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苍山豹子花
时间：2023-04-22 14:25:0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杨木华 文／图
当我一头跪倒在那朵粉红的豹子花前，一遍遍说热爱时，一路奔波的艰辛瞬间烟消云散，立马拿出相机虔诚拍摄这渴慕太久的花……
是的，是渴慕太久。多年前在微信朋友圈看到这花时，我就爱上了这独特的花，那内外两圈合成圆形的温润花朵，那粉红瓣上斑点密布的俏模样，让人一眼难忘。大约是花色呈豹纹斑点而得名豹子花，可这威猛的名字我一直不愿叫，百合科的温柔花，可否少一点凶悍？但名字并不影响我对这花的热爱，我一直把它当作我的“梦里情人”，可之前追寻多年依旧无缘相遇。
只因这花七月初开放。花开时节，正是当老师的我最为忙碌的时候。七月中旬学生期末考试，分身乏术的我就一年年空慨叹。去年七月底放暑假时，我抛开一切去了一次香格里拉，在普达措公园徒步路段，竟然遇到豹子花。初见的那一刻，我跪倒花下膜拜万千，拍了图片拍视频，在无限留恋中缓缓离开。后来才知道，那是另一种豹子花——开瓣百合，花色更粉，斑点更少，像是一只清秀的小豹子。那后，对苍山威猛的豹子花的期待就更深了。
山一直在，花一直开。我以为，豹子花只长在苍山东坡。那些年，家住西坡的我七八月间多次赶赴东坡寻觅。某年七月，遇见一种绿花百合，当时搞不清是什么品种，只知晓是野百合。又一年在三阳峰下的双潭边，遇见几株高达一米五的粉红色钟花假百合。那天是同行的大队人马先看见，于是向我呼叫：“那个喜欢花的快过来，这里有一株独特的花！”只是看了一眼，我就被花迷住了，在花前流连忘返。某一年，在莲花峰下，我遇见了同属百合科的苍山贝母花，小巧的垂头钟花，浅黄色瓣子里也是褐色斑点散布，虽颜值不高可药用价值很高。再后来，在西坡两千米左右海拔的沟壑里，我遇见了云南大百合，清丽浅黄的花大朵大朵密布在近两米高的花茎上，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气势。可豹子花，一直开在我虚幻的梦里，直到这个七月。
七月初，在微信朋友圈见西坡村民小芳发了豹子花图，我立即追问。她那“花在西坡遇见”的简洁回答，立即勾起我无穷的念想。详细问询了花的位置后，一种渴望缓缓升腾：苍山东坡的花，竟然开到了西坡，某些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似乎有了实现的可能。
小芳拍花是在七月初，有三千烦恼事的我，终于在第二个周末有了时间，规划好周六早早出发去寻花。可夜里妻子说学校临时有事需要加班，周六去不了。我很想一个人前往，可那高颜值的花，让喜欢花的妻子就此错过也是遗憾，于是我们推迟到周日看花。错过晴朗周六的我哪料得到，周日寻花波折横生。
周日6点半起床，看看压得很低的黑云，内心有一种忐忑，反复查看天气预报，雨在正午1点才会来，而1点我已经可以看完花返程。收拾好所有装备，捆在摩托上，载上妻子出发。
还没有上乡村公路就天飘细雨。停车观察，西边的天空还亮着，只有东边的苍山隐没在浓黑的云雾之中。我俩继续向前，走完乡村水泥路之后，就到了最后一段弹石路，此刻雨不知不觉就停了。
我知道这三公里的路不好走，可哪里想得到，这短短的三公里路，让我进退两难且差点无功而返。是的，开始段就给我一个下马威。铺路的石块大多被冲成一堆一堆的，路面深深浅浅沟壑遍布，妻子早就在摩托第一次熄火时就下来走路，可我一个人依旧上不去。几番冲刺终于上了第一个陡坡。在第二个山谷的连续弯道处，我差不多掉头回返，可豹子花的身影一朵朵浮现在眼前，今天放弃就要到明年了——我详细查看过小芳拍的图片，大开的花朵身后，藏着一个骨朵。虽隔了12天，但那个骨朵花应该还开着！摩托的两个轮子依旧力不从心，是妻子在后边一把一把推，车子才从这个深沟挣出来，再进入下一个深沟。三公里的路，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本来十多分钟走完的路，活生生走了一个小时。
