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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欢乐小说 人间欢乐

    时间:2019-02-13 05:40:0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一      初秋时节,与邻省相交的金鸡镇来了个智障男人,怀里抱着一把破二胡,并不见他拉,多是在街头巷尾逛荡看热闹。   一天时近中午,毛屠夫的女人翠柳儿路过镇东的桥头敞棚饭馆,见几个喝得头昏脑大的男人正豪言壮语吹牛皮,就提拎着话题逗醉者。一个男人睨着眼,忽地站起伸手过来欲抓翠柳儿一把,她笑着跳开来。智障者在一旁笑露着他那排整齐洁白的牙,眼神热烈地看着那个笑脱脱的翠柳儿,是那么的欣赏热爱。
      翠柳儿笑着退步,扭头见到智障者的笑,心想谁说这人是小乙,小乙苕得睁不开眼,只认得烧饼和烟头,这人的笑多亮堂,可是他仍是有点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是哪里呢?她理不清,但认定他是正常的。
      醉者嬉笑着说:“侄媳,你逗我玩,我是你男人的叔爷哦,你还逗我……”
      翠柳儿嘴一撇说:“哟,你么事屁叔爷,不会当大一般大。”
      醉者瞥了旁边站着看热闹的小乙一眼说:“侄媳,小乙盯着你看,他看上你了,看来你好不错,连苕都能看上你……”醉酒的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翠柳儿不理会,回头又看了一眼智障者,他竟害羞地低下了头,她盯着他,好一会儿他偷偷地瞟了她一眼,没有了笑。
      翠柳儿不免惊疑,走到他跟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点紧张地看着她,咧嘴勉强一笑,仍不作答。
      翠柳儿清楚人们称他小乙的缘故,镇上原有个苕叫小乙,一天到晚低着头在地上寻吃的,人家给他吃,他又不好好吃,非弄得脏乎乎的才吃,给他穿他不好好穿,非弄成破布片似的挂在身上,如此过了几年。这年的春季,小乙死在河港的岸边,下半身浸在港水里,破布片在水里漂乎乎如同水草。人们聚了几个钱,买了套新衣发送。有人说他死了比活着强;也有人说能活着总有个命在天地间转,世上就多个热闹。翠柳儿那时也去看过小乙,难免一阵欷�,但理不清他活着好还是死了好。谁料,那个小乙刚走,来了这个,而且人们很快就把名移植给他,别人叫他,他不应,是因为几乎没听他讲话,却总是笑着张望叫他的人,他自己也认定“小乙”便是他的名,至少是他来这个镇上的名字。而他比起原来的小乙该是有多么大的不同,他的神情与常人不差,作为男性他比有的正常男人似乎还有过之,为什么他会这样子呢?
      翠柳儿不再看他,对醉酒者和众人说:“他心里可是个亮堂人哦,你们不要胡说。”众人哄笑,醉者说:“他若是个亮堂人,你就不是个亮堂人,我们都不是亮堂人。”小乙在一旁神思渺渺地笑着。翠柳儿理了一把头发说:“我没得功夫陪你们胡侃,我家男人伢们回来要吃饭,我得回家。”说罢,风奔风奔地走了。
      从现在起,就依小镇和对智障者的认定,称他小乙好了。
