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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年畸恋 主播拍案 畸恋之殇

    时间:2019-03-09 05:41:2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村民们做梦也没想到:“黄瓜种”要结婚了,而且娶的竟是他小舅妈。      (一)   “黄瓜种”的父亲名叫黄宝牛,性格特别憨厚蔫巴,干起活来闷哧闷哧的,像头老牛,一天到晚总是一个劲儿地埋头干,人送绰号“老牛闷儿”。
      “黄瓜种”刚刚生下,他妈大出血,在送公社卫生院的路上就死了。多亏姥姥家和他家住一个村,姥姥实在可怜小外孙儿,就把他抱回了家。姥姥干瘪的奶头没有奶水了,小家伙小嘴咂巴咂巴就“哇哇”大哭。姥姥急忙把煮熟的碎玉米粒嚼碎,吐在纱布上,再用手挤出汁来喂他,就这样,好歹养活了这条小命儿。
      有一天,姥姥到队里干活儿,天快黑了还没回来。小家伙又饿得哭起来,小家伙有个小舅叫长久,被他闹得没办法,就给小家伙一小块老黄瓜种吮着,一边喂他,一边哄着:“吃黄瓜种啦,吃黄瓜种啦。”奇怪的是,只要小舅一提黄瓜种他就不哭了。这一切被窗外来看儿子的父亲“老牛闷儿”听见了,他急忙跑进屋,抱起儿子左看右看,嘴里咕哝着:“儿子,你可是老黄家的种啊!留种,打种……好,儿子你就叫黄瓜种,给老黄家传宗接代!”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间,黄瓜种就该上学了。黄瓜种找出他积攒的小舅上小学用剩的铅笔头,用生了锈的小刀很认真地削着。姥姥缝完书包,裁了两张黄表纸,给他订了一个小本子,连同那些小铅笔头一块儿放进书包:“上了学,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念书……”黄瓜种背着新书包,里屋外屋昂首挺胸地走了几个来回。
      
      (二)
      在黄瓜种上小学六年级那年,他小舅上了乡中。这年放暑假后,小舅从乡中学回来了。
      一天傍晚,有一个姑娘来家找小舅。
      黄瓜种好奇,心想:小舅这女同学长得真好看,跟小舅处对象,那可太好啦!于是,他就偷偷地跟在小舅身后,想看看这处对象究竟是咋回事。
      黄瓜种跟踪小舅来到村西的小树林里,看到小舅身边的女同学直抹眼泪,低声说着什么。黄瓜种借助树叶作掩护,又蹑手蹑脚地往前凑了凑,终于听清了那姑娘在哭诉:“我娘只宽限我三天,让我自己找对象借钱。弄不到钱,第四天头上,谁拿两千块钱给我爹治病,我就得嫁给谁。”小舅劝道:“你别着急,我回家想想办法……”“我咋能不着急……”姑娘委屈地抽噎着,“你也知道,二龙追我,他爹都托媒人来提亲了,我愣别着不吐口,可我爹的病又不能再拖了。我哭着求我娘大半宿,她也可怜我,才让我来找你。你要没辙,我也就死心了……”说着,姑娘扑进小舅怀里抽泣起来。
      小舅笨拙地搂抱着那姑娘,管她叫“桔子”,长吁短叹地给她擦眼泪,说是要送她过河,两人拉着手朝河套走去。
      吃晚饭时,小舅才蔫蔫地回来。他两眼含泪向姥姥讲述了桔子借钱的事儿。姥姥哀叹一声,起身走到炕柜前,在柜子里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小油布包,解开一道道绑着的线儿,里边卷着一卷钱。姥姥把钱凑到灯下,眨着昏花的老眼,一连数了三遍:“唉,就这么多了,五百块。我攒了多少年哪,原打算给你娶媳妇用的。”
      小舅一听只有五百块,离两千差远啦,发泄地踢了大黑狗两脚,抱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姥姥慌了手脚,忙劝道:“你等等,我找你姐夫想想办法……”姥姥正欲出屋,黄瓜种扯着他爹“老牛闷儿”进了屋。
      “老牛闷儿”掏出个布包,放在炕沿上说:“我这儿还有五百块钱,是这几年卖药材攒的。不够,明天我去把黑子卖了,咋地也能凑够。”黄瓜种抓起布包塞到小舅手里。
      “不,姐夫,黑子不卖!咱家全指望它呢!”小舅把布包摔到炕上,“我命不好,我认了……”
      “牛卖了,以后有钱咱再买,可人不行啊!”“老牛闷儿”拿过布包交给姥姥,对小舅说:“明天傍黑,你带着这些钱在河西村口小路边等我!”说罢,不容置疑地转身走了。
      黄瓜种一早起来,就带着大黑狗神秘兮兮来到村西过河桥旁的小树林里。黄瓜种眼珠子滴溜溜地四下一撒眸,见四周没人,忙跑到桥头的路沟里,抠出一些黏乎乎的黄泥铺在上桥的毛毛道上。这是村里奔桥的抹斜抄近的小道,二尺来宽,不一会儿,黄瓜种就用黄泥把小道铺盖了一米多长,又划拉些蒿草伪装好,狡黠地笑了笑,领着黑狗躲进了小树林。
      太阳高高地升起来了,黄瓜种躲在树棵子后啃着馒头,目不转睛地瞅着小道。原来,他得知二龙跟他小舅争桔子后,昨晚偷摸钻到二龙家,蹲在后窗下侦察情况,偷听到二龙今天上午要骑车子主动去桔子家送钱给她爹看病。他害怕二龙抢了先,想了半宿,想出了个拖住二龙的鬼点子。“叮铃铃”,一串清脆的车铃声由远而近。黄瓜种来了精神,把大黑狗的头往下按了按,示意它别乱动。
      毛毛道上,西装革履的二龙蹬着自行车,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儿,朝小桥骑来。
      黄瓜种心里暗暗骂道:“屎壳郎戴花,臭美去吧!”
