是我不能拒绝。
      我定了定神,然后装作认真倾听的样子,开始继续听安蓝讲叙那场车祸的故事。
      “那天天气真好啊,天空瓦蓝瓦蓝的,天上还有白云,那云也是非常非常的白,阳光透过云朵,那云就像透明的一样,衬托得天空更加的蓝,阳光就显得格外的灿烂。那天我爸爸开着车,载着妈妈和我,我们一家去乡下的外婆家,每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家就会到外婆家去,我爸爸去河边钓鱼,我妈妈就和外婆在家里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我可以过一辈子的!”
      安蓝眼里有盈盈的泪光。
      我问她:“然后就出了车祸?”
      她点了点头,说:“就在人民医院那条路上,其实那天路上人很少,车更少,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突然从路边冲出来――”
      听到这里,我急忙打断她,问:“你说,有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从路上冲出来?”
      安蓝没有回答,她继续着她的叙说:“我的耳边只听到轮胎贴紧地面发出的尖锐而刺耳的刹车声,妈妈把我抱紧了一些,紧接着我听到车子轰然撞上一棵大树――我爸爸本来想避开那个女人的,但他不仅没有避开,我们的车子还因为突然的转向,撞上了路边的那棵大树――然后我就失去了知觉!”
      安蓝的眼睛是那样的清澈,像是一潭不见底的水,她就这样逼视着我。
      我有些慌乱,因为,不知不觉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我问:“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场车祸?”
      她点头。
      “三名大人当场死亡,两名小孩幸免于难?”
      “据说当时的新闻是这样报道的,那个女人在车子撞过来的一刹那,把抱着的孩子丢到了路边,而事实上,我是经过萧医生精心的救治,在三个月后才正式脱离生命危险的!”
      我别过头去,我一直不愿意回想十八年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可是,现在,当时幸存的另一名当事人,却正在向我回忆当时发生的一切。
      那本来是多么快乐的一家人啊,可是因为我的母亲,所有的快乐从此不再鲜活。
      在安蓝面前,我突然感觉到我是有罪的。
      “你应该知道,那个撞车的女人,她其实是萧医生的妻子?”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因此我更敬重萧医生了,他当时完全可以用他精湛的医术,先为他的妻子进行急救的,但他当时选择了救我!”
      “你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我顿时冷笑起来,“你根本不必感激涕零,他早就不爱他的妻子了,他当时有了外遇,他的第二个儿子,也是那一天出生的!他当时一定巴不得他的妻子赶快死掉!”
      “你知道吗,那天为我做的急救手术前后进行了十三个小时,这十三个小时,萧医生没有出过手术室。这十三个小时里,他的妻子不治而亡,还有他的那个儿子,因为医生的疏忽,生下来就是个脑瘫患儿,可萧医生没有因为这些而离开手术台,正因为这十三个小时,才留住了我的小命!”
      我快要疯了,我站起来一把抓住安蓝的肩膀:“你怎么可以这样想,萧家南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他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你不能感激他,你应该仇视他,你应该痛恨他,是他的不忠,逼他的妻子撞车自杀,也是他,间接杀死了你的爸爸妈妈,他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等我意识到我失态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但奇怪的是,安蓝并没有因此有任何惊讶,她的脸上甚至比刚才更加平静,平静到你看不到她任何的表情。我一屁股跌坐下去。
      “萧医生是个好人,你不应该仇视你的父亲!”安蓝对我说。
      “你说什么?你说萧医生是……”我能听到我的声音在颤抖。
      “――你的父亲!其实我早知道了,在你来‘失宠之家’工作没多久,他就来找过我,知道你的工资为什么多了一倍吗?多出来的是你父亲给你的资助――他求我不要告诉你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你的父亲,他确实是个好人!”
      我感觉到自己头痛欲裂,如果继续坐在这里,我一定会失去控制。我向门外冲了出去,在出门之前,我回头告诉安蓝:
      “不,他不是我的父亲!不是!”
