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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挽歌_桑榆

    时间:2019-02-22 05:33:42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独山位于豫西南南阳古城外。这个荒瘠的土包山里埋藏的玉石,俗称“南阳独玉”,乔湾村正位于独山脚下。   乔四麻子本是村里的地痞无赖,在这枭雄纷争的乱世,他硬是凭着一双老拳成为一霸。这几年,想来独山采玉的大小矿主,都要先将这个“土地爷”请到饭馆喝场酒,交几个“保护费”。俗话说靠山吃山,这些事在乔四麻子眼里自然是天经地义的。
      晌午饭乔四麻子从饭铺赊来了一只红烧肘子和半斤烧酒。酒足饭饱后他打着饱嗝来到村口,躺在碾盘上晒着暖烘烘的太阳,感觉舒服极了。四周寂静无声,一条长满疥疮的老狗卧在一旁,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昏昏的睡意像章鱼的触角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身体渐渐像一团棉絮,飘忽着滑向半睡半醒的梦境。
      身旁老狗突然呜咽起来,乔四麻子困涩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几顶蓝呢轿子吱吱呀呀地从远处颤悠过来,他立刻像猫闻见腥味般地兴奋起来,一骨碌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了正头上软塌塌的破毡帽,晃着膀子横在路中央。
      领头的一顶轿子在村口停住,南阳商会会长曹慧仁在仆人贵娃的搀扶下,从轿子里下来。乔四麻子赶紧一溜小跑迎上去,忙不迭打躬作揖:“哎呀,不防是先生来啦,怎么不派人打个前站言一声,我也好早点备些茶水。”这曹慧仁身穿古铜马褂,头戴瓜皮帽,是个慈眉善目的矮胖老人,他笑吟吟地说:“不必惊扰地方啦!”
      乔四麻子天王老子地王爷都不怕,可就服曹慧仁。民国三年南阳福源银号遭抢劫,官府久久未能破案,便将他抓去顶缸,幸亏曹慧仁仗义执言他才保住小命。出狱后他去谢恩,曹慧仁避而不见,只让仆人贵娃送出来十块大洋;乔四麻子扑通跪在曹宅门前,撅着屁股猛磕了三个响头:“今生今世,我是先生的一条狗!”
      这次南方矿业总公司要来独山开发玉矿,曹慧仁本来是心存芥蒂,但作为商会会长,也只好捏着鼻子带人家来实地勘察。乔四麻子听说外路人来开矿,一脸的惊讶和惶惑:“他们凭啥来挖咱们这独山玉石?”曹慧仁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压低嗓门道:“老四,人家拿着省府批文,县长姚天池都不敢龇牙,我能站出来挡道?别说了,他们过来了。”
      独玉地表浅层含量不大,尤其被称为“天蓝牛”的高档玉石,多深藏于地壳深处。“打竖井,钻地洞,镢头刨,铁锨装,一根绳子系箩筐”的传统采挖方式,虽然原始落后,仍不失为当地矿工乡民的衣食饭碗。
      曹慧仁带着一行人循着杂草丛生的小道来到山顶后,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询问矿长黄振华:“贵公司准备如何开发玉矿?”正兴致勃勃晾望四周的黄振华心不在焉地应道:“准备机械化开采,这样既提高产量,也降低破碎率……”
      曹慧仁心里不由一阵发紧:那玉石还不让你们挖完?黄振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忙从远处收回目光,转过脸来解释道:“曹会长放心,矿工就地招募,玉料就地加工,也会给你们地方带来发展和繁荣。”
      “贵公司造福地方,功德无量啊!”曹慧仁听得懵懵懂懂,仍不失礼节地应道。
      这些西装革履、趾高气扬的外路人,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土地爷”搁到眼里。乔四麻子不由憋了一肚子火,突然吼道:“谁叫你们跑到俺们这儿来开矿?”
