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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访西南

    时间:2020-03-19 05:07:2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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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廓清中国大漆髹饰工艺系统发生、发展和演变的脉络,在20世纪80年代调查全国漆艺的基础之上,笔者开展了新一轮的漆艺田野调查。调查的触角,深入到了私人工坊和技艺传承人,延伸到了美、日、韩、泰等生产漆器、收藏漆器的国家。2010年10月西南大漆髹饰工艺现状的田野调查,就是新一轮田野考察的组成部分。

    成都漆器厂的厂址仍与30年前一样——金河路81号,凹字形围合的三层楼房不复有往日的热闹。10月22日下午,笔者径直钻进车间去看工艺并找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尹莉萍。埋头打金胶的尹莉萍一见是笔者,高兴地喊来厂长李扬平,领笔者观看了全部工艺流程和作品陈列。成都漆器厂现有工人三十余人,仍然以嵌锡丝光、镂嵌填漆为特色工艺。所谓“嵌锡丝光”,成都漆工又称“雕锡丝光”“银片刻花罩漆”,是将剪出图案大形的锡片粘贴在完成中涂工艺的漆胎上,干透以后,剔刻图案外廓,剔除多余锡片,全面髹漆数重,再待干透,磨显出锡片图案。此回笔者见到的成都嵌锡丝光作品,比较上世纪所见又有长足进步:以往多嵌为面,现在有面有线;以往一嵌完成,现在佐之以填漆等工艺。尹莉萍的《朱漆嵌锡丝光梅花撞盒》锡片刻为折枝梅花,锡片刻留线条填入黑漆磨显为梅枝干,清勾描金竹叶,嵌金银、填漆、描金三种工艺并施于一器而不觉淫巧,拿捏颇有分寸。大漆漆面呈极其温润的朱磲色,一器之上,“形”有虚,有实,“色”有主,有从,朱、黑、金、银十分谐调,子口一围黑漆,使朱漆的统调有了间歇和变化。尹莉萍的《朱漆嵌锡丝光梅花纹琮瓶》漆色典丽而不炫目,造型明显吸收了玉琮特点:斫木胎方角抹圆,瓶颈、瓶足作圆收束,下承托盘,端庄大气又厚重含蓄。笔者跑遍大江南北,如今大陆除了剔红,地道的大漆漆器已经愈来愈难寻觅了!尹莉萍的漆画《荷花》则在嵌锡丝光传统工艺基础上创新:不以大片闪亮的锡片暴露于画面,而是在锡片上局部渲染,撒金属箔粉,罩明,使透明漆下的锡片色彩变化丰富。在陈列室,笔者还看到一件《嵌锡丝光牡丹纹漆盘》:只留双钩锡片线廓及花叶筋脉,银色线廓及花叶筋脉内填五色彩漆,磨显为与漆面相平的画面,究其源头在福州“台彩”。“台彩”在福州已经难觅踪迹,成都漆工却以自身特色的工艺翻为新样!一件《黑漆地镂嵌填漆盒》,刻西南民族图案,刮入绿漆,磨显到位,推光莹润。此行成都,笔者见到的传统大漆髹饰工艺还有:勾刀、针刻、磨显填漆、漆下研磨彩绘等。尹莉萍已经从艺近四十年,李扬平和一位副厂长也已经从艺二十多年。在送笔者往车站的路上,李厂长向笔者诉说工厂倒闭、工人四散、打官司要回房屋找回工人的艰难,诉说坚守大漆髹饰工艺难有经济效益、不为人识的苦恼。笔者鼓励她,千万挺住!千万再坚持几年!曙光已经在望!从穿棉布,到时髦穿涤纶,到现在的人又爱上了穿棉布;从使用大漆漆器,到化工“漆器”泛滥,到重新发现大漆漆器,人们认识正在改变。如果说笔者相隔30年再到福州,已经找不见往日的福州,到当地政府扶持的福州漆艺基地“漆艺术苑”,已经找不见往日“一脱”“二脱”(第一脱胎漆器厂第二脱胎漆器厂)丰富多彩的大漆髹饰工艺;相隔30年到成都,老城风情依旧,成都人仍然不慌不忙地恪守着本应如此的生活,成都漆工仍然坚持用大漆髹饰漆器,仍然坚守当地特色工艺,笔者要为成都人的坚守叫好!如今,肯于坚守——为信仰而坚守、为真理而坚守的人与事太少太少,因钱而变、变到丢弃良知的人与事太多了!