苍山高山草甸
抵达公路尽头的小范家，已经9点了。小范是我的小学同学，和他说起来路的艰辛，他讲昨夜的暴雨太厉害，说起我要看百合花，他跟我讲：“不用去得那么远，中梁子脚下的河边就有，我曾经挖回来当药吃过！”他说得信誓旦旦，可我始终心有疑虑：我要看的百合在中梁子顶，他说的海拔太低，似乎不符合该花生长的地域条件。
出小范家后门上大路，很快进入阔叶林。道路在森森古木间蜿蜒，在一棵枯木上，竟然还有大朵大朵的蘑菇在生长。看来，这久的雨唤醒睡着了的古木，终于开出了一朵朵蘑菇花，对豹子花的期待又增加了几分。到大竹坪，那里的小石屋早已没人住。同学老牟，早已去外地开挖机，这个我多次抵达野餐的宝地，从此恢复了纯自然的状态。在石墙外驻足，重重浓雾突然从河谷飘上来，天空瞬间变得极其阴暗，小雨不期而至，我俩立即拿出雨衣穿上。想要用雪套时，才想起忘在摩托车上了。这雪套，是我刻意带上的保护装置——两周前我骑摩托去看报春花时，被车的排气管烫伤了小腿，伤口才刚刚结痂。为了不碰水，我已经两周没洗澡了。今天若下雨，就用雪套保护小腿不湿。可驻车时天是晴的，就忘了带上。
没雪套依旧要走，怎能因为下雨就返回。记得多年前，从苍山东坡无为寺后登兰峰，上山雨下山雨，回到山脚一身湿透，可那样狂躁的冲劲已成为往事，如今面对小雨已经心有畏惧。今天，因为豹子花开在那里，我才有前进的动力。
过第一条小河后，我看见一条小路沿河向上，可看看路有点瘦长，小芳说的是沿大马路前行。于是继续向前，很快走到一个小山顶，再向前就到另一条小河，就是小范说的他挖百合的地方。我立即电话联系小芳。真错了。原路返回小河边，再顺河边小路向上。
向上几步才明白，这条也是大马路，近期有马群走过的痕迹。依旧是密密麻麻的阔叶林，大雨落在树顶，再打到我雨衣的帽檐上，再淋到我的小腿上。裤脚湿透粘在皮肤上，感觉结痂的伤口正一点点湿润开。妻子有点担心，说用塑料袋挡一下。我懒得干无用功，就一口回绝，然后吹起了口哨。
是的，一路来，我走一段就吹几声口哨，告诉那些凶猛的动物：我来了，请回避。这些年苍山保护得好，一些野生动物重新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我得小心谨慎。预料中会很快走完的阔叶林段，却一直不见尽头。看看时间，已经11点，一种担忧开始漫上心来：能如期抵达吗？
中午12点，终于抵达草坡。一直下的大雨，在这一刻突然停了。气喘如牛的我俩，决定吃午饭。今天的午饭极其简单，妻子吃泡面，我吃蛋清饼。吃完再美美地喝了一杯茶，我折叠收拾好雨衣，开始上草坡。
草坡路，我一直心有畏惧。看起来不远，可每一次都让人疲惫不堪。走了十多分钟，在一个小沟壑中遇见一潭水，那是野放牛群的饮水之地。才这样说时，妻子指着更高处说，那里有一群牛。顺着她的指向，除了一直飘动的雾，我什么也看不见。大雨，却在她手放下的那一刻突然落了下来。立即拿出刚收拾好的雨衣穿上，自嘲一番后继续向上。
小芳叮嘱：草坡上横向的路有多条，一定要走到最高处的那一条才能进山谷。可一路上来，已经疲惫的我，横向的路一条都还没有遇见。妻子在低处看见的牛，在我俩走了一小时后，终于出现在我眼前。那是一个背风之地，三十多头黄牛静静地站着看我俩。等我站到高处，它们才缓缓离开小山坳。妻子一直用手机拍摄，我的相机却一直在背包中沉睡。看到牛群，我也仅仅用手机录了一段视频。我的相机，在等待豹子花的出现。
可山中大雾弥漫，小雨不停，我的豹子花，你究竟在哪里？南侧是莲花峰的三台坡支脉，各种杜鹃树和冷杉苍松在大雾的间隙中显示出亘古的苍青。一溪山泉在沟中横冲直撞，水声哗啦啦似乎近在咫尺。河谷深不可测，莲花峰隐没在浓雾高处，草坡若隐若现似乎永无尽头，孤独渺小的两个人，在山间微如草芥。
