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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王”僭“帝”的秦汉秘史(上)】 僭怎么读

    时间:2019-02-08 05:34:1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弁言 宗教演进与哲学突破      人类宗教演进,分为三大阶段:植根于泛灵崇拜的多神教,植根于日月崇拜的二神教,植根于太阳崇拜的一神教;均以人格神的主观意志,解释世界形成和万物变化的偶然原因和非规律性。
      人类哲学演进,也分三大阶段:脱胎于多神教的多元论,脱胎于二神教的二元论,脱胎于一神教的一元论;均以非人格的客观力量,解释世界形成和万物变化的必然原因和客观规律。
      多数民族对宇宙客观规律的认知,诉诸感性直观,囿于万物表象,未达万物本质,知识零散多元,把尚未认知其规律性的广大领域让渡给宗教,因而止步于宗教,未能实现哲学突破。个别民族对宇宙客观规律的认知,诉诸理性逻辑,超越万物表象,抵达万物本质,知识系统一元,把尚未认知其规律性的广大领域留存于哲学,坚信一元论之“道”总摄已知、未知的一切规律,因而超越宗教,实现哲学突破。哲学突破是信仰、探索、认知、发现宇宙客观规律的前提。没有哲学突破,就没有哲学信仰。没有哲学信仰,就不会坚信宇宙万物均有客观规律。不坚信宇宙万物均有客观规律,就不可能有意识地探索、认知、发现宇宙客观规律。轴心时代的中国、希腊、印度全都实现了哲学突破,成为人类认知宇宙客观规律的三大源头。然而希腊、印度的宗教演进、文化传统、政治制度,全都不利于哲学突破,哲学突破很快就被宗教收复了失地。
      从泰勒斯到苏格拉底,希腊实现一元论的哲学突破。然而希腊的宗教演进滞后,止步于多神教的希腊神话;希腊的文化传统断裂,传统的自然哲学与苏格拉底的精神哲学不能相续;雅典的政治制度极端,直接民主极端平等。苏格拉底同时攻击希腊多神教、前苏格拉底哲学、雅典直接民主制,革命性太强,力量对比悬殊,尤其是苏格拉底的一元论与希腊神话的多神教势不两立,因此在少数服从多数的直接民主制下,被信仰多神教的雅典民众以“侮慢众神,毒害青年”的罪名处死,希腊多神教收复一半失地。苏格拉底死后,古罗马征服古希腊,继承其三大遗产,即宗教层面的多神教,哲学层面的一元论,政治层面的民主制。古罗马从共和制退回君主制,从多神教进至一神教,为一元论的希腊哲学披上一神教的基督教外衣,希腊哲学千年雪藏于基督教神学,基督教收复全部失地。
      从沙门思潮到释迦牟尼,印度实现一元论的哲学突破。然而印度的宗教演进滞后,止步于多神教的婆罗门教;印度的文化传统断裂,传统吠陀哲学与释迦牟尼佛学不能相续;印度的政治制度极端,四大种姓极不平等。释迦牟尼同时攻击婆罗门教、外道哲学、种姓制度,革命性太强,力量对比悬殊,尤其是“众生平等”的佛学宗旨与极不平等的种姓制度势不两立,因此释迦牟尼不得不吸纳婆罗门教安慰低等种姓的“六道轮回”,为一元论的佛学披上多神教的佛教外衣,婆罗门教收复一半失地。释迦牟尼死后,佛教虽对婆罗门教、外道哲学、种姓制度不断妥协,仍然无法在印度扎根,婆罗门教收复全部失地。
      从伏羲到老聃,中国实现一元论的哲学突破。由于中国的宗教演进与哲学演进基本同步,伏羲易道与道家哲学能够相续,温和君主制度与道家哲学成果能够相容,所以哲学突破未被先秦宗教收复失地,但被秦汉政治葬送了硕果。秦汉以后的悖道君主,利用哲学层面的以“道”代“帝”,转向政治层面的以“王”僭“帝”,迫使以“道”代“帝”的哲学信仰成为秘密信仰,迫使崇拜“上帝”的宗教信仰转向以“佛”代“帝”的佛教和以“真”代“帝”的道教,直到辛亥革命终结“帝”制。
      
      一 以“道”代“帝”的哲学突破
      
      先秦宗教遵循宗教演进的客观规律,从多神教演进至二神教,又从二神教演进至一神教。人文古史“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原属多神教的“五帝”神话。商代《归藏》的初文是“黄神与炎神战于涿鹿之野”,炎、黄二族的祖先均被升格为“神”。稍后转写为“黄神与炎帝战于涿鹿之野”,二“神”变成了一“神”一“帝”。再后转写为“黄帝与炎帝战于涿鹿之野”〔1〕,二“神”变成了二“帝”,抵达二神教。二神教的二“神”必须一善一恶,而把战败一族的祖先神“炎帝”视为恶神,不利于炎、黄二族融合,于是用炎帝族的“蚩尤”替代“炎帝”,转写为二神教的标准神话“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史记・五帝本纪》),“黄帝”遂成二神教的“善神”,“蚩尤”遂成二神教的“恶神”;同时改写黄帝、炎帝所战之地,定格于后世熟知的人文古史“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史记・五帝本纪》)。西周抵达一神教,于是又用黄帝族的“颛顼”替代“黄帝”,又用炎帝族的“共工”替代“蚩尤”,把二神教的标准神话“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改写为一神教的标准神话“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淮南子・天文训》),“颛顼”遂成一神教的“上帝”,“共工”遂成一神教的“魔鬼”。