      
      六
      
      我有一个礼拜没有去“失宠之家”上班了,我又开始不停地吃药,我以为这样可以压制内心的狂躁和不安,但似乎于事无补,我的头依旧如爆炸般疼痛。
      我不敢出门,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是分离的,我不知道当我走出家门,我的灵魂会不会跟着我的身体回家。
      我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躲在那间幽暗的屋子里忏悔,等待神明的救赎。
      可是没有救赎,我是被神明抛弃的孩子。
      在我幽闭自己的那些天,陪伴我的,只有墙上妈妈那一如既往的微笑,只有“萧家南”。
      妈妈的微笑依然迷人,照片凝固的是她最美好的年龄最美好的岁月,如果换作是现在,她一定是笑不出来的,甚至是在她寻死之前的一段日子,她已经笑不出来了。我妈是一个敏感的女人,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当初之所以那么长时间不回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妈的敏感,她一定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可以作为证明的是,在父亲离家之前,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一次激烈的争吵,争吵过后,父亲收拾了衣物,住进了办公室。
      我不知道他们争吵的具体内容,如果现在可以推算的话,那一定跟罗碧珠有关。
      罗碧珠已经像一个幽灵一样潜入了我们的生活,那个时候的罗碧珠早就珠胎暗结,我的弟弟萧子豪正在她的肚子里欣欣向荣地孕育着,只是当时谁也不会料想到,这个孕育着的男孩一出生便会是一个傻子。
      我不明白,临死前悲伤欲绝的我妈,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一张照片,为什么会有如此满足的微笑?她不应该微笑的,她应该哭泣,让整个世界为她哭泣!
      可是她在微笑,那样满足地微笑着!
      我妈在微笑地看着我,我也用无比疼惜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保持着她的淡定,她的笑像风一样向我拂来,轻轻地从我身体里拂过,我低下头去,我的眼眶里多了抑制不住的泪水。
      “你是在嘲笑我么?”当我再抬起头时,泪水已经变成了愤怒,我冲着墙壁上我微笑的母亲不停地质问,“你凭什么嘲笑我呢?”
      “你也是刽子手,你和萧家南一样,你们全是刽子手!”我恶狠狠地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恶毒的话,我怎么会忍心吐向我可怜的妈妈。
      因为疼痛已经如约而至了,像涨潮一样,夹杂着排山倒海的滔天巨浪向我的脑袋汹涌袭来!
      我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不停地用头撞击着墙壁,我疯狂地寻找着药片,我希望自己安静下来,那是疼痛来临之时我唯一清醒的希望。
      就连“萧家南”都知道,总归是会有安静下来的时候的,这是只聪明的猫,它懂得疼痛的规律。
      当我在那间狭小的屋子里焦躁不安地来回窜动时,“萧家南”便识趣地躲得无影无踪,甚至把声息、气味都隐藏起来,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一只猫一样。但只要我的疼痛一退潮,当我奄奄一息仰面躺倒在地上时,它就马上会出现在我的身边,轻轻舔我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很久我才会睁开眼睛,它便会叫一声,小心的,微弱的,“喵――呜――”听到它的叫声,我知道,我又活过来了。
      它舔着我咸涩的泪水,轻轻地,亲昵地,“喵――呜――”、“喵――呜――”叫着,它是在呼唤我,像父亲呼唤自己的孩子;阴暗的房间里,它的眼睛灼灼发亮,它那么专注地凝视着我,像父亲凝视自己的骨肉!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然后把它抱进怀里,我把脸贴到它的身上,我都能感受到它的心跳,还有体温,是那样暖人的体温。它在我的怀里一动也不动,我抱着它,就像抱着我的宝贝。
      我问它:萧家南是好人吗?
      它没有回答。
      我又问它:萧家南真的是个好人吗?
      它微微昂起它漂亮的小脑袋,它的回答,依然是一声轻轻的“喵――呜――”
      于是我点了点头,“嗯,他是个好人!”
      但这并不能让我得到救赎,疼痛一次比一次来得剧烈,周期一次比一次来得短暂。
      我想,我就要死了!
      我想,这个坟墓终于到了埋葬我的时候了!
      这时候,罗子微又来了!
