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富团和他的《秦腔牌子曲》（下）
时间：2023-02-21 17:55:0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文/侯 杰
（接上期）
在“莫斯科第六届世青节比赛”中，按比赛评委会的规定，所有参赛的选手，不分专业，舞蹈除外，一律都在台上隔着幕布表演。为了公平起见，也不报是哪个国家的节目。观众和评委完全是在看不见演员的情况下，凭着听觉给选手打分。
张长城的演奏，发挥了板胡独特的音质，尤其像这样高质量的板胡作品，让外国听众领略了中国板胡的东方民族音乐之美。当两根弦里发出悠扬、舒缓的乐音时，使人心境如水般平静；
当激昂热烈、直抵人心的旋律响起，又不禁使人激动、震撼。张长城每演奏完一首，台下的听众都报以热烈的掌声。热情的观众和十几位国际评委完全被中国板胡的魅力征服了。五轮下来，张长城分别演奏的作品有《秀英》《空山鸟语》《对花》《绣荷包》《秦腔牌子曲》五首曲子，结果以满分十分的最高分，获得金质奖章一枚，为祖国争得了极大的荣誉。伴随着中国的国歌，五星红旗在莫斯科大剧院徐徐升起。这五首曲子除了《秀英》和《空山鸟语》，其余三首都是西北风格。《秦腔牌子曲》和《对花》由阵容整齐、水平一流的文工团民乐队的同志们协奏。《秦腔牌子曲》经过张长城完美的演绎，也给外国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从1959年到1960年中期，中国唱片公司为张长城先后录制了十余首板胡独奏曲，其中包括了《秦腔牌子曲》，乐曲的伴奏部分，是由北京电影乐团民乐队协助完成的，指挥是资深的著名指挥家冯光涛先生。
遗憾的是，“文革”开始后至张长城去世前的三十多年里，因各种原因，张长城始终没有机会再进录音棚，没用上较为先进的录音设备录制他演奏的板胡乐曲。我现在手里保存的长城遗留存世的包括《秦腔牌子曲》在内的十首板胡曲，是张长城去世后他的朋友和学生，想办法东一首、西一首地搜集到的，之后合成在一起制作成的CD。因六十年前，中唱的录音条件远不及现在这般先进，加上年代比较久远，如今这些曲子听起来信号很弱，效果实在是差强人意，但却是非常珍贵的。
郭富团个照
张长城与郭富团自1956年下半年因《秦腔牌子曲》而相识，二人同是陕西籍，他们志同道合、秉性相投，彼此建立了四十多年的真挚友谊。
1962年7月15日12时，张长城、原野、王瑞檀、孙尔敏四人在西安人民剧场，成功地演出了一场板胡专场音乐会。音乐会的主办方是中国音协西安分会，协奏单位是陕西省乐团民乐队、西安市歌舞团民乐队，指挥是杨洁明。
当音乐会的方案确定下来后，张长城代表策划组全体同志，给身在北京的板胡演奏家郭富团打来电话。接到邀请参加音乐会的长途电话后，郭富团高兴极了。他特意向单位请假专程赶赴西安，给中国首次举办板胡专场音乐会的这个新鲜事物以极大的支持。
开板胡音乐会，《秦腔牌子曲》自然是必不可少的曲目。演出前，郭富团亲临现场观看长城、原野、孙尔敏、王瑞檀四人的合奏彩排，并中肯的提出建议：乐曲的后四分之三处华彩部分由张长城领奏。
从右至左：郭富团、张长城、原野
郭、张二人既是琴友也是酒友，1973年长城二次入伍（1969年文革期间，长城被迫复员西安），重返部队进入二炮文工团后，郭富团与张长城两人因为同在北京工作，联系起来方便了许多。郭富团喜欢清净独处，不喜欢复杂的人际关系。只要张长城星期天电话约他过来，郭富团就会欣然前往，有时是办事路过，他也会顺便来到我们住在东四十二条的家里与长城聊天。每次到了饭口我们都不会让他空肚子走。郭富团和长城俩人在一起吃饭时没有酒是不行的，一定要喝点酒才能尽兴。下酒菜繁简无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家胡同西口有了一家稻香村门店，弄点酱牛肉、熟食很方便。再洗几个家里常备的、长城每天喝两顿酒必须有的大辣椒、西红柿、黄瓜。郭富团和长城的其他朋友一样，时间久了，在我家都随着长城的习惯，这几样蔬菜都不用刀切，用手拿着咬着生吃。
