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真挚，诗风明朗（外一篇）——记诗人严辰
时间：2023-02-12 17:15:09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 李业文
夏雨滂沱，使我无法出行。偶翻故纸，一沓书刊中跳出本薄薄泛黄的小册子，是严辰的《唱给延安》诗集。我情不自禁地高声朗诵：“我来了，带着热情的歌唱，从荒凉无边的沙漠，穿过万里长空，来到伙伴们的生动愉快的队伍里……”这是严辰1941年到延安“文协”后，写下的第一支对革命圣地的颂歌。他在后记中说：“我曾有机会去三边和k鄂尔多斯市南部走了一圈，那波浪起伏的沙漠，那自由奔驰的马群，那热情豪爽的蒙古族牧民的生活，引起我极深的感情。是在延安河边的漫步，桃园的晚会等庄严的工作之余，写下的一组诗歌。”又写道：“我现在把这些诗章编印出来，只是作为生活在延安那么长久、那么亲切、那么值得教人怀念的一点微小纪念。”读完六组诗章，让我陷入深深的沉思。民谚云：“人去楼空”。如今，严辰走了，但书在诗在情缘在。严辰和他的诗我不会忘却。
20世纪80年代初，我与诗人严辰有一面之缘。牵线人是语文学者，也是诗人的刘征。他热情地告诉我，《诗刊》接臧克家班的主编严辰，是你们武进人。那时，我正在京城叶圣陶先生家做客。严辰听我打常州来，即电话约我周六去走走。他住北京西郊三里河一栋普通公寓。叩门，映入眼帘的是简朴洁净的小客厅。“嗲辰光来的？”严辰一口常州话，把思乡的情绪，用乡音向我倾诉。他夫人逯斐，无锡人，也是作家。我谈起常州，他们来了精神。“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一下吹遍神州大地。勤劳智慧的常州顺应时代前进的潮流，纺织、印染、柴油机、拖拉机……八条龙上天了。”又自豪地说，曾有国家领导人莅临常州视察后留下了一句话：“全国中小城市学常州。”严辰很高兴，逯斐也不时搭话助兴。严辰是诗人，想就诗的话题向他请教。我问：“你写诗是怎么样入门的？”他笑嘻嘻地说：“你提问有启发性。我觉得在传授知识的过程中，渗透思想教育，把智者和德育结合在一起，这就是传道授业。听多了，写多了，这自然就入门了。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写诗也是如此。”娓娓道来，像是谈家常。我乘他兴头上，取出册页本，请他写诗留作纪念。严辰墨汁一倒，稍做沉思写下“半生学诗未成家，徒将苦吟误年华。仗剑空论蹈大海，哪得龙珠烛天涯。业文同志教正 严辰一九八二年一月北京”。先生高才饱学，却如此谦逊。我复又取出一纸，请他为家乡友人写几句。严辰很爽快，抓起笔就写“乡情恰似旧家酿，窖藏愈久愈芳醇。严辰一九八二年一月北京”。是乡恋乡愁让他把故乡常州惦记在心。
他的诗，犹如其人，辞彩简淡，节奏舒缓，不以形式变化多样取胜，而以感情真挚动人，长久以往形成了简朴明朗的风格。一个人就是本书，不断地读，就不断有新的感受和认识。他的诗，青年爱读，军人也爱读，外国人也读。一些诗作曾译成英、日、俄、波、罗、朝、乌克兰、乌兹别克文，名播中外。
是午饭时间了，我当起身告辞。逯斐满怀乡情：“怎么饿着肚皮走？”严辰也凑着说了句：“难得来，再扯扯。”于是吃了顿家乡菜的午饭。打那次拜访后，我一直注意搜寻严老的诗章和书话一类的书拜读。本文开篇的《唱给延河》（文化生活出版社1950年9月版），就是从娑罗巷的古旧书店觅来的。更多地了解严老，是读了他的《严辰诗歌六十年》，严辰把一生献给了诗歌，堪称诗歌人生。
