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手党_自曝黑幕：我曾是“砍手党”的铁哥们
时间：2019-02-26 05:28:1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2004年年底，一个令广东大半个城市恐慌的40多人组成的“砍手党”终于在深圳落网。破案后，广东警方及全国民工问题专家全都震惊了：广西天等县上映乡温江村，这个贫穷但具有淳朴民风的村庄，怎么突然间变成了悍匪之乡；在家都是孝子的40多个男青年，到了城市后怎么就变成了杀人狂魔，而且残忍到难以复加的地步？更让人震惊的是，一个与他们有着铁哥们之称，一个本该令“砍手党”齿恨的“叛徒”阿星，为什么他们还要用“血指令”护送他“安全出城”？2005年春节，笔者来到被珠三角百姓称为“恐怖的小山村”进行深入采访之后，终于揭开了个中鲜为人知的真相……
抱头痛哭，走出穷山恶水后受着非人的折磨
“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心在胸里跳。”45公里路不到，需要经过两个半小时，300多个“三跳路”的惊险之后，才算是到了广西天等县上映乡的温江村了。温江村共有十个屯，600多户人家，3000多口人，唯一的“工业”就是那个风雨飘摇的破砖厂，唯一可挣钱的工就是到邻镇去打矿。打矿那活儿，要不是被逼到没有法子，没有人愿意去干。因为太危险了，危险到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村里人累死累活下来，一年人均收入还不到400元。所以，村子绝大部分孩子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就辍学到深圳、东莞等城市打工去了，像阿星这种读到初中的，在村里已经算得上有文化的“大学生”了。
2000年春节，阿星去邻村伯母家拜年，看到伯母家和他一样大的山狗仔，出去打工才半年，回来时变得他都有些不敢认了，衣服穿得洋味不说，说话也“哈�、OK”起来。看得阿星心都痒了，回家便跟爷爷说，春节过后，他也想出去打工。爷爷心有些痛了，毕竟阿星才是一个15岁不到的孩子，而且他的爸妈和姐姐全都出去打工了，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如果他一走，爷爷和奶奶就更孤单，但后来阿星的爷爷还是强打着笑脸同意了。阿星怀揣着梦想，和三狗一块到了东莞以后，他才知道学历低出门在外讨生活是多么不容易。阿星想找到一份活干都相当难，更别说他们那群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半文盲铁哥们，他们找工作的难度更是可想而知。
就说阿定吧，他是阿星当时40多名铁哥们中唯一一个“走”（2003年在深圳飞车抢劫中因拒捕而被深圳警方开枪击毙）了的人，他“走”的时候，刚好满20岁，但刻在他手膀上的“孝”和“义”字还隐约可见。阿定找工作的辛酸，现在想起来，阿星都忍不住要落泪。2001年，据说阿定已经是第4次花钱买进厂了，但不管他怎样搏命地干活，还是逃脱不了被老板找理由辞退的命运。阿定辛辛苦苦地在深圳打了两年工下来，不但一分钱都没有剩余，反而还欠了老乡们2000多元债。
欠朋友钱，阿定心里老是不安。2001年5月，阿定听说有一家厂子招工，说不要文化，只要有力气，肯干活就行了，而且工资高得诱人，800块钱一个月，还包吃包住。打死，阿定都想把这活儿揽下来。阿定和阿星一样单瘦，只是个儿比阿星稍高些。他去应聘的时候，不小心把汽油吸进了肚子里，但为了不让老板看出他的难受，他硬是把呛出来的眼泪和胀得通红的脸，用脏得不能再脏的废机油抹在脸上掩盖掉；就此，老板非但没有感动，反而来劲了，叫来一个胖得差不多有180多斤，1.75米高的大个子，搬来150多斤重的大圆铁砣，说，如果你能用双手举起来走200米，就算通过了；阿定哪有这样的力气，紧张得不一会儿衣服就被汗水湿透了。阿定咬牙切齿地试了几下，不说是举起来走200米，就是抱起来跌跌撞撞地走20米都困难。