      这工夫,二龙自行车的前轱辘猛地陷进了烂泥,随着一声惊叫,车倒人落地,二龙摔倒在烂泥上。黏乎乎的黄泥沾满了他崭新的西装,脸上也抹着黄乎乎的烂泥。他气急败坏地骂着,艰难地从黄泥中推出自行车,绕过烂泥小道,急忙奔到河边,三下五除二地脱掉鞋袜和衣服,跳进河水中洗起来。
      二龙穿着湿裤衩,把洗完的衣服晾在河边的小树杈上,自己躺在滩上等着衣服晾干。黄瓜种估摸衣服快干了,就轻轻拍拍大黑狗的头,冲二龙的新皮鞋努努嘴。聪明的大黑狗猛地从树林蹿出来,叼起一只鞋就跑。正要去取衣服的二龙一惊,忙呼喊着去追大黑狗。黄瓜种猫腰钻出树林,飞奔过去把二龙的裤子扔到了河里。二龙岂能追上大黑狗,当他垂头丧气地回来时,又发现裤子没了,四下撒眸,发现在小河里漂着,漂着漂着就沉入了水下。他自认倒霉,一只鞋挂在车把上,胡乱穿了半干的上衣,垂头丧气地推车回了家。
      小舅去桔子家送钱回来,黄瓜种兴致勃勃地讲了他整治二龙的事。姥姥问他怎么知道二龙今天上午去桔子家送钱的事,黄瓜种把昨晚潜伏二龙家的事说了一遍。姥姥嗔怪地把他数落了一顿,小舅可打心眼儿里感激他。
      
      (三)
      桔子娘接了长久的两千块钱后,便让闺女名正言顺地和小舅处起了对象。因两人都没能考上大学,两家便开始谈婚论嫁。
      二龙别提有多窝火了,恋人没追上,大学又没考上,病了一阵子。病好之后,他爹领他相看了一个富裕人家的姑娘,二龙便报复似的闪电般结了婚。草率成亲,导致了俩人婚后生活的不幸。
      当桔子知道是黄瓜种整治二龙才成全了她和长久的婚事时,非常感激他。她亲自送黄瓜种去上中学,给他带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又买了一只新钢笔,再三拜托曾经教过自己的老师多多关照黄瓜种这个没娘的孩子,并叮嘱他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她和小舅希望中的那所大学。
      就在黄瓜种上初中的第四个星期天,小舅和桔子结婚了。婚礼上所有的人都喋喋不休地夸着新娘的美丽,黄瓜种的心里也甜滋滋的。他想,等自己将来有了出息,一定也娶个像小舅妈这么漂亮的媳妇。
      同学强子和黄瓜种叫上了号,两人拉着手来到后窗根下要立誓打赌,看将来谁娶的媳妇像新娘子一样好看。黄瓜种不甘示弱,赌就赌,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从此,黄瓜种凡见到大姑娘小媳妇,都把她跟小舅妈比一比,看谁漂亮。全班、全校的女生他都比了一遍,没有一个能比上小舅妈的。
      过门儿后的桔子勤劳能干,不但下地干农活儿是把手,还照着书本养了一大群鸡鸭。农闲时,她就和小舅、“老牛闷儿”上山挖药材,采山货。他们的共同愿望是挣了钱,还清结婚欠债,买头牛,供黄瓜种上大学。
      可是,老天总是不青睐这一家苦命的人。转过年,就在他们刚刚还清债务,“老牛闷儿”喜滋滋地数着余钱,准备和小舅去买牛时,姥姥却突然病倒了。
      桔子挺着个大肚子在姥姥病床前忙来忙去,脸腮挂着泪。无论亲人的孝心怎样挽留,病魔还是夺走了姥姥。黄瓜种哭晕了过去,善良的桔子劝慰他,无论家里发生多大的事,他都必须要念好书。姥姥去世后的一个多月,桔子生下了一个男孩,这给一家人又带来了欢乐和希望。
      黄瓜种初中毕业了,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同村的同学强子也考上了,强子的父亲乐得够呛,开着自家拉脚的小三轮车,带着黄瓜种和强子在县城玩了一整天。
      就是这一天,他爹“老牛闷儿”出事了。这天早上,和往常一样,“老牛闷儿”又和桔子背着袋子、挎着篮子上山了。小舅因前两天上山被雨淋着了,感冒没好,桔子就没让他上山,留他在家哄孩子。
      雨季的山里,老天的脸说变就变。一个炸雷,倾盆大雨便直泻而下。桔子和“老牛闷儿”俩人被淋个透湿,背着沉沉的袋子一步一滑地往山下挪着。蓦地,桔子脚下一滑,脚脖子崴了。桔子不能行走了,左脚一沾地就痛得龇牙咧嘴的。“老牛闷儿”又不敢搀不敢背,只好让桔子扯着树杈由他小心翼翼扶持往山下送一程。然后,让桔子坐在石头上歇着,他再折回来,把俩人的袋子前后搭背着,挎着筐往下走。就这样,来来回回地折腾着。
      黄瓜种坐着小三轮乐颠颠地回家后,见天要下雨了,忙披上塑料雨衣,揣起两块塑料布,便往山路上跑去接应父亲和小舅妈。
      “老牛闷儿”用树杈子将桔子送下一个陡坡后,自己照例返回陡坡上去背东西。因为雨后,长满苔藓的石头太滑,精疲力尽的“老牛闷儿”一脚没踩稳,脚下一滑,连人带东西滚下山坡。
      “姐夫……”桔子凄厉地叫喊着,她不顾疼痛,连滚带爬地扑到“老牛闷儿”滚下的地方。
      惊慌失措的桔子哭着,两手捂摁住“老牛闷儿”脑袋冒血的地方。“老牛闷儿”惨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吃力地吐出了几个字:“黄瓜……种……上……上学……”手一撒,身子瘫软下去。
      黄瓜种寻着哭喊声跑来时,“老牛闷儿”已停止了呼吸。他扑跪在泥水里,抱着父亲,哭了个昏天黑地。
      埋葬完父亲,桔子让黄瓜种跪在父亲坟前发誓: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必须上高中,考大学。
      桔子替黄瓜种背着粮食和咸菜,到县城中学报到,帮黄瓜种填表,缴学杂费,并到宿舍帮他把行李铺好。最后,还找到班主任老师,把一卷钱交到老师手中说:“这孩子命苦,没了爹娘,平时舍不得花钱。希望老师给掌握着,时时帮他弄点儿吃的。高中学习紧张,更何况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班主任老师的心让桔子给说得热热的。这一切,黄瓜种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很佩服小舅妈,又打心眼儿里感激她。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刻苦学习,实现亲人们的愿望……谁又能想到,更大的灾难又将悄悄地降临到黄瓜种的头上。
      
      (四)
      黄瓜种上高三那年的冬天,天气出奇的冷。宿舍的同学们宁愿不吃早饭,也要在被窝里多趴一会儿。这天清晨,黄瓜种照样起得很早。他用凉水洗洗脸,清醒一下大脑,便开始背诵英语课文。这时,传来敲门声,他很纳闷儿:这么早,是谁呀?但他还是极麻利地开了门。