中午一点半，天气预报说下雨的时候，雨却停了。雨一停，雾开始唰唰流动，脚下的草坡一点点现出真容。这山叫中梁子，其实是一个断头山，即将到顶时突然停顿，和其他支脉一起拱卫着莲花峰。两边的山我都到过，看着中梁子并不长，今天实地走后才感觉分外遥远。
雨一停，绷紧的心才松弛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周围一路山花烂漫。立马放下包，拿出相机拍摄那些久违的花朵。
一株广布小红门兰。粉红的花朵，如一只只展翅飞翔的微型鸽子，在花柱间盘旋。侧影拍了拍正面，对着草地上的连续几株，我降低视角拍摄，微小的花瞬间高大起来——可惜后来回家导出图才发现，我自以为满意的低角度这一张竟然虚焦，留下遗憾！
一片垂花报春。六月间我在另一座山见过少量的花开，以为这花是零散分布，哪料今天竟然遇见了一山花开。是的，是一山花开。我拿出相机拍摄，是因为见到连片的紫色分布。这花的神奇就在于不择地形，草丛中有，岩石上也有，发出一串一串幽蓝的光泽，在山间闪动。对着幽蓝我拍了又拍，面对这第一次遇见的盛大场景，心中的快乐渐次丰盈。
遇见一枝岩陀花。我拍过岩陀的花，可今天的它与众不同。日常见到的都是粉白，今天遇见的竟是粉红，大约是高山草坡之上阳光暴烈，那聚伞花红得热烈，红得烂漫，红得透彻。站到高过头顶的岩陀花下，仰视无法表现其独特，于是爬上高坎，站得比花高，以俯视角度，用空阔的背景，凸显这细碎小花的与众不同。这岩陀的根茎，是山下村民常用的中药材，而我却只喜欢这独特的红花。
拍完岩陀花一回首，才惊觉我俩已经走了好远好远，森林已在遥远的山下，不见来时的小路，只看见一坡接一坡的野草，把某些起伏的故事覆盖淹没。而抬头看，草坡一直向上绵延不见尽头。向上，植被与下段纯粹的草坡不同，这里有一小片糙毛杜鹃散在草间，如果花开时节前来，这些淡黄的花，是草坡上的另一道风景。可这个时节，一切都是单调的绿。除了绿还是绿，那么，我的豹子花呢？
忍不住拿出电话呼叫小芳。小芳说，那花在最高处横向路旁的枯树下。可高处除了灌木丛不见树，哪里才是我追寻的花啊！
继续向上几十步，一晃眼，竟然看见糙毛杜鹃丛中有一点红，定睛再看，确实有一点红。我抬手一指说：那是豹子花吧！妻子一抬头就说：“是的，一定是豹子花了！”小芳发的图我看过千万遍，我俩立即奔向这梦里缠绵千万遍的花朵！
抵达后，我一步跪在花前虔诚膜拜。百合科的花果真是苍山高颜值的花，一朵就迷倒了阅花无数的我。看完花瓣看花蕊，看了花蕊看细长的叶片，看了叶片看藏在糙毛杜鹃丛里的花茎，一切都是天造地设，美到无懈可击！妻子负责拍视频，我对着花朵开始浪漫解说。录好视频，我才拿出相机，给我的梦里情花拍照。拍摄岩陀花时是俯拍才有美感，拍豹子花却要仰拍——这美到极致的花，却谦逊地微微低头，只有仰拍才能完美表现花瓣花蕊的极致之美。跪着的我角度还不够低，进一步压低腰身直到匍匐在地，镜头中的花背后才杂物消尽，只剩纯纯的干净花朵……
我拍够了，妻子接力拍摄。我就在四周寻觅。寻花经验告诉我：苍山花，遇见第一朵之后，很快就会发现第二朵第三第四朵，然后是无穷尽的花朵接踵而来。可今天，我把四周都看遍了，却再也不见一朵豹子花。
苍山豹子花
我安慰自己，也许是花开败了。或许，一些幼苗还不到开花的年龄。我有点失落，可更多的期待却在无边蔓生，小芳说的花开处还不到，更多的花应该在前面等待！
继续向前，一直顺山脊盘旋而上的大路，突然就开始横向斜伸。平路就轻松了，我如牛的喘息声开始平缓下来。安心向前百米之后，大路之下的灌丛里，似乎有粉红飘摇，我立马向下，几大步靠近，果真是一朵豹子花在风中摇曳！
这是一朵才开的花，花瓣花蕊都新新鲜鲜。对着花，我和妻子开始又一轮猛烈拍摄。看妻子激动的模样，我就退开让她先拍，转身走上一个凸起的岩石，查看四周是否还有花开。
