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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比利·怀尔德遇到阿加莎·克里斯蒂

    时间:2020-03-24 05:08:39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随着2017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在海内外电影市场席卷三亿美元票房,“侦探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字再次成为全球娱乐界和出版界的热词。

    电影艺术从摇篮时代开始,就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结下不解之缘。盘点迄今为止六十多部主要的影视改编剧,加上数不胜数的波洛和马普尔小姐电视系列剧,哪一部改编作品最为成功呢?马克·奥尔德里奇等评论家认为,此项桂冠属于1957年问世的美国庭审片《控方证人》,导演是一位来自欧洲的犹太裔电影人,从不懂英文生计困难的新大陆移民到天下谁人不识君的编剧型导演之王,他的名字叫比利·怀尔德。

    一、比利· 怀尔德:好莱坞黄金时代的“长青树”和“变色龙”

    怀尔德是好莱坞黄金时代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在中国的知名度似乎比不上同时代的希区柯克和卓别林,然而他从容驾驭多种类型片、上十部佳作叫座又叫好的闪亮才华却在20世纪30年代末至60年代中的好莱坞帝国熠熠生辉。时间的流逝、观众的迭代、审美趣味的变迁、电影技术的演进不但没有磨损他的光华,反而越发清晰地彰显出他在好莱坞经典叙事模式和类型创作的外壳下隐藏的前卫性和普世性。怀尔德是电影界的“长青树”和“变色龙”,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中,先后拍摄了五十多部电影,跨越黑色电影、浪漫喜剧、讽刺喜剧、打闹喜剧、黑色喜剧、剧情片、战争片、庭审片等多种类型。

    多产又变化多端的怀尔德,不仅是票房保障,而且是奥斯卡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得奖大户。他总共获得21次奥斯卡奖提名,胜出六次,包括一次最佳影片、两次最佳导演、三次最佳编剧——有趣的是,怀尔德两度夺得最佳导演,都是因为PK掉了希区柯克的杰作:1945年《失去的周末》(The Lost Weekend)战胜《爱德华大夫》(Spellbound),1960年《桃色公寓》(The Apartment)击败《惊魂记》(Psycho)。怀尔德的八次最佳导演提名与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并列史上第二;12次最佳编剧提名的历史纪录保持了31年才由伍迪·艾伦(Woody Allen)打破。在美国电影学院1998年评选的20世纪百佳美国影片当中,怀尔德导演兼合作编剧的电影占据了四席:第12名《日落大道》(Sunset Boulevard, 1950),第14名《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 1959),第38名《双重赔偿》(Double Indemnity, 1944),第93名《桃色公寓》。

    怀尔德不但自己是得奖专业户,还有本事把与他合作的演员调教得奖,他执导的电影一共获得14次奥斯卡最佳表演奖提名,获奖三次。无论是隐退的默片时代传奇葛洛丽亚·斯旺森(Gloria Swanson,《日落大道》),还是红透半边天的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Marilyn Mooe,《热情似火》)和清纯天使奥黛丽·赫本(Audrey Hepburn,《龙凤配》),抑或是崭露头角的银幕新星威廉·荷顿(William Holden,《日落大道》、《战地军魂》)、杰克·莱蒙(Jack Lemmon,《热情似火》、《桃色公寓》)和雪莉·麦克雷恩(Shirley MacLaine,《桃色公寓》、《花街神女》),他们都在怀尔德的执导下发挥出自己演艺生涯至为电光四射的表演。