      黄振华打量着这个穿着肮脏棉袍,胳膊上露着刺青的野汉,既不是饱学之士,也不像乡绅名流,便拉长声音问道:“这位――”
      “乔湾村……乔……先生……”曹慧仁顿时从脸红到脖子根,几分尴尬又有几分惭愧。唉,这般“先生”模样,实在有辱斯文,也让自己的老脸没处搁。
      黄振华从公文包里掏出开矿公文,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镜片后眼光里很有几分轻蔑:“乔先生,民国政府倡导国人办矿,实业救国。根据民国政府颁布的矿政法,我们报请民国政府农商部注册,向河南省实业厅出股银十万两,购得对独山玉矿为期五年的开采权。”
      “别看你们捧场大,今个要不是先生领着,山都不让你们上!”乔四麻子一脸不屑地啐了口浓痰,怒气冲冲地径直向山下走去。
      乔四麻子对外路人的迎头痛击,无疑为曹慧仁出了口恶气,排解了内心的憋屈。哼,别以为腰粗有钱就可以跑到这儿当爷!他望着远方,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声:“此地穷乡僻壤,民风剽悍呀!“
      黄振华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心头不由掠过一阵不安,觉得眼前这位老人深不可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
      “咣,咣,咣……”一阵钟声骤然响起。乔湾村的人们只要听见村口古槐上的古铜钟响起,就知道又有灾难要降临了!不是过队伍,就是有土匪刀客,再不就是发大水了――
      人们被急骤的钟声召唤到村口后,乔四麻子极富煽动性地扯着嗓门大喊:“老少爷儿们,这些野货霸占了咱们独山……”
      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矿山,转瞬之间成了他人囊中之物,这事儿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当黄振华一行从山上下来走进村口时,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
      下山时,曹慧仁毕竟上了年纪,虽有贵娃搀扶,仍远远落在了后边。正当黄振华及随从惊恐万状地僵持在原地时,幸亏他及时赶到一声断喝,暴怒的人群顿时屏声息气,垂手侍立。曹慧仁德高望重,百姓对他敬若神明。乔四麻子一脸苦相,像一个受尽恶婆婆虐待的小媳妇,见到了能为自己撑腰伸冤的娘家亲人,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先生呀……您老人家……可要替俺们做主呀……”
      矿工乡民们一脸虔诚之色,竞齐刷刷地跪在这古老而苍凉的黄土地上。曹慧仁望着这些蓬头垢面、衣衫槛褛的矿工乡民,顿觉双肩像压了个磨盘似的沉重,心也着实被刺痛了,不禁鼻子一酸,竟然流出一滴泪珠来:“请诸位父老乡亲放心,当今时局动荡,百姓苦不堪言。我曹某定不负众望,尽全力维护地方利益!”
      黄振华此刻不无悲哀地意识到,已经是民国十六年了,这块土地依旧是河水汤汤,荒草漫漫。无论官绅还是平头百姓,对外来的一切有一种本能的戒备和敌意。
      乔湾村世代居住着乔氏家族,他们除了春种秋收,农闲时就下矿挣钱补贴家用。村南一片简易芦苇棚里住着外来户,是从附近村庄汇集来的破产农民,靠下矿采玉维持一家生计。过去山上矿井小,肉少狼多,乔姓矿工与外来户矿工经常为争活干发生摩擦,双方宿怨越积越深。
      公司开业后,对乔四麻子这个“地头蛇”既恨又怕,既然曹慧仁保举,就顺水推舟“招安”他到矿上当矿口把头。乔四麻子人摸狗祥地装了几天正经就又露出了无敕相,把危险活儿全分派给外来户矿工,还暗中克扣他们的工钱。
      外来户矿工中有一个叫刘铁汉的青年,豪侠仗义,性格刚烈,在众人心目中很有声望。这天他和六名外来户矿工被指派到新巷道后,发现巷顶不时有石头下落,知道事情不妙,急忙上井报告。乔四麻子不阴不阳地揶擒道尸你刘铁汉怎 么变成了个婆娘,掉块石头就吓成这个熊样!咱们成年论辈子在矿下混,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冒顶?”
      “过去的矿井又窄又浅,可这会儿能进骡马大车……”
      “行啦行啦,别说那么厉害啦。你先下去干吧,等一会儿我去瞅瞅。”乔四麻子耷拉着眼皮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刘铁汉心里火苗直蹿却也不好发作,不怕官就怕管。这时,井下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矿工们跌跌撞撞爬上井来,惊魂未定地说:“坏了坏了,新巷里干活的人全被砸在里头啦!”