      翠柳儿走了,小乙仍和众人在一起,众人拿他取笑,他也跟着笑,一句话也不说。有人问他给你找个媳妇要不要,他嘴唇动了动,继而抿嘴笑着。众人见这样子,都说他是花痴,他似乎听懂了,也不分辩,由他们说去。
      慢慢地镇上的人们喜欢上了他,看到他的人会与他打声招呼,一些贤快的婶婶嫂嫂将家里男人或儿子穿旧的衣服给他一件两件,偶遇吃什么好东西,也会分他一点点,小乙总是满面含笑地接过来。不过,他整天并不完全是在小镇上逛荡,谁叫他帮个什么忙或搭手做件事儿,他同样笑眯眯地依照着做了,事后别人是否给什么他从不计较。
      有了现在小乙的小镇,庸常的生活中多了一份乐趣,大凡几天不见他,会有人打听起他的下落。这天,毛屠夫生意好,才过上午九点肉就卖光了,看着脏了的肉案,他想起小乙,向一旁的生意人打听:“小乙怕有几天不见人呢,我这肉案都脏成这样子,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来替我刮整。”他这一提,都惊觉小乙消失有一星期左右,他跑哪儿去了,人们相互打听。
      恰这天傍晚,小乙牵着一个鬓插一枝类似蔷薇科的粉红花儿、身穿大红袄橙黄棉裤羞答答的女子出现在镇西的公路上。
      金鸡镇地形如同一只鸡的形状,高昂的首尾是栽有桃李桔栗的两座小山,小山脚下有三两座小村庄,村子周围有不多的田亩和许多菜地,这里的人们多为菜农。中间凹陷处是正街,处于鸡背上,平坦如砥的街中心有一高筑的戏台,每年春秋两季这里总要演几场楚戏或黄梅戏。小镇的繁华就是围戏台而往外延扩,直至东西两座桥为止,桥下两条清水河由北往南夹街而流。
      在深秋的暮色里,他们从鸡尾的高坡上洋洋得得地走下来,过了小桥便进入了鸡的腹部正街处,他们每路过一户人家门口,人们都愉快地叫着小乙你找媳妇回来啦,小乙牵着女子冲人们笑而不答。女子羞羞答答用一方手帕半遮面,未遮掩的这边向着小乙,双眼盯着他看,好似世上只有小乙一人,脚步随小乙磕磕碰碰地往前迈。
      夜里,小镇上许多人家的大人小孩子都在说小乙找媳妇的事儿,大家谈论着延伸了诸多的话题,有人甚至添油加醋地说一番,谈论这件事对于小镇的人们来讲比吃晚餐快意得多。
      毛屠夫家这天正好来了邻省的一个朋友,吃晚饭时,他们也聊起了小乙的事。毛屠夫说:“这个小乙比原来的小乙到底强些,晓得找女人,还没苕过心。”
      他的媳妇翠柳儿扬眉说:“他不苕,对世事他有数,他是人苕心不苕,才不像那些心苕人不苕的人。”
      客人一笑,说:“这人的底细我清楚,我认识他父亲,我们还是同乡呢。他原是个性格和顺的人,是受了许多的刺激和打击,成了现在的样子。要是他家有个亲人好友照顾调理,他早好全了。他五岁时母亲去世,他父亲一直未娶,与他相依为命。高中毕业后他父亲替他说了门亲,往来五六年,那女的忽地跑出去打工不再回来,他找了去,要女的回来,那女的不回来,还叫几个人打了他一顿,回到家,他大病了一场,渐渐地快要好起来时,他父亲不慎坠到桥下摔死了。慢慢地他变得不再说话,神志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个人拿着他父亲留下的一把二胡去他父亲坟前拉,只拉父亲爱听的欢快黄梅调。犯神经了深夜里出来游荡,冲天大吼。村里的小孩子们怕他,一些要不得的人开始赶他,甚至因他的苕相吓着小孩子,小孩子家的大人就打他。后来他大病一场,好了后听说就哑了,没人再听到他说过话。这几年他一直飘在外,几乎不见他回去过,在你们这儿看上去他过得还不错啊!”