    二、《控方证人》:畅销书改编电影的范例

    《控方证人》的大获成功看来令人惊讶。乍看上去,这部片子不大可能吸引观众:首先,在彩色电影日益成为银幕主流的1957年,怀尔德却坚持拍摄黑白片,未免显得落伍。绅士淑女的衣香鬓影、华服美饰,上流社会的庄园游艇、跨国列车,度假胜地的旖旎风光、异国情调,向来是克里斯蒂作品改编电影的精彩看点(《尼罗河上的惨案》、《东方快车谋杀案》、《阳光下的罪恶》无不如此),拍摄黑白片就等于在很大程度上放弃了时代剧(period drama)和奇观场面(spectacle)的视觉刺激元素。其次,怀尔德在选角上走了险招,他的男女主角都已年近花甲,很难想象他们靠颜值征服观众。男一号是巨婴面孔、臃肿体态、刚刚从心脏病发作中康复的高级法院辩护律师,由58岁的英国实力派演员查尔斯·劳顿(Charles Laughton)扮演。作为1939版《巴黎圣母院》的钟楼怪人卡西莫多,论外形他自然算不上什么银幕男神。更加让人捏一把冷汗的,是出演女一号凶嫌妻子的老牌德裔美国影星玛琳·黛德丽(Marlene Dietrich)。这位56岁的迟暮美人比和她演浪漫对手戏的风流小生泰隆·鲍华(Tyrone Power)足足大了13岁,要是放在今天,只怕會被大把观众吐槽装嫩。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一部看起来不大可能成功的电影,却成为影史经典,同时也是畅销书改编电影的范例。它有多优秀呢?烂番茄新鲜度的专业影评人评分为100%,观众评分为95%;豆瓣评分9.6(满分10分)。美国电影学院评出的百年十佳庭审片,《控方证人》榜上有名,证实了这部电影长期的影响力。《纽约时报》评论说:“法庭里的气氛随着情感的电流简直可以说是劈啪作响,直到大结局令人震惊地峰回路转。”(And the air in the courtroom fairly crackles with emotional electricity, until that staggering surprise in the last reel.)

    电影《控方证人》改编自20世纪50年代中在伦敦西区和纽约百老汇上演并引起轰动的同名舞台剧,而舞台剧本身又改编自克里斯蒂早年创作的同名短篇小说。克里斯蒂作品的经典套路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除了侦探以外的几乎每一个在场者都有犯罪嫌疑,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过去、都可能是凶手的悬念成为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动力(2017版《东方快车谋杀案》电影海报上的吸睛广告语正是“Everyone Is a Suspect.”)。小说和舞台剧《控方证人》却是克里斯蒂作品的变格:标志性的“whoduni(twho did it?)”模式转化为“did he do it?”模式,自始至终命案只有一位凶嫌,他有罪还是无辜的悬念成为剧情最大的看点。故事讲述了一起疑似谋财害命案:一位多金的中年寡妇在家中被谋杀,所有的间接证据都指向了一个外型讨喜却经济拮据的青年男子,他认识寡妇不多久就被她写进遗嘱成为遗产受益人……

    怀尔德以克里斯蒂的舞台剧为蓝本,创造出一部更富有娱乐性和艺术性的电影。克里斯蒂作品以丝丝入扣的精密推理和意想不到的惊讶结局著称,怀尔德保留了这些精彩的叙事成分,同时把原材料充分“怀尔德化”,也就是说,把自己驾轻就熟的喜剧片和黑色电影元素嫁接在法庭悬疑剧的原始素材上。三种不同风格的碰撞和混搭,让影片于英国中央刑事法庭上来回举证、交叉质询、唇枪舌剑、悬念迭生的控辩对决中,掺杂了浪漫爱情、险恶阴谋和滑稽搞笑的多重风味。影片超越原作的魔力,在很大程度上来自这种“鸡尾酒式”观影体验给观众带来的新鲜感和冲击力。

    三、叙事:好莱坞经典三幕式结构

    《控方证人》充分展现了怀尔德对电影叙事节奏的把控功力,是好莱坞经典三幕式结构(classic three-act structure)的范例。在这部约两小时的剧情长片里,第一幕(0—39分钟)是定场(setup),介绍了几位主要人物、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各自生活的世界。主人公、著名的刑案辩护律师威尔弗莱德·罗巴茨爵士大病初愈回到住家兼办公的律师学院,这个“引子”(hook)用机智的对白、密集的笑料引发观众的好奇心,令他们注意到了推动情节的潜在矛盾:私人护士严厉监督威律师按时服药打针睡觉、杜绝烟酒,管家敦促他不得承接刑事案件,桀骜不驯的威律师却对刺激性事物(雪茄、白兰地和疑难刑案)依赖性上瘾,逮住机会就想犯戒。威律师休养病体的正常生活被引发事件(incitement)打乱,初级律师带来伦纳德·沃尔,一个有着重大凶杀嫌疑的魅力男子,恳请他出山辩护。威律师逐渐对伦纳德的案子产生了兴趣,但是真正作出决定,也就是第一个情节转折点(plot point I),是在见到伦纳德的德国妻子克莉丝汀之后。克莉丝汀允诺提供丈夫不在犯罪现场的关键证词,她的冷漠、超然和话里有话却让威律师感到意外和不安。威律师开始坚信伦纳德的无辜,并不顾脆弱健康作出了第一个决定性的行动,他说了一句话标志着这个关键时刻:“现在起案子交给我吧(I’ll take it from here.)”。