      “啊?”刘铁汉如五雷轰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六条鲜活的生命眨眼间就成了肉酱!矿难无异于一根导火索,把心头积压已久的怨恨情绪点燃了。刘铁汉脑门子上青筋直蹦,后槽牙磨得咯咯响,上前一把揪住乔四麻子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外来户矿工一拥而上,拳脚齐下。
      乔姓矿工见势不妙,忙上前解救。于是引发了两派矿工械斗。
      乔四麻子这回吃了大亏,他压不下这口恶气,让人搀扶着一瘸一拐敲开曹宅大门,想请曹慧仁为自己撑腰出气。曹慧仁见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差点儿气晕过去,指着他鼻尖臭骂道:“你们也看不出眉眼高低,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窝里斗!”
      不过当天夜里,刘铁汉就被县警察局抓走了。
      转眼间到了民国十七年大年初一。曹慧仁身穿簇新的黛青色缎子长袍,外罩一件团花锦缎面小坎肩,头戴红珠顶瓜皮帽,脚穿双梁底黑直贡呢鞋,端坐在虚静清冷的客厅里。往年这个时候,车马盈门,来拜年的人挤破门槛。抚景伤情,他心里泛起莫名的凄凉、失落和恐慌。就连杯中的龙井茶,也变得有些苦涩难咽。
      贵娃轻手轻脚地进来,说矿长黄振华来给先生拜年。
      曹慧仁虽心头不快,但仍满脸堆笑,起身迎客。双方拱拳,恭贺新年。寒暄过后,宾主落座。黄振华说:“敝人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得曹会长鼎力相助,一直未能登门拜谢,实在是惭愧之至尸曹慧仁淡淡一笑道:“黄矿长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我曹某不胜荣幸!”说着,黄振华从皮包里拿出聘书和银票,毕恭毕敬道:“这次来除了给先生拜年,还要聘请先生担任敝公司的地方顾问。”
      “哦?”曹慧仁身子微微一震,脸上惯有的那副笑意像被一阵风刮走了。他将手中的紫陶砂茶壶重重放在桌子上,站起身来踱至窗前,冷冷道:“君子重名节,贤士不可辱。你们这是门缝里看人,把我曹某看扁了。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良心。你就是给座金山,曹某人也不会出卖地方利益!”
      客厅铜火盆里的木炭泛着蓝红相间的火焰,暖烘烘的。黄振华心中却一阵阵发冷,没有地方势力支持,公司今后处境会更加艰难。
      客人走后,贵娃小心翼翼地进来说,刘铁汉的几个徒弟来了,想请先生把他们师傅救出来,还捉来了几只活鸡。坐在太师椅上的曹慧仁沉吟片刻,吩咐道:“东西退回去。你拿上我的名帖,再去柜上取一百块现大洋,让姚县长放人。”
      贵娃困惑地眨巴着眼睛。上次矿工械斗,乔四麻子虽被当场训斥一顿,可走后先生还是让姚县长连夜去捕人。如今刘铁汉徒弟一开口,先生又让放人。真是一副菩萨心肠,有求必应啊!
      曹慧仁不仅把刘铁汉保释出狱,还把他请到家里接风洗尘。在刘铁汉眼里,先生财势绝伦,高高在上。他做梦也没想到对自己这个穷矿工这么抬举,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眼睛有些湿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双手抱拳一拱:“我是个粗人,不会说排场话,只知道先生敬我一尺,我敬先生一丈!”
      曹慧仁满脸慈爱地哈哈大笑起来:“这话就见外啦!都是家乡子弟嘛,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能瞅着谁有难不管?你和乔四麻子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岂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外路人连根汗毛都没碰着。遇难的六名矿工是签有生死契约的,矿方对其死伤概不负责,可他们也不能不仁不义不要良心呀!就是叫花子死在咱门口,咱们也得出钱雇人拉到乱葬坟埋了吧,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刘铁汉的心被这番话深深地打动了,答应和乔四麻子抛弃前嫌,联手找矿方算账。曹慧仁喜不自禁,连声叫好:“对啦对啦,这就对啦!我知道你和老四有仇,可本乡本土的亲兄弟,打断胳膊连着筋。再说他是个二杆子货,别跟他一般见识。只要咱们胳膊肘不往外拐,没有锯不倒的大树,过不去的火焰山!”