      翠柳儿听完,长叹了一口气:“这人啊,苦命!能有这样子,怕也是他过得最好的日子。”
      
      二
      
      小乙领着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搬了两次家,后一次他们搬到小镇东头鸡头山上的社庙中,社庙本是当地人用来祭祀土地神的,应当是清静庄严之所,但小镇上的人们没有谁去指责他们,由他带着花姑娘住在那里。
      小乙自带回来了女子,隔三差五地去镇边鸡头山下秋葫芦家讨干净的稻草。这天早晨,小乙见太阳洒进了社庙内,急急忙忙又来秋葫芦家讨稻草,秋葫芦媳妇想逗他说话,就问他怎么又讨稻草。小乙腼腆地笑,不开口。秋葫芦的媳妇说你不说,我就不给。小乙轮着一对大眼依旧看着她,仍是笑着,可怜地将身子依靠在大门框上。秋葫芦媳妇急了说:“你一边靠着去,这么杵在眼睛头上,不声不响的,不知道的人还道我欺负一个苕。”小乙听了垂下眼皮,半遮上他的那双大眼,缓缓地回转身去。这时半瘫在床的秋葫芦的老娘在里屋大声对儿媳妇说:“他讨稻草做么事你不明白,你要是真不明白你连小乙不如,我的秋葫芦儿算是白脱趟人生,娶你这样的苕婆娘。”
      秋葫芦媳妇被说得脸一阵阵泛白,几步跨到院角的草堆前,从草堆中抽了一捆干爽的稻草丢到小乙面前说:“拿回去练窠。”
      小乙把稻草理了理,放在一边,拿一把旧斧帮秋葫芦媳妇把用来过冬的几段干柴劈了后,替她码在墙根底下,才夹着稻草走了。他虽不说,而这所做的一切自然是还拿稻草的人情。
      小乙抱起那捆干爽洁净的稻草,深深地细细地闻,似乎很是清香。回到社庙,他散开稻草,仔细地清整草穗中的秕谷和烂草衣,然后把整理好的稻草放在一块干净的岩石上薄薄地晒开。花姑娘见了,嘻嘻笑地往草里滚。小乙忙拉起她,笑着哄她进屋,他大约怕岩石硌着花姑娘的身子。花姑娘极听他的话,嘻嘻笑地跟着他进屋,将地上原有的绵潮的稻草往出抱,小乙在一旁笑看着她,很快也投入清场中去。
      下午太阳稍有些偏西,小乙赶紧就着太阳的热气儿把稻草抱进屋,重新铺整他和花姑娘的床铺。才铺好草,花姑娘就笑着倒进去,像只小花狗在草里翻来倒去。小乙本想将床铺被褥铺整好再陪花姑娘玩,却被花姑娘眼前的快乐所感染,陪着她一道在香扑扑脆麻麻的稻草中玩耍嬉戏。
      每次换过新的稻草后,花姑娘像正常人过年一般欢欣快乐,小乙见花姑娘如此高兴,也跟着高兴。于是每过一阵子小乙又会下山来讨稻草。
      次日小乙下山后,男人们笑问他,昨天又换了稻草铺,睡得舒服吧?小乙低笑不语。女人们会对小乙说,把花姑娘带到山下来玩玩,她一个人会闷的。小乙涨红着脸,大眼里露出许多的感激,在女人们的追问中,他点了点头。
      当女人们围着小乙话三话四时,男人们有点烦躁了。他们走过来,将自家的女人训斥几句,说什么腊里腊月的,哪有空闲在街上玩!女人们只得白了一眼男人,各自散了回家。
      秋葫芦媳妇自见小乙经常来讨稻草,开始认同翠柳儿的说法,小乙真的一点也不苕,对自己的女人晓得知冷知热地疼惜,有些地方比他家的秋葫芦还灵醒,想到这里,她记起婆婆的骂,心里恨恨地说:“我不如小乙,你那秋葫芦儿只怕更不如。”
      小镇上类似翠柳儿秋葫芦媳妇这样的抱怨愈来愈多,男人们开始怨恨小乙,说这个夹生苕小乙惹得满街的女人对自己的男人不满,说他们不如一个苕男人心疼自家媳妇,他们一致说得想办法惩治惩治他。
      男人们开始喊小乙做这个做那个,不管男人们怎么取笑轻侮,小乙如同没有听见,一个劲儿地按他们的吩咐做完一件件事。男人们这时如同晒在冬日阳光下的棉絮,看似多么惬意舒服,实则没意思极了。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做法过火了,想起他的身世遭遇,他们更觉自己无趣,于是又叫停小乙说:“小乙,肚子饿了吧?拿去买几个包子吃。”说着,丢给他一元两元钱。小乙从案板或柜台上捡起钱,笑着理了理,放进口袋,继续着把活儿干完干好。
      待一切都做好,小乙怀揣着人们给的食物和零钱匆匆地往小镇外的鸡头山上快走。不管哪个小镇上都有这样的傻小子,吃着大人做的饭,穿着大人买来的衣,闲逛闲逛的,对镇上稀奇古怪的事喜欢看个究竟。在这个小镇上同样有这样的人,他见小乙往山上赶,远远地吊在后面去社庙看小乙和花姑娘的热闹。
      小乙上山后,进社庙就将他弄来的纸板门关上。跟上来的傻小子什么也看不见,也听不到里屋的动静,就围着小屋转了个圈,社庙周围干干净净,向南一面还种了几棵青葱和几株白菜,他不由自言自语:“小乙还会过日子呢!”他正嘀咕,忽听见小乙在社庙内拉起了二胡,曲调正是黄梅戏中的《对花》,嘴里啷个里啷地哼着。傻小子在外一下子愣了,原来小乙没哑,这黄梅戏儿哼得多好听。