      先秦哲学遵循哲学演进的客观规律,从多元论演进至二元论,又从二元论演进至一元论。夏、商以前多神教的“五帝”,被商代先哲转化为多元论的“五行”。商、周时代二神教的“黄帝”、“蚩尤”,被商、周先哲转化为二元论的“阴”、“阳”。西周抵达一神教之“帝”,被东周先哲转化为一元论之“道”。道家祖师老聃认为,道“象帝之先”。道家集大成者庄子认为,道“神鬼神帝”。道家以东周一元论之“道”取代西周一神教之“帝”,实现了以“道”代“帝”的哲学突破。
      “帝”、“蒂”的形义,也证明商代多神教的祖先“神”,先演进至西周一神教之“帝”,再转化为东周一元论之“道”。“帝”字原是焚柴祭神之象形,由于祖先“神”无形,故以祭神仪式名之,祭仪之名另加“示”作“�”。“�”、“帝”音同易混,又把“�祭”转写为“柴祭”,复归本义焚柴祭神。“帝”又通“蒂”(王国维),“蒂”、“根”义近,祖先是子孙之“根”、“蒂”,子孙是祖先之“花”、“果”。商代多神教的祖先“神”,演进至西周一神教之“帝”,“帝”就成为宇宙万物之“根”、“蒂”。东周一元论之“道”取代西周一神教之“帝”以后,“道”就成为宇宙万物之“根”、“蒂”,《老子》遂言“深根固蒂之道”。
      中华文明始祖伏羲,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八卦。夏有《连山》,商有《归藏》,周有《周易》〔2〕。尽管八卦爻变之“道”不尽符合现代科学,但在很多民族尚以人格神的主观意志解释未知规律之时,中华先哲就用不被人、神意志左右的自然力量,解释已知、未知的一切规律。以“阴阳消息”为变化规律的八卦爻变之“道”,正是东周一元论之“道”的源头。道家继承易道又不囿于易道,把八卦爻变之“道”提炼为一元论之“道”,总摄二元论的阴阳之“气”、多元论的万物殊“理”。《老子》的终极表述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庄子》的简明表述是:“万物一气,同道殊理。”〔3〕
      先秦中国的君主制度较为温和,上下分层的等级差别也较为温和,既不像希腊民主制度那样极端平等,也不像印度种姓制度那样极不平等,因此中华先哲既没有被难以教化的下层民众以“渎神”罪名处死的希腊式危险,也没有被难以改变的政治制度逐出本土的印度式危险,终将哲学成果普及到上层士人,形成上下分层的信仰格局:作为周代贵族的上层士人,信仰西周一神教之“帝”和东周一元论之“道”;作为商代遗民的下层民众,信仰商代多神教之“五帝”和初民萨满教之迷信。儒家祖师孔子因而推崇“君仁-臣忠”的温和君主制度与“君子-小人”的温和等级差别,儒家集大成者荀况因而推崇“君子以为文,百姓以为神”的上下分层信仰格局。
      希腊和印度,宗教演进滞后,文化传统断裂,政治制度极端,因而哲学突破是火温骤升的突变式爆破,由于敌对力量强大,变成自杀性爆炸,只开花不结果即已夭折,未能推进文明,宗教收复失地以后,反而文明衰退。唯有中国,宗教演进同步,文化传统相续,政治制度温和,因而哲学突破是水温渐升的渐变式煮沸,由于敌对力量微弱,成为建设性改良,既开花又结果得到普及,有力推进了文明,未被宗教收复失地。
      
      二 称“王”为“帝”的先秦讹典
      
      秦汉君主利用哲学层面的以“道”代“帝”,转向政治层面的以“王”僭“帝”,辛亥革命以前两千两百年,辛亥革命至今一百年,中国人全都不以为非。主要原因是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和汉武帝的“罢黜百家”,合力剿灭了先秦常识,合力遮蔽了秦汉秘史。次要原因是后人以为先秦已有称“王”为“帝”的诸多先例,不知所有先例均属似是而非的讹典。
      先秦讹典之一:尧、舜、禹禅让,尧、舜的名号为“帝”,禹的名号为“王”。
      一切民族的初民口传文化,均以多神教的叙事方式,把远古祖先升格为众神,把近古酋长升格为英雄。文明民族发明文字以后,倘若止步于宗教信仰,被升格的众神、英雄就无望还原为远古、近古的祖先。唯有实现哲学突破以后,被升格的众神、英雄才有望还原为远古、近古的祖先。
      希腊初民的远古祖先神话、近古酋长神话,保留于盲诗人荷马的口传史诗。荷马史诗共有三层叙事:一是远古的祖先神话,祖先被神化为保佑子孙的天廷众神。二是中古的酋长神话,酋长被神化为半人半神、上天入地的英雄。三是近古的人间历史,如希腊、特洛伊之战。所谓“史诗”,就是把原本按时间先后排列的历时性叙事,即属于“诗”的远古祖先神话、中古酋长神话,属于“史”的近古民族历史,按多神教的叙事方式,转换为按空间上下并置的共时性叙事。这一转换经不起哲学质疑,因此苏格拉底实现哲学突破以后,弟子柏拉图就对荷马史诗启动了哲学质疑。然而不久古希腊亡于古罗马,希腊哲学来不及把多神教的神话还原为人文化的祖先史。