      势不两立的两派矿工终于化干戈为玉帛,同仇敌忾,宣布罢工。并根据曹慧仁的意思,向矿方提出复工条件:一、遇难的六名矿工每人抚恤一百块大洋,二、械斗中的伤者每人抚恤五十块大洋;三、工资每天由三角提高到五角。
      矿方说这是敲诈勒索,把矿工们一口拒绝了。
      当劳资双方的斗争进入白热化,曹慧仁意识到自己必须从幕后走到台前了,否则罢工很难坚持下去。他首先以商会的名义,召集城内玉器店老板、股东及士绅望族开会。
      曹慧仁语气沉重而冷峻:“诸位同仁,鄙人作为商会会长,到了必须说话的时候。我等吃的是玉石饭。常言道,细水长流。在座的不知想过没有,外路人使用机器昼夜开采,那独山玉石挖完了,咱们怎么办,儿孙们还指望什么吃饭?而且外路人还坏了咱们家乡子弟,自开矿后,世风日下,纲常沦丧,乌烟瘴气……”
      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屋内陷入了窒息般的沉寂。人们全都直着脖子,惊愕地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像一尊尊泥塑。忽然,长春街丰裕玉器店老板张子和拍案而起:“不把这些外路人撵走,日子一天也不会安生!”
      众人立即齐声附和,有人说道:“曹公德高望重,众望所归,你说怎么办吧!”
      见时机成熟,曹慧仁话锋一转:“如今民怨沸腾,独山玉矿罢工已经到了节骨眼上,没有强大的经济后援,就会功亏一篑。望诸位应天顺民,弘济艰难,慷慨解囊。”
      昔日勾心斗角的老板们众志成城,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罢工还在继续。这天夜里,贵娃气喘吁吁赶到乔湾村报信,说矿方从湖北老河口招募了数百名矿工,已经到了南阳城,天亮后就要到矿上。乔四麻子和刘铁汉闻言大惊。刘铁汉满脸焦虑:“四哥,这些人要是下井,咱们就是喊爷,矿上也不会再理睬咱们,这可怎么办?”乔四麻子见已是鸡叫三遍五更天,忙一捋袖子说:“你赶快去敲钟,集合人到村口,拼老命也要把这些野货们挡回去!”
      一阵急骤的钟声响罢,数百矿工乡民手持棍棒,在村口严阵以待。
      晨雾弥漫,天地混沌。远处步履蹒跚的人群像团浓雾漂浮过来。距离在缩短,一百米,五十米,杂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愈来愈清晰。刘铁汉逐渐看清了这些远道而来者,一个个破衣烂衫,背着个铺盖卷儿,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对身旁的乔四麻子说:“四哥,先礼后兵。”乔四麻子从衣兜里摸出粒烟泡丢进嘴里,连同唾沫一同咽了下 去,鼻子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湖北矿工被一道缄墙般的血肉之躯挡住了。刘铁汉跨前一步,双手抱拳施礼:“各位弟兄,你们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可这独山玉矿是俺们开采的,前几天砸死了几个弟兄,矿上一分钱抚恤都不出,俺们才罢工讨要公道。你们来了下矿,可要把俺们往死地里推……”
      对方一听要他们打道回府,顿时炸了营,乱哄哄地七嘴八舌嚷道:
      “我们是矿上招募来的,与你们何干?”
      “让我们回去,你给我们盘缠钱……”
      “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乔四麻子脸上的麻子坑早已憋出一汪血,大吼一声:“弟兄们,上!”
      双方人马猝然相撞,一刹那,为生存而以死相拼的人群,产生出不可遏止的疯狂激情,呐喊着,挥舞着棍棒、石块和拳头扑向对方
      南方矿业总公司得知招募矿工被武力驱散的消息后,董事会举座震惊,但又势成骑虎无计可旌。为免巨额投资覆水难收,只好息事宁人,遂电告矿方答应复工三款条件。但这也只是一厢情愿。曹慧仁暗中授意,让乔四麻子和刘铁汉步步紧逼,又提出新的条件:与湖北矿工冲突中受伤矿工,每人抚恤大洋一百。
      矿方见矿工漫天要价,毫无诚意,只好中止谈判。总公司此刻如梦方醒,意识到这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劳资纠纷……
      黄振华连夜拜访县长姚天池,恳求官方出面斡旋调停,避免局势进一步恶化。这个被鸦片烟熏黄了脸皮的瘦长汉子,可早就对开发公司耿耿于怀。他三姨太生子,大红喜帖满天飞,借机敛财。可黄振华有眼无珠,竟纹银未送。闲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他借口民国提倡保护劳工,官方不宜介入劳资纠纷为由,敷衍搪塞虚应故事。
      黄振华绞尽脑汁在苦苦寻找对策。忽然,他眼前闪出一丝亮光:只有釜底抽薪,公司才能绝处逢生!