      强子爹大包小包的,裹着风雪、跺着脚进了屋。“哦,大爷,你这么早就来了?强子,快起来,你爹来了。”黄瓜种急忙接下强子爹手中的两个大包裹。
      强子爹摘下狗皮帽子,拍打完身上的积雪,便打开大包,拿出两个小编织袋子,递给黄瓜种:“给,这是你小舅妈给你捎的粮、咸菜,还有钱……”说着,把手伸进胸衣口袋,掏出一卷钱给了黄瓜种。
      强子一把把爹拽到他床上坐下,黄瓜种端来一杯热水,又问问家里的情况,便埋头看书去了。强子爹趴在强子的耳边悄悄嘀咕着什么,父子俩轻轻地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息。黄瓜种眼角的余光机警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的心随之一颤,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强子爹走后,黄瓜种拉过强子的手,急忙追问:“刚才你爹跟你说什么?是不是我家出事了?快告诉我!”强子知道黄瓜种的犟脾气,便把他爹说的黄瓜种的小舅生病在县医院住院的事告诉了他。
      黄瓜种顿觉天昏地暗,血液都凝固了,转身就要往县城里跑。强子一把抱住黄瓜种喝斥道:“你疯了!你小舅妈问你期末考试啥样,你咋说?等后天考完试再去医院吧!”
      黄瓜种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两串清泪在寒冷的冬晨很快在鼻翼两侧冻成冰凌。
      黄瓜种考完最后一科,就急不可耐地跑出了学校,用平时从嘴里省下的钱,买了一串香蕉,匆匆奔到医院。但小舅已离开了人世,也无情地带走了黄瓜种憧憬的美好人生……
      黄瓜种迎着凛冽的寒风,孤独地走在返校的路上。下雪了,雪花纷纷扬扬地漫天飘洒,似乎要把黄瓜种淹没。黄瓜种索性站住了,面对茫茫雪空,悲怆地呼号起来:“苍天啊,你开开眼吧!”
      
      (五)
      快过年了,黄瓜种才放寒假回了家。冻得发抖的他一进院,看见铁将军把门,心里咯噔了一下。本来就凄冷的心,这会儿更加悲凉了。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到邻居家去打听。
      邻居告诉他,他小舅妈和表弟推着架子车奔乡里卖猪去了。他家每年过年都杀一口猪,可今年为了给他攒学费,年猪不杀了。黄瓜种心里一阵翻腾,转身朝村外奔去。
      翻过几道山梁,黄瓜种终于赶上了桔子娘儿俩。只见桔子弯腰弓背,埋头拉着装猪的架子车,一步一滑,吃力地往坡上爬。小表弟撅着屁股,吭吭哧哧地在后面推。黄瓜种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紧跑两步,一把抓住车把,喊了声:“小舅妈――”他不由分说,夺过车把,搭上绳套,奋力地拉起来。桔子嗔怪地笑道:“这孩子,真是糊涂啦!钥匙在老地方,快回去,回去看书!”
      黄瓜种毫不理会,倔强地埋头拉车,坚定地迈着大步。
      卖猪回来后,一进屋,黄瓜种便急忙把书包打开,拿出“三好学生”证书和全学年第一名的成绩单。桔子笑了,半年来她第一次这么开心。桔子欣慰地说:“只要保持这个成绩,准能考上大学!努力吧!”她又摸摸自己儿子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你表哥考上大学,你就有指望了,你可得好好学习啊!”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夏天了。学校里,高考复习在紧张地进行着。黄瓜种仍坚持起早贪黑爬半夜地温习、备考。
      强子爹又给儿子送粮送钱来了,也顺便把黄瓜种的粮、钱带来了。
      强子爹在给黄瓜种掏钱时,打趣地说:“你这苦命的小子还算有福。好好考吧,你小舅妈正给你筹划上大学的钱哩!”
      “筹划钱?”黄瓜种呆愣片刻,急急地问:“怎么筹划钱?哪块儿能筹划到钱?”
      强子爹长叹一声:“能有啥法子,该卖的都卖了。你小舅妈张罗着改嫁呢。媒婆子都放出话啦,谁能出钱供你上完大学,她就嫁给谁……”
      黄瓜种一听说小舅妈要改嫁,没等强子爹把话说完,慌忙跑了出去。
      这些年,二龙靠着他爹“小算盘”攒的底子钱,在县城里倒腾起了小买卖。这小子本来是跟小舅和桔子俩赌气才娶的媳妇。两人没感情基础,加上二龙在县城跑买卖,一两个月不回一次家,两人就更掰生。二龙这小子一回家就跟媳妇闹离婚,连打带骂地往绝处逼。那媳妇面皮薄,心眼儿小,悲痛绝望,喝农药自杀了。
      当二龙得知桔子守了寡,仍贼心不死,有事没事常到家软磨硬泡地纠缠。桔子实在搪不了,发狠心当面叫板:“嫁给你也行,你得拿出四万块钱来。”二龙眼一瞪:“要那些钱干吗?”“供外甥上大学。”桔子理直气壮,“算借用也行,否则,一切免谈。”桔子的口气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黄瓜种跑到家时,小舅妈已下地干活儿去了。
      庄稼地里的包米齐腰高了,桔子正在包米棵子里拔草。
      这时,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卖冰棍的强子妈路过,见桔子孤单单一个人干活儿,热得满脸淌汗,心生怜悯,忙下了自行车,招呼桔子到地头歇一会儿。
      “大嫂,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事……”桔子不好意思地脸一红,不是滋味地低下了头。
      这工夫,黄瓜种已来到包米地边,看见小舅妈和强子妈似乎有什么隐情,便躲到一棵大柳树后,侧耳细听。
      “唉,哪有谱儿啊!你想想,谁能搭茬儿?”强子妈摘下凉帽,扇着风劝道,“我说大妹子,这事就算了吧!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庄户人家,谁能拿出四万块钱,娶一个带崽子的寡妇?这年头,自己养的儿女都指不上呢,还能指望上外姓的外甥?再说啦,你供他上完高中就积大德了。他也老大不小了,能自个养活自个了。你趁早找个好人家,带着儿子一嫁算了。”
      桔子的眼泪又下来了:“大嫂,你是知道的,他爹临死前托付过我。不供他上大学,我一辈子不安生啊!”