老板见阿定这个傻呆样，喷出一串寒心话就走了。之后几天，阿定像发疯了似的，看到大石头就去抱，看到大铁桶就去搂。半个月后，阿定就病倒了。要不是朋友们你三元我五角地帮他支撑，他肯定活不过2002年冬天。身体渐渐恢复的阿定，发誓，哪怕累死，也要去把那份高薪工作拿下来。2002年11月，阿定再次找到那个老板，说他可以举起那个圆的铁驼。老板冷笑了两声，说：“好啊，乡下佬，你能举起走200米，我就聘你。”
含着屈辱，阿定硬是把大铁砣举过头顶，艰难地走了200米。阿定倒是被聘用了，但他回来后，差不多吐了一大碗的血。原以为只要好好干，这样的高薪，就可以拿久点，没想到，这个老板和其它老板一样，三个月后，找了一个理由就把他辞了。更可气的是，结账的时候，原先说好的800元一个月，结账的时候却按500元给，而且他交的200块钱押金还不退。阿定气得喷血，挥拳就朝老板的头上砸去，还没有等他挥出第二拳，就被老板的保安们打昏了过去，保安们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到门外扔掉。
阿定想不通，老板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喝酒之后，他凭着酒劲，糊里糊涂地就把一个妇女的900块钱抢了。待冷雨把他淋得有些清醒后，吓得他冷汗直冒。事后他一想，那么多人见他抢劫，居然没有一个人相助，一个个悄悄地都溜走了。意外中偿到了甜头的阿定，后来抢劫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就连警察来了他也不怕。
2001年下半年，阿星的那群铁哥们，陆陆续续地都知道了他在东莞打工后，专门从深圳来东莞看他。阿星在东莞一家编织带厂打工，也是花了200钱买进去的，那里面的工作条件不用说了，一天要上12个小时的班，而且还是在地面潮湿、污水横流、一双脚泡在水里和环境下干活。他们这样可怜地干活，监工还不肯放过对他们的折磨，他们开机器的手稍为慢点或忙中出了一点小差错，监工的鞭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在阿星他们身上，吼你骂你那更是家常便饭。阿星他们一年只有春节才能休息几天，工作量又大到没谱，但到手的工资却少得可怜，每月还不到450块钱。阿星平时不敢吃肉，只能靠方便面充饥。
2001年底的一天，来看阿星的铁哥们，看到阿星和他们一样的悲惨，就忧伤地带他去了一家最低挡的大排档。喝着，聊着，他们的眼睛就红了，泪溢满了眼眶。阿定实在控制不住，“哇”地一声痛哭起来。
歪生邪念，麻木看客助兄弟们走向疯狂抢劫路
2002年以后，阿星的那群铁哥们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过起了城里人都望尘莫及的奢侈生活，而且还像那些腐败官员们那样一边唱着卡拉OK，一边抱着美女，醉意朦胧地享受起来。
2002年2月，是深圳由史以来天气最寒冷的一天。听铁哥们说，赵民显（后来被判无期徒刑）提议，大家在工棚冷着还是冷着，不如出去找一家酒吧开洋荤，我们来深圳一年多了，还不知道酒吧的门是往哪开呢。赵民显的提议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但个个都面露难色。因为囊中羞涩。无奈，他们只好放弃了。那晚上他们想了很多，但没有一个想到去抢去偷，更不会想到后来会买枪与警察对峙这样疯狂的事情。
