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身”小议金刚不坏之身

时间：2019-02-08 05:34:35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夷坚志》一书系宋代的志怪小说集，作者洪迈，字景卢，鄱阳(今江西鄱阳县)人，绍兴十五年(1145)进士，官至端明殿学士，撰有《容斋随笔》等书。他说：“《夷坚》诸志，皆得之传闻，苟以其说至，斯受之而已矣。”该书取材繁杂，搜罗宏富，是所谓有闻必录之作，故有许多神奇诡异、虚诞荒幻的东西掺杂其间。宋末周密就曾在《癸辛杂识・序》中批评此书有“贪多务得，不免妄诞”的缺点。但细读全书，也可发现其中有不少属于轶闻、掌故、民俗、医药等内容，其中不少还反映了当时的现实生活，为后人研究当时社会提供了可资参考的材料。如《夷坚乙志》卷九载“金刚不坏身”一则，其日：
　　医师能太丞，居京师高头街，艺术显行，致家赀巨万。晚岁于城外买名园，畜姬妾十辈，全失卫生之理。但每日早起，诵《金刚经》数卷。既卒三岁，女真犯阙，发其墓，剔取金带衣服，弃尸道旁。乱定，其子讷修理坟茔，见僵尸暴于墓左，颓然若生，略不少损，乃知金刚不坏身之说，非虚语也。讷精于产科，官至遥郡团练使。陷虏在陈王悟失家，为先君言。
　　故事说的是北宋时一位叫能讷的产科医生讲述关于他父亲之事。他父亲能太丞(职位较太医为低的医师，属少府管辖，掌宫廷内人员的治疗)，因技术好且知名度高，因此家中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晚年在城外买了一座有名的庄园，养了十个女人。他不顾护生之理，淫乱度日。因笃信佛教，每天早上起床，诵《金刚经》数卷。死后三年，女真人攻入京城，将他的坟墓挖开，取走身上的金带和衣服，将尸体抛在路旁。女真人走后，能讷去修理坟墓，看见其父僵尸暴露在墓的左边，竟与他死时的样子差不多，损坏也不十分严重。这时，他才知道所谓“金刚不坏身”之说，并非虚妄之谈。后来他将此事告知洪迈的父亲，故而得以记录下来。
　　考“金刚不坏身”之说，源于佛家。《大般涅架经金刚身品第二》称：“如来身者是常住身，不可坏身，金刚之身。”又说：“如来身者，即是金刚不可坏身。”《宝积经五十二》也称：“如来身者，即是金刚之身，不坏之身，坚固之身。”故近代丁福保在他所纂的《佛学大词典》中就直接解释为：“金刚不坏身，佛身也。”
　　“金刚”一词，本为密宗术语，来自域外，为梵语vajra，巴利语vajira之释音。依我之浅见，第一个将它译为“金刚”者，的确是对佛经和汉语有极深的造诣之人，是可谓形神兼备、音意恰合的神来之笔，千余年来无可替代。金刚的性质，《三藏法数》中也已指出“金刚者，金中最刚”，也就是说，最坚硬、最结实，不怕摔打折磨、刀砍火烧、饥饿冻馁、精神迫害，无论任何折腾都无法伤害它。想想世间竟有此等好事，无怪乎追求者如此之多，“金刚”之称号也如此受人喜爱、崇拜。
　　故事中能太丞的情况，颇令让人寻思。他是一个医师，有很好的医术，并且很有钱，养了十个女人，过着淫荡而无节制的糜烂生活，为了增强他的性能力，会不会找些药来吃?这在中国可是有传统的。为了长生不老，为了三宫六院，秦始皇不是派了五百童男童女，由徐福带领东渡扶桑寻找长生不老之药，最终不是死活不知而毫无结果吗?由于文化的影响和男子汉的征服欲作怪，国人竟将男欢女爱的性事活动以“战”称之，既战当然就要取得胜利，面对十个姬妾都要战而胜之，凡夫肉体，断难招架，借助药力来造就金刚不坏之身，实属必然。此则笔记虽未言及，但从这一时期及后续的方书中许多内容来分析，颇能推出端倪，彼时补坚填精、强筋壮骨之方药大量出现，乃至有索性命名为“金刚丸”的产生。该方至今还在临床使用，对中年性生活过度以至精神疲乏、腰腿酸软无力者，确实有一定的效果。但说凭它就能补出金刚不坏身来，似乎过于天真。依老朽数十年业医之见，靠吃药是绝对吃不出金刚不坏身的。