      一曲终了,他想进屋唬小乙两句,正欲推开社庙的纸板门,小乙拿着花姑娘的一件衣服走出来,见傻小子稍愣怔了一下,很快冲他笑着点头,示意他进去。傻小子不好意思,站在门口向里打量,他瞧见这间大小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屋塞满了过日子的用具,正对门的右墙角放着小炉子和一只歪脚小木桌子,上面放着油盐面米,左墙角铺了一层极厚的稻草,上面有铺有盖两床被子,被套居然是新簇簇的大红大紫花朵,这肯定是小乙用凑聚起的钱特意买来的,谁肯送他这么新的被套。花姑娘在另一角小象棋盘桌旁正认真吃着小乙刚给她带回来的包子。傻小子将头探进来,想看看花姑娘头上是否戴着花,正巧花姑娘抬眼找小乙,见到陌生的面孔,吓得包子都掉了,小乙见状,赶紧跑过去搂着她,在她后背上轻轻地拍,扭头看了一眼傻小子。傻小子极没趣,一溜烟地跑下了山。
      跑下山的傻小子,跟山下的人说:“小乙一点也不傻,他也不哑,还会拉二胡哼曲儿呢!”有人问:“是真的?”傻小子说:“是真的!不信,小乙下山来你们让他拉。”
      小乙从山上下来,人们在东头的桥头上堵住他,要他回山上拿二胡拉曲儿,他只嘿嘿笑,一声不吭,人们连哄带吓,他这才回去。
      再次下山时,他一手拿着二胡,一手牵着头戴绛红绢花的花姑娘。正街上做生意的人听说小乙要拉二胡,都纷纷涌向东头的桥头敞棚饭馆前,将小乙和花姑娘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人们将一张小塑料板凳放在他的一侧,让花姑娘陪他并排坐着,花姑娘双眼喜爱地盯着小乙看。小乙试调了一下弦,煞有介事地开始了。
      听了一会,有人低声议论说:“小乙拉得果真不错,与镇中学退休的钟唯老师隔不了多少呢。”
      小乙眉飞色舞地不时看看一旁的花姑娘,又看看众人,忘情地一曲接一曲,拉到《天仙配》中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时,翠柳儿带头跟着唱起来,接着秋葫芦媳妇也唱起来,毛屠夫和几个男人也粗着嗓门跟着唱男腔,男人们女人们一下子全扯开了嗓门儿唱起来。
      一时之间,小镇上的人们都忘情了,歌声随晴朗的腊月天气,与空中许多轻尘一起飞舞,如同众多的小欢快凝着更大的欢快,桥下的河水清清瘦瘦地白亮着,听见歌声也不愿流走似的淌着小小的漩流。小乙完全沉浸在这份幸福之中,身旁盯着小乙的花姑娘满眼是崇敬和热爱之情。
      事后,人们在一起回想这个场面,眼有些湿了,说:“我们多少年没有像这样忘情地快乐过啊,这些都是小乙和花姑娘带来的。”
      
      三
      
      春节前夕,小乙牵着花姑娘下山来。花姑娘穿得仍是花花的,头上依旧插了朵花,这些都是小乙平日捡来的各色绢花,拿回去重新洗净晒干,每日里替花姑娘更换着戴,人们就称她花姑娘。花姑娘跟小乙在小镇生活了三个多月,三个多月中小乙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加之本也年轻,又被小乙这一装扮,更是粉嫩粉嫩的得人爱。男人们惊叹地说小乙有眼水啊,找这么个体面姑娘。女人们分明觉得这傻姑娘有傻福,她这样的日子倒不是人人能过得上。
      小乙带着花姑娘自东向西缓缓地在街上溜达,不时有人招呼他们一下,小乙冲招呼他们的人笑一笑,继续往街中心逛。迎面来了一个卖烤苕的老头,推着一个烤炉,从那里散发着温甜的苕香。有人叫住卖苕的老头,三三两两过来买,小乙牵着花姑娘也在一旁站着,买苕的人拿着苕散开,卖苕的老头见小乙牵着傻笑的花姑娘一直盯着他的烤炉,便从炉子里挑了一个稍大点儿的苕递给小乙,小乙忙上前弯腰笑着双手接着,卖苕的老人不由地说:“真的是个明心的小乙哦。”小乙剥了一半苕皮,将黄杏杏的苕肉吹了又吹,又用舌头舔了舔,试过不烫嘴后,才送到花姑娘嘴边,花姑娘一口吃下半截,拉着小乙边吃边傻笑地看着他,待花姑娘吃完了苕肉,小乙这才将手中的苕皮吃尽。
      吃过了,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菜市场,花姑娘径自跑到酸菜摊前站着不走,口水从嘴角淌下来,任小乙怎么拉她,她仍是不动。卖酸菜的邵婆见了花姑娘这模样,叫道:“天啊!这不是作孽啊!小乙,你把她怎么了?”