      听到这些,黄瓜种心里难受死了,他几次想冲出来,硬咬牙忍住了。见强子妈一走,他猛地窜进包米地,从小舅妈手中夺下锄头,疯铲起来。
      桔子开始吓了一跳,定神一看是黄瓜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回来干啥?没米了?没钱了?啊?”“不考了,回来种地!”黄瓜种头也不抬,倔倔地往前锄着草。
      桔子气恼地扑上前去,一把揪住黄瓜种的后脖领子,拎起来,“啪”地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你凭啥不考?不考,你对得起谁呀?走……”桔子强硬地拉扯着黄瓜种,“去跟你爹、跟你舅、跟你姥姥说去!不考,看他们答不答应!”桔子把黄瓜种拽到地边的树林里,让他跪在几位亲人的坟前。
      桔子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火,气得呼哧带喘,胸脯上下起伏。她泪水盈盈,指着坟头喊着:“说呀,说你不考了,抱熊了,窝囊废,一辈子没出息!说啊!你倒说啊!”桔子委屈地一转身,趴在小舅的坟头,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黄瓜种傻眼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任性,竟把小舅妈气成这样。他匍匐到小舅妈跟前,跪着哀求她,请她原谅,表示立马就返回学校……
      
      (六)
      黄瓜种在矛盾中走进了考场,他手拿着试卷,眼神却呆呆的,心里难以决断。这试卷我答不答?不答,就意味着这么多年的苦白吃了,不甘心啊!答吧,万一考上了,能念起吗?对已负债累累的小舅妈来说,更是雪上加霜。这些年她已经够辛苦了,我怎能忍心……
      黄瓜种下不了决心,他一会儿把试卷翻过来看看,一会儿又扣下,拿着钢笔的右手瑟瑟发抖。监考老师走过来,摸摸他的头,以为他不舒服:“怎么啦,是哪儿不舒服?还是紧张?不要紧,慢慢调节一下自己的情绪。”老师拍拍他的肩,鼓励着。
      汗水和泪水在黄瓜种苍白的脸上流淌着,试卷上没写一个字。他心中默默地忏悔道:“对不起,小舅妈,我只能交白卷了。校长、老师、同学们,请你们原谅我吧!我平时的成绩你们都是知道的,你们只能说我没考,而不会说我无能……”黄瓜种呆坐了一会儿,再一次咬紧牙关,轻轻盖上笔帽。他用手偷偷拭去腮边的泪水,扣下卷子,决然离开了考场。
      黄瓜种一走出考场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挎着篮子的小舅妈领着小表弟站在那儿。小表弟眼尖,一看见黄瓜种走出门,就兴高采烈地扑奔上前:“大哥,你真棒,第一个出来了!我妈做了好些好吃的,来慰劳你!”黄瓜种不敢看表弟,更不敢瞅小舅妈,他羞愧地低下了头。
      桔子见黄瓜种脸不是色,很疲惫,急忙说他下午还得考呢,忙拉起黄瓜种往院外走。
      此时,黄瓜种的心在流血,他再也忍不住了,急忙跑进厕所,用毛巾堵住嘴伤心地痛哭着。
      考完了试,黄瓜种把小舅妈和表弟送上了强子家的三轮车,仿佛卸下千斤重担似的松了口气。
      分数下来了,黄瓜种只考了300多分,两科白卷零分。班主任老师万分痛惜地找到他,追问事情的原因。他把自己所有的矛盾和顾虑,都毫无保留地倾诉给慈母般的老师。老师拉起他的手,顿时泪如雨下:“多么懂事的孩子啊!你虽然上不了大学,但你在老师和同学们心中永远是第一名!”
      桔子大病了一场,病刚刚好转,就催逼着黄瓜种去重读,任凭小舅妈磨破嘴皮子,苦口婆心地开导、劝慰、鼓励,黄瓜种早下定了决心:“小舅妈,你别劝了,我的心已经死了,咱们把希望寄托在表弟身上吧!咱俩一块儿种地,再搞点副业,还清欠债,供表弟上大学不成问题。表弟上了大学,不也就实现了亲人的遗愿嘛!”