张长城和郭富团在一起时说的是家乡话，也许是他们感觉乡音更亲切吧。他们聊的内容海阔天空，各自将近日知道的国际、国内的大事、新鲜事津津乐道地拿出来互通有无地谝（方言）一通。然而不管扯多远，都会回过头说一说板胡方面的事。
记得有一次，难得郭富团站起身，饶有兴致地清唱了几口秦腔，长城则坐在沙发上，惬意地用手轻轻地拍着大腿，和着郭富团的戏文唱腔。他们自得其乐、自我陶醉、互相欣赏的潇洒，充满了生活的乐趣。郭富团的嗓音虽低也不响亮，可韵味十分地道，让人耳受听，心受用。我家住的院子很小，住着两家邻居，北房姓赵、南房姓周。有时听到我家的热闹声，周家男人还会走到院子中间细听。
1998年7月5日，我的丈夫张长城因病去世。后来我的家受到长城生前单位“二炮文工团”部队首长的照顾，从东四搬到与郭富团同一个军队干休所的大院里。
1999年9月的一天下午，郭富团应我和何昌林之约，他俩前后脚来到我家。何昌林教授是著名音乐学家、古谱学家。他进门先把他代我写好的希望得到二炮文工团的支持，为长城举办一次纪念活动的请求报告草稿拿给我看。那天，我们三人足足谈了三个多小时。期间，我们听了长城演奏的《秦腔牌子曲》和另外两首乐曲。郭富团轻轻说了句：这是地道的原汁原味。郭富团还高兴地回答了何昌林提出的一些问题，诸如“和长城相识了多少年”，以及他的童年、少年时期的往事，还有张长城的演奏风格以及他演奏的《秦腔牌子曲》的特点等等。
郭富团说道：“长城演奏的这版《秦腔牌子曲》秦腔秦韵味道十足，使人听来犹如置身在西北，画面感、带入感很强，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像《秦腔牌子曲》这种西北风格的作品是很难掌握的，拉不到位不行，拉过了头就怪了，也不行。那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即便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也不一定能准确掌握这股味道。特别是♭7、♭4的音准和演奏手法等方面，都是不可忽视的细节。”
他还说：“《秦腔牌子曲》后四分之三处华彩部分的快板，张长城奏出的声音颗粒性极强，干净利落、晶莹剔透，犹如大小珍珠落玉盘的精妙之音，使人愉悦。这是长城打小练就的手头上的功夫，任何人不经过长时间的刻苦训练，想走捷径达到长城这样的水平都是不可能的。”
郭富团对张长城板胡音色的运用有很恰当的比喻。“帕瓦罗蒂一开口，听众不用看人，便可通过充满磁性魅力、独一无二的音质，知道这是帕瓦罗蒂在歌唱；
同样，对于熟悉了解张长城板胡艺术的人也是如此。只要张长城一动板胡，两根弦里发出来的音量比旁人都大，且音色干净、瓷实宽厚。个性独特鲜明，识别度极高。磁性的音波在剧场里嗡嗡作响余音绕梁。这兴许是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后期，张长城借鉴小提琴按弦的方法，左手逐渐形成单指按单弦产生的效果。”
郭富团在总结张长城的演奏状态时这样说：“长城无论是在重要的、大型舞台演出，还是朋友间小聚的娱乐，人多人少都一个劲儿，总是给人以简单、轻快、大气、沉稳，从不做半点夸张，毫无一丝故弄玄虚的卖弄。在这种自然亲切、身心放松的状态下形成的，人琴合一、琴曲合一、三位一体之和谐、美的形象，给人以听觉、视觉都很愉悦很舒服的感受。”
郭富团告诉我们，虽然《秦腔牌子曲》整首乐曲四分半钟，自1956年他在“全国音乐周”表演之后就火了，但真正广泛地持续性的流传开来，是张长城1957年在莫斯科得奖回来，中国唱片公司给张长城录了音，并在全国发行之后带动起来的。
《秦腔牌子曲》从乐曲开头的几个由慢渐快的音符，将一幅五彩的画卷展开，使熟悉秦腔的戏迷仿佛看到了秦腔剧目中那些鲜活、生动的人物形象轮番上场出现在眼前。时而俏皮的年轻女子在舞台上碎步圆场，传神的表演让人心情愉悦，时而出现一位气宇轩昂的士大夫，面对权势、不屈不挠据理力争、不畏生死的朗朗形象。
