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这一年总算没有白干】

时间：2019-02-27 05:33:45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那年年初，我跟着村里的一班后生，满怀着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希望，兴冲冲地从穷乡辗转进城，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干起了泥水活。好不容易熬到年底工程结束，不料包工头竟卷起工程款溜走了。大伙一下子傻了眼，只好纠缠着建筑商，要求他结算拖欠了一年之久的工钱。然而，建筑商借口我们之间未曾签订过任何合同、协议，彼此并无任何瓜葛、劳资关系，一脚就把皮球踢了回来。
　　双方唇枪舌剑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啸声四起，杀声震天：“哪个敢喊要钱，就打死哪个！”“统统抓起来，活埋！”只见一伙保安挥刀舞棍，杀气腾腾地蜂拥而来。混乱中，我的腰部挨了沉重的一记闷棍，差点晕倒在地。大伙见势不妙，赶紧撒开双腿，落荒而逃。
　　被打散的老乡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商讨对策，我心有余悸，愤慨地说：“包工头再刁，刁得过党吗？建筑商再蛮，蛮得过政府吗？我们只有依靠党和政府撑腰、做主，腰杆子才能硬起来！”
　　我好歹念过一年半高中，在村里大小算得上是个人物，既然我这样认为，大伙也就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于是一干人马在我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向了当地的劳动和社会保障局。
　　负责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秃头干部，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向我们一连抛出了三个“有没有？”――“你们有没有办理劳务证、健康证、计划生育证和临时户口暂住证？”“你们有没有跟包工头和建筑商签订劳务合同和用工协议？”“你们有没有掌握出工登记表和工资结算单等凭据？”刚开始我还卷着舌头，试图尽量把普通话说标准，但在秃头咄咄逼人的气势下，终于前言不搭后语，败下阵来。其他人更是不堪一击，被秃头盘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淋漓。
　　秃头越发鄙夷，拍桌子打凳，咆哮如雷：“怪只怪你们自己缺乏自我保护意识，纯粹是一群文盲、法盲、土包子！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捅到我这里来，一来就是一窝蜂，总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捆你们几个调皮捣蛋鬼，送去尝尝坐冷班房的滋味！”
　　我们灰溜溜地退出劳动和社会保障局，丢魂失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一时之间茫然不知所措。屁股被保安砍了几刀的张木庆气急败坏，提议要跳楼讨薪。但大伙对此举的可行性持怀疑态度，七嘴八舌提出异议。张木庆捂着烂兮兮的屁股，咬牙切齿地发狠道：“反正我这屁股如果没钱医治，拖延下去，迟早也是死。为了各位父老乡亲的利益，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第一个跳楼！”大伙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甘示弱，于是推波助澜似的簇拥着他，亦步亦趋地朝着附近的一座摩天大楼走去。
　　我本想阻拦，但我在劳动和社会保障局的表现，令我颜面尽失，声望大跌，再也不敢轻易开口发言。而且我还担心万一跳楼讨薪计划一举奏效，自己无功受禄，面子上将会更加过不去。迫于形势，我只得随波逐流，跟随着大伙一起行动。
　　我们爬上楼顶，商量着拟定了若干条口号，然后以张木庆为中心，在靠近大街的外墙上坐成一排，不停地齐声高呼：“还我们血汗钱！”“讨薪有理，跳楼无罪！”……谁知我们声嘶力竭地喊了半天，楼下过往行人不知道是因为距离远，没听见；还是误以为我们在玩酷，寻刺激；抑或是对于跳楼讨薪这套把戏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竟全都熟视无睹，置若罔闻，自顾埋头匆匆赶路，忙着办年货。
　　张木庆眼看着自己下不了台，只得冲着大伙抱拳吼道：“我张木庆的一家老少就拜托各位照顾了！”说着，他撅起屁股装模作样就要纵身往下跳，可是双腿却筛糠般颤抖得不只使唤，最终还是顺势颓然倒在了楼板上，嘴上却依然一个劲地直叫唤：“他娘的，若不是双腿不争气，老子今天一定说到做到，当面跳给你们看！”
　　“何必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办法总是会有的。”众人趁机借着给张木庆做思想工作的名义，自动解散了队形，挨着他坐了下来。跳楼讨薪计划随即宣告彻底失败。
　　经过如此一番折腾，不觉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大伙囊中羞涩，又不敢回工地，竟连一个落脚点都没有了，不由得唉声叹气，叫苦连天。直性子的罗南海又冷又饿，终于沉不住气，他重重地一拳砸在楼板上，猛地站了起来，嚷道：“与其坐以待毙，等死，不如干脆摸进这大楼里弄点吃的、穿的，顺便也搞它几个盘缠回家过年！”
　　罗南海带头一鼓动，立即引起了大多数老乡的强烈共鸣，他们摩拳擦掌，群情振奋，毅然决定要犯事。
　　我慌了，忍不住竭力相劝，反对搞歪门邪道：“兄弟们，这个万万使不得，搞得不好，只怕要蹲班房，罚劳改哩！”
　　罗南海不满地瞪了我一眼，喝斥道：“怕什么？有事我罗南海一人顶着！再说，咱们一不杀人，二不放火，只是小打小闹搞点小钱，绝对犯不了什么大法。”
　　张木庆等人也跟着随声附和,帮腔、起哄，主战派占了上风，我势单力薄，被迫违心地少数服从多数。我们说干就干，由罗南海打头，贼头贼脑地闯进了大楼深处，撬开了一户偏僻的人家，然后一拥而入。正待动手翻箱倒柜，突然里面慌慌张张地冒出来一伙黑衣大汉，冲着走在最前面的罗南海等人拳打脚踢，企图夺路逃跑。
　　我们虽然饿着肚子，但毕竟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的农家子弟，个个练就了一副强壮的好体魄；更兼在此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容不得有半点胆怯、畏缩情绪，因此都豁着性命迎上前去，奋不顾身地跟对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一致表现出空前的团结和勇敢。打斗声惊动了隔壁邻居，有人暗地里向警方报了案。当地派出所的干警迅速出击，封锁了大楼出口，来了个瓮中捉鳖，把交战双方全部抓获归案。
　　经过审讯，结果发现这群黑衣人原来是一个集走私、贩毒、抢劫、杀人于一身，无恶不作的犯罪团伙，号称“黑衣党”。其实警方早就盯上他们了，只是一直苦于这帮家伙行踪不定、狡猾凶残而一筹莫展。如今却被我们一群农民工歪打正着，给端了他们的老巢，为摧毁“黑衣党”立下了汗马功劳。当地媒体闻风而动，要对我们的“英雄事迹”进行采访、报道。大伙公推我出面，巧妙地隐瞒了动机和真相，绘声绘色地着重描述了怎样发现“黑衣党”、又怎样同仇敌忾、挺身而出与之展开殊死较量的过程……
　　最后，根据当地政府有关文件的指示精神，所有参战的人员均被授予了见义勇为荣誉称号，颁发了荣誉证书，并分别给予一万元以上的奖金。所有因见义勇为而受伤的人员，其中就包括遭到保安棍打、刀砍的我和张木庆等人，均被送往当地医院治疗，费用全部由医疗机构先行垫付……
　　如此戏剧般的结局，顿时令我们如释重负，喜出望外，私下里皆窃笑不已：“这一年，总算没有白干！”■
　　编辑/禹门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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