严辰是位战士型的诗人，同延安解放区出走的诗人一样，讲话、走路、办事处世都有部队作风，虽然他没有真正打过仗，半生的戎马生活造就了军人气质。虽说文学的社会功能慢慢淡化了，出现了写诗比读诗多的怪现象。《诗刊》社办刊也遇到困难。然而，《诗刊》在他的主持下力顶风浪，勇猛前进。当年《诗刊》编丛书，出了好多套中青年诗人的作品，一人一本，规格一律。为了出丛书，他苦心运筹，一片婆娑之心，给诗坛添砖架屋，给有潜力出诗难的诗人助一臂之力。环顾当代，没有一点功利之心，为诗坛拉纤的高亮品格，如严辰者，有几人哉！
严辰还是个书生。正如诗论家黎焕颐说的：“严辰写诗不张扬，不使气，诗写得温文博雅，就像他的家乡——常州山水那样亲和。”严辰一生著述颇多，早期是小说，晚年是散文、诗话。到了改革开放新时期，写下了十几本散文随笔，本本叫好。读严辰，要是没有欣赏到他晚年的随笔，那就太可惜了。短短的几百字，或二三行，就传出一种神韵，那就是独特的、不能模仿的，从内心的深处流淌出来的文章。
严辰为诗坚守良知。诗给他清名，他为诗守节。“青山隐隐水迢迢，气爽江天秋不老”。这不就是严辰诗名的写照么！
在常州教育界，曹英义是个响亮的名字。他是常州的女婿，为常州培养了一批批中小学美术教师，是常州现代美术教育史叱咤风云的人物。近读《常州日报》肖声《请沙叶新当常州小姐评委》一文中有“外地评委曹英义是江苏教育学院艺术系主任”，全体评委合影前排中也有曹英义，几十年来同志加兄弟般深厚友情，一幕幕的又映于眼前。
我思绪绵绵，夜梦沉沉。认识曹英义先生，是1963年。那年，我在丁埝公社做文书，曹英义在市四中任美术教师，是对美术的共同爱好，建立了一条相识的路。时值丁埝公社蔬菜渔业大丰收，准备向市委农委报喜。报头要点喜气，画青菜、萝卜、莴苣、鲜鱼大虾，我推荐曹英义。一日，各大队以民校为单位组成了报喜队。咚、咚、锵，醉人的锣鼓，敞开了大家喜庆丰收的心怀。曹英义又用塑料泡沫加工成白白的萝卜、鲜嫩的蔬菜，硕大的肥猪肥鹅和活蹦乱跳的鲤鱼模型。学员们捧着、抱着、扭着、笑着，一路高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从丁埝镇直抵北大街大庙弄广场。晚上，又兴致勃勃拿出自编的精彩节目，在人民公园舞台上，参加郊区文娱会演。曹英义在后台，给男女青年扑粉、涂口红，俨然成了正宗的化妆师。
不两年，曹英义调常州师范，我离开丁埝到永红农业中学做教师。不久，农村“四清”运动来了，我是闲不住的人。主动向校长请缨，办起美术培训班，招收荆川、陈渡、白荡、卫东、为民等大队插队知青学写美术字。带领学员在村口路边写上红彤彤的“农业学大寨”“壮大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等大幅宣传标语。有的标语，一个字就一人高，气势壮观，十分醒目。公社领导满意，要我画贫下中农心向红太阳，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一类题材的宣传画，这让我为难，尤其毛主席像，我拿不准。旱天盼雨来，我想到曹英义。当时，省常中史绍熙校长“解放”了，临时安排在常师。听到有人找曹英义画画，说了声，曹老师去吧，帮助农民做点事。一日，曹英义在陈渡桥工地高高的脚手架上，侧过身，伸出手，眯起一只眼，仰视毛主席的右手，是否手眼脸同一条线。我呢，也忙忙碌碌地在毛主席画像下写“东方升起了红太阳”。眼睛还得留心竹梯，别下滑。