    重庆漆器厂也坐落在30年前的旧址——歇台子渝州路108号,现有4人在做漆器,领班王宗秀是重庆市工艺美术大师。一进屋子,窗户紧关,满屋是聚胺酯刺鼻的气味,墙上挂满、桌上放满罩过聚胺酯的漆画和漆器,工艺五花八门,除嵌蛋壳和堆漆之外,很难看得出重庆长期形成的特色工艺。笔者沉挚甚至不无沉痛地劝道:“用大漆好!聚胺酯有毒,二甲苯有剧毒!”王宗秀并不介意自己的生命在为化学毒剂啮蚀,解释说:“就罩了一层聚胺酯,下面还是大漆。”笔者说:“那为什么要罩聚胺酯呢?用聚胺酯掩盖大漆,就像用塑料薄膜雨衣掩盖真丝衬衫,多可惜呀!”她说:“聚胺酯亮!老百姓不懂大漆!我们把聚胺酯当漆用。”想到平遥那么好的堆鼓描金漆器被聚胺酯罩得浮华不堪入目,我说不出话,只买了一件边角已经磨损的旧作——《肉合莳绘金鱼漆盒》。以后的重庆,怕难有人能做这样高难度的传统工艺了!门口,青工陈芷月在用沥粉做“高漆研磨彩绘”。她或许学过、或许并没有学过用漆灰、用炭粉堆的传统工艺。看着她一脸虔诚追求的表情,笔者的心隐隐作痛。对这个青年人,说什么呢?环顾楼上,早年隔成的一间间厂房空空荡荡,诉说着当年的兴旺和今日的冷清,其中有间屋子堆满用大漆脱胎而成的盘子胎。老天保佑,这批“真丝衬衫”千万别被“塑料贴膜”糟蹋!

    重庆的下一站是西昌,在成都时就听李扬平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吉伍巫且在各地流动,建议笔者先行联系。按照她给的号码,笔者拨通了吉伍巫且的电话。经过推辞和坚持之间的拉锯,10月26日,笔者如约来到位于西昌阳光家园A区吉伍巫且家。一进门,浓烈的聚胺酯味扑面而来,满屋堆着摞着刷得油光铮亮的聚胺酯餐具。笔者满心忧虑地说:“聚胺酯怎么能够刷餐具呢?您可是国家级大漆髹饰工艺传人啊!”他说:“没几个内行,外行喜欢这样亮光光的东西。”笔者说:“您也放弃大漆髹饰工艺,怎么办呢?”他说,“也有土漆刷的”,说着,从屋角拿出几件大漆髹涂的木胎碗勺还有只鸽子,并劝笔者“不要到喜德去,到喜德也看不到土漆漆器。”笔者怕与土漆鸽子失之交臂,当即以不菲的价格买下。又经过推辞和坚持之间的拉锯,他陪笔者来到位于西昌机场附近攀钢生活区长宁小区中的工房。开了铁门,一间间平房里是整囤整摞的聚胺酯成品,或是正在施工的聚胺酯桌凳,没有搜寻到大漆施工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执拗的我赶往西昌客运中心,登上了开往喜德的长途汽车。经过两个半小时的山路行车,来到凉山腹地的喜德县,天气一下子降到了冷冬。寻路找到喜德县原民族餐具工艺厂厂址——环城东路27—4。水泥平房围起的合院内,每一问屋子都有火塘,火塘边都有彝民在制作“漆器”,有的彝民在户外。笔者仔细观看了这些“漆器”的全套制作工艺:木胎稍事打磨即刷聚胺酯,并在灰黑色的石粉里滚一遍,扔进墨汁染黑晾干后,用三峡牌油漆画纹,纹干即罩聚胺酯,不用大漆也不用荫房,除画纹外,其他工序快速之至,技术含量几近于零。如果说各地漆器厂已经大量使用化工涂料,毕竟或者在胎骨打底的过程、或者在粘贴装饰材料的过程、或者在糙漆的过程中还用着大漆,彝区批量生产的“漆器”,竞比经济发达地区更“化工化”,从头到尾都与大漆毫无关系!就是这样与大漆毫无关系的“漆器”,就是这样亮光光鲜艳的有毒餐具,在喜德县街头,在邛海公园,在西昌旅游商品专销店,在西昌彝族奴隶社会博物馆小卖部,在西昌每一个大餐馆……随处可见。笔者不由想起吉伍巫且的话“没几个内行,外行喜欢这样亮光光的东西”,外行不知道这样亮光光盛满熟肉的餐具有毒!笔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拨通了吉伍巫且外甥衣布的电话,衣布带领笔者来到吉伍巫且在喜德的家,仍然是整囤整摞的聚胺酯成品,彝女正在聚胺酯凳面上用三峡牌油漆画纹。笔者几乎彻底失望了,问衣布:“整个彝区还能找到土漆吗?”衣布让一位老年妇女带笔者到光明路177号。在那里,见到了车旋木胎的机床,只在一间屋子里见到了两碗生漆,两个彝女在往滚过灰色石粉的碗坯上刷着呢。