      这天晚上贵娃到客厅送茶,影影绰绰瞅见门前一个幽灵似的陌生身影,便喝道:“谁?”刺客见事情败露,索性一脚踹开房门,手执寒光刺目的匕首直扑进去。贵娃头皮一麻,知道大事不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刺客拦腰抱住。
      家丁仆人闻讯赶到,七手八脚将刺客捆成个肉粽子。
      第二天下午,曹慧仁才从昏迷中睁开眼睛。所幸这一刀没伤及要害,又得名医救治,才算捡回一条性命。曹家上下惊喜万分。一碗热腾腾的参汤下肚后,他苍白的面颊泛起红润,缓过神来。贵娃弯下身子附在他耳边轻声说:“刺客叫冯黑子,人关在后院仓房。”他轻“哦”了一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如此这般低语了几句。
      贵娃愣了一下,旋即点头离去。
      刺客五花大绑被推了进来。曹慧仁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喉结吃力地嚅动了几下;‘你是受谁的指使?”刺客梗了梗脖子:“道上规矩,我不会说。”曹慧仁颇有些伤感地缓缓道:“你家在镇平县夏庄,我与你当私塾先生的父亲还有过一面之交.他一生教人识礼向善,可你们弟兄几个却干起了刀口舔血的营生……”
      这话侮捅到了刺客的肺叶子上。他恼羞成怒地嚷道:“反正今天是栽到你们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便!”曹慧仁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手臂:“我不要你的命,也不送官究办,让他们带你到柜上拿十块现大洋……”
      家丁仆人顿时面面相觑,木桩似的愣地那里,
      众人散去后,守在床边的老夫人泪水涟涟,满腹酸楚地埋怨道:“他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放了他不说,末了还当爷敬,送银子,这算怎么回事呀L”曹慧仁嘴角掠过一丝极难捉摸的笑纹,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第二天传来消息,说刺客冯黑子走到城西十二里河被人乱枪打死。众说纷纭,有说是县府警员提前设伏,有说是黑吃黑,也有说是仇人出钱雇的枪手。在黑道上如狼似虎的冯家兄弟,四处打听仇家,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曹彗仁刀伤未愈,就强打精神在病床上坐起身来,找来乔四麻子和刘铁汉询问罢工情况,见二人目光飘忽不定,言词闪烁,料定其中必有隐情,便再三追问,才得知真情。他遇刺后罢工没了主心骨,城里士绅们也不再接济罢工,人心涣散,不少人提出要复工下矿。他顿时气得脸色蜡黄,额头上直冒冷汗,大骂张子和这群目光短浅的势利小人,发誓倾家荡产也要把罢工坚持下去!
      刘铁汉脸上浮起愁云,忧心忡忡道:“没有钱就拢不住众人的心,先生能有多少钱往这无底洞里填呀!”屋子里静寂无声,沉闷的空气压得人透不过气。曹慧仁虽富甲一方,但毁家纾难,已显出河干见底的样子。乔四麻子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突然停止脚步,拔出匕首“唰”地插在桌子上,眉宇间腾起杀气:“我干脆带弟兄们把矿井平了,省得让先生作难!”