那天，史校长从双桂坊风尘仆仆走来，见曹英义一手扶梯，一手比画，有点不放心，低声嘱咐：“风大，当心、下来歇会儿吧。”浓重的宜兴口音，知道是史校长。过一阵，曹英义给我聊起，跟这样的校长，吃屎也情愿。话有点粗糙，不像曹英义平日言语，然而史老知人善任，体贴关怀的为人，确实令人钦佩。时任中宣部部长陆定一视察常州教育时，曾经留下一句名言：“史绍熙同志是我们的中等教育专家”。以后,曹英义还在新华村绘过两幅，也是我陪着写上一条红标语。友谊在工作上，感情在活动中。日长岁久，曹英义与我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成了相交贵相知的朋友。
1967年冬，曹英义新婚宴尔。我送丰子恺《青春惜年华》（漫画）作贺礼。可惜，还未挂上墙，就被某厂造反派掠去，成了曹英义耿耿于怀的心病。1973年暮春，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丰子恺从“牛棚”出来了。曹英义得知后告诉我，上海皮蛋供应紧张，建议买点皮蛋上门看丰老。我在小河沿菜场买了两篓，借了根木棒一直挑到上海。开门者，是丰老幼子华瞻，戴了黑袖章，我一愣险笃笃从楼梯上摔下。进屋方知丰子恺先生已离世十六天。人去友情在，我欲把皮蛋留下，丰家坚辞不从。哀从悲处来，遥想昔日笑容满面的丰老，我痛心疾首，再也控制不住感情。我哭，丰家人全都跟抽泣，丰老太坐在床沿上更是泣不成声，全家乱成一团。我告辞回转，背后依然是哭声一片。回常州见曹英义，我语无伦次，曹英义忧伤的神情，依然如在眼前。
1976年那一年不同往常。1月9日周恩来总理因病去世，举国同悲，北京天安门广场堆满了花圈，无数人自配黑纱，自备白纸花，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下致哀。我也将常州人民群众热爱周总理，自发大游行的实况，写信给叶老。叶老日记写下：“至诚（叶老次子）和李业文来信，言南京与常州近日之情形亦类似。群众已极如此，盖有激烈而言，又难免有坏人兴风作浪，而群众所激者为何，则余不欲书，亦余所不甚明晓者也。”翌日，用宣纸写给我：“周恩来总理挽诗”无役不身先，向辰磐石坚。般般当代史，烨烨六旬年。悲溢神州限，功垂天地间。鞠躬诸葛语，千古几人然。叶圣陶一月十六日”。喜欢“显宝”的我，拿给曹英义看，曹英义也爱不释手。我写信，叶老又将抄给我的“周恩来总理挽诗”重抄一遍，又复信于我，“曹同志既然要我写，我就照样写张给他。如此之件，不宜挂在墙上作观赏品，所以，我写小张，也不必去裱。”又写道，“想想周总理的真精神”，这首诗“当然是我钦佩爱戴的真情流露。”
一声春雷，“四人帮”倒台了。曹英义以满腔政治热情画了四只螃蟹和一只酒杯，托我代赠叶圣陶先生。叶老为曹英义的画补款《四蟹图》，又另用宣纸写下：“英义同志惠赠所绘四蟹图旁有酒杯，题曰：正是持螯下酒时，深感其意，奉酬一诗即希教之。沸汤烹之殼呈赭，复何伎俩横行者，三公一母此四凶，想君疾挥怒笔写，尺幅相对久沉吟，君画能宣亿众心，惟知此蟹味定恶，供我下酒非所乐，不如擞作泥浆随尿粪，挑向田头作肥料。一九七七年二月叶圣陶”条幅。
日月轮转，二十个寒暑后，曹英义调入常州师专，恰逢叶圣陶先生八十八岁华诞。我请曹英义画画贺寿，曹英义一挥而就。画幅正中画叶老喜盈盈捧着寿桃，四边围着工农兵和知识分子拍手鼓掌，画款写“叶老捧寿桃，我们哈哈笑。”这幅画，是我创意。虽是漫画，但人物离不开写形和神态的夸张。这就倚仗曹英义的丹青妙笔了。叶老收到画，很是欢喜，把它珍藏在五斗橱第二个抽屉里（叶老在复信里说），让我代谢曹英义，我提议请叶老写几个字留念。叶老不含糊，又用宣纸重抄旧作：“学子农忙假，背包齐下乡……”表达了老教育家对新一代教育工作者殷切的期望。
