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可旧藏《四家宫词》版本价值及批校考述

柳 燕 王唐梦影

（湖北大学文学院 湖北武汉 430062）

湖北省图书馆所藏《四家宫词》（不分卷），索书号“集三/1387”，明万历七年（1579年）李良柱刻本，此藏本为徐行可先生捐赠。徐行可（1890—1959年），名恕，号彊誃，湖北武昌人，近现代著名藏书家、版本目录学家。徐行可先生捐赠的明刻本《四家宫词》不仅选录独特，而且版本珍贵。此刻本得以流传，与徐行可先生慧眼识珠、精心妥善的保存密不可分。此刻本为完帙，“匡高17.6厘米，宽12.9厘米。半叶十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单黑鱼尾”[1]。书中共有八种钤印（见图1）。陈文烛《〈四家宫词〉序》天头有“湖北省图书馆所藏善本”钤印、序文标题下有“徐恕读过”印，文后有“五岳山房”“阳春白雪人家”两方钤印。李良柱《刻〈四家宫词〉引》标题下有“徐恕读过”钤印，文后有“癸亭之人”“万玉楼”“甲戌进士”三方钤印。书末有“曾归徐氏彊誃”钤印。

图1 《四家宫词》中八种印章

1.1 选录独特：在四家宫词类总集中独收王建、王珪、花蕊夫人、杨太后四家之宫词

《四家宫词》是一部宫词总集，收录王建宫词、王珪宫词、花蕊夫人宫词、杨太后宫词四种。王育红《五种宫词总集版本源流考》详细考述了诸家宫词的存见以及亡佚情况[2]。经统计，现存以“四家”命名的宫词总集有以下五种（见表1）。

表1 五种“四家宫词”总集存见及收录宫词情况对比

五种“四家宫词”中，宋刻残本收录宋徽宗、张公庠、周彦质、王仲修四家宫词，其他三种刻本都收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宋徽宗四家宫词，只有《四家宫词》李良柱刻本收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杨太后四家宫词。可见，李良柱刻本在选辑上具有独特之处。徐行可收藏的恰是选集独特的李良柱刻本，体现出他收藏古籍的独到眼光。

李良柱在王建、花蕊夫人、王珪宫词后补充杨太后宫词。陈文烛《四家宫词序》云：“余每爱花蕊夫人宫词，与唐人王建相为上下，宋学士王珪曾爱而图传。吾友李伯任比部见与余合得二王宫词，益以宋太后者汇刻为四家，命余引其端。”[3]序陈文烛喜爱花蕊夫人宫词，李良柱与其合得王建、王珪宫词，在获得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宫词之后，李良柱补充了杨太后宫词（按：据李良柱《四家宫词引》，杨太后宫词在当时散佚严重，仅存30首），校订汇编成集。同时，他还认为王建、花蕊夫人、王珪、杨太后宫词呈现了四种不同的风格特点，《刻四家宫词引》言：“仲初之蕴藉舂容实为之祖；
青城费氏效之，慷慨悲愤，尤为奇逸；
禹玉继作多庙廊雍容之气；
宁宗杨后之作，亦优游闲澹，惜散失者过半，仅存三十首。余家兴调卑弱无足取耳。”[3]刻四家宫词引：3王建宫词有含蓄雅致之美，花蕊夫人宫词有慷慨悲愤之音，王珪宫词有庙堂富贵之风，杨太后宫词有悠闲适然之气，余家所作宫词格调卑弱，不如以上四家。因此，李良柱仅选录以上四家宫词，编成收录独特的《四家宫词》。

1.2 版本珍贵：国内孤本，在明刻宫词中具有重要地位

湖北省图书馆藏《四家宫词》不仅选辑独特，其版本也很珍贵。首先，此万历刻本《四家宫词》为国内孤本。其次，它在明刻宫词总集中具有重要地位。

从成书年代上看，《四家宫词》成书较早，仅晚于《编选四家宫词》（嘉靖间郭云鹏刻本）