高处这一站，果真发现脚下灌丛里又有一朵在摇曳。可靠拢才发现，这花已经微微颓败，瓣子呈现一种微微的黑，花蕊完全断了。见着刚才的艳丽新鲜，这朵我就完全放弃拍摄。再次走上那个凸起的岩石，才发现岩石上有一片鸡脚参，可危险不敢靠近，就只能远远拍了一张。转头，看见一片幽蓝的垂花报春，可我已经不想再拍摄。这时妻子跑下来拍微败的花，我就回去拍摄那新鲜的花。
横构图拍了，拍竖构图。一直以来，我喜欢横构图，便于发朋友圈，可竖构图更有利于表现整个植株的妙曼。横横竖竖都拍了，我俩才继续寻花之旅。
向前，在漫漫草坡上，我一眼看见远处有一朵粉红。眼力比我好太多的妻子笑我说：“其他的事物你看不清，看花，你倒是厉害呢！”是的，今天我俩遇见的四朵豹子花，都是我首先发现的。
可惜的是，与刚才那朵微颓的相比，这朵纯属于颓败了，我一碰，花瓣就掉落了一片，残缺的花，不是我追捧的对象，干脆放弃了拍摄，妻子也跟着我继续向前。
山脊处一转，数棵松柏出现在眼前，且立即震撼了我。活着的松柏，枝条刚劲有力，枝顶针叶青葱，主干直立低矮。那枯死的松柏，才是撼动我内心的主角：简洁的枯枝，紧紧钉在主干上，不知道站立了多少黑夜白天，不知道历尽多少风霜雨雪，一站千年，成为沧桑故事的主角。我举起相机正要拍摄，妻子却向前冲，边走边指着树说：“树下有花，豹子花！”
顺着她的指向看去，是隐约有红色。走近一看，果真是小芳朋友圈的那几株花，她的叙述非常精准。妻子终于先看见花了！让她先拍，我就顺路继续向前，去拍摄那些高高低低的枯树。那一刻，山谷里大雾轰然而上，我要抓住时机拍摄这场大戏。可惜雾流太快，我只拍下两张，大雾就把我也裹挟进去，我再也看不清那些枯立的苍山松。大场景拍不了，我就拍特写。于是顺路进入山谷。
山谷鲜花遍地，一地垂花报春把雾也染蓝了，蓝雾才向前几步，却被毫不示弱的遍地黄堇浸成了明黄，在黄蓝的交替争锋中，浓稠的雾气干脆躲到高处。我看天色暗了下来，立即转身出山谷，准备去拍今天的目标之花。
可还未抵达，看见路下有一棵已倒的枯松，直挺挺指向那站着的枯木和活着的苍松。在枯木上一站，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苍凉顿时生发……
在豹子花前，我开始虔诚拍摄。这里有三株花，小芳镜头下呈骨朵的那株，她拍时开的花早凋谢了，原来的骨朵却刚好打开。一株两朵花的妙曼我错过了，但花开之后，能否结果的期待却无边蔓生：花谢后的柱头上，似乎隐隐有的结果迹象！向上拍高处的那朵时，期待更是无穷膨胀：那朵花脚下，有五六棵小苗挤在一起，还有一匹叶的两苗挨着生长。那小苗，看来是两三年的苗，而一叶的，大约是一年生苗。
这花，有了群落！
群落，是生物界最美的词！在群落之下，生生不息成为现实，加上苍山保护力度的加大，再不用担心物种的灭绝消失。
我拿出手机测了一下，这里的海拔是3400米。这样的地方，是豹子花的天堂。想起小范说在河谷附近当药材挖过的绝不是这豹子花，一定是云南大百合。
正在和妻子说群落，暗到极致的雾兜不住天线外胀鼓鼓的雨水，哗啦啦一下子滚落下来。我俩拿出雨衣穿上，一溜烟下山来。
下山就简单了。不喘，不累，上山时走了3个小时的草坡，我俩1小时就走完，且暴雨仅仅把我俩送到草坡底部就停了，我俩得以在清爽的空气中慢慢返回。
归途中，我电话联系了侄儿，他来帮我骑摩托下山。因不用担心归程，我就和妻子慢慢下山。在今日拍花满载而归中说起今年我执教的学校的中考成绩，我悄悄透露给妻子：县域第一，进入地区中等水平。我到新学校任职一年来的全力以赴，没有被辜负！
其实，一切都不会被辜负！有人说：没有一朵花，一开始就是花；
也没有一朵花，可以一直开到老！前一句我极为赞赏，后一句却不认同。我认为，花和人是靠缘分相逢，只要一直努力，心怀敬畏，所有的花会一直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