    第二幕(39—104分钟)在对抗(confrontation)中表现主要人物和情节的发展。威律师在追逐无罪辩护的目标时遇到了一系列障碍(setback),强度依次递进:控方律师先后传唤多位证人,包括伦敦刑警总督察、被害寡妇的管家等。威律师运用丰富的职业经验和高超的辩护技巧,一一化解了这些证人看似对被告极其不利的证言:或者阻止控方引导证人给出倾向性意见而非陈述事实,或者降低对方证人的可信性,或者使证人的证言失去信用,或者诱导出对己方有利的证言。正当辩方看似胜算在握时,控方却抛出了令所有人震惊的“杀手锏”,传唤最后一位证人克莉丝汀出庭,她不但证明伦纳德有作案时间,还证明他亲口坦白谋杀了寡妇。克莉丝汀的意外“反水”令庭审形势陡然反转。在此危机关头(crisis),威律师必须竭尽全力证明其为人其证言不可信,才有希望反败为胜。《控方证人》的第二个情节转折点(plot point II),是威律师绝境逢生,一位神秘的街头女子有偿提供给他足以翻案的新证据——克莉丝汀写给秘密情人的情书,由此揭露了她作伪证陷害丈夫的动机。在总结陈词阶段,威律师亮出情书,迫使克莉丝汀当众情绪崩溃。

    第三幕(104—116分钟)是结局(resolution),功能是给电影提供一个有力的高潮(climax),并将故事的各種头绪收拢在一起。陪审团一致作出伦纳德无罪的判决。官司赢了,威律师却本能地感到案子“有点儿太干净利落了,总之……太巧合了!”(It’s a little too neat, too tidy, and altogether... too symmetrical!),兴奋不起来。克莉丝汀被愤怒的围观群众追打,躲进法庭,忍不住向威律师揭穿了审判的真相:她才是促成伦纳德无罪判决的真正推手。她先是作为控方证人宣誓丈夫有罪,然后伪造写给不存在情夫的情书,乔装改扮神秘女人交到威律师手里,操纵他当庭揭穿自己欺骗感情陷害丈夫,诱导陪审团作出无罪判决。她进而承认明明知道伦纳德是真凶,为了救夫不惜演戏自黑。这是电影的高潮时刻,主人公面临最大的挑战,情绪也达到了顶峰——威律师意识到自己和英国的法律体系被愚弄了,无意间帮助杀人犯脱罪,不由得万分沮丧,但是仍然坚持“正义(司法)的天平偶尔会倾斜,但最终还是会平衡的”(The scales of justice may tip one way or another, but ultimately they balance out.)。这个“最终平衡”很快兑现,在尾声部分(denouement),伦纳德得意忘形之余暴露了自己另结新欢让妻子替罪的图谋(他将获得巨额遗产,而她将因伪证罪入狱),绝望的克莉丝汀捅死了伦纳德,威律师决定放弃疗养为即将受审的克莉丝汀辩护。