      刘铁汉面露难色,嘴唇嗜动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他们外来户矿工则全靠下矿维特生计。他只是想为遇难的矿工讨回公道,打心眼里并不想置公司于死地。有矿井才有活干,有活干才有饭吃。可当他看到曹慧仁昏暗的老眼里溢出两股灼人的热浪时,不禁愧疚地低下了头,陷入深深的悔恨和自责。先生不惜倾家荡产,连命都差点搭上,图的什么?不就是为保住独山玉石,让大家有个长久饭碗!自己却为眼前利益当缩头鳖,算人吗?再说,自己和乔四麻子拜把子时发誓赌咒: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三心二意,炮子穿心,天打雷劈……
      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他别无选择。
      翌日晨,独山脚下人声鼎沸。人群里还夹杂着长袍马褂,城里玉器店老板、股东,也赶来助阵增威。在乔四麻子和刘铁汉的指挥下,上千矿工乡民,挥舞着镢头、铁锨、棍棒、大刀、长矛和土枪,呐喊着浩浩荡荡冲上山去,愤怒地捣毁矿井设备,井在矿口和井架下放置炸药
      曹慧仁不顾家人苦苦相劝,强打着精神乘小轿来到乔湾村。当他看到山上高大的井架轰然坍塌时,突然精神亢奋,两眼放出奇异的光,仰天大笑。
      “呱――呱――”一群受惊的乌鸦箭一般从头顶掠过。
      曹慧仁抬起头,眯着眼望望日头,一口血喷出来。
      面对皇天后土,他终于悲壮地倒下了!痉挛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来,唯有抽搐的双手深深地插进那令他无限眷恋的土地。先生死后的表情很安详,嘴角还凝固着一丝极为满意的笑纹……
      南方矿业总公司与河南省府函电交驰。时任省府主席冯玉样,急令南阳县府迅速平息骚乱,保护工商。沉潮在大烟榻上吞云吐雾的县长姚天池,见上峰震怒,不敢怠慢,遂复电:“滋事暴民逾千,地方警力无力弹压。”冯玉样顿足痛骂,斥其无能,旋即电令驻南阳国民军独立十一师出动。
      乔湾村口的古钟又骤然响起――
      为胜利雀跃欢呼的矿工乡民,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静得反常,静得让人心底发怵头皮发麻。不知什么时候,荷枪实弹的黄军装大兵,迎着凛冽的寒风,迈过一片片荒寂的土地,越过一条条断裂的沟坎,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漫过来。灰蒙蒙的天穹上斜挂着一轮光晕苍白的太阳,密匝匝如林的刺刀闪着阴冷的寒光……
      在强大社会的舆论压力下,河南省府严令南阳县府:“一体严密缉拿,务获究办,毋稍宽纵,以儆效尤!”
      百余名矿工乡民被判刑入狱,乔四麻子和刘铁汉被处以极刑。
      民国十七年三月初八,是二人“上路”的日子。时任商会会长的张子和出面说情,念及二人为地方利益犯了死罪,商会想犒劳他们一顿。县长姚天池和驻军长官相视大笑,说去见阎王爷的人啦,你们让他吃龙肉都中!
      这天早晨,商会派人送来一瓦盆猪肉炖粉条,一竹筐子白蒸馍。乔四麻子和刘铁汉饱餐一顿。午时三刻,凄厉的洋号声响起。二人被五花大绑,背插亡命旗,在军警的押送下,缓缓走向城西门外刑场。
      狭窄的街道两旁,人头攒动。
      刘铁汉瞅见乱哄哄的人群里,有不少熟悉的面孔。但那冰冷而怨恨的目光,像锥子一样扎过来的一瞬间,他似被电流猛击,浑身剧烈地一颤,如梦初醒:炸毁矿井等于硒了穷矿工们的饭碗!他头忽地大了,一泡尿正憋在肚里,心里一慌失禁了,裤裆里顿时水淋淋地湿了一大片。人群里有人惊喜地叫道:“快瞅呀,这货吓得尿裤子啦!”人群呼啦一声围上来,嘁嘁喳喳说说笑笑,犹如看猴戏一般快活。刘铁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头深深地垂下,双脚像踩在黄胶泥上迈不动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军警上前,一左一右架着他往前走。
      乔四麻子不失英雄本色,满不在乎地边走边唱豫剧:
      下朝来,
      一边走一边长叹,
      宋王爷……
       在一片喝彩声中,他昂首挺胸风光无限,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满足之中。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残酷角逐,南方矿业总公司损失惨重,矿士们丢了饭碗,曹家为支撑罢工散尽千金八家道中落。最后就连县长姚天池最后也难脱干系,因行政不力和对骚失察,被革职拿问。
      独山脚下的乔湾村,在史称“南阳民国十八年年眚”的大饥荒中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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