      罗子微像天使一样飘然而至,她的到来果然让我阴暗的小屋光芒四射,她坐在我的床头,她抚摸着我日益瘦削的脸颊,她握着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到她的脸上,我听到她在喃喃叫着我的名字:“子楠,子楠,你何苦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啊,子楠――”
      并不是我没有力量抗拒,是我不想抗拒。对罗子微所有的恩恩怨怨,此刻都已经被我抛于脑后,在我等待神明拯救的这么漫长的过程中,是罗子微给我带来了第一束光亮。
      罗子微俯下身来,亲吻着我的前额,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额头,冰凉冰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抱紧她,像垂死者抓住一束救命的稻草,我死死地抓紧罗子微,我的指甲嵌进她的身体里,可是我依然抓着不放,我听到我在说:“微微,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
      罗子微说:“我没有走,我一直在你身边!”
      是的,从我认识罗子微起,她就一直在我身边。
      罗碧珠成了我的继母以后,罗子微就成了我们家的常客。
      罗碧珠叫她微微,于是我们都叫她微微,我也这么叫她,她是所有和罗碧珠有关的人当中唯一一个不让我感觉到讨厌的人,她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左一句“子楠哥哥”右一句“子楠哥哥”,她叫我“子楠哥哥”,她的声音那么好听。
      罗子微对我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但那时候我的心里已经装了一把锁,没有人知道开锁的钥匙藏在哪里,虽然“子楠哥哥”那好听的声音时时传进来,但那也只能让我的心怦然一动而已,我裹紧了我的世界,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把所有的恶意甚至善意全部拒于心灵之外。
      直到有一天,罗碧珠郑重其事地来问我,她说:你觉得微微怎么样?
      我当时并没有多想,就说,“挺好啊!”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我和罗碧珠当时的关系,虽然我对她的厌恶到无法抑制的地步,但那些都只是我内心的感受,表面上,我们继母和继子的关系在外人看来几乎堪称典范,我们将客套演绎得可谓精美绝伦,她叫我子楠,我叫她阿姨,听起来亲昵动人,但只有我们自己能感觉得到,这些称呼从我们嘴里吐出来,隔着十万八千里,仿佛都经过了西伯利亚,到达对方耳朵里时,全化作寒流,冰冷,刺骨。
      那天,罗碧珠拿出两张电影票递给我,说:“你请微微看电影吧!”
      我接过了那两张电影票。电影看的是《花样年华》,花样年华过后,罗子微成了我的女朋友。
      我已经到了谈恋爱的年龄了,可我还没有女朋友,不仅没有女朋友,我连异性朋友也很少。那天看完电影,我们在电影院附近的排档吃消夜,罗子微问我:子楠哥哥,你还想妈妈吗?
      “你还在想妈妈吧?”
      那是个有月亮的晚上,我们一起漫步回家,我觉得那真的是一个浪漫的夜晚,风吻在我们的脸上,月光洒在我们的身上,我们都没有互相表白什么,但我们的手不知不觉牵到了一起。
      我发现,罗子微找到了一把开启我心灵的钥匙。
      罗碧珠很骄傲,我能感觉,她看我的眼神因此也柔和了几分。这似乎是我们之间难得的一个“暖冬”。
      但我很快察觉,这不过是她的一个阴谋,她在我的身边安插了一个“卧底”,目的是从此把我牢牢地捏在手心。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她已经控制住了我的父亲,现在,她还想要控制我!
      我必须要想办法摆脱她的控制,但我没办法抗拒罗子微,这是个让我感到无比头疼的问题。
      罗子微真的没有离开我,她是我的医生,又是我的良药,在她的悉心照料下,疼痛慢慢离我而去,有一天,在罗子微的陪伴下,我终于走出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阳光刺得我挣不开眼睛,但我拉着罗子微的手,义无反顾地向阳光奔去。
      “萧家南”就跟在我们的身后,像我们忠实的仆人,罗子微指着它问我:它叫萧家南吗?
      我大声说:不,它叫萧子楠,萧子楠!