    吉伍巫且的工作单位是喜德县林业局,林业局与民政局联办了“民族餐具厂”。后来,工厂由他个人承包。经过数年经营,他在喜德买下了三层楼的居室和一排工房,在西昌买下了四室一厅的居室和一排工房,又买下了一亩多地,准备砌造更大规模的工房,合着国家的保护政策和这么好的旅游商机,他要就着这化工化的“民族餐具”大干了!笔者又打了个寒颤。彝族漆器千年形成的文化符号,让这位能干的企业家发了大财。漆器的文化符号没变,“漆器”的内囊却变了!笔者不由怀念起凉山奴隶社会博物馆收藏的那些彝族漆器来,铠甲、马鞍、护腕、碗、壶……那至朴至纯的天然材料、至朴至纯的手工工艺、至朴至纯的民间情感、至朴至纯的美,如今还能够找回吗?

    西南漆艺考察的最后一站是四川美术学院,笔者专程去看望了漆艺耆宿何豪亮先生和漆艺家陶世智先生。窄小的居室里凌乱不堪,柜顶上、床下塞满了何老师手制的大漆漆器和收藏的漆器,一只柜式荫室内,摆放着刚刚髹漆的笔杆和一只用碎纸引起花纹待干的漆盘,小刘正在为何老师研磨漆盒呢!82岁的何老师告诉笔者,他准备在后年举办一次个人漆艺展。何老师拿出20年前收藏的彝族漆器,是用锅烟调米汤将木胎染黑干后,用生漆髹饰,用桐调朱砂、石黄等天然材料画纹,与今天油光铮亮的聚胺酯“漆器”美感迥异。小刘说,家里太小,何老师又常住医院,韩国漆艺家只能到病房里向何老师求教。何老师又打电话叫来陶老师。陶老师从双人床下面拖出—方很大的木屉,里面装满了她这一生手制的大漆漆器,她一件件解开包裹纸让笔者欣赏。陶老师的作品,题材上吸收了西南民族图案和中华传统图案精华,工艺上以堆漆、嵌蛋壳、研磨彩绘、透明漆隐花为主,“重庆特色”非常鲜明。她还借用四川嵌锡丝光和厦门漆线雕传统工艺表现新的设计理念,制作出完全不同于嵌锡丝光和漆线雕程序的现代漆器,《嵌锡片八卦盘》为民族文化宫收藏。陶老师说,北京漆宝斋主动提出拍卖她全部作品,她一件不卖,留着举办个人漆艺展。看着以毕生精力投注于大漆髹饰工艺、合作写出《漆艺髹饰学》的两位老人,何老师患心脏病生活都难以自理,陶老师经过两次大手术才从癌症的阴影中走出来,他们仍然在“坚守”——为事业而坚守,为信仰而坚守,守着金饭碗宁可拒绝市场和金钱的引诱。看着两位业已衰老的漆艺家,看着他们的穷困潦倒,笔者叹息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阳光照射不到他们,笔者为假“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走运和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被冷落唏嘘不已!万万没有料到,分手28天,陶世智先生竟然与世长辞!笔者为她拍的照片,不意竟成为她在人世最后的遗像。她没有能够实现举办个人漆艺展的愿望,但愿她所在的单位——四川美术学院能够帮助奉献一生的老漆艺家实现遗愿!