    关于三幕式结构,怀尔德曾向后辈电影制作人如此解说:“在故事的第一幕,你把主人公放到一棵树上去;第二幕,你让树着火;然后到了第三幕,你让他从树上下来”(In the first act of a story you put your character up in a tree and the second act you set the tree on fire and then in the third you get him down.)。对于怀尔德来说,三幕式结构从来都不是机械的束缚,而是灵活的框架,借助这个框架讲好一个生动有趣的故事,创造出风格化的美学效果。在《控方证人》里,主要人物对照鲜明的特质和互相冲突的目标驱动故事沿着三条重要的情节线索推进。第一条是犯罪-庭审线,核心问题是“伦纳德是不是凶手?”第二条是爱情线,核心问题是“克莉丝汀爱不爱伦纳德?”这两条主线之外,还有第三条副线即辩护律师线,核心问题是“威律师的病体能不能支撑他完成命案辩护?”这三条目标驱动的情节线互相交织,生发出各种电影动作。由于克莉丝汀是能够提供伦纳德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唯一证人,她的证词成为庭审的关键。而克莉丝汀是不是真心爱伦纳德,又成为确定其证词可信性的关键。威律师危险的心血管状态,加上烟酒不离口的癖好和法庭激烈对决中情绪的大起大落,为审判过程增添了悬念和喜剧色彩。

    四、类型:庭审片、喜剧片和黑色电影的化合

    《控方证人》沿用了好莱坞经典叙事的三幕结构和连贯情节,却对三幕的持续时间进行了破格处理。第一幕长达39分钟,超过标准时长(一般为30分钟),是延长的定场;第三幕只有12分钟,远不够标准时长(同样为30分钟),是加快叙事节奏的结局。与三幕时长相对应,影片还打破了单一类型片的固有结构,让法庭片、喜剧片和黑色电影三种风格接触发生奇妙的化合反应,从而实现叙事结构和情调氛围的创新变通,引发观众的兴趣,令他们交替体验悬疑的紧张和爆笑的轻松之余,总感到隐隐的不安和迷乱,直至结局的震惊。

    引子部分洋溢着浓郁的神经喜剧(screwball comedy)气氛,威律师在私人护士的陪同下出院回家,两人之间连珠炮似的机智对白妙趣横生,笑点不断。一方是心细嘴碎的老姑娘医护,像家长驯服熊孩子一样软硬兼施,严格监督律师按医嘱服药休息、戒除烟酒;另一方却是牙尖嘴利的老顽童绅士,从来随心所欲烟酒尽欢、不服从他人管教,享受跟护士斗智斗嘴的乐趣。一本正经和玩世不恭的两极性格,对撞出疯癫胡闹风格的喜剧火花。

    护士:两点半了,威尔弗莱德爵士,我们的小小午睡时间到咯。

    律师:喔,出去!

    护士:乖乖上床咯,我们现在最好上楼去,脱衣服躺下睡了。

    律师:我们?想想都恶心!

    护士:请上楼吧!

    律师:你知道吗,普利姆索尔小姐,我生病卧床那段时间,很认真地想过用你自己那些橡胶管扼死你,然后我会认罪,保留自我辩护权。【戴上假发,双手拇指插进马甲口袋里,仿佛置身高等法院辩护席】尊敬的法官,陪审团成员们,我特此辩护一起正当杀人的案件。近四个月来,这位所谓的白衣天使审查、探测、扎刺、抢劫和掠夺我无法自理的身躯,还坚持用儿语的点滴液折磨我的心灵。

    Nurse: 2:30, Sir Wilfrid. Time for our little nap!

    Lawyer: Oh, get out!

    Nurse: Beddy-bye. We’d better go upstairs now, get undressed and lie down.

    Lawyer: We? What a nauseating prospect.

    Nurse: Upstairs, please.

    Lawyer: Are you aware that, Miss Plimsoll, while on my sickbed, I seriously considered strangling you with one of your own rubber tubes. I would then have admitted the crime, retained myself for the defence. My lord, members of the jury, I hereby enter a plea of justifiable homicide. For four months this alleged angel of mercy has pored, probed, punctured, pilliaged and plundered my helpless body, while tormenting my mind with a steady drip of baby talk.