      中华初民的口传史诗,同样按多神教的叙事方式,把远古祖先升格为“三皇”神话,把中古酋长升格为“五帝”神话,与近古“三王”历史并置为共时性叙事。汉字发明以后,“三皇五帝”神话仍然长期口传,但是实录商、周王室文告的《尚书・商周书》却从不提及。西周抵达一神教,东周抵达一元论,道家祖师老聃实现哲学突破。其后儒家祖师孔子反对春秋“五霸之道”,推崇近古“三王之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不言“三皇五帝”神话。其后墨家祖师墨子反对儒家“三王之道”,推崇中古“五帝之道”,把“五帝”神话还原为中古酋长史。其后道家后学反对儒家“三王之道”和墨家“五帝之道”,推崇远古“三皇之道”,把“三皇”神话还原为远古祖先史。西周以前按空间上下并置的共时性多神教神话叙事,东周以后遂被还原为按时间先后排列的历时性一元论人文叙事。中华民族因而没有“史诗”,仅有时间最长的不间断编年史。
      顾颉刚认为,“三皇五帝”古史是“层累叠加”的“造伪”。“层累叠加”确切,就是“三皇五帝”的口传神话在先,文字古史在后,墨家把“五帝”叠加在“三王”以前,道家又把“三皇”叠加在“五帝”以前。“造伪”不确,文字古史均非凭空杜撰,均以口传神话为据。只不过道家“以道代帝”,对“三皇”神话的人文还原非常彻底。墨家“崇信鬼神”,对“五帝”神话的人文还原不够彻底,残存“五后”曾被升格为“五帝”的神话遗迹,仍称“五后”为“五帝”。
      墨家反对儒家推崇的“三王”,是因为“三王”开启了君主世袭、卿相世袭,导致君主非圣、卿相非贤而天下大乱,所以推崇“五帝”(实为“五后”)的君主禅圣、卿相让贤而天下大治,核心叙事是“尧、舜、禹禅让”(《墨子・尚贤上》)。君主世袭始于禹之子启,可见墨家所言“禅让”必非造伪。禅让既禅其位,又让其号,尧、舜的名号为“帝”,禹的名号为“王”,可见墨家所言名号必非史实。尧、舜非“帝”,禹也非“王”,三者的名号均为“后”。部落酋长谓之“后”,众多部落酋长谓之“群后”,部落联盟领袖谓之“元后”。《尚书・大禹谟》明确记载,舜命禹继任“元后”,领袖“群后”。夏后启以降,夏代君主的名号仍均为“后”〔4〕,商代君主的名号才升格为“王”〔5〕,周代君主袭之。商、周追称禹和夏代君主为“王”,以便统称夏、商、周为“三王”。墨家既沿袭“五帝”神话,把尧、舜的名号升格二级,称之为“帝”,又沿袭商、周传统,把禹的名号升格一级,称之为“王”,成为“五帝禅让”(实为“五后禅让”)的破绽。
      先秦讹典之二:“王”死称“帝”。
      《礼记・曲礼》:“(王)崩,曰‘天王崩’……措之庙,立之主,曰‘帝’。” 所言“王”死称“帝”,仅为商代史实。夏代君主生前无一称“王”,全都称“后”。周代君主死后无一称“帝”,全都称谥。唯有商代君主生前称“王”,死后称“帝”。
      商代崇信鬼神,信仰作为祖先神的多神教“五帝”,认为“人-鬼-神”相通,“人”死不仅为“鬼”,且可为“神”,因此商“王”死后成“神”称“帝”,一如信仰多神教的罗马君主死后即入万神殿。但是商代多神教只许“王”死称“帝”,不许活“王”称“帝”。妄称活“王”为“帝”,乃是咒“王”速死。活“王”自僭“帝”号,则是自咒速死。商代“王死称帝”的另一原因是,尚多母权制遗风,尚未确立父权制和嫡长子继承制,宗法尚“舅”,《归藏》首“坤”〔6〕,母权、女权颇尊,所以商王继承常常兄终弟及,商高宗武丁的王后妇好挂帅出征,出土最大商代青铜器是司母戊鼎。
      周代崇尚人文,信仰并非祖先神的一神教“上帝”,认为“人-鬼”相通,“人-神”不相通,“人”死只可为“鬼”,不能成“神”称“帝”。此义著于《尚书・周书・吕刑》:“绝地天通,罔有降格。群后之逮在下,明明�常,鳏寡不盖。”孔传:“人神不扰,各得其序,天神无有降地。”周人贬斥商人植根于多神教信仰的“王”死称“帝”,导致地、天相通,人、神相扰,天“帝”降格于人“王”。西周一神教之“帝”,是唯一至高之神,人“王”不可僭窃天“帝”之号,因此周“王”死后无一称“帝”,全部称谥。周代“王不僭帝”的另一原因是,肃清了母权制遗风,确立了父权制和嫡长子继承制,宗法尚“父”,《周易》首“乾”,天“帝”对应于至高爻“上九”,即“天父”,人“王”对应于次高爻“九五”,即“天子”,“帝”权既尊,“王”权遂卑,父权既尊,子权遂卑,母权、女权亦卑,所以周武王伐商以“牝鸡司晨”为罪名(《尚书・周书・牧誓》)。“王不僭帝”是周礼的根本基石,侯不僭王,下不僭上,礼、乐规格不可逾制等等,无不从中推衍而出。
      商“王”死后称“帝”,混淆人、神界线,人文义涵全无。周“王”死后称谥,划清人、神界线,人文义涵强烈。西周一神教的人文化转向,开启了东周一元论的人文化思潮,直到东周一元论之“道”取代西周一神教之“帝”,实现以“道”代“帝”的哲学突破。
      先秦讹典之三:《尚书・虞夏书・尧典》有“帝尧”、“帝舜”。
      古今学者举证无数,早已证明《尚书・虞夏书》并非即时实录,而是后世伪撰。《虞夏书・尧典》撰者根据《礼记・曲礼》所言“王”死称“帝”,遂称早已死去的尧、舜为“帝尧”、“帝舜”。虽然撰者不知“王”死称“帝”始于商代,但是“帝尧”、“帝舜”之“帝”属于死称则无可疑。《虞夏书・大禹谟》明确区分了生称、死称:禹对舜言,对舜用生称,称舜为“后”;客观叙述,对舜用死称,称舜为“帝”。〔7〕
      后人或是不知《虞夏书》并非尧、舜时代的即时实录,或是虽知《虞夏书》出于后世伪撰,却不知《尧典》“帝尧”、“帝舜”之“帝”属于死称,又受初民“五帝”神话、墨家“五帝”(五后)古史的双重误导,误以为尧、舜生前均已称“帝”。
      初民“五帝”神话,商代“王”死称“帝”,《尧典》“帝尧”、“帝舜”,其“帝”均为死称〔8〕,均非秦始皇活“王”僭“帝”的先例。
      
      三 使“王”称“帝”的商鞅变法
      
      秦始皇活“王”僭“帝”,源于五世祖秦孝公的商鞅变法(前359)。