1988年1月下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北京电视台、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在北京联合主办了“龙乐音乐周”。压轴节目是板胡齐奏《秦腔牌子曲》。节目单上印有长城、刘明源、郭富团、原野、孙尔敏、吉喆、郭一、孟庆连、苏敏、刘湘、沈诚、崔永辉、沈立良。此次演奏《秦腔牌子曲》如此整齐壮观的阵容可谓空前绝后，被业内人士视为板胡史上一大盛事，已被载入2020年12月出版的《华乐大典·板胡卷》。但遗憾的是，郭富团没有上场参演，是因为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开始到1984年离休前的二十几年间，郭富团服从领导安排，不再从事板胡演奏，转为歌队、乐队的指挥和音乐创作方面的工作。用郭富团的话说“长时间不摸琴手生疏了。”
张长城将《秦腔牌子曲》作为他的保留曲目之一拉了一辈子，直到1997年1月在香港的最后那次演出，四首乐曲中就包括了《秦腔牌子曲》，可见张长城对《秦腔牌子曲》充满了何等的感情。
板胡演奏家合奏《秦腔牌子曲》
我手里现存有一本由中国音乐家协会主编，人民音乐出版社出版的线谱《板胡曲集》（1949年～1979年），里边收录了25首建国三十年以来，在群众中有影响的优秀板胡作品。按乐曲创作的时间排序，《板胡曲集》中第一首即是郭富团1952年编曲的《秦腔牌子曲》。这是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最早印有《秦腔牌子曲》的出版物。
音乐界人士和音乐学家们早已共识，高质量的音乐作品，是某种器乐自身存在的意义和能否长足良性发展的重要物质基础。可见，被胡琴界广为流传的经典作品之一的中音板胡作品《秦腔牌子曲》，是郭富团对民族音乐的传承、板胡艺术乃至整个胡琴艺术的发展做出的不可磨灭的重大贡献。
《秦腔牌子曲》迄今问世已经整整七十周年了，一直以来被板胡界几代人一致推崇为标杆式的作品，在胡琴类新作品、新曲目多多的当今，在各种演奏会上仍然能听到《秦腔牌子曲》动人的旋律，这种现象应该是郭富团创作之初所不曾料到的事情。
时间飞逝，今年是长城去世二十四周年，郭富团也已去世八年了，作为长城的遗孀、郭富团生前的好友，在此我将我所知道的有关郭富团、张长城和有关《秦腔牌子曲》的一些陈年往事，用我的拙笔如实地记写出来。我想，这会让喜爱郭富团、长城和《秦腔牌子曲》的演奏家和听众们，了解隐藏在这部作品背后的感人故事。同时我更是想借此机会，表达对中国板胡事业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的两位奠基式人物：郭富团、长城的深切缅怀和无比的敬意！
猜你喜欢 板胡秦腔长城 板胡演奏技术中的艺术表现分析戏剧之家(2022年7期)2022-03-10“秦腔名旦”是怎样练就的?——《双官诰》、李娟及秦腔艺术的传承当代陕西(2021年16期)2021-11-02在地下挖一座“窃听长城”(下)小哥白尼(军事科学)(2021年6期)2021-11-02在地下挖一座“窃听长城”(上)小哥白尼(军事科学)(2021年5期)2021-08-30在“秦腔现代化与现代秦腔实践之路”研讨会上的发言戏曲研究(2020年2期)2020-11-16守护长城疯狂英语·新悦读(2019年10期)2019-12-13《主角》与秦腔：彼此成长当代陕西(2019年17期)2019-10-08品豫剧，听秦腔：谁有滋味谁响亮当代陕西(2019年10期)2019-06-03探究板胡在豫剧中的主导作用戏剧之家(2018年26期)2018-11-14板胡在戏曲演奏中的重要性小演奏家(2014年12期)2015-01-12 相关热词搜索：秦腔，牌子，郭富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