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意思 [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时间:2019-02-12 05:40:13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关键词:叙事转化 平衡 规矩 主体 摘 要:托多洛夫的“叙事转化”理论认为,动词谓语的转化使小说的情节由平衡到不平衡再到新的平衡。在沈从文的《萧萧》中,“现实秩序”层面的叙事转化过程揭露了人生的悲剧性和世界的残酷性;在“精神层面”的叙事转化的过程中,萧萧只是命运的顺从者,她对生活没有追求;她的精神世界毫无主体性,是现实世界被动的客体。小说中的两个叙事转化层面,共同完成了一个循环过程。
经典的魅力是永远说不尽的。沈从文的《萧萧》是一个独特的艺术世界,人们必须驻足深思,才能领略其中的真味。社会历史分析方法无法穷解《萧萧》的艺术魅力,叙事学理论能给人以新的启示。
一、“规矩”的重厄
托多洛夫提出了著名的“叙事转化”理论①,他认为小说的基本结构可以与陈述句的句法类比;小说中的动词谓语可以随着情节演化而有“联结”或“转化”;而动词谓语的转化,则使小说由原来情节的平衡转化为不平衡,以后又转化为新的平衡②,他将此称为叙事转化。他认为:“转化的实质,就像已经指出的,乃存在于某些项目向它的对立或矛盾方面转变。”③他分析了俄国民间童话《雁鹅》中的叙事,他将之简化为五个叙事单元,认为这五个主要单元在时序上、因果上是“联结”的,而在内在逻辑上则有一种“转化”关系。据此,可以从两个层面分析《萧萧》的叙事转化,一个是由乡下人所遵守的秩序结构,可以叫做“现实秩序”,这是一个封闭的圈子,小说的情节就是在这个圈子里发生转化的:
(1)萧萧初做童养媳时的平衡状态;
(2)萧萧被诱怀孕而造成的失衡状态;
(3)家人发现了失衡;
(4)家人惩罚萧萧;
(5)萧萧生了男孩,重新建立了平衡状态。
在这个叙事转化的过程中,我们清楚地看到“现实秩序”的稳定性和封闭性,这些特性完全是由外部力量所控制的。小说开始描写了萧萧做童养媳时的平衡状态,童养媳是小说虚构世界中被人们认可的社会“规矩”,它是传宗接代的途径,而女人就是这个途径的工具,人们自觉地遵守着童养媳的社会规则,维护乡村世界的平衡与安宁。然而当人们发现:“这个十年后预备给小丈夫生儿子继香火的萧萧肚子已被另一个人抢先下了种。”家庭的平衡与安宁被打破了:“这在一家人生活中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家人的生活,为这件新事全弄乱了。生气的生气,流泪的流泪,骂人的骂人,各按本分乱下去。”这个时候外部因素显示了力量,乡村秩序中不允许失衡状态的存在,一切都要按“规矩”办,“沉潭”或“发卖”就是其中的规矩。作为规矩,人们自然心安理得地遵守和维护:“这件事既经说明白,照乡下规矩,倒又像不什么要紧,只等待处分,大家反而释然了。”如果乡村世界中没有“沉潭”、“发卖”这样的“规矩”,乡村的平衡与安宁就大可以怀疑了:“大家全莫名其妙,只是照规矩像逼到要这样做。究竟是谁定的规矩,是周公还是周婆,也没有人说得清楚。”惩罚使人们心理释然,“规矩”使人们心理有了依靠。但是只有萧萧生了儿子(不是女儿)以后,平衡与安宁才真正建立起来:“生下的既是儿子,萧萧不嫁别处了。”这也是“规矩”的力量:“大家把母子二人,照料得好好的,照规矩吃蒸鸡同江米酒补血,烧纸谢神。”
小说就这样在形而上层面揭示了人类的生存秩序:人类生活在“规矩”的规范下,没有人能说清楚原因,也没有人能逃离。这是一个怪圈,也是人类的一个悖论,正如人类创造了文化,而同时“文化制约着人类”④。米兰・昆德拉认为世界是一个陷阱,人没有选择的余地,世界没有给人提供逃遁的空间。当然沈从文不是在宣扬存在主义哲学,他只是以自己的文学想象表达了对这个世界和人生的看法,他说:“人生中到处是偶然与情感设下的陷阱,稍一不慎,便不能自拔。”⑤
罗兰・巴尔特提出从功能层、行动层、叙述层三个层次来分析叙事作品的结构;他认为“一部叙事作品总是由种种功能构成的,其中的一切都具有程度不等的意义”⑥。同时他根据功能单位的“重要性”,把它们分为基本功能和催化功能两种,他说:“就功能这大类来说,不是所有单位都具有同样的‘重要性’。有些单位是叙事作品(或叙事作品的片段)的真正的铰链,另一些单位只是‘填补’把功能一铰链隔开的叙述空间。我们称前一种单位为基本功能(核心),鉴于后一种单位的补充性质,我们称其为催化。”⑦其中的基本功能决定故事的开始(或维持,或终止)。在《萧萧》中,萧萧是小说的主人公,但她并不决定故事的走向,因此她不能承担叙事的“基本功能”,我们发现小说中各种各样的“规矩”才是叙事的“基本功能”,而萧萧在小说中往往起到“催化功能”的作用。在小说“现实秩序”叙事转化的过程中,“规矩”对每一故事的转化都起了决定性作用。正是有“童养媳”规矩,萧萧才有了不到三岁的丈夫;这个规矩同时也为后面萧萧被引诱交代了原因;正是有了规矩,萧萧才可能面临“沉潭”或被“发卖”的命运;正是完成了传宗接代的目的,根据规矩萧萧才可能摆脱被发卖的命运。萧萧的行为只不过催化了“规矩”的基本功能的实现,萧萧的故事填补了基本功能的叙述空间。在萧萧和规矩之间,萧萧是被动的客体,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走向,而“规矩”则主宰一切。“现实秩序”层面的叙事转化过程揭露了人生的悲剧性和世界的残酷性。
二、主体的消解