      商鞅(前390―前338)是法家,法家乃从儒家分出。孔子是儒家祖师,弟子子夏是法家始祖。孔子死后,子夏从鲁至魏,为魏文侯师。魏文侯以子夏弟子李悝为相,在战国初期率先变法。卫人吴起从卫至鲁,师从曾参之孙曾西,先为鲁将,后被弃用;于是从鲁至魏,师从子夏弟子,为魏文侯将;因被魏武侯弃用,又从魏至楚,为楚悼王相,实行变法。卫人商鞅从卫至魏,师从子夏弟子;因被魏惠王弃用,于是携带李悝《法经》从魏至秦,为秦孝公相,实行变法。
      商鞅游说秦孝公,既非先言法家“霸道”,也非先言儒家“王道”,而是冒着不再有第二次第三次进言机会的危险,先言墨家“帝道”,次言儒家“王道”,后言法家“霸道”,这是何故?因为商鞅既想迎合秦孝公好恶,又无法预知秦孝公好恶,于是遵循经其修正的中原主流价值,依次进言“三道”。
      有操守的中原士人均有中原文明优越感,固守“夷夏之辨”,独善其身,兼济天下,首先求仕于母邦之君,其次求仕于中原之君,决不求仕于夷狄之君。即使求仕于母邦和中原之君,也持道甚坚,决不迎合君主,仅言自家之道,不言别家之道,君主愿闻则仕,厌闻则去。
      商鞅是全无操守的中原无行士人,既无独善其身之德,又无兼济天下之志,仅求一己功名,求仕于母邦之君、中原之君失败,不顾“夷夏之辨”,转而求仕于夷狄之君,成为主动仕秦为相的首位中原无行士人。不仅求仕于夷狄之君,而且持道不坚,主动迎合夷狄之君,仅因无法尽知秦孝公好恶,于是遵循经其修正的中原主流价值,依次进言“三道”,任凭秦孝公选择,然后贯彻实行。
      商鞅据以进言的中原主流价值“三皇(道家)�五帝(墨家)�三王(儒家)�五霸(法家)”,是东周哲学突破的重要成果,其中居于首位的道家“三皇之道”,独属形上层面的哲学之“道”;居于第二至第四位的墨家“五帝之道”、儒家“三王之道”、法家“五霸之道”,均属形下层面的政治之“术”。这一中原主流价值,产生于百家争鸣互动,成形于齐国稷下学派,结晶于齐国稷下众多中原士人托名齐相管仲而集体编纂的《管子》。齐国稷下学宫延续百年,聚散无数中原士人,把中原主流价值传播、普及天下。不属一家而有操守的中原士人,无不遵循中原主流价值。专属一家而有操守的中原士人,把自家之道视为至高,遂不遵循中原主流价值。商鞅专属一家而无操守,为了迎合秦孝公,遂对中原主流价值做出修正。
      商鞅对中原主流价值的根本修正,就是不言居于中原主流价值首位的道家“三皇之道”。因为道家主张“虚君”(老子),“无君”(庄子),推崇尚无君主的“三皇之道”,主张“无君于上,无臣于下”(《庄子・马捶》),“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庄子・人间世》),“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庄子・让王》)。商鞅无须试探,即可预知秦孝公厌闻。
      商鞅首言居于中原主流价值次位的墨家“五帝之道”,乃因墨家祖师墨子是宋人,宋国是商代遗邦,秦国则野蛮落后,所以墨家、宋国、秦国共同信仰商代“五帝”多神教。尽管先秦中国的信仰格局是上下分层,但是先秦“中国”仅指中原,战国后期则指与秦对言的“山东六国”,包括春秋以降中原化程度渐高的楚国。秦国直到战国后期仍然野蛮落后,中原化程度极低,没有士人群体,没有信仰分层,上下一心共同信仰商代“五帝”多神教,所以仅有秦国以“五�”分祭“五帝”(《史记・封禅书》)。宋人墨子反对“崇周道,尚人文”的儒家,创立“背周道,崇鬼神”的墨家,鄙弃西周一神教,复兴商代多神教。所以墨家总部尽管因应时势不断转移,但是从不设在信仰西周一神教且儒家势力强大的周室嫡系诸侯国,无不设在信仰商代多神教且儒家势力微弱的周室非嫡系诸侯国。墨子生时设在宋国,墨子死后移至中原以南、商代多神教遗风尚存的楚国,楚国吴起变法进一步中原化以后再次移回宋国,最后移至中原以西、上下一心信仰商代“五帝”多神教的秦国〔9〕,与迎合秦孝公而首言墨家“五帝之道”的商鞅殊途同归。
      商鞅为了迎合秦孝公而首言墨家“五帝之道”,结果秦孝公厌闻,原因有三。一是墨家既复兴商代多神教,又受西周一神教影响而改革商代多神教,所以《墨子・尚贤中》引用《尚书・周书・吕刑》“群后之肆在下,明明不常,鳏寡不盖”,赞成西周一神教的“王不僭帝”教义,反对商代多神教的“王死称帝”教义。二是墨家主张“君主禅让”,严厉批判君主世袭。三是墨家集团“以武犯禁”,严重威胁君主专制。
      商鞅迎合未成,只好改言居于中原主流价值第三、法家从中分出的儒家“三王之道”,亦即导致西周以降中原文明领先周边夷狄的温和君主制度,结果只想强化君主专制制度的秦孝公仍然厌闻,于是商鞅最后才言居于中原主流价值最末、自己术业专攻的法家“五霸之道”。
      东周“王道”式微,齐相管仲开创“尊王攘夷”的“霸道”,作为“王道”的辅助。子夏开创的法家“霸道”,仍是儒家“王道”的辅助,宗旨仍是“尊王攘夷”。所以固守“夷夏之辨”的中原士人拒绝履足夷狄之秦。商鞅的“霸道”,异于管仲、子夏的“霸道”,迎合夷狄之君好恶,仅言“霸道”之“尊王”,不言“霸道”之“攘夷”,反对道家、墨家、儒家的“法先王”,变成法家的“法后王”,反对儒家的相对“尊君”,变成法家的绝对“尊君”,于是秦孝公闻“霸道”而大悦。