      七
      
      “失宠之家”要拆迁了,这里要新建一个造型美观、设施完备的现代化居民小区,小区的名字都起好了,叫“明日星城”。这个老居民小区的住户大部分已经搬走,他们已经够有耐心了,拆迁的风声两年前就在传了,每一次传得都是有鼻子有眼的,把这里的住户撩拨得心旌摇荡,做梦都住进了新房子,可每一次都是无疾而终,风声一止,连尘沙也不曾飘落半粒,让那些曾经满怀希望的人落了个一肚子的委屈。
      可这回却是实打实地拆迁了,大红油漆的“拆”字已经涂满了每一幢居民楼,而拆迁办和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一家一家上门做过了工作,把拆迁补偿办法横过来竖过去地解释过了,政策真好啊,他们要么可以领一大笔的赔偿款,要么可以等“明日星城”一交付,他们出一小笔的钱就可以回迁过来,他们还等什么呢?他们迫不及待地在补偿协议上签字,生怕签晚了,又会像过去一样,只是做了个南柯一梦。
      当然也有留守的,他们其实心知肚明的,迟早也是要迁走的,这是大势所趋啊!可他们就是迟迟不在拆迁协议书上签字,他们甘愿被停水停电,依然寸步不让地住在这里,他们用这种方式做着抵抗,这样的抵抗多少就有点螳臂挡车的意味。其实他们的要求也不高,他们也就希望可以多赔一点,或者希望回迁的时候少出一点,现在吃点苦,如果最后他们的要求被满足了,那也是值得的。
      这里其实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了,那些搬走的人家,他们在搬家的同时,也创造了这个垃圾场,废弃的电器、破烂的家具、再也穿不了的旧衣服、生了虫子的旧书报……都不要了,都抛撒在这个他们曾经生活了半辈子甚至一辈子的地方。
      那些留守的人,就生活在这个垃圾场里,陪伴他们的是像苍蝇一样循着气味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拾荒人,他们白天就在这些垃圾里摸爬滚打,晚上就把家安在拆迁房里,这些房子现在都没有主人了,他们就成了主人,空出了多少间房子啊,多得他们都住不完,他们就这间住一晚那间住一晚,这些人平时低声下气惯了,一下子好像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人,那感觉真是好啊!
      我仅仅离开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这一个多月,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我想,这一个月,对安蓝,对“失宠之家”,简直就像是一场灾难。
      我在垃圾堆里穿行,简直就像是在飞奔,偶尔有拾荒人抬起头,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但很快他就对我失去了兴趣,没有什么比垃圾更让他感兴趣的了!
      远远就看见“失宠之家”墙上刺眼的“拆”字,这里原来是街道办的一家小纺织厂,厂子倒闭后,就闲置了起来,直到安蓝租下它办起了“失宠之家”才重新恢复了生机。
      我懊丧地想:安蓝不会这么快就为那些小家伙们重新找到栖身之所吧?
      “失宠之家”的门关着,待走近了才发现,门原来只是虚掩着,我有些惊喜,又有点手足无措。
      拉开门进去,老式木门像要散架一样发出被撕裂的叫声,有一只狗被激怒了,顿时狂吠起来,里面的人也一惊,她转过来,像一只惊慌的兔子。
      看到是我,安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又回过头去,她正在给小动物喂食。
      “我还没被开除吧?”我问她。
      她耸了耸肩膀,“很可惜,我们俩都被开除了!”她把手上的事情做完,这才走过来和我说话,“你没看到吗?这里要拆迁了!”
      我点点头,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安蓝没有说话,她趴在桌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桌上的文件夹。
      过了很久,她说:“我要把‘失宠之家’关了!”
      “你说什么?”我简直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要关了‘失宠之家’?”
      她却并没有理会我的疑问,她直起身子,突然道:“我的故事,上次还没有讲完,你还想听吗?”
