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少数者: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

时间：2019-02-08 05:37:42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夏夜。布达佩斯。我去多瑙影城看最新上映的《海盗》。正片播映前，银幕上照例是一堆稀奇古怪、眼花缭乱的消费品广告，其中夹杂的一段不过一分钟的“公益广告”却吸引了我，对我的冲击甚至超过了正片本身：
　　在摩登写字楼内，一位面色疲惫、脊背微驼、衣衫褶皱的清洁女工，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攥着拖把走进电梯，站在角落。随后，三个衣着暴露、魔鬼身材的时尚女郎走进来，她们都要比女工高出一头，感觉良好，像画布上的女神。电梯启动，三女郎神态夸张地搔首弄姿，大声嬉笑，不时轻蔑地瞥一眼紧贴角落、自惭形秽的中年女工。女工将水桶放在脚边，两手攥紧拖把，缩着肩垂着头，将视线埋在被脏水浸湿的鞋帮间，女郎们放肆地声声佻笑，像刀子一样割着她木讷的脸。上升的电梯变成残忍的刑室。
　　电梯停了，自动门打开。两名女郎有说有笑地出了电梯，换进两个跟中年女人穿着同样浅蓝色制服的年轻女工。
　　电梯重新启动，两名年轻女工身体健壮，声调爽朗，她俩一边跟同事搭话，一边故意扭过脸鄙视地盯着时尚女郎露脐的打扮，毫不掩饰心里的嘲讽和厌恶。
　　一阵沉默，电梯里突然被暴笑声充满，其中一个边笑边故意挥动手中的抹布，时尚女郎不知所措地扭过脸去。这时，那位中年女工也终于长舒一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如释重负地抬起了脸。刚才还跟女友嬉笑的女郎，此时难受得无地自容，仿佛被人剥光了丢在万人聚集的广场中央，尴尬地咬着嘴唇，眼睛死盯着禁闭的门缝，恨不得变只蚊子逃出电梯……
　　的确，这是一个每天都在发生、却不为人们注意的客观事实：日常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少数者”。但是，当我们作为“多数者”时，又有多少人能够将心比心地体恤“少数者”的感受呢？有谁想过：在以天主教为第一宗教的欧洲大陆，尽管深居梵蒂冈的教皇代神宣旨、权倾诸国，威仪四方，却也无力保佑自己的信徒在大布列颠岛上不成为“少数者”，甚至曾遭受驱逐和迫害。
　　1534年，英王亨利八世爱上了王后的侍女安妮・博琳，请求罗马教皇批准自己与来自西班牙的阿拉贡公主卡塔琳离婚。他的理由是，他与卡塔琳的婚姻“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原来在二十五年前，当时还不满十八岁的新国王亨利八世，娶了他短命哥哥亚瑟的新娘――比他大六岁的卡塔琳。按理说，英王提出离婚的理由十分充分，《圣经》里的《利未记》里清楚地写着：与嫂子同眠罪孽深重……但遗憾的是，教皇也不总是按《圣经》行事。当时卡塔琳的外甥是刚刚成立政府不久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教皇不得不在上帝与皇帝之间做出抉择，于是他选择了拖延……
　　亨利八世对教廷一向忠心耿耿，曾用自己渊博的学识反击马丁・路德对教廷的攻击，因而被教皇授予“国教捍卫者”的殊荣。教皇不准离婚，惹恼了亨利八世，他一气之下与梵蒂冈分道扬镳，通过国会法案，宣布“英王是英国教会惟一的最高元首”。从此天主教徒在英国变成了“少数者”。1701年，英国制订了“天主教徒不得担任国君以及王室成员不得与天主教徒结婚”的规定，至今被一些工党议员抨击为“歧视性政策”。当年爱德华八世因为爱上了信仰天主教的美国女人辛普森，不得不退位降为温莎公爵。
　　前些天，我在MSN上遇到远在美国读书的好友关宇。他兴奋地告诉我的第一句话是：“今天纽约举行了同性恋大游行，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接下来，关宇告诉我的第二句话是：“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我觉得自己变成了异类！”我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当你是“多数者”中的一员时，你对“少数者”的尊重，实际是对同样可能成为“少数者”的自己的尊重。在这个星球上，万物生长，都有其存在的空间和道理；在人类社会里，任何不伤害他人利益的生存都是合理的，都值得容纳和尊重。
　　【选自余泽民著《欧洲的另一种色彩》百花文艺出版社版】
　　题图／ Kim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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