      尽管商鞅既求仕于夷狄之君,又迎合夷狄之君,但是初入秦国之时,中原文明烙印尚在,不仅遵循中原主流价值的高低顺序,依次进言“三道”,而且按照中原主流价值的高低顺序,对秦孝公选择法家“霸道”予以负面评价,认为法家“霸道”仅是“强国之术”,预言秦国必将“难以比德于殷周”(《史记・商君列传》)。商鞅担任秦相以后,官至极品,爵至封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居移其体,养移其气,中原其身,夷狄其心,鄙弃中原价值,敌视中原文明,踏上了“用夷变夏”的不归之路。
      战国七雄无不变法,共同倾向是军国主义化,但是由于宗教信仰、哲学基础、君主制度、社会结构不同,变法以后的战国七雄,军国主义程度差别极大。
      东方六国变法以后,保留温和君主制度,固守中原文明底线,遵循中原主流价值,以法家“五霸之道”为末,仅仅相对军国主义化,比如仅以割敌之耳作为计功方式,所以与秦交战丧师失地,节节败退。
      秦国在商鞅变法以后,鄙弃温和君主制度,强化君主专制制度,无视中原主流价值,纯用法家“五霸之道”,实行绝对军国主义化,成为奉行丛林法则的战争机器。古朴一如兵马俑的秦国下层民众,只会商鞅允许的耕、战两件事,又凭借商鞅“二十等爵”制度,以割敌一首、晋爵一级的计功方式,不断跻身上层成为军功贵族,进一步弱化了原本极低的中原化程度,进一步缩短了上层贵族、下层民众的信仰差异。秦相商鞅领兵攻魏,欺骗诱杀游魏之时的故友魏将公子�。秦将白起领兵攻赵,活埋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五万。秦昭王以会晤为名诱捕劫持楚怀王,勒索未成扣押至死等等。无耻程度,残忍程度,失信程度,一再突破中原文明底线,被东方六国共同视为“虎狼之秦”。
      东方六国信仰“王不僭帝”的西周一神教、“以道代帝”的东周一元论,其“王”即使统一天下,也不可能僭窃“帝”号。秦国信仰“王死称帝”的商代多神教,秦“王”一旦统一天下,就有可能僭窃“帝”号。商鞅变法以后,秦灭六国和秦“王”僭“帝”,已非可能问题,仅是时间问题。
      《史记》言及“帝王术”和“帝王之术”各仅一次,《商君列传》言及“商君欲干孝公以帝王术”,《李斯列传》言及“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极具深意。“帝王术”的创立者并非商鞅,而是比商鞅小七十多岁的荀况,但是荀况被迫专为秦国设计“帝王术”(意为“使王称帝之术”,详下第五节),原因正是商鞅主动迎合夷狄之君秦孝公,不言道家“三皇之道”,仅言墨家“五帝之道”、儒家“三王之道”、法家“五霸之道”,为秦国设定了征服中原、“用夷变夏”的未来进路:由“霸”而“王”,由“王”而“帝”。
      
      四 秦“王”僭“帝”的失败预演
      
      秦孝公之子秦惠王继位以后,出于私怨立刻车裂商鞅,但是虽杀商鞅之身,仍用商鞅之法。商鞅变法以后百余年间,秦国七位君主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秦始皇,坚定不移地遵循商鞅设定的“霸�王�帝”进路。
      商鞅变法以后十六年(前343),秦孝公称“霸”。“霸”即“伯”,意为“诸侯之长”,是诸侯可有的顶级名号。春秋秦穆公称“霸”,战国秦孝公称“霸”,性质完全不同。秦穆公虽是夷狄之君,然而夷狄其身,中原其心,怀有文化自卑,慕效中原文明,用五张羊皮买来楚人百里奚,任之为相。从奴隶变成秦相的百里奚,热爱中原文明,忠于中原价值。秦穆公以有操守的中原士人百里奚为相,遵循管仲开创的“霸道”,扶助周室的“王道”,继齐桓公、晋文公以后成为春秋第三“霸”,启动秦国的中原化进程,然而秦国后无贤君贤相,复归野蛮。秦孝公以无操守的中原士人商鞅为相,遵循商鞅修正的法家“霸道”,背叛孔子开创的儒家“王道”,敌视中原文明,鄙弃中原价值,拒绝中原化、文明化,更加夷狄化、野蛮化。
      商鞅变法以后三十四年(前325),秦惠王叛周称“王”。“王”为“沟通天地人”之象形,是君主可有的顶级名号。夏商周仅有一王,唯有改朝换代,方可后王替代前王。西周灭亡、平王东迁(前770)以后,东周王权日衰,于是前704年楚武王率先叛周称“王”。其后楚庄王问鼎轻重,公开了替代周“王”之志,引发齐、晋、秦三“霸”的“尊(周)王攘(楚)夷”。其后孔子推崇“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西周“王道”,贬斥“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东周“霸道”。其后吴、越二“霸”不再“尊王攘夷”,索性由“霸”而“王”。诸侯称“霸”并未僭越,周“王”无不予以承认。诸侯称“王”则是僭越,周“王”从不予以承认。春秋时代仅有南方夷狄楚、吴、越叛周称“王”,中原诸侯无一叛周称“王”。战国时代列国“变法”(变革王法)以后,三十年间(前353―前323)中原内外的齐、魏、宋、秦、韩、赵、燕、中山先后叛周称“王”。春秋、战国之异,就是春秋诸侯尊周称“霸”,战国诸侯叛周称“王”。战国中期以后诸“王”并立,乃是改朝换代的正常过渡。按照夏商周传统,逐鹿中原一旦尘埃落定,天下仍应归于一“王”。
      商鞅变法以后五十二年(前307),秦武王前往周都洛阳,试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试鼎轻重,公开了替代周“王”、僭称秦“帝”之志。