      小乙神色愣愣,不吭声,好半天才掏出五毛钱买了半袋酸萝卜递给花姑娘。邵婆先是咋咋呼呼,后来竟也淡开。重新扯过一个大的塑料袋来,每样酸菜舀上一勺,分文不取地递到小乙手上。小乙睁着大眼看了看邵婆,低垂着头接过来。花姑娘挣脱小乙的手,将酸萝卜一个个掏出来放进嘴里嚼得脆脆响,眼仍盯着小乙,笑漾漾的。小乙每换一家,花姑娘都紧紧拉着他的衣服,害怕他丢掉她似的。
      他们在小镇上游走,一些婶子媳妇们拿些半旧不新的衣物送给他们,以及自家产的做的年货也添上一点点。
      小乙带花姑娘下山走一趟回到山上的社庙,是满载而归。而山下小镇上的人们议论纷纷。这花姑娘怕是有喜了,这以后生出来会不会是个苕啊?要是个苕么办啊?生下来怎么养啊……
      时近年关,人们得上山供奉土地神,可社庙被他们住着,而且花姑娘又怀孕了,这如何行得!老人开始骂儿辈们,活得没斤没两,让一对苕夫妻住进社庙,还弄出些不干不净的事来,勒令儿孙们必须在腊月二十四前将他们赶出社庙。几位年过四十的儿子们围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认为他们再住社庙的确不妥,祖宗们信奉了几千年的神总是有道理的,得让这对活宝出来。
      人们一致认为这事交给毛屠夫去做,因为平时小乙最听他的话。
      腊月二十三这天,毛屠夫一卖完肉,就去了社庙。冬日的阳光照得半山腰的社庙一片暖洋洋,社庙门口一侧坐着渐显臃肿的花姑娘,头上的那朵红玫瑰花儿闪亮亮地衬着阳光,见到毛屠夫上山来,她竟知道冲他一笑。小乙在屋里就着一个旧铝锅和破炭炉炒几片肉,毛屠夫站在门口叫小乙,小乙惊愣了一下,旋即满面灿烂地笑,拿过一只很旧的塑料凳送过来。毛屠夫接过来放在门口说:“你待会再炒,我跟你说件事。”小乙将锅放在炉火一旁,坐一壶水在炉子上后,绞着双手站在一旁,听毛屠夫说:“这社庙本是住神仙的,现在要过年了,我们要祭祀他,可你们现在占住了他的位置,他没地方住就受不了我们的祭拜,没受到我们的祭拜,他就不保佑镇上的人,这样会给小镇带来祸患,镇上的人在一起商量过,只能让你带花姑娘另找个地方住。”
      小乙半天没吱声,毛屠夫又扫了一眼社庙里外,见小乙将这里打理得如同家一般,自然是花了不少心思,换上他也是不愿意离开,可这终究不是某个人的,更不是他毛屠夫的,今天他如果叫不走小乙,总有人会想办法让小乙离开,他至少让小乙走得平和一点。
      他又对小乙讲了不少道理,最后小乙默默地进屋收拾东西,毛屠夫心里甚是过意不去,跟着小乙进去,随手拿起一只水桶放在一边说:“小乙,你和花姑娘先弄饭吃饱再走吧。不是大哥我逼你,这敬神的事大家心里都怵这个。”说完,不免有些难过,一步跨了出去,花姑娘正伏在门边不知世事地望着小乙傻笑。
