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名义 [“自绝于人民”]

时间：2019-01-28 17:45:57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阶级斗争年代，凡是那些受不了屈辱、折磨、迫害而自杀的人，一律都有一个“恶谥”：“自绝于人民”，因而死有余辜，被千夫所指。说来惭愧，笔者曾经坐过100多天的大牢，也曾想到一死了之。
　　我们那座牢房的过道靠窗的地方，有一组铁铸的暖气片。每天一次的上厕所(其他时间“方便”都在牢房里的一个塑料桶上)时间，我们都要从那暖气片旁边走过。我曾经目测过从我所关的牢房到那暖气片的距离，估算猛跑过去一头撞在暖气片上，是否能瞬间毙命。牢房里也有暖气片，但可能是防止有人用它寻死，所以那暖气片高高安装在牢顶上，站着伸手都够不到。我也曾端详过它，看哪里可以挂住裤带，借助它吊死自己。然而这些都不过是一闪的念头罢了，我实在没有勇气自杀，因而也不曾“自绝于人民”。但有了这个经历，我对那些自杀的人不能不从心里佩服。看过大翻译家傅雷夫妇在“文革”中自杀的“外史”(官方的“内史”是不写这种事情的)。他们自杀前，傅雷写了一份有关账目的清单，主要是自己保存的和欠人家的钱物。从这实际是遗嘱的清单里看不出一个字，也读不出丝毫信息说明，他会在写完这个后就自杀。由此可见他们自杀前的平静和从容。就在写完这个清单的当夜，他们双双站在两只凳子上，给自己套好绳索，也可能是同时踢倒自己脚下的凳子，和这个容不得他们的世界告别。我不知道他们夫妇在踢倒凳子前是否互看过一眼，我想是互看过的，以此相约在另一个世界相聚。这个世界容不得他们，他们只有在另一个世界相聚了。记得当时看这些材料时，我被震撼得泪流满面。“慷慨赴难易，从容就义难”，他们从容地做了世间最难的事。这是何等的刚强、何等的勇气啊!这也更说明，他们深感继续活在这个不容他们的世界上，比死更难受，更可怕，才选择了死来解脱。当然他们也没有逃过“自绝于人民”的“恶谥”，好在“文革”结束、阶级斗争结束，这“恶谥”就被还回到给他们这个“恶谥”的人那里去了。
　　庆幸笔者没有勇气“自绝于人民”，现在还能是“人民”的一分子；如果当时寻了短见，那至少在当时，是逃不脱“自绝于人民”的罪过的。而在阶级斗争年代，那些被斥为“自绝于人民”的人，如今恐怕也没有一个继续被斥为“自绝于人民”的了。
　　然而，就真的没有“自绝于人民”的人了吗?
　　有，古今中外都有，只是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自绝于人民”；恰恰相反，他们还以为自己代表人民，最人民。
　　被称为“中华第一帝”的秦始皇就是一个“自绝于人民”的人。几个读书人对他的政策说三道四了几句，他就大开杀戒，坑杀了460个儒生；又把在他看来不利于他将皇位传之万世的一切图书烧掉，从而开了迫害知识分子、钳制言论、毁灭文化的先例。他只活了49岁，秦朝也仅仅维持了13年，正是他与人民为敌、“自绝于人民”的结果。即使他再活20年、30年(那将是中华民族的灾难)，秦朝也再延续几十年，他也绝对逃不脱历史对他这种“自绝于人民”的人的判决。
　　清朝的康、乾两朝被一些人称为“盛世”，这两帝当然也是“盛帝”了。但正是这两朝，“文字狱”达到了高潮，延续100多年之久。人们一言不慎、一字不慎、一句不慎、一文不慎，就会被罗进“文字狱”的法网。数以万计的人因而遭难，或被处死，或被关押，或被流放，整个知识界、思想界、文化界被整得噤荇寒蝉，鸦雀无声。1840年后中国受屈辱被欺负，并非从鸦片战争始，而是康、乾时代就埋下伏笔了。一个思想、文化被如此钳制和整肃的社会，必然会停滞不前的。中国之落后也正从那个时候开始，康、乾两帝正是“自绝于人民”的帝王。他们州严酷的“文字狱”存人民和他们之间挖了一道义深又宽的鸿沟，断绝了同人民的感情、同人民的联系。
　　希特勒也“自绝于人民”。他发动侵略战争，给德国人民、世界人民都造成了深重的、空前的灾难。他不但“自绝于”本国人民，更“自绝于”世界人民。二战结束，那些被纽伦堡法庭和远东法庭处以极刑的战犯．也都是“自绝于人民”的人。希特勒和他们的下场正是他们“自绝于人民”的必然结果。
　　波尔布特也足“自绝于人民”的人。他取得政权后，连续开展“大清洗”．清除和屠杀异己，从高层到低层，百万计的人惨遭杀戮迫害。可他还恬不知耻地声称自己最爱人民，最代表人民，最为人民服务。正是由于他的暴政。民心尽失．内部分裂，使取得的政权脆弱不堪，禁不起外部力量打击，很快就垮台了。
　　古今巾外，一切自封的或被歌颂为神明的人，其实都是“白绝于人民”的人。这世界上没有神．而他们把自己造成神。既然他们是神，当然一贯正确、一贯英明、永远正确、永远有理、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谁也不能说他半个不字。不能对他有些许非议。这时候，他再自称代表人民、为人民谋利益，其实早已“自绝于人民”了。人民嘴里不敢说，心里早就唾弃他、诅咒他了。这样的人，历史不会饶过他，或早或晚，总有一天要“暴尸”在阳光下。
　　“自绝于人民”的人，人民也会“绝于”他；不“向绝于人民”的人，人民也不会“绝于”他。“绝于”还是没有“绝于”人民，要人民说了算，要历史说了算。其他的，都是“瞎白话”。
　　【童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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