      商鞅变法以后七十一年(前288),秦昭王僭称“西帝”,同时拉上齐�王僭称“东帝”。名号取自秦人多神教的五方天帝“东帝”、“西帝”、“南帝”、“北帝”、“中帝”。主谋者是秦昭王之相、楚人魏冉。楚人春秋时代仍属夷狄,战国以降中原化程度渐高,抛弃商代多神教,皈依西周一神教,所以楚武王以后数百年,楚“王”死后无一循商礼称“帝”,仍循周礼称谥;楚人屈原的《九歌》,把象征太阳的“东皇泰一”,尊为唯一至高之“神”,符合植根于太阳崇拜的西周一神教。魏冉、秦昭王即使不知东周一元论的“以道代帝”,但是魏冉至少知道西周一神教的“王不僭帝”,秦昭王至少知道商代多神教的“王死称帝”,所以秦惠王叛周称“王”无须心虚,不拉异国诸侯共同称“王”,秦昭王僭用“帝”号极其心虚,拉上齐�王同时僭窃“帝”号。
      为燕昭王出使齐国充当间谍的苏秦,是周都洛阳人,深知东方六国共同信仰“王不僭帝”的西周一神教、“以道代帝”的东周一元论,看破秦昭王意在试探东方六国的信仰强度,又不敢独冒天下之大不韪,欲与齐�王分担悖道恶名。于是苏秦假装忠心,劝谏齐�王主动撤销了“东帝”僭号。秦昭王不愿独负悖道恶名,也被迫撤销了“西帝”僭号〔10〕。魏冉导演的二“王”僭称二“帝”闹剧,月余即告失败〔11〕。然而秦“王”欲僭“帝”号,从此天下皆知,所以另有两次动机不同的迎合秦昭王之余波。
      前286年,齐灭宋。全无操守、仅求功名的纵横家苏秦,明知故犯地向欲报齐仇的燕昭王献策,鼓动秦昭王再次僭称“西帝”,同时赵惠文王僭称“中帝”,燕昭王僭称“北帝”。名号仍然取自秦人多神教的五方天帝,所以燕、赵陪秦僭“帝”实为障眼法,以秦昭王所好为饵,诱其同意组建伐齐联盟才是目的〔12〕。前284年,燕将乐毅率领燕、秦、楚、韩、赵、魏六国联军伐齐,齐�王终于醒悟苏秦乃是燕国间谍,立刻车裂苏秦。六国伐齐成功以后,虚悬三“王”僭称三“帝”的主谋者苏秦已死,燕王、赵王均无背叛信仰僭窃“帝”号之意,秦昭王手持苏秦开出的空头支票却无法兑现。
      前257年,秦军携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五万赵军降卒之余威,进围赵都邯郸。赵相平原君向楚、魏求救。魏安�王既不愿出兵救赵,又忧虑秦灭赵后移师灭魏,于是派遣新垣衍出使赵国,以“秦王意欲复求为帝”为由,劝说平原君为秦昭王再进“帝”号,以解邯郸之围。平原君同样深知东方六国共同信仰“王不僭帝”的西周一神教、“以道代帝”的东周一元论,不愿成为遗臭万年的秦“王”僭“帝”主谋者,但也不愿直接拒绝魏王而断绝魏军救赵可能,于是把不该外泄的魏王秘议,告知其时正在邯郸的齐人鲁仲连。鲁仲连同样深知东方六国共同信仰“王不僭帝”的西周一神教、“以道代帝”的东周一元论,一闻便知平原君欲其代为拒绝魏使新垣衍,当即表示“吾请为君责而归之”。由于平原君已泄魏王秘议,新垣衍被迫会见原本无缘置喙的局外人鲁仲连〔13〕,并被鲁仲连所言之“义”折服,立刻违背君命,信从“天下之士”:“吾乃今日知先生为天下之士也。吾请出,不敢复言帝秦。”魏王出于自保的秦“王”独僭“帝”号秘议,就此胎死腹中。
      秦昭王僭窃“帝”号三次失败,平原君宁可灭国拒绝“帝秦”,新垣衍违背君命放弃“帝秦”,鲁仲连布衣片言制止“帝秦”,唯一的原因是“天下之士”共知之“义”。由于汉承秦制同样活“王”僭“帝”,司马迁不能在《鲁仲连列传》明言“天下之士”共知之“义”,只能晦藏于别篇,此篇仅用诸多曲笔加以暗示。比如鲁仲连痛斥秦国野蛮残忍,“弃礼义而上首功”,强硬表示一旦秦“王”僭“帝”,自己必将“蹈东海而死”,“不忍为之民”。又如魏信陵君窃符救赵,楚春申君发兵救赵,东方六国联合击退秦兵以后,平原君以封君、千金重谢别无寸功的鲁仲连,遭到坚拒〔14〕。更为重要的是,《史记》不为无数王侯将相、宗师巨子特设专传,却为别无大事的一介布衣鲁仲连特设专传,乃因“义不帝秦”,兹事体大。
      商鞅变法以后一百零三年(前256),秦昭王灭周,五年后死去。秦昭王前288年僭称“西帝”,前251年死去,三十七年间秦兵东进节节胜利,终结八百年周祚更是重大胜利,尽管底气越来越足,实力越来越强,但是秦昭王再也没敢挑战东方六国的共同信仰,再也没敢主动僭窃“帝”号。
      
      五 使“王”称“帝”的儒法方“术”
      
      道家集大成者庄子(前369―前286),亲历秦昭王僭窃“帝”号的首次失败,预见秦“王”僭“帝”很快就会成功,于是预斥其终极悖道。庄子的预见预斥,在其死后六十五年应验于秦王嬴政。
      儒家集大成者荀况(前313―前238),亲历秦昭王僭窃“帝”号的三次失败,预见秦“王”僭“帝”很快就会成功,为了挽救中原文明,被迫专为秦国创立了“帝王术”。“帝王术”的“帝王”二字,自古以来均被错误连读成词,那就意味着荀况创立“帝王术”,荀况弟子韩非、李斯和后世士人王�运、杨度研治“帝王术”,全都志在“自为帝王”。其实研治“帝王术”的古今士人无一志在“自为帝王”,无不进献尚未称“帝”之“王”。错误连读“帝王术”的“帝王”二字,乃是用秦“王”僭“帝”成功以后的史实,谬解秦“王”僭“帝”成功以前的名相。秦“王”僭“帝”成功以前,“帝王”二字不具备连读成词的现实条件〔15〕。鲁仲连“义不帝秦”,“帝”是动词,“义不帝秦”意为“捍卫王不僭帝、以道代帝的天下共知之义,不许秦王僭帝”。荀况“帝王术”,“帝”也是动词,“帝王术”意为“使王称帝之术”;“王”则是名词,现实指向正是秦“王”。