但两月后的一件意外事情，抢劫这样的危险想法，开始在部分铁哥们的眼里生成了。那是2002年4月，阿亮连续上了18个小时的班下来，实在撑不住就病倒了，高烧到了39度。没有钱的哥们心想，去买点中草药来熬点汤给他喝了就好了。哪知一连三天过去了，病情不但没有一点儿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在家里就以老大自居的赵民显，着急得直想哭。于是，一个人到了一家小酒店，要了半斤1块钱1斤的米酒，用冷风拌菜，独个儿喝起愁酒来。赵民显的寒酸遭到那里喝酒人的冷笑。正好一肚子火没处发的赵民显，抓起酒瓶就朝他们狠砸过去。结果，不用说，赵民显肯定被打趴下了。
不知到了几点钟，被凉风吹醒的赵民显，一个人歪歪扭扭地回“家”。当他走到半路的时候，一个骑摩托车的中年妇女不小心把他撞到了。中年妇女看到他瞪着血红的恐怖眼睛，手里不知又拿着什么东西，一声不吭地就朝她捅了过来，吓得她的脸色成了一张白纸。为了保命，妇女把摩托车一甩，拖着发软的双脚，不要命地就跑了。那晚，赵民显“捡”回来了600多块钱，一部1900多元的三星手机。赵民显“捡”到钱后，阿亮的病被治好了。
第一次轻松暴富的赵明显来劲了，于是他把他悟到的一条鲜路讲给了其它朋友听。起初朋友们还面面相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但看到赵民显描绘得那么轻松，就开始蠢蠢欲动。一次没事，二次没事，三次还是没事，都可以抢一部手机回来，他们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了。据说是有一次，他们一天就抢到了10部手机，一部宝马轿车，转手就得了好几万块钱。用他们的话来说，足可以抵得上他们打10来年工的了。
原来还在轰隆隆的机器前，累死累活地干的其他老乡们，听说赵民显走鲜路发了大财的消息后，也开始放下手中的苦活儿，加入到了赵民显的“部队”。刚开始抢劫，他们还算侥幸，后来激起了市民的公愤以后，他们的抢劫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但已经抢红眼的他们，已经没有危险这个概念了。他们不但去买枪，而且还不断扩大“部队”。
此后，他们在抢劫时，凡是遇到胆感反抗的，首先砍手，如果发现追赶的，就砍脚。
2004年12月17日，在深圳市公明镇街道办水合附近的马田北路，18岁的阿亮，就将受害人余富兵抓着手机的右手砍断。
阿星，没有被卷入，但他有两次险些进了他们的对伍。2002年下半年，阿星累得有点支撑不住了，他不知道还熬不熬得过明天。就在这个时候，阿星在深圳打工的铁哥们突然从深圳开了14辆摩托车过来，风光得要命。之前，阿星听赵大哥说过，他发现了一条致富的鲜招，但阿星没有懂鲜招是什么意思。一年后，他们再来看阿星，看到阿星累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心疼地对阿星说：“兄弟，不如跟我们一块干吧！这条路虽然险点，但致富快啊，说不定一年还是半年就成富翁了。”阿星糊涂了，什么致富鲜招这么快呀，而且还险是险点。阿星有些懵懂，但任凭阿星怎么样追问，他们就是不肯说。他们说，除非你答应了，否则……
阿星在惶恐中还没有惊醒过来，铁哥们出手的大方，令阿星羡慕得心都痒了。在厂子里干也是死，走险路也是死，不如就跟铁哥们死算了。就在阿星准备下这个危险决定的时候，他70岁的爷爷第100次打电话来了。不用接电话，阿星知道爷爷要说什么……为了爷爷，阿星暂时找了一个借口，没有跟他们奔鲜招。
还有一次，阿星上班的厂子不仅无休止地强令他们加班，而且住在外面的，必须全部搬回厂子里来住。原来还打算奔鲜招致大富的阿星，由于加班时间太长，累得下班冲凉这样最基本的事儿都懒得做了，睡觉成了阿星下班后的主要工作。后来，厂子不知怎么的，又同意阿星在外租房住了，而且加班也比原来少了好几个小时。
懊悔终生，没有及早发现兄弟们的不法行为
2003年4月，由赵民显带队的40多个铁哥们，像浩浩荡荡的大军，全部开到了阿星上班的东莞。这是决定阿星生死的第一次。