      “可我,我对不起你爹、你舅和你姥姥啊……我,我心里有愧啊……”桔子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黄瓜种的犟劲儿又上来了:“小舅妈,你再逼我,我就走,离开这个家,出去打工。”桔子无奈地摇头叹息。
      二龙喝点儿小酒,似醉非醉地来了。黄瓜种有些讨厌他,出了屋来到院子里。
      二龙眨着一双色迷迷的醉眼,坐在炕沿上,挺神秘地四下转头撒眸一下,龇牙笑道:“我说桔子,你的心思白费了吧?你外甥这小子特可恶,故意气你,两科交了白卷。你可是好心赚了个驴肝肺……”
      桔子气昏了头,抽出一根棍条打黄瓜种:“你交白卷,跟我撒谎,我打死你……你给我滚!滚――”黄瓜种任凭小舅妈打,硬挺着不挪窝儿。二龙没想到桔子能发这么大的火,吓得老鼠一般地溜出院去。
      桔子又病了一场。病好转后,黄瓜种打起了行李卷,要出去打工。桔子也有意让他出去散散心,闯一闯,就同意了。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在外多长心眼儿,好汉不吃眼前亏,挣不着钱,早点回来。
      
      (七)
      天刚蒙蒙亮,黄瓜种就背着行李卷儿上路了。他边走边琢磨,到县城后先去找谁。身后的一阵喇叭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慌忙躲到路边,回头一看,是贩山货的二龙开着微型货车驶了过来。二龙刹住车,热情地让黄瓜种上车,送他一程。黄瓜种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上了车。
      当二龙得知他是去打工时,直咋舌:“外出打工,难啊!弄不好白干,被打跑了。”他要给黄瓜种介绍一份活儿。东升林场有个参园,栽木耳、蘑菇什么的,正缺人。离家又不远,有空就能回来,还能学到手艺。黄瓜种对学习木耳蘑菇栽培技术很感兴趣,就爽快地答应了。
      黄瓜种走了以后,桔子总感觉屋里少了什么,一颗心也总悬吊着悠悠荡荡不落地儿,总担心黄瓜种别在外头出点儿啥事。儿子成子趴在炕桌上做作业,她就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牙儿出神儿。
      强子妈饭后没啥事,过来陪桔子唠嗑。看着桔子愁苦的样子,她又说开了宽心话:“没考上不挺好吗,你少遭多少罪呀!他这一走,你也没啥牵挂的了。有相当的,赶快找一个吧。”强子妈又故意扯到二龙身上,“哎,你看二龙咋样?当初拼命地追你,阴差阳错,没能如愿。这回好了,老天有意成全你俩。”无论强子妈怎么说,桔子就是不吐口,扔下一句话:“等长久烧完周年再说。”有这么一句话,谁也不好再劝她快改嫁了。
      强子妈前脚刚走,二龙后脚就进来了。好吃的东西拎了一大包:罐头、水果、饮料、糕点,还有消炎药、止疼药之类的,摆满了一桌。
      桔子不好深说什么,就往炕里挪了挪。二龙一抬屁股坐到炕沿上,拧开饮料瓶的盖子,又往炕里蹭了蹭说:“桔子,咱俩的事容你以后再考虑考虑,先不急,等给长久烧完周年再定也行。啊,你吃两片消炎药吧,降降火。”说着,撕开一盒消炎药,抠出两个药片儿递到桔子手里,关切地让桔子喝饮料服药片。
      桔子似乎有些感动了,这半年来她头一次享受到男人的关怀照顾。不管二龙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默默地吃了药喝了饮料。
      二龙的小眼睛狡黠地眨了眨,笑了笑,很知趣地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们娘俩歇着吧。桔子,以后家里有啥事,你也别客气,让孩子喊我一声,随叫随到……啊,我走了。”二龙抬脚走出了屋。
      一肚子花花肠子鬼心眼儿的二龙并没有走远,他看见桔子屋里的灯灭了,又溜回到虚掩的窗下。因为夏天太热,家家户户都开着窗户睡觉,在窗下点着艾蒿辫子熏蚊子。二龙趴在窗缝里一听,屋里传出了桔子轻微的鼾声,心中暗喜:饮料发挥作用了!他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翻身跳到了炕上。
      桔子喝了掺了安眠药的饮料后,昏昏沉沉,迷糊了过去,身体就像一段枯木在河水中漂着,随着波浪起起伏伏。成子喝了一瓶,睡得更沉。
      垂涎欲滴的二龙,急不可耐地掀开桔子身上盖着的被单,一把撕破她的上衣,顿时,那诱人的双乳在二龙眼前跳跃。冥冥之中,不知是哪根神经起了作用,桔子猛然睁开了眼睛,发现了卑鄙下作的二龙。她一把揪住了二龙的耳朵,使劲儿地拧起来,鲜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淌。二龙杀猪般地嚎叫一声,忙捂耳朵。桔子趁机拉亮了电灯。
      二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已顾不得流血的耳朵了。他伸手一把薅住桔子的头发,另一只胳膊紧紧搂住桔子的腰,硬往炕上摁,嘴里还嚷嚷着:“骚娘们,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给你来个霸王硬上弓,看你能怎么着……”
      桔子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已经精疲力尽,眼看就要倾倒了,无力挣扎了,她绝望地瞅着熟睡的儿子,泪水夺眶而出。
      二龙更加得意。就在他撕扯着桔子,强拖着往炕上拽时,他的后腰却挨了重重一拳,他“哎呀”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了,正要开口大骂,定神儿一看,傻眼了。只见黄瓜种威风凛凛地站在他面前,咬着牙,攥着拳头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说你小子的心怎么变得这么好?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今天我揍扁了你。”说着,挥起拳头就打。
      桔子伸手挡住黄瓜种的胳膊,叹了口气:“算了吧,让他快滚!”黄瓜种冲二龙一跺脚:“滚!”扯起他的后领子,搡出门去。
      黄瓜种把小舅妈扶到炕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含着眼泪说:“小舅妈,都怪我,我要不走,哪有这事啊!”说着,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桔子摇头苦笑:“怨你啥,都是我命不好。咦,你怎么回来啦?”