      荀况创立“帝王术”以前,不仅考察了母邦赵国,而且遍游天下,考察了有望统一天下的齐、楚、秦列强。荀况早年思想立足于儒家“三王之道”,晚年思想吸收了法家“五霸之道”,转折点正是中年游秦〔16〕。《荀子・强国》记载其事如下:
      
      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闲,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是何也?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魏人范雎,在楚人魏冉以后成为秦昭王之相,提出“远交近攻”战略,秦兵东进急剧提速,因功封为应侯。荀言“四世有胜”,即秦孝公、秦惠王、秦武王、秦昭王四世。
      荀况回答范雎之问,一方面盛赞商鞅变法以降秦国“四世有胜”的诸多成就,另一方面批评秦国仅行法家“霸道”,不行儒家“王道”,“秦之所短”在于“无儒”。
      秦国“无儒”,可举六证:其一,秦国上下一心共同信仰商代多神教,没有上下分层的信仰格局,原因正是“无儒”。其二,春秋时代的秦穆公成为秦国唯一贤君,原因正是以楚人百里奚为相。其三,秦穆公、百里奚以后秦国不再中原化,复归野蛮化,原因仍是“无儒”。其四,战国时代的齐国稷下学宫汇聚无数士人,均为中原士人,仍然无一秦人。其五,商鞅变法以后,嬴政称“帝”以前,秦相均为中原士人,仍然无一秦人。其六,无论西周、东周,春秋、战国,秦国以外的列国之相,既有母邦士人,也有异邦士人,然而无一秦人。
      先秦三大儒宗孔子、孟子、荀子,均有中原文明优越感,无不固守“夷夏之辨”。孔子所处春秋末期,列国尚未“变革王法”,孟子所处战国中期,列国正在“变革王法”,其时夷狄之秦尚无威胁,无须担忧“用夷变夏”。孔、孟周游列国求仕,均不履足野蛮落后的夷狄之秦。孔子十分自豪地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无也。”孟子仍然乐观:“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荀况所处战国末期,列国“变革王法”已毕,虽然求仕于中原之赵、齐、楚,不求仕于夷狄之秦,但是鉴于秦国“四世有胜”,“用夷变夏”日益逼近,被迫前往夷狄之秦考察,以便知己知彼,寻找对策。实地考察以后,荀况已知秦国必灭六国,秦“王”必欲称“帝”,于是不再死守孔子的儒家“王道”,转而吸收商鞅的法家“霸道”,为秦国设计了“王霸兼用,礼法并重”的未来进路;同时因材施教,对症下药,把晚年思想命名为“帝王术”,以“使(秦)王称帝”为饵,行“用夏变夷”之实。因此荀况弟子李斯“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毕不赴母邦楚国,立刻前往秦国。李斯告别荀况之言“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史记・李斯列传》),不仅揭示了荀况“帝王术”意为“使王称帝之术”,而且揭示了荀况创立“帝王术”的良苦用心:既然秦“王”僭“帝”难以阻止,只能因势利导挽救中原文明。
      仕秦为相的中原士人大多遵循商鞅的法家“霸道”,推助秦国“用夷变夏”;唯有卫人吕不韦抵制商鞅的法家“霸道”,不愿看到秦国“用夷变夏”。吕不韦的见解与荀况相同,同样深知秦国必灭六国,秦“王”必欲称“帝”,“秦之所短”在于“无儒”且纯用法家“霸道”。吕不韦的目标也与荀况相同,同样希望“用夏变夷”,挽救中原文明。但是吕不韦的方法与荀况不同:荀况派弟子李斯孤身入秦为相,与此前孤身仕秦为相的商鞅、张仪、魏冉、范雎一样,未能改变秦国“无儒”且纯用法家“霸道”。吕不韦先居赵经商,后弃商从政,辅佐在邯郸做人质的子楚成为秦庄襄王,自己成为秦相,随后招致三千中原士人作为门客,全面渗透秦廷担任客卿,秦国从此不再“无儒”。吕不韦的立场也与荀况不同:荀况是儒家集大成者,认为秦“王”僭“帝”难以阻止而因势利导,欲以儒家“王道”之长,补法家“霸道”之短。吕不韦是普通中原士人,信仰“王不僭帝”的西周一神教、“以道代帝”的东周一元论,认为秦“王”僭“帝”必须阻止,秦国“霸道”必须贬斥,于是组织门客编纂“黄老学派”晚期代表作《吕览》,与“黄老学派”早期代表作《管子》一样,遵循中原主流价值“道家(三皇)�墨家(五帝)�儒家(王道)�法家(霸道)”,欲以道家、墨家之长,补儒家、法家之短。两者方法、立场不同,决定了长远结果不同:吕不韦的“黄老学派”方案,被汉初君主采纳而暂行数十年。荀况的“王霸杂用”方案,经过董仲舒转换,被汉武帝采纳而沿用两千年。两者见解、目标相同,决定了暂时结果相同:荀况暂时败于弟子韩非,吕不韦暂时败于门客李斯。
      韩非对“儒”的看法与师相反,认为“以文乱法”的“儒”是“五蠹”之一,东方六国败于秦国,正是因为有儒;“无儒”实非“秦之所短”,乃是秦之所长;秦“王”称“帝”失败,正是因为怀有文化自卑,未能彻底发挥“无儒”之长。于是韩非颠覆了荀况“使王称帝之术”的内涵。荀况版“使王称帝之术”,贬低法家“霸道”,主张“王霸兼用,礼法并重”,“使(秦)王称帝”仅是手段,挽救中原文明才是目标。韩非版“使王称帝之术”,极化法家“霸道”,主张“以吏为师,以法为教”,“使(秦)王称帝”也是手段,消灭中原文明才是目标。