《萧萧》虽然以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叙述故事,叙述者无所不在,无所不知;但是叙述者并没有详细地叙述萧萧的心理,它只是把萧萧的心理外化于行动,萧萧的外在表现透露了她的精神世界。根据托多诺夫的叙事转化理论,下面分析小说中的第二个叙事转化层面。这个层面主要是萧萧的心理状态,可以称之为“精神秩序”;它比前一个叙事转化层面更为复杂,自然有其独特的艺术效果:
(1)萧萧初做童养媳时的心理平衡状态;
(2)萧萧听爷爷和花狗讲女学生的故事的心理波动;
(3)萧萧受诱怀孕后心理平衡被打破;
(4)萧萧怀孕被公开后的害怕与恐惧;
(5)萧萧生了儿子后心理平衡重新建立。
在这个叙事转化过程中,萧萧的心理经历了“最初平衡――心理失衡――回归平衡”的发展历程。萧萧初做童养媳,她的心里异常平静,“她又不害羞,又不怕。”并且与自己的小丈夫亲密无间,她认为在这样的生活中她能找到“一种真正的享受”,她就这样一天天地长大。后来听爷爷和花狗讲了女学生的故事,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模模糊糊的愿望”,“萧萧从此以后心中有个‘女学生’。做梦也便常常梦到女学生,且梦到同这些人并排走路。”她的心里开始有了波澜,但这仅仅是一种萌芽,还不足以完全破坏她的心理平衡,她仍然沉浸在自己原有的生活中。花狗诱惑了萧萧,不久萧萧觉得“身体有点特别”,然而花狗暴露了自己的胆小怕事、欺骗感情的本性:
“花狗大,我们到城里去自由,帮帮人过日子,不好么?”
“那怎么行?到城里里去做什么?”
“你想逃到城里去自由,不成的。人生面不熟,讨饭也有规矩,不能随便!”
“你这没有良心的,你害了我,我想死!”
萧萧的正常生活被破坏了,她的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她开始生活在害怕和恐惧之中,“她常常一个人干着急,尽做怪梦。”萧萧的心理失衡是被迫的也主动的,她的行为已经触犯了规矩,后果她是知道的;同时她居然对自己的小丈夫怀着悔意,“萧萧捏紧这一只小手,且用口去呵它,吮它,想起刚才的糊涂,才仿佛明白自己作了一件不大好的糊涂事。”后来花狗独自逃跑了,萧萧更加惶然不知所措了,她的脾气也坏了,她吃香灰、喝冷水,她想到了死,想到了逃走,但都不成功。这里揭示了一个沉重的悲剧:萧萧注定只属于一个不可能有爱情的男人,注定只属于传宗接代的工具,萧萧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男人处于对立的角度,爱情属于另外一个世界,它只能给萧萧制造苦难。
萧萧生了儿子,她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她又“有说有笑地过日子”。在这个叙事转化的过程中,萧萧只是命运的顺从者,她对生活没有追求;萧萧的精神世界毫无主体性,她也是现实世界被动的客体,这也是那个时代很多女人的共同命运。不仅萧萧迷失了主体性,小说中的其他人物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发现不了自己的生活,也找不到自我,更发现不了自由,生命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延续香火、传宗接代;他们只是按照既定的规矩循环下去,一切都是为了固旧生活的稳定与安宁。
小说中的两个叙事转化层面,共同完成了一个循环过程,最终结局是一切都归于平衡,一切都回归到原来的起点。小说的结尾更是耐人寻味,小说的前部分已经叙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一个活生生的艺术世界已经呈现出来了,小说应该是很完满了;但是牛儿娶媳妇的故事又呈现在人们面前,至此小说不再继续叙事,故事却在延续,走向何方?作者留下了空白,引人深思。
小说叙述的是一个悲剧,但找不到悲剧的承担者,萧萧最终乐在其中。现实的重厄被遮蔽在重重迷雾之中,精神的苦难被一种心安理得的乐所消解。自己深陷苦难却不知晓,这才是人生最大的困惑。小说没有铺张华丽的感情宣泄,只是把一种淡淡的忧郁隐藏在字里行间,却同样撞击着人的灵魂。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颜水生,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王翌,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
① 详细参见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增补版),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45页,第246页。
② 参见[法]茨韦坦・托多洛夫:《叙述的结构分析》,王逢振等编《最新西方文论选》,漓江出版社,1991年版。
③ [法]茨韦坦・托多洛夫:《话语中的分类》,剑桥1990年版,第29页-第30页。
④ 阿城:《文化制约着人类》,载《文艺报》1985年7月6日。
⑤ 沈从文:《水云》,载《沈从文散文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⑥⑦ [法]罗兰・巴尔特:《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载王泰来《叙事美学》,重庆出版社,1987年,第68页,第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