      这天傍晚,小乙背着大背包,一手拿着他来时的那把破二胡,一手牵着花姑娘下山了,路过秋葫芦家门口时,被秋葫芦媳妇看到,叫停他们问:“小乙,天都黑了,你带花姑娘哪去?”小乙不吭声,第一次没有了笑容,稍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秋葫芦媳妇赶紧喊秋葫芦,秋葫芦应声出来,低声嚷他媳妇:“你莫叫,社庙是住土地神的,哪能让他们在里面过年!你进屋把炒好的花生果儿一样装点儿给他们带上。”
      秋葫芦媳妇进屋装了一塑料袋吃食半跑着递给小乙,小乙不接,对她鞠了个躬,牵着花姑娘继续走向更深更远的暮色中。
      秋葫芦媳妇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回头冲着她男人叫:“你们这些人,讲什么经讲什么款,平时住得好好的,现在就犯神了。”
      “小乙不傻,会照顾好他自己和花姑娘。”她男人说。
      “小乙再正常,现在带着一个有肚子的苕女人么样过?这年角角,谁去管他们!”秋葫芦媳妇仍是压不下心里的同情与难过。
      暮霭沉沉中,她望不见小乙和花姑娘的背影,耳边隐约传来断断续续凄清的二胡声,也不知他俩这山转水弯地将在哪个地方落定。
      四
      
      年一天天走近,人们从最初的准备年事的繁忙中渐渐平息下来,完全地沉浸在过年的热闹之中,小乙和花姑娘暂时被人们遗忘。
      开春了,人们纷纷退了厚衣衫,似柳条般活泛。社庙那座山上的桃花正艳着,远远的似一片粉色的烟霞,人们想起了花姑娘,说要是花姑娘还住在那里,小乙肯定天天摘花给她戴,人们记起花姑娘再等三两月大约要生孩子了,也不知他们现在流浪到哪儿去了,生孩子后会不会回到小镇上?唉,他们在时给小镇添了多少生气啊,实腾腾地让人感觉开心。想起他们的离开,人们开始有些愧意,企盼他们早些回来,如果再回来,再也不让他们离开,偌大的镇子怎么会收留不下一对愚善而无助的夫妇呢!
      转眼到了梅雨季节,街上百业萧条。一个细雨纷飞的午后,小镇上的人们正昏昏沉沉地无趣着,这时候,湿湿的小乙空着双手回来,那把跟着他来跟着他去的二胡也不见了,后面跟吊着同样湿湿的花姑娘。
      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人们激灵一下醒了过来,纷纷上前围定小乙和花姑娘,有人高兴地喊小乙,小乙听到有人喊他,枯瘦的脸上露出漠漠的干笑。花姑娘有身孕的肚子已经空了,不知孩子活着还是死了,她的身体虚胖浮肿,湿巴巴的头发嵌着草屑,发梢上不时滴下一滴脏水来,看不出她曾经是个插花戴朵的美人儿,怀里抱着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脸绷得紧紧的,双眼无神地跟在小乙身后。
      挨得近的人开始有意往后退,小乙和花姑娘身上带有一股腥馊味,熏得人不敢近前。
      毛屠夫听说小乙和花姑娘回来了,挤进人群,大声喊:“小乙,你们回来啦!”