      其实她并没有征询我意见的意思,没等我同意,她已经开始了讲述:
      “出了车祸以后,我住了很长时间的医院,你知道,我差一点就死了,是萧医生从阎王爷那里把我给抢回来的――可是我慢慢康复了,慢慢我还知道了,我的爸爸和妈妈,都在那场车祸中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我天天哭,白天哭,晚上也哭,我哭着要爸爸,哭着要妈妈。可爸爸不理我,妈妈也不理我,只有我的外婆,她陪着我一起哭,我外婆年纪那么大了,可她也陪着我天天哭,白天哭,晚上也哭。后来我不哭了,不哭但也不笑,而且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好像根本不会说话一样,我外婆急得要命,她带我看遍了所有的医院,还去北京,去上海,找了好多好多专家,可他们都对我摇头,他们都对我外婆说,‘不是孩子不会说话,是她根本不想说话。心病还须心药医啊!’外婆后来也绝望了,但她又怕我太寂寞,就养了小狗啊小猫啊的宠物来陪我,其实那个时候我虽然不说话,但我很快乐的,真的觉得那个时候最快乐!”
      “我十六岁的时候外婆过世了,我一下子觉得我的快乐全没了,于是我又开始说话了,我抱着我外婆的遗体,跟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白天也说,晚上也说,说了三天三夜,几乎把过去没说的话全说了一遍。我外婆过世后我才知道,我爸爸妈妈死后给我留下了一份遗产,那是很大一笔钱,其中有一半给我治病用掉了,剩下的一半,我却不知道能拿来做什么?”
      “我每天都在大街上游荡,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空虚,我觉得我自己就是个行尸走肉,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从城东游荡到城西,又从城西游荡到城北,我还结识了一些朋友,就是些狐朋狗党,跟他们学会了抽烟,学会了酗酒,学会了迅速腐化堕落,学会了怎样让自己臭名远扬。直到有一天,我在一个夜总会里坐台,有一个男人点了我陪酒,偏偏那天碰到警察例行检查,在小包厢里把我们逮了个正着,做笔录的时候警察问我是不是特别缺钱,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不缺钱,我有的是钱,我就是不知道我应该干点什么?结果我被关了几天,但是那个男人判刑了,判了三年,那时我还是未成年人!”
      “从拘留所出来我就回家了,外婆过世后,我一直不敢回家,可这次我突然特别想回家。当我一打开房门我就哭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门口是两只狗的尸体,一只是纯种的京巴,还有一只是狐狸犬,都只剩下一张皮,还有骨头,他们是给活活饿死的。我把它们埋在院子里,埋在桃树下!”
      “我决心收养那些被人遗弃的猫啊狗啊,最初是为了赎罪,最后还是为了赎罪,我一看到我家桃树下那个小小的坟冢,我就看到了我的罪恶!刚开始我只是在家里养,后来家里养不下了,我就租了‘失宠之家’,我原本以为我爸爸留下来的钱足够我维持下去的,可没两年我就把钱花得差不多了,到现在,已经是在苟延残喘了――我总是太天真了!”
      我没有插一句话,一直静静地倾听,到最后却泪流满面,我问安蓝:“你给了它们一个‘失宠之家’,那你的‘失宠之家’在哪里呢?”
      安蓝愣了片刻,突然伏倒在桌上放声大哭。
      
      八
      
      从“失宠之家”回来后,我的情绪异常低落。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安蓝悲戚的眼神,罗子微以为我的病又复发了,一定拉着我去医院检查,我没有跟她说明真相,如果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善良的罗子微一定会和我一样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我不想让罗子微和我一起受煎熬,我只是执拗着不肯随她去,最后她实在没办法,就自己跑去医院帮我咨询医生。
      因为无所事事,我把抽屉的东西理出来整理,这时候有一张名片从凌乱的纸片中飘落下来,我捡起来,名片的主人叫黄影秋,但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越是想不起来,我越想把她想出来,我的内心有一种变态的倔强,我索性躺在床上想,循着名片上的地址,名流世纪庄园,我突然想到了一只叫“雪球”的宠物狗,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这个黄影秋,就是那个好心的朱太太!
      “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朱太太说过的话立即在我耳边响起来,我想,是到了给她打电话的时候了。
      我刚给朱太太打完电话,罗子微就回来了。
      我希望马上就把刚刚得到的快乐跟她分享,她却带着哭腔,说:“不好了,子豪给车撞了!快,我们去人民医院!”