      黄瓜种就把二龙给他介绍工作又截车的事学了一遍。他喃喃地道:“我一上大货车,就后悔了,心里放不下你和表弟。后来遇到强子爹开着三轮车拉货回来,就把我捎回来了。”这几句话说得桔子心里真热乎,心想,没白疼他!长久地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八)
      忙完秋收,就该“猫冬”了。黄瓜种有位同学的父亲是林场场长,看他家挺困难,冬天也没事干,就批给他一片野生的杂树山林,让他清理树棵子,准备开春栽松树苗儿。这一冬能挣两千多块钱。
      黄瓜种不想要钱,他想栽培木耳。便跟场长商量,用砍下的柞木和桦木段顶工钱,树梢子林场卖烧柴,场长欣然答应。
      这片林子就在他们采山货的那座山上,离他们村不远。黄瓜种负责砍树棵子、锯木段,桔子归拢木段和树梢子,两人干得很卖力。合计着养木耳卖钱的事,算计着一年能赚多少钱,两人都很兴奋,山林中回荡着他俩的欢声笑语。
      为了歇气儿避风,黄瓜种用树棵子攒起了个小窝棚。今冬雪少,满山都是干草干树叶子,不敢生火,怕跑火燎荒烧了山林,自带的午饭没法热,只能凉吃,喝凉水。桔子知疼知热,就把水壶和馒头揣在怀里焐着。
      中午歇气儿时,每当桔子从怀里掏出热乎乎的馒头和水壶递给黄瓜种的时候,黄瓜种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感到身边有这么体贴他的女人,非常幸福,非常满足,生活也很有奔头,干起活儿来,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有一天,成子非闹着上山帮着干活儿,结果闪了汗,感冒了。第二天,是个“焐雪天”,天昏沉沉、浑沌沌的。黄瓜种没让小舅妈上山,让她在家照料表弟。他自己揣着水壶和馒头上山了。两个人的活儿,他一个人干,不一会儿就累得浑身出汗,直冒热气,线衣沾在了后脊梁上。他索性脱下棉袄,又撒欢儿地干起来。
      等到渴了饿了,他才想起水壶和馒头。摇摇水壶,倒不出一滴水,冻成了冰砣子;咬一口馒头,冻得梆梆硬,牙硌得生疼,只啃掉点渣儿。他只好放弃了,扒开雪堆,吞了几口雪润润嗓子。
      风更猛了,雪更大了,风卷着雪花在山野中打旋儿,树枝在风雪中颤抖尖叫。风刮得黄瓜种睁不开眼睛,根本无法干活儿。简陋的窝棚也被狂风刮散了。他眯着眼摸索到昨天砍的一堆树棵子和乱梢头旁边,蜷缩着背背风、躲躲寒气。哪曾想,越待越冷,越冷越缩缩。他又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太阳穴蹦着疼。黄瓜种知道自己要感冒了,反正也不能干活儿了,干脆往回走。他刚翻过一道坡,头一晕,晃了两晃,就栽到雪窠子里。
      天一下雪,桔子就着急,总往窗外看,总盼着黄瓜种的身影。雪越下越大,桔子也越来越焦急,心搅忙乱,坐立不安。天都擦黑了,还不见黄瓜种的人影,桔子慌了手脚,急忙裹上头巾,提着马灯,领着大花狗跑出了屋。
      桔子急急忙忙地迎到山边,仍不见黄瓜种的踪影,预感不妙,呼喊着拼命往山上跑。大花狗很快找到了黄瓜种,他已被雪花盖住,快冻僵了。
      被冻僵了的人,不能放在热地方,也不能用被子捂,必须用雪搓。桔子把黄瓜种抱到小屋的炕梢,给他脱光了衣服,用雪浑身上下地给他搓。搓遍了全身,仍然处处冒凉气。桔子明白,冻成这样,雪搓完后,皮肤不泛红润,只有用人的体温慢慢暖了。
      感冒还没好的成子早睡了,桔子也顾不了许多了,忙关严小屋门,麻溜脱光衣服,搂抱着外甥,盖上了被子。黄瓜种的身子像块冰砣子,冷气钻心。桔子心里叫魂儿似的呼唤着黄瓜种的名字,她决心把这块冰砣子焐化了……
      体温的传导使黄瓜种渐渐有了知觉,他一睁眼,看见赤条条的小舅妈紧紧地搂抱着自己,恍然大悟,是小舅妈救活了他,给了他一条命。他感情爆发地喊了一声:“小舅妈……”一头拱进了桔子的怀里。
      “呃呃,没事啦?你再多躺一会儿,我熬姜汤去……”桔子急忙爬起来,穿上衣服,去了外屋。黄瓜种微闭着眼睛,回味着苏醒后小舅妈搂抱着他的情景,心里产生了一种渴望……
      一碗老姜汤下肚,黄瓜种心里充满暖意,身上沁出了细微的冷汗。桔子又喂了他一碗面条和两个荷包蛋,他彻底恢复了元气。他猛地掀开被子,赤条条地跪在桔子面前,冲动地恳求:“小舅妈,求你嫁给我吧!这辈子我离不开你啊!”
      “还说胡话哪!”桔子忙扯过被子盖在黄瓜种身上,摁他躺下,“快躺下,净说孩子话!我是你舅妈,以后可不许瞎说啦!”
      “我不管,就要你嫁给我……”黄瓜种倔强地还要拱起来,桔子硬把他摁住了。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别胡思乱想啦,咱还是按你的筹划,先养好木耳吧。啊,听话,再眯一觉。”黄瓜种懂事地点了点头。
      老天爷终于开了眼。在黄瓜种和桔子起早贪黑的苦心经营下,他家养的木耳段一年收了五茬儿木耳。还完了几千元的欠债,还剩下万把块。黄瓜种想买一辆强子爹那样的三轮车,拉货、捎脚都能赚钱。桔子坚决不同意,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咱再攒点钱,先盖房子,给你说个媳妇。你看看四邻八村,像你这么大的,多数都当孩子爹啦。”
      黄瓜种脖子一梗:“我的心思你忘了?我是非你不娶!谁说啥也没用。”
      桔子嗔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黄瓜种的脑门子:“你这傻小子,别不管不顾的!咱俩的事儿根本就不行。你不怕,我还怕让唾沫星子淹死哪!”