      李斯告别老师荀况和师兄韩非,身怀荀、韩两种“使王称帝之术”入秦。入秦之初,李斯忠于荀况版“使王称帝之术”,投靠秦相吕不韦,得到赏识,荐任为郎,参与编纂《吕览》。秦王嬴政不能容忍《吕览》遵循中原主流价值“三皇(道家)�五帝(墨家)�三王(儒家)�五霸(法家)”,把商鞅以降七世有胜的法家“霸道”贬至最末,竟敢阻止秦“王”僭“帝”,于是黜退吕不韦逼其自杀,同时颁布“逐客令”,驱逐吕氏门客和中原士人。全无操守、仅求功名的李斯立刻无耻变节,背叛吕不韦,上《谏逐客书》,逃脱了对吕氏门客的清洗,阻止了对中原士人的驱逐,从清洗对象变成了嬴政宠臣。
      嬴政读毕《韩非子》,对韩非版“使王称帝之术”心悦诚服,立刻攻韩,韩王安求和,嬴政点名要求韩非出使。韩非出使秦国,嬴政大悦,未及重用,误信李斯谗言而将韩非下狱,嫉妒师兄高才的李斯立刻毒死了韩非。李斯既知荀况像吕不韦一样反对法家“霸道”而为嬴政不喜,韩非像商鞅一样极化法家“霸道”而为嬴政所喜,于是抛弃荀况版“使王称帝之术”,转向韩非版“使王称帝之术”,虽杀韩非之身,仍用韩非之术,成为嬴政实践韩非版终极“霸道”的强力推手。
      秦“王”僭“帝”三次失败以后,荀况创立儒家版“使王称帝之术”,弟子韩非颠覆为法家版“使王称帝之术”,弟子李斯实践韩非版“使王称帝之术”。秦“王”僭“帝”具备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充分条件,迅速走向成功。
      
      注释:
      〔1〕分见马国翰辑《归藏・郑母经》,严可均辑《归藏・郑母经》,王家台《归藏》简。
      〔2〕夏代《连山》久佚。商代《归藏》秦汉亡佚,西晋太康年间汲冢魏襄王墓出土,唐宋以后再佚,清代马国翰、严可均辑有佚文。1993年湖北王家台又有《归藏》出土。《周易》流传至今,但是汉后《易传》混入《易经》,导致《经》、《传》不分,鲜有人知《易传》大悖《易经》。
      〔3〕参看《大宗师》“天地之一气”,《知北游》“通天下一气”,《齐物论》“物之所同是”,《大宗师》“托于同体”、“同于大通”,《则阳》“万物殊理”。
      〔4〕即时实录的《今文尚书・商书・汤誓》“我后不恤我众”,商汤称夏桀为“后”。后世伪撰的《古文尚书・商书・汤诰》(《今文尚书》无)“夏王灭德作威”,商汤称夏桀为“夏王”。
      〔5〕《尚书・商书・盘庚》盘庚称商代先君为“古我前后”、“古我先后”、“我先神后”、“古后”、“高后”,可证商代君主称“王”不早于盘庚。参看《庄子・让王》称尧、舜、禹、汤为“后”。
      〔6〕孔子把首“坤”次“乾”的《归藏》,称为《坤乾》。《礼记・礼运》:“孔子曰:‘我欲观殷道,吾得《坤乾》焉。’”孔子死后,子夏携带《坤乾》至魏,钞本之一葬入汲冢魏襄王墓,西晋太康年间与《竹书纪年》、《穆天子传》等同时出土。
      〔7〕《古文尚书・虞夏书・说命》(《今文尚书》无)“厥后惟尧、舜”,傅说对尧、舜均用生称,均称为“后”。
      〔8〕越王勾践的死称是“�执”,越王不寿的死称是“盲姑”,越王无余之的死称是“莽安”,参看陈梦家《六国纪年》,中华书局2005版,第156页。庶人没有专用死称,仅有通用死称,父死称“考”,母死称“妣”。
      〔9〕第一任巨子(墨子继承人)禽滑�居宋,参看《墨子・公输》。第二任巨子孟胜居楚,第三任巨子田襄子居宋,参看《吕览・上德》。第四任巨子腹黄享 居秦,与秦惠王同时,参看《吕览・去私》。此后无考。
      〔10〕《史记・齐世家》:“(齐�)王为东帝,秦昭王为西帝。苏代自燕来……于是齐去帝复为王,秦亦去帝位。”“苏代”为苏秦之误,《战国策・齐策四》“苏秦谓齐王曰”条不误。参看马王堆出土《战国纵横家书》。
      〔11〕《史记・魏世家》:“秦昭王为西帝,齐�王为东帝,月余皆复称王归帝。”
      〔12〕《史记・苏秦列传》,为燕反间于齐的“苏代”致燕昭王秘信:“王何不使辩士以此言说秦王曰:‘……秦为西帝,燕为北帝,赵为中帝……。’……秦必取,齐必伐矣。”参看《战国策・燕策一》“齐伐宋宋急”条苏代乃遗燕昭王书。二书“苏代”均误为苏秦。
      〔13〕《史记・鲁仲连列传》:“平原君遂见新垣衍曰:‘东国有鲁仲连先生者,今其人在此,胜请为绍介,交之于将军。’新垣衍曰:‘吾闻鲁仲连先生,齐国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职,吾不愿见鲁仲连先生。’平原君曰:‘胜既已泄之矣。’新垣衍许诺。”
      〔14〕《史记・鲁仲连列传》:“平原君欲封鲁连,鲁连辞让者三,终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为鲁连寿。鲁连笑曰:‘所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遂辞平原君而去,终身不复见。”
      〔15〕庄子先于鲁仲连、荀况,《庄子・应帝王》“帝王”二字同样不可连读。参看拙著《庄子奥义》、《庄子复原本注译》。
      〔16〕范雎前266年至前255年任秦相,荀况时年四十七至五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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