    这段对白通过把几种不相和谐的语域(register)混杂在一起来营造神经喜剧效果。护士督促律师休息,使用的是大人哄劝幼儿时故意模仿儿语的童稚化语言(baby talk),律师却故意从中曲解出性爱含义,以此揶揄护士,正契合神经喜剧是“一种无性的性喜剧”(a sex comedy without the sex)的类型特色(根据影评家安德鲁·萨里斯的说法),也体现出律师思维敏捷、口才出众、善于从他人话语中捕捉漏洞或者读解出说话者自己也未必意识到的言外之意的职业特点。律师幻想扼杀护士后自我辩护的一段把医学护理用词和法庭辩护陈词夹杂在一起,甚至使用了一连串五个动词押头韵(alliteration)的雄辩修辞来描摹想象中的“医护暴力”,既增添了情景冲突的丰腴喜感,又表现了主人公热爱刑案辩护,即使因为健康原因无法接案,也要在臆想中过把嘴瘾的性格特征,为第一个情节点接手伦纳德命案预作了铺垫。护士是克里斯蒂原作里没有、怀尔德为电影版创造的角色。她的出场对于犯罪-庭审的中心情节线没有任何功能性作用,完全是服从渲染喜剧气氛、凸显主人公特质和目标的需要。扮演律师和护士的演员是现实生活中的伉俪,两人上演滑稽夸张的雌雄争霸嘴仗,产生了笑料纷至沓来的效果。

    随着引发事件出现,从伦纳德和他的初级律师踏进律师学院的一刻起,影片出现了微妙的转型,家庭场景里毒舌律师和嘴碎护士的神经喜剧风格让步给表现现代都市犯罪、诱惑和背叛主题的黑色电影(film noir)风格,喜剧色调仍然挥之不去,却蒙上了暧昧道德和阴暗情绪的浓重阴影。影片里的几场关键戏,包括伦纳德与克莉丝汀的初次相遇、威律师与神秘女子的证物交易等,都传达了黑色电影独特的主题关注和视觉效果。作为黑色电影定义性作品《日落大道》和《双重赔偿》的主创导演,怀尔德将黑色特质有机地融入伦纳德与克莉丝汀初识的浪漫喜剧场景:男主角的回顾式画外音(隐含了男性对女性的窥视眼光,以及凶嫌自白的可疑视角)、夜幕下遍布战争疮痍的城市街道、昏暗喧闹的低级酒馆、神秘风情的异国女郎、比烈酒更加醉人心魂的卡巴莱歌艺表演、欲望与谎言交织的情爱诱惑,这些电影语言在低调照明、景深摄影、浓重阴影等技术手段的支持下,给甜美浪漫的男女遇合戲(boy meets girl)增添了一层黑色和阴郁的感觉。演员之间的对白多为充斥情挑意味的双关语(double entendre),除了玛琳·黛德丽的招牌美腿以外没有裸露画面,也没有出现露骨字眼,却满屏春光荡漾。“和你做生意真愉快”(It’s a pleasure to do business with you.),女主角的话既是爱情表白,又将感官快乐和物质交易并置,预示这段精明世故的两性关系从一开始就在身体欲望与现实利益之间夹缠不清,从而为庭审中“妻子是否真爱丈夫”的关键悬念埋好了伏笔。

    五、剧本和表演:怀尔德电影的灵魂

    剧本和表演是怀尔德电影的灵魂。在人才辈出的黄金时代好莱坞,他之所以能够长盛不衰,秘诀在于对台词和人物塑造的精心打磨。悬疑电影很容易成为一次性消费品,悬念一旦解开,观众在获得心理满足的同时也就丧失了对于影片的兴趣。《控方证人》却经得起观众反复观摩,其中的金句对白、鲜活角色和黑色风格尤其值得品味。比如,尾声部分克莉丝汀手刃伦纳德之后,

    管家:發生什么事了?

    护士:她杀了他。

    律师:杀了他?【摇右手食指】她处决了他!

    Butler: What happened?

    Nurse: She killed him.

    Lawyer: Killed him? She executed him!