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风，造就了曹英义处事认人见微而知著的高尚品格。在我的收藏路上，曹英义也有一臂之力。那年代，礼品莫珍贵于毛主席诗词。曹英义把沪上书法名家周慧珺录写的毛主席：“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赠我。又将俞云阶《飞雁南归》（水彩）、方去疾《满园春色》（书法）以及海上名家赵冷月、高式熊、苏局仙的书画小品赠我。20世纪90年代初，曹英义赴南京江苏教育学院供职，见面机会少了。某日，我去南京亚明悟园见访。刚坐下，曹英义正从德国克兰克福孔子学院讲学归来。意外相逢，格外亲热。曹英义向亚老介绍我，“李兄，叶圣陶先生的忘年交。”就冲这句话，隔天我得到亚老《乘风踏月图》，并题有双款：“乘兴踏月西入酒家，不觉人物两忘身在世外 李业文同志嘱亚明”。
回忆往事，不能不讲讲曹英义的本行：美术教育事业。政治上，作为常州美术界的代表人物，他当选多届常州市政协委员。艺术上，他孜孜不倦、勤力奋取，先后出版《曹英义中国画选》《中国画技法与教学》《怎样画速写》等学术著作。国际交流上，在调入江苏教育学院后，以访问学者的身份，三度出访美国里根大学、爱达荷大学，并荣获美国宾夕法尼亚白尼恒市“荣誉市民”称号，成了中美民间友好使者。他不断进取，投入中国画改革，努力将传统国画“意象在外”“线条笔笔见精神”的特点与西洋画点、线、面的技艺和注重写生、光线、色彩的理念，溶组一起，创造了面目一新的“曹氏彩墨画”，它水墨淋漓，色彩淡雅，让观众赞不绝口。
曹英义爱第二故乡。人在南京，心系常州，与常州风筝不断线。数度邀约南京、扬州、南通画界同仁与房师田、江可群、张德俊、李平秋、程舍予、薛金炜等常州画家共聚、笔会。2008年11月，怀着对常州的深深眷念，曹英义回常在常州画院美术馆举办“曹英义水墨画展”并在红梅大饭店举办盛大宴会，着实热热闹闹了一番。那天，我也义不容辞助他做了些杂事。宴后，准备告别，英义突然走来，抓住我的手不放“再聊聊，拍张照。”咦呼，相识相知相处六十年的老友，竟未在一起拍过照。这回还是曹英义留意与我独处。我们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昔日难忘，友情长存，朋友兄弟一场，彼此眼眶里涌满了热泪。
猜你喜欢 常州 主旋律历史纪录片的创作和中国精神浸润电影文学(2022年15期)2022-09-23常州薛典老街华人时刊(2022年11期)2022-09-15常州的早晨小读者之友(2022年4期)2022-05-20美丽的常州小读者之友(2022年4期)2022-05-20常州钟楼：“老字号”的转型奋进路华人时刊(2022年1期)2022-04-26张仕祺作品美与时代·美术学刊(2021年4期)2021-06-20张仕祺作品美与时代·美术学刊(2021年3期)2021-05-28我们的家乡——常州新课程·小学(2016年7期)2016-05-14台湾红鲷鱼“空降”常州农产品市场周刊(2015年1期)2015-03-13 相关热词搜索：诗风，明朗，真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