      我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决定跟她一起去。
      我说过,我可怜这个弟弟,就像可怜我自己一样。
      当我和罗子微赶到人民医院的时候,我的弟弟萧子豪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我看到了我的父亲萧家南,他正在安慰罗碧珠,罗碧珠一脸悲戚,一脸绝望,看到罗子微和我过来,她又放声号哭起来:“都怪我,怪我没有看好子豪,怪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此刻我的心情同样难受。罗子微抱着她的小姨,罗碧珠把头靠在她肩上,她的身体不停得抖动,她一边颤抖一边说:“要是子豪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
      我突然觉得,罗碧珠也是个很可怜的女人!
      子豪去捡一个气球,当他就要抓住气球的时候,一阵风把气球吹到了公路上,当子豪跌跌撞撞跑过去的时候,一辆小轿车把他撞飞了几米远。
      他只是要一个气球,可是老天爷却把他送到了鬼门关。
      他已经在鬼门关外溜达过一回了,那一次,他失去了智慧,那么这一次呢?会是生命吗?我感觉到自己的鼻子发酸,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至今连“哥哥”都不会叫的弟弟,在我的生命里,同样也有着重要的意义。
      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来,一个医生走出来,刚刚坐下不久的萧家南顿时脸色严峻地站起来:“黄医生,出什么情况了?”
      “萧医生,病人失血严重,必须马上输血!医院血库告急,我现在就去和血站联系紧急调拨!”
      我几乎没有迟疑,我伸出了我的手,“医生,他是我弟弟,抽我的血吧!”
      萧家南把我的手挡了下去,他对黄医生说:“辛苦你了!”
      我实在有些想不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萧家南为什么不同意用我的血来救救我的弟弟。看着黄医生匆匆而去,我质问他:“为什么不让他抽我的血?”
      萧家南脸色有些惨然地说:“子豪的血型是A型血,你的血型和我一样,是B型血!”
      我把头转向罗碧珠,她同样有些无奈地说:“我也是B型血!”
      罗子微站起来,她捋起袖管,举到我的父亲面前,说:“我是A型血,抽我的吧!”
      萧子豪顺利度过了危险期,这总算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有一个问题开始萦绕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终于决定请教我的父亲,我想,他一定会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
      在人民医院顶楼的平台上,我问萧家南:“为什么B型血的父亲和B型血的母亲会生出一个A型血的儿子?”
      萧家南涩涩地笑了,他说:“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问我这个问题的!”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是子豪不是我的亲儿子!”
      听到这个答案,我一点也不吃惊,我又问:“这么说,你其实早就知道,罗碧珠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
      “准确一点说,是我自己戴上这顶绿帽子的!”萧家男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他说:“子豪的亲生父亲,原本也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医生,我们是在一次学术研讨会上相识的,但是相识就是永别,面对一辆向我呼啸而来的汽车,他一把推开了我,自己却成了车下亡魂!他对我唯一的嘱托,就是代他照顾他的妻子和他还未出世的孩子,他的妻子就是罗碧珠,他的孩子,就是子豪!”
      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会是事情的真相。
      “可是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明一切呢?”
      “我想给子豪一个家,一个有爸爸,有妈妈,有哥哥的完整的家,可是你当初太小,你还不懂得家的意义!你妈至死不肯原谅我!可是儿子,你能理解爸爸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萧家南抚着我的肩,他说:“等子豪出院的时候,你也回家吧!我们一家人也该团聚了!”
      其实我已经想好了,到那天,我要给子豪买一个最大最大的气球,那是哥哥送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我又回到我的小屋,我把妈妈的照片从墙上取了下来,擦拭干净后,珍藏了起来。我期待回家的那天,我要带上妈妈带上罗子微,一起回家,一起团聚。
      那只和我同名的猫,懒洋洋地从床底下钻出来,它冲我“喵――呜――”叫了一声,我看到它的后腿受伤了,血渍已经凝结,我伸出手去想抱它,它却灵活地跳到床上,然后轻轻舔着自己的伤口。
      在回来的路上,安蓝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里说:“失宠之家”要重新开张了,有个朱太太,她愿意资助我们了!她几乎快乐地要尖叫起来了!
      “这是它们的‘失宠之家’,也是我们的‘失宠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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