　　能讷说他父亲每晨诵《金刚经》数卷，后见其尸未腐，乃认为金刚不坏身与之相关。无独有偶，在一本宣扬佛教因果报应的书《现果随录》中也记载了一则故事：
　　清时，唐吴氏(女)，山东济宁人，客居上海松江。起初，性格暴躁，不能客人。四十三岁时，开始吃长斋，在小楼中每天念诵《金刚经》，长达六年。四十九岁时，忽然对人说：“我某天将离去了，佛经中说‘金刚不坏身’，我去后可留身三年，可验证经言不虚。”说偈而逝。过了三年，启龛，身躯果然不坏，顶上头发长出半寸。提督梁公为她漆身，建庵供奉她的金刚不坏肉身。
　　这种出于宣传目的的材料，其真实性如何颇值得怀疑。清朝从顺治元年(1644)入关到中华民国成立、清帝退位(1912年)共二百六十八年。此事发生在哪一年?语焉不详。漆成的金刚不坏身放在哪儿?地点不明。只能姑妄言之姑听之，聊作参考。
　　能太丞与唐吴氏的所谓金刚不坏身，实际就是两副未完全腐败的尸体，这种情况也并非念《金刚经》才如此。在天时(酷热、严寒尸体迅速脱水或冻结)、地利(极度干燥、无腐败细菌)、处理得当(及时处理、深埋、有效防腐措施)等条件齐备时，也可保持尸体不腐。笔者所见如长沙马王堆女尸、埃及出土的法老木乃伊皆属此类。马王堆女尸念没念《金刚经》尚不可考，而埃及的木乃伊则绝无可能。有据可查，现在已发现的埃及最早的木乃伊，大约是在公元前3300年制成，而佛教的产生是公元前六至前五世纪的事。为求答案，老朽粗略地读了一下《金刚经》，发现它所谈的就是教人如何修行、如何达到涅粲。佛家认为这是第一波罗密、第一等的最高智慧。智慧是成佛的方法，也是成佛的工具，要去掉身相心相，不生法相，没有思想，没有忧虑，既无烦恼亦无悲，觉性清净，才能功德圆满，等等，这些内容都是精神世界的东西，去掉身相即与肉体无关，尸体不腐并不是金刚不坏身。只有精神升华了，精神永存，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身。
　　具有这种金刚不坏身的人，道德高尚，品行端正，悲天悯人，富于牺牲精神，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且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种人亦如陈寅恪先生悼王国维先生文中所称之能“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以此衡之，佛教中的菩萨，基督教的耶稣，中国古代的圣人孔子、孟子，以及为了崇高的目的，能与灾难作殊死的斗争，不怕死，不气馁，不怕折腾，不贪不腐，顶天立地的人都算得上。依老朽一个多甲子识人阅世的经验，要练就这种金刚不坏身说难并不难，只要你立志炼，总可修炼得成。但说易也不易，就看你炼不炼和如何炼了。清末南社诗人、辛亥烈士周实(1885―1911)，在他的《感事》诗中写道：
　　薪胆生涯剧苦辛，莫忧孱弱莫忧贫。要从棘地荆地里，还我金刚不坏身。
　　他要在国家内忧外困、积弱积贫的状况下，克服重重困难，把它重新建设得像金刚不坏身一样无比强大。他是在内忧外困、荆棘丛生的环境中，卧薪尝胆，经受最严苦的磨炼，想创造出一番事业，可惜英年早逝，其志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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