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光影
时间：2022-08-11 16:50:0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傍晚，所有训练都结束后，我拖着沉重的影子，挪到羊咩咩面前，“那个……”我踢了一脚煤渣跑道上的石子，犹豫了一下，“教练，我……我也想参加明天的马拉松！”
羊咩咩向我挪近一步，瞬間就将夕阳的余晖遮住大半，阴沉沉的气氛笼罩下来，我心底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我以为他会像平时训练时那样捏起我的耳朵，又吼又叫地训斥我：“跑得像中风一样，是哪根筋抽错了！”
或者：“你这是在做慢动作吗？双手摆起来，双腿迈大些！昨晚没吃饭吗？”
又或者：“匀速呼吸都忘了吗？再张嘴喘气，待会儿你嗓子要冒烟了！”
再或者……
反正，我知道自己永远都不是好选手，也永远不会成为跑道上的英雄，我只是，嗯，只是煤渣跑道上滴过汗水和泪水的“蹩脚兵”。
“噗嗤！”我为自己脑子里冒出来“蹩脚兵”这个词呛到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马拉松那么严肃的事，是你随便想参加就参加的吗？以为笑笑就可以去比赛吗？”
我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出声。
“来！陪我再跑一圈！”羊咩咩说完自个儿迈开步子跑起来。虽然我心里直打鼓，我的脚还是跟了过去。我调整好呼吸，迈大步子，慢慢赶上了羊咩咩。
与他并肩时，他扭头冲我笑，一改往日严厉的风格，问我道：“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我听到我俩步调一致所发出的“啪啪”声，在空旷的操场上格外响亮。
“没有。”又跑了十几米我才说出这个词。
“我是问你对自己有没有信心！”
我顿了下，差点被绊倒。
“不是问你对赢得比赛有没有信心！”他又恢复了吼的状态。
“你应该对梅子姐她们抱有信心……”我试图转移话题，却被他更为恶劣地打断了：“我当然对她们抱有信心，我问的是你！”
“我……”我不明白了，“我与她们有什么不同吗？”
“是的，你与她们不同！”他吼起来，定下脚步来了个急刹车，“你与她们是不同的。梅子她们是有天赋的，而你没有。”
我安静了下来，心突突跳个不停，风也静止了吧，为何我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是没有天赋的！
我定定地望着羊咩咩，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我是没有天赋的！
“可是……”可是，难道您不是认为我有天赋才把我招进田径队的吗？您不是赞赏过我的弹跳好吗？难道这一切……
我心里一阵翻滚，所有疑问都堵在了嗓子眼。
“有的人擅长跑步，有的人擅长考试，有的人擅长唱歌，有的人擅长做生意……”羊咩咩缓缓地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跑步，就是擅长跑步的人，也有擅长长跑和短跑的分别。”
“所以……”我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
“所以，其实你根本不擅长这项运动，你再如何努力也赶不上梅子，对不对？”羊咩咩说得异常认真，我终于确定他不是在同我开玩笑，而是心贴心地在认真同我谈论一件重大的事。
“是的，我永远只跑最后一名，不管我多努力……”
“但是，我依然让你在田径队跑了这么久，”他像要揭开一个重大的秘密一样俯下身，眼睛盯着我，“我只是想让你的身体变强壮些，意志力能更强大些。”
我用力地扯了下衣服，它有些小了。这一年来我身体变化太快了，我长高了，四肢粗壮了，皮肤晒黑了，血色也足了。
羊咩咩摸摸我的头，怜爱地说：“初见你就像一根豆芽菜，让人心疼。现在我终于放心了。知道吗，你获不获奖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身体强不强健。”
“可是，我没有天赋……”我让您失望了。
“你有其他天赋，有其他擅长的事。我让你接触长跑只是想锻炼你的意志，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人并不是什么事都擅长，尽全力去做就好。”羊咩咩拍拍我的头，“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参加比赛！”
《创世纪》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这支田径队里，羊咩咩说了句：“你们都会发光的！”于是，我们都纷纷开始绽放光芒。
环城马拉松是场非凡的考验，梅子姐她们跑在第一阵营，光芒四射，远非我能企及。我绝望地向前奔跑，身边一个又一个人超越了我——带着重重的呼吸，以及健壮的躯体，呼啸着刮过我，将我狠狠抛弃。
我的余光瞥见沿路树荫下的临时抢救点，那里躺倒了许多选手，有的选手还被罩上了氧气罩，场面有些残酷。
“这就是马拉松啊！几家得意，几家失意。”我调整了一下节奏，加快了一点步伐，心里默默摒弃杂念，紧盯着不远处的深蓝色运动服选手，心里想：“先超过她，然后再想其他……”
正在这时，“丁零零——”一阵单车响铃从远及近地追到我身边，我扭过头，头发差点儿竖起来——只见羊咩咩居然在隔离线外骑着他那架28寸的破单车沿路追来。果不其然，发现目标之后，他扯开嗓子又开吼了：“注意节奏！调整呼吸！”
我迅速调整呼吸，调整步伐，开始按自己的节奏往前奔。
可是这架“丁零零”直响的破单车依然傍在我边上，毫无离开的意思。我扭头看羊咩咩，想问他：“你不去终点处看梅子她们撞线吗？”可是话到嘴边根本没那力气吐出来，嗓子早已被干硬的空气割得生疼。
羊咩咩像是明白我的意思，对我喊道：“梅子她们肯定已经拿下名次了，我陪你跑完全程。”
羊咩咩又用这种命令口气，不允许我中途退赛，即使我已经跑成了一条死狗，“呼哧呼哧”，他依然要求我跑完全程！
“长跑最重要的诀窍是学会确立短期目标……”羊咩咩在一旁大声提醒我。
是的，他曾说过，短期目标就是将一长段距离分割成若干小段，每一小段都要寻找一个标的物，例如一棵树、一栋房子、一排路障、一个人等等，一小段一小段地冲刺，完成一段再接着向下一个小段进发，这样分段来跑就不会漫无目的地害怕和无望了。毕竟终点太远，远到目不可测，没有依托的冲刺，终究会让人畏难放弃，而有阶段性的进发，容易让人有更进一步的信心。
我紧盯着前方那名深蓝色运动服选手，我知道，她将是我的第一个小目标——超过她，然后继续向终点迈进。
神奇的事就这样发生了！超过她后，我全身像上足了发条的机器，所有的疲惫和酸楚都不再能控制我的肌肉，原本视力所及的房屋、道路、树木、观众……以及羊咩咩，都一一从我身边消失，我不再听到羊咩咩的吼叫声，我也听不到路边观众的加油声，我就这样超过了一个又一个目标，奔向前方。
直到……直到看见羊咩咩在终点处疯狂地朝我挥舞白毛巾，梅子姐她们也在拼命朝我挥手，喊着“加油”，我才终于恢复了意识——终点要到了！
下午3点24分，我跨线，扑进羊咩咩的怀里嚎啕大哭，梅子姐她们从两侧紧紧拥着我，我连心跳都要停止了。羊咩咩用毛巾帮我擦干泪水和汗水，又递给我橘子汽水和面包，对我说：“祝贺你！你坚持跑完了全程，这是你自己的马拉松，与名次无关！”
很多年后的一天，当我翻开村上春树的书，赫然看到下面这句话：“终点线只是一个记号而已，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这一路你是如何跑的。人生也是如此。”于是，所有关于奔跑的记忆瞬间就如光影般铺展开了，我决定为从前的自己写下点什么，也为记忆中永远严厉的羊咩咩写下点什么——奔跑了那么久，大家还好吗？
发稿/庄眉舒 相关热词搜索：光影|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