      小乙嘿嘿笑着。
      毛屠夫仔细打量了他们,尤其是看到花姑娘那神形,心里生出许多愧悔。他拨开众人,将他俩带到桥头的敞棚饭馆,给他们叫了两碗牛肉面。
      小乙和花姑娘吃饱了,在街上转悠了一圈,又收到了些衣物。只是不再是小乙拿着,而是花姑娘抱起。后来大约是累了,两人就着衣服堆倒在街中心的戏台棚下睡着了。
      翠柳儿和几个女人有说有笑地路过戏台,看到就地睡觉的小乙和花姑娘大吃一惊,说:“小乙和花姑娘怎么变成这样子了?”说完没再吱声,他们弄成现在这样子她的丈夫是有罪过的。她绕到丈夫的肉案前说:“毛子,小乙和花姑娘都成这样,你找街上几个主事儿的人替他俩要个主意,找个地儿让他们住下,吃饭倒好说,一人省一口就够他们俩吃。”
      毛屠夫说:“我已经跟他们商量过了,把戏台后的收藏间隔半间让他俩住。你回家替他们找一套旧铺盖送过来就行。”
      小乙和花姑娘在金鸡镇又住了下来,只是小乙的神情气韵显得呆滞,笑起来远没有从前明亮坦然,花姑娘成天抱着那个缺胳膊的脏布娃娃愣神,不再像往常那样眼中只有小乙,即便看小乙,眼神也是飘忽忽。
      秋葫芦媳妇来戏台处寻小乙和花姑娘,见到花姑娘这样子,心里一阵难过。她走到他俩跟前说:“小乙,我给你和花姑娘留了白霜似的糯谷草,你跟我去拿来。现在你们回来了,好好调养调养,过一年半年让花姑娘再生个孩子,日子就会像以前那样活泛起来。”
      小乙睁着疲倦的大眼,恍惚如梦般看了秋葫芦媳妇一眼,没吱声,花姑娘只顾低头摆弄手中的布娃娃。秋葫芦媳妇感到一阵悲凉,不忍再多看他们一眼,难过地离开了。
      镇中学退休教师钟唯,早年丧妻,一个儿子远在北京。也曾有过两次续弦,均因性格不合,没多久就分手了,孤独的晚年生活,只有二胡陪着他。这天他正在卧室里拉着他喜欢的《二泉映月》,猛抬头见窗外站着一个人,居然是小乙,小乙似乎沉浸在音乐中,神情淡淡的,有点迷离。钟唯老师搬张凳子让他坐下来拉二胡,小乙摇着头,没接钟老师递过来的二胡。
      傍晚,钟唯老师带着二胡散步般来到戏台不远处,见小乙正坐在戏台一侧给花姑娘戴一朵栀子花,花姑娘一动不动地任小乙在头上插弄,小乙每戴好一次就隔远点细瞧,不满意时又重新来过,好半天他们才戴好花。钟老师在一旁看了,已是满怀的感动。他紧走几步站在戏台下,向小乙招手,示意小乙接过二胡。小乙没接,只是愣着一双眼看他。钟老师诚恳地说:“小乙,这把二胡你留着,我家还有一把。”说罢,将二胡放在距离小乙两米左右的戏台边缘,冲小乙和花姑娘温和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乙慢慢爬过去,拿起二胡紧紧地抱着,突然之间双眼迸出了泪。
      这天正是农历五月十五,也是金鸡镇人往年的大端午节,早些年这天是隆重的吃新面时节,而今天天是油面新馍,过不过端午节也无所谓,日子也蒙上了油垢滞积,不知不觉中人们早忘了这个节日。哪怕今夜月轮光满,天地间遍地馨凉,人们仍愿呆在闷躁的家中看电视或围桌打牌。
      镇中心少有杂树,多数人家便养几盆花草,隔戏台不远处的人家栽种有栀子花,花儿在月夜清露中开得格外的幽润,香气儿一阵阵随小风潜过来。
      小乙和花姑娘今夜变得活泛了许多。月正明时,小乙牵着头戴洁白栀子花的花姑娘登上了戏台,把二胡放在身侧,将花姑娘偎坐在怀里,花姑娘脑袋一晃动就一阵香气袭过来。不时地,他们抬头看月,因四围被群楼阻隔,只能看到戏场戏台那么块儿天,不过也没什么关系,他们仍是兴趣盎然。
      夜渐深时,突然停电,打牌的纷纷散场,看电视的准备睡觉,夜彻底地静下来。
      缥缥缈缈之间,隐约传来黄梅戏的曲调,人们屏息静气,依着这夜半清韵寻过来,他们从各个角落里慢慢汇聚到戏台前。
      戏台上,花姑娘伏坐在小乙一侧,将小乙深深地凝望,小乙微闭着眼,前俯后仰正拉得欢,月亮格外明亮地临照,忽然间,小乙仰面对月声幽语沉地唱:“……夜静犹闻人笑语,到底人间欢乐多……”
      戏台下的金鸡镇人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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