      
      (九)
      三伏天,捂臭汗。黄瓜种和桔子俩在黄豆地里拔草,汗水像毛毛虫一样在身上爬着,浑身发痒,躁热难耐。桔子四下一撒眸,对黄瓜种说:“你看着点儿,我下河洗洗澡。”说着,忙三火四地跑到小河边,躲在柳条丛中脱光衣裳,“扑通”跳进了小河里。
      黄瓜种看傻了,等他回过神儿来,真就走到河边看起来。
      桔子白皙而丰满的身子,泡在清亮透明的河水里,妩媚动人。晚霞辉映着河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桔子仿佛沉浸在琼浆玉液般的仙境中……黄瓜种惊呆了,燥热冲动着全身。他抑制不住了,无所顾忌地扒光衣服,“扑通”跳下河去――
      黄瓜种一激灵,醒了。原来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他屏住呼吸,静静回味梦境,耳朵里恍恍惚惚听到了水声,侧耳一听,是从外屋灶房里传来的。他纳闷儿又好奇,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地,趿拉着鞋,悄悄地趴在门缝上一瞅:啊,小舅妈正坐在大木盆里洗澡哪!那洁白丰满的身子,跟刚才梦境中的一样。那肉乎乎、颤巍巍的两个大奶子,让他猛然想起了那次冻僵苏醒时,小舅妈紧紧搂抱着他的那一刹间,太舒服、太美妙、太销魂了。他按捺不住了,热血奔涌。他一把推开房门,猛扑上去,双手紧紧地搂抱住桔子。
      桔子“啊”地一声,吓得身子一激灵,稍一愣神儿,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呃呃,别,别,别胡来……”她不由自主地扭晃着身子,本能地反抗着。
      黄瓜种不管不顾,发了疯似的舔着桔子的耳鬓、脖子、两肩,两手不停地揉搓着那对诱人的乳房,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桔子的本能反抗太软弱、太有限了,她只是“不行……不行……”地喃喃着挣扎摇晃了几下,丝毫阻止不了黄瓜种的冲动。她索性一动不动,呆呆地任凭黄瓜种动作,不知不觉两行泪水顺脸流下来,滴落在黄瓜种的手背上。
      黄瓜种一愣神儿,僵住了。猛然冷静了,清醒了:“小舅妈不愿意,我怎么能……”他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冷丁产生一种负罪感:“小舅妈,我,我……”他赤条条地跪在木盆边,“我是真心爱你,真心喜欢你啊!我实在,实在……啊,我一定要娶你!”他忘情地抓住桔子的手,哀哀苦求,“你嫁给我,你嫁给我吧!”
      桔子被黄瓜种的一片痴情打动了,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心中激起一股冲动,一把搂抱住黄瓜种,忘情地亲吻起来。
      黄瓜种欣喜若狂!他急忙抱起了桔子,冲进了小屋……
      黄瓜种变了,心情舒畅,喜笑颜开,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桔子也变了,愁眉舒展,喜气洋洋。两人出双入对,说说笑笑,小日子过得像一盆旺火。
      记吃不记打的二龙,心里总惦记着桔子。上次的损招儿,太唐突、莽撞了。桔子没追究,放他一马。他感觉桔子内心深处还是对他有情有义的,他决心软磨硬泡,放长线钓大鱼,一定把桔子追到手。他来到桔子家院外,转悠了半天,想找机会搭搁着进院。
      院里,黄瓜种正给柞木段钻眼儿,为栽木耳菌做准备。他春风满面,边干边哼唱着《送情郎》的二人转小调:“送情郎啊,一送送到大门东,天上下雨又刮风,情郎哥你不走中不中啊……”
      二龙看在眼里,疑惑在心里:“这小子怎么这么乐呵?精神头儿变了,是不是和桔子俩……孤男寡女,干柴烈火,难免,啊……”二龙越想越觉得这里有事儿。
      这工夫,桔子喜滋滋端来了一盆水,扯过搭在木杆上的毛巾,在水盆里投了投,含情脉脉地递给黄瓜种擦汗。二龙毕竟是过来人,一看桔子这心情、表情、眼神、动作,就明白了。他断定,他俩准那啥了……“哼,不让我好,你们也甭想得好!”心怀鬼胎的二龙,又想出了一个损招儿……
      入夜,闭户熄灯的时候,一条黑影扒开桔子家的院门,钻进院里。这黑影就是二龙。他猫腰溜到房山头,贴墙根儿悄悄蹭到窗户旁,斜眼往屋里窥视。
      屋里黑糊糊的,传出成子均匀的呼吸声。桔子好像还没睡,不时传来翻身弄被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一个黑影闪进了屋。二龙屏心静气往窗边凑了凑,凝神细瞅,只见黑影麻利地上了炕,接着传出了小心翼翼的男欢女爱的声音。二龙妒火中烧,他恨不能闯进屋去,把黄瓜种一顿狠揍……他后悔没带两个炮仗来,点着扔进屋去……他汲取了上次的教训,理智地压抑妒火,咽了口唾沫,恶狠狠地咬咬牙,消失在夜色中。
      大街上,二龙一煽乎,风言风语传得可真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少人围在桔子家院门口看热闹,人们议论纷纷。强子妈也随帮唱影地跟着乱掺乎:“唉,我觉摸着要出事嘛!怪不得给他俩介绍对象,谁都不找,原来两辈人对上啦……”
      二龙把治保主任和村主任都忽悠来了。二龙一个劲儿煽风点火:“这回呀,咱这‘文明村’的牌子可砸啦!让这对儿狗男女给踢蹬了!”村主任可是土皇上,一手遮天,他气势汹汹指使治保主任:“反天啦,先把这小子抓起来,今年要丢了‘文明村’的荣誉,就把他家的地收回来。”
      村长又冲围观的人一跺脚,瞪眼挥手呵斥道:“看啥看,不怕臊气熏坏鼻子?都滚犊子!”说着,耀武扬威地进了院。
      有人早跑进屋送了信儿,黄瓜种跳后窗,一溜烟地跑了。
      黄瓜种呆呆地站在亲人的坟前,脑海里呈现的都是亲人的痛苦经历和悲惨境况,上帝给他们家安排的苦难太多了……他两腿一软,瘫倒在坟地里。
      黄瓜种跳后窗跑了以后,桔子坐在炕梢,只是低着头流泪,任凭母亲、村长、治保主任训斥。只有治保主任让桔子写证言,说黄瓜种强迫她时,她才抬起泪脸,表明是她自愿的。随后又受到一顿责骂。
      众人骂累了,乏味了,才扫兴地离去。