    简短的对白,却道尽威律师心中的波澜万千。在克莉丝汀被警察带走后,他决定放弃疗养留下来为这个“不同凡响的女人”(a remarkable woman)出庭辩护。克莉丝汀和大部分黑色电影的女主角一样,是个道德上模棱两可的角色。结局揭晓她是狂热爱情的奴隶和阴谋陷阱的受害者,但是之前的剧情暴露出她习惯采取非道德和非法手段来实现个人目标,犯下重婚、移民欺诈、同谋、伪证以及最终的激情杀人等多重罪行。威律师之所以对这个集犯罪者、受害者和复仇者于一身的“蛇蝎美人”(femme fatale)产生强烈的好感和同情,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镜像:两人都是盲目自负和轻信的牺牲品。他和她同样老于世故,却看不透伦纳德的花心和机诈,一个仅仅因为客户顺利通过自己迷信的单片眼镜测试,另一个仅仅因为丈夫善于花言巧语讨女人欢心,就被杀人凶手玩弄于股掌之间,或无心或有意充当了他脱罪的同谋。威律师说克莉丝汀“处决”(而不是“杀死”)了伦纳德,是因为克莉丝汀做了他潜意识想做而不能实现的事情——在遵循程序正义并让真正的凶犯逍遥法外的时候,采用非法手段达到实质正义。克莉丝汀代表了威律师内心的黑暗面,是他的第二自我。电影通过这两个主要人物之间的镜像关系,将人物的功能性意义拓展到心理动机层面,表现出对人性弱点和道德困境的深层关注。

    查尔斯·劳顿和玛琳·黛德丽的出色表演是支撑电影叙事的基石。作为好莱坞老牌明星,黛德丽的银幕魅力和票房号召力主要来自她满足男性欲望和幻想的蛇蝎美人形象。自从《蓝天使》(Der Blaue Engel, 1930)、《上海快车》(Shanghai Express, 1932)等早期电影让她走红国际影坛,黛德丽欧洲风情的冷艳魅惑形象就深深打动并征服了一代男性观众。金色的发浪、高挑的蛾眉、迷离惝恍的眼神、低沉磁性的嗓音、男装丽人的双性打扮、冶艳销魂的卡巴莱表演——这种男性注视下的尤物定型已经深入人心。当56岁的黛德丽在《控方证人》里出演凶嫌妻子克莉丝汀,观众往往能感受到两个“黛德丽”存在于同一个银幕身体之中:一方面,只要看到黛德丽出场,观众就会预测和期待她再次演绎对于男性有着致命诱惑力的金发美腿性感尤物;另一方面,影片的角色逻辑和叙事逻辑又会抑制黛德丽的定型,让观众忘却她固有的明星形象而进入剧情中的特定角色。《控方证人》的悬念在一定程度上依赖于这两个“黛德丽”(表演的明星和被表演的角色)之间的微妙平衡和切换。在第一幕和第二幕,女主角逐步暴露出过河拆桥陷害丈夫的蛇蝎美人本色,满足了观众对黛德丽的定型期待;但随着高潮的到来,剧情发生大反转,观众意外发现这一次女主角陷入了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可怕圈套。电影的结局动人心魄不仅仅是因为情节设计出人意料,还因为黛德丽出演了一个看似重复她的定型人格,实则比以往定型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界定的角色。她的多重身份——演技出色的女演员、向盟国占领军出卖色艺的卡巴莱歌女、背叛德国原夫的不贞妻子、二度背叛英国丈夫的红颜祸水、忠于爱情却践踏法律的凶手同谋、被丈夫设计陷害的替罪羊、不顾一切杀死负心汉的复仇女神——在电影里流动不止,层层叠加,扑朔迷离。

    当比利·怀尔德遇到阿加莎·克里斯蒂,一部电影大师改编畅销作家的典范之作就此诞生。故事里当然有凶杀悬疑,有法庭风云,你可以把它当做一个克里斯蒂式的智力解谜游戏来与主人公竞猜谜底,也可以把它当做英美法系国家控辩庭审模式的案例教科书来加以研究,但是我们感受到的乐趣远不止这些。我们沉浸在怀尔德精心营造的黑白光影世界里,他用标志性的流畅叙事、饱含戏剧张力的对白、充分发挥演员表演潜力的角色设定,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精巧却不落匠气、谐谑却不流于低俗、新奇却不失现实基础的迷人故事,一路闪耀着灵感的生动火花。再惊人的悬念也有揭晓的时刻,而光亮与阴影间摇曳不定的人性动机和暧昧不明的善恶界限才让我们久久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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