那天晚上，在阿星的出租房里，召开了“砍手党”第一次特别会议。会上，围绕阿星进还是不进的问题，展开了不亚于打海湾之前的辩论，铁哥们之间差点撕破脸。一半的铁哥们说：“我们是同乡，在结成铁哥们的时候，就明明白白地说好了，要死一块死，要生一块生，一个都不准有例外，而且第一个倡导的就是阿星。现在我们都进去了，他一个人想当逃兵，怎么行？！”另一半的铁哥们说：“我们总该有个收尸的吧，我们全都进去了，到时候谁来给家里人报信；正因为阿星最讲义气，从小都是在我们的保护下长大，如果再把他拉进来，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砍手党连火种都没有了。”
矛盾，困惑。阿星面对铁哥们都进去了，虽然还不清楚铁哥们在搞什么危险活动,但他认为如果自己一个人当缩头乌龟，就是哥们允许，我阿星的性格也绝不允许。生与死，就要在瞬间决定的时候，赵民显发话了：“好，大家不要再争了，就留下星仔吧。如果我们真的栽了，就让阿星照顾一下弟妹和双老也好啊。”赵民显的话还跟儿时那样管用，大家真的同意了。走的时候，大家好像真的要永别的样子，伤心地哭了。据说老大回去没有多久就被深圳公安抓了，后来被判为无期徒刑。
老大没有被抓之前，他怕铁哥们出去以后反悔，据说专门与其它20多个铁哥们密商，下发了“砍手党”全军覆灭前的第二个关于阿星的“生死文件”。文件上是这样写道：我们没有什么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懂得说过的话一定要算话，今后哪个都不允许反悔。否则，就休怪我赵明显无情。赵民显、许国亮、黄海……签字。时间，2003年5月。就这样，一份印有40多个鲜红指印的“生死文件”被秘密送到了阿星的手上。阿星捧着那份关于他的“生死文件”，眼泪涮唰地就流出来了：这难道就是我们的铁血情吗？这难道就是我当逃兵的最好借口吗？阿星迷惘过，困惑过，最后清醒了。
原先，阿星还以为铁哥们只是说着好玩的，因为他的铁哥们全部绝口不提他们在干什么大事，但接二连三的危险事件发生之后，他不得不被震惊了。
2002年至2004年，在这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温江村在珠三角打工的就有五六十个人被抓。其中40多个人是阿星的铁哥们，阿星的一个铁哥们阿定，2003年在深圳飞车抢劫中因拒捕还被警方打死了。唯有阿星没有被卷入重案。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阿星至今都还不肯原谅自己，要是他当时破除兄弟情面，及早劝阻，及早报案，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铁哥们卷进重案漩涡。
2005年春节，阿星70岁的爷爷看到星仔唯一没有犯事回来，特意把才喂了两个月大的小母鸡仔也抓来杀了，熬汤给他吃。阿星端着爷爷为他煮得香喷喷的鸡汤，要是换在兄弟们没有出来，他肯定会狼吞虎咽地吃过精光，但此时他没有一点香的感觉。
最后，阿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抹了几把眼泪，对笔者说道：“现在我真正悟懂了，要想过心安的日子，要想摆脱贫穷，只有在外老实打工，走正道才行啊。还有就是要有文化武装。等我病稍好点，我还要重返深圳打工。除了打工外，我还要做三件事。一是把40多个铁哥们的黑暗经历，找一个会写字的老乡整理出来，警醒那些还在迷途中走鲜招的温江打工青年；二是去参加技能培训班，做一个真正的温江村有文化的善良青年，给进监狱的铁哥们每年写一封信，鼓励他们好好改造，出来重新做人，以重整我们温江村的好名声；三是用打工挣来的钱，送40多名铁哥们的子女去学校，没有子女的，至少把他们一个侄子或侄女送进学校；条件可以的话，还准备就此办一所淳朴温江村小学，与‘砍手党’这个恶名彻底断绝，让他们不要重踏这种危险之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