      此时,桔子最惦记的还是黄瓜种。这些年,他心里的压力太大了,真怕他一时想不开,走上绝路。不行,得去找他,她揣摸黄瓜种肯定去了坟地。
      昏倒在坟地的黄瓜种做了一个梦:他和姥姥、爸爸、小舅,还有只见过照片的母亲在一起那个亲热劲儿,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突然长相似村长和治保主任的两个恶鬼跑来抓他,用铁链子把他捆走。他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没人救他。恶鬼把他扔进了无底深渊。他打了一个冷战,醒了,眨眼瞅瞅,惨淡的月光映照着阴森森的坟地,歪脖老柳像一个鬼影。他起身眺望了一眼村庄,黑黢黢的好像那无底深渊。他绝望了,觉得一生活在烦恼中,提心吊胆的挺窝囊。鬼使神差,他解开了红布条子腰带,蹬着水泥墓碑,在歪拐的树杈上系了个套儿,面向村庄,流着泪把脖子伸进套里……
      桔子夹着一个包,打着手电筒找来了。朦朦胧胧的月光下,看到歪脖子老柳树上悠荡着一个黑影,桔子暗叫一声:“不好!”拔腿就跑过去。
      幸亏黄瓜种刚吊上还蹬�腿儿,落地后一会儿就缓过来了。他眨眼望着桔子和成子,猛然搂抱住他俩,三个人哭成一团。
      哭了一会儿,桔子把包递给黄瓜种,叹气道:“咱俩的事先缓一缓,你先找个地方躲躲,过一阵儿再回来。包里有钱有吃的。”她慌忙拽起成子:“俺俩得快回去,害怕村主任派人跟上来。快走吧,啊!”桔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十)
      今天,最开心的要数二龙了,吓跑了黄瓜种,败坏了桔子的名声,自己再加把劲,瞅冷子生米做成熟饭,走投无路的桔子就得嫁给他。他一心想得到的人,终归要得到了。
      二龙扒院子钻进桔子家,推开虚掩的房门,听听动静,桔子妈和成子睡在大屋,小屋里传来桔子沉沉的呼吸声。他蹑手蹑脚地溜进小屋,三两下扒掉衣服,翻身上炕,挨着桔子躺下,试探性地伸手在她胸前触摸、揉搓。折腾了一天,身心疲惫的桔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二龙的胆子更大了,他慢慢解开了桔子的衣扣和裤带。
      睡梦中的桔子翻了个身,伸手胡乱抓挠着什么。二龙趁势抱紧了她,酒气熏人的嘴拱在她的丰乳上,手迫不及待地摸向她的下身……
      昏睡中的桔子以为她和黄瓜种在一起,蒙�中,她也搂紧了对方,嘴里喃喃着:“别惦记我,天不亮就走,过些日子再回来,我等着你……”她很投入,配合着、喘息着、呻吟着。二龙见迷迷糊糊的桔子把他当成了黄瓜种,心中狂喜,立刻来了神儿,胆儿也大了,劲儿也猛了,疯狂地动作,尽情地享用……
      当二龙大汗淋漓地从桔子身上翻下来时,美得他魂不附体:这小浪人,太会伺候人了,真让人销魂。自己经过好几个女人,谁也赶不上她,决心一定要把她娶到家。
      桔子似乎意犹未尽,伸出一只手勾住二龙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二龙的胸部摩挲,忽然心里一沉,似乎有些不对劲儿,黄瓜种结实丰厚的胸脯怎么变成了干巴的搓衣板?她猛然抽身,抬手拉亮了电灯,回头一看,傻眼了――
      赤身裸体的二龙正淫笑着坐在褥子上,满足而得意地望着桔子。惊愕的桔子没敢喊出声,怕惊动了大屋里的儿子。她忍气吞声,双手捂脸,一头朝墙壁撞去。二龙急拦,一把将桔子抱住。桔子愤恨地咬着嘴唇,抓挠捶打二龙,二龙任凭桔子发作。桔子打累了,一头扎在枕头上哽咽。二龙知趣地紧忙穿衣,悄然下炕,伏在桔子耳边低声说了句:“嫁给我吧!”转身溜了出去。
      二龙走后,桔子穿衣熄灯,泥胎般呆坐着望着窗外。老天捉弄,命中注定啊!天放亮时,她想通了,世俗偏见,自己跟黄瓜种搭伙一辈子都不会安生。她很明智地做出决定:委曲求全,嫁给二龙。黄瓜种毕竟还年轻,应该有他自己的新生活。
      十天后,二龙把婚事筹办好了,专门从乡礼仪公司雇来了花轿和鼓乐班子来迎娶桔子。鞭炮声声,锣鼓阵阵,喇叭匠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着喜庆曲儿。满村的男女老少都来看热闹。
      吹吹打打,花轿村前村后绕了一大圈儿,才抬到二龙家门口。迎亲婆掀开轿帘,二龙搀着啜泣的桔子下轿,走到天地桌前。正当老村主任扯着大嗓门一字一顿地高喊:“婚――礼――开――”“始”字还没喊出口,只见一匹快马闪电般飞驶过来――骑马人竟是黄瓜种。他飞身下马,一把拉过新娘,急切地说道:“桔子,你真糊涂!走,咱们回家!”桔子愣住了,不知所措。
      人们都惊呆了。二龙回过神儿来,扑上去抢新娘子:“是桔子自愿嫁给我的,我们也是婚姻自主!”
      黄瓜种也毫不示弱,他指着二龙喊道:“是你硬逼的!”他扯了一下桔子,“桔子,你说,是不是他逼的!”
      二龙也扯了一把桔子:“桔子,你可是亲口说要嫁给我的。你说,你说呀!”
      众人也齐喊起来:“对,让桔子说!”“听桔子的!”“让桔子说嫁给谁!”
      民政助理让桔子表态:“桔子,你放心大胆地说,别违心。说,你要嫁给谁?”
      桔子眼含泪花,望望黄瓜种,望望父老乡亲,鼓足勇气说:“我,我跟黄瓜种搭伙!”她把手里的红盖头往地上一摔,和黄瓜种手拉手向外走去。
      回家的路上,黄瓜种向桔子讲述了“飞马阻婚”的经过:原来那晚他在河边羊圈的看羊房子眯了半宿,天放亮就去了他们承包的那个林场。场长追问他,他原原本本把他和桔子的事说了。场长很同情他,陪他去乡里找民政助理咨询。民政助理给他撑腰,准备过一阵儿来做说服工作。今天一大早,场长接到了二龙的电话,让他来喝喜酒。问明了是娶桔子,场长急忙告诉了黄瓜种,让黄瓜种骑马快回来,他立马给民政助理反映情况……这才有了刚才的结果。
      第二天,黄瓜种和桔子就去乡里领来了结婚证。这一段“忘年情”的婚恋,也成了民政助理宣讲婚姻自主的一段现身说法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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