    大漆漆器深沉典丽,谦和温厚,含蓄神秘,笔者形容它为“直而不肆”“光而不耀”,典型地体现了中国礼乐文化熏陶下温柔敦厚的诗样传统和中国古典艺术静观内省的诗样意境,哪里是化工涂料器的浮艳炫目可以望其项背的?日本规定器皿所用涂料中,生漆含量超过90%才可以称之为“漆器”。东京艺术大学教授三田村有纯在他的书中批评:“现在中国的漆艺展,其实是化工涂料展,一般人也把化工涂料的展示误解为漆艺展……在日本,漆画和漆绘都必须用漆来表现,化工涂料不能称为漆。”韩国也严格区分“化工涂料器”与“漆器”,“化工涂料器”的制作者,绝无可能被列入“人间文化财”而得到政府的保护。而在我国,充斥市场的“漆器”以化工化的内囊和表面炫目的效果在冒充“非物质文化遗产”诱人上当,对大漆髹饰工艺的丰厚传统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更威胁着千万漆工的生命与健康。大漆髹饰工艺的“传人”之中,有从未手触工具的企业主和销售商,有根本不用大漆的“漆艺家”,往日民间漆器的质朴再难寻觅,一窝蜂流行繁琐、浮华、工艺速成或是低劣。主事方的政绩思想批量运作、申请方的急功近利缺少担当,妨害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质量,假货鱼目混珠,真货明珠暗埋;传承假的扬名获利得到保护,传承真的步履维艰辛难以坚守。大漆作品展时有所闻,艺术家们“串”“票”大漆髹饰工艺,对大漆髹饰工艺的普及功不可阙,而我国博大精深的大漆髹饰工艺系统,又绝对不是“串”“票”就能够全面传承下来的!大规模运动式的保护,掩盖了原产地大漆髹饰工艺大面积湮没、各产地漆器工艺迅速靠拢的现实。

    华夏八千多年漆文化的传承,需要沉下心来钻研技艺的传人,需要以毕生精力投注于大漆髹饰工艺的漆艺家。笔者呼吁各方以“润物细无声”的爱护,等待匠人_生磨砺自然成长、形成社会影响;笔者呼吁珍爱生产者生命和使用者生命,禁止化工涂料餐具的生产和使用;笔者切望享受了国家津贴的“传人”坚守一线传承,坚守使用天然材料,坚守大漆髹饰工艺。当“传人”不再是一种运作、一种包装、一种名利,而意味着一种挚爱、一种责任、一种担当、一种牺牲的时候,手艺才有可能得到深度传承。

    西南归来,笔者想起沈鹏先生《书后心语》中的一段话。沈先生把真正的书法创作比作“精灵”,他认为,当前浮躁的社会风气使“书法精灵受到伤害。它被疏远真善美,疏远人性,而这一切,常常是打着爱护它的旗号出现的。它觉着并非所有的热都给它温暖,不在于热度的高低,更在于热度的源头和质量。当书法精灵受伤害的时候,我似乎看到它流淌出来的墨汁是血红的,似乎听到那毛笔刷在纸上的声音在暗暗抽泣”。笔者似乎也听到,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被保护的大漆髹饰工艺在哭泣!保护大漆髹饰工艺,不在于热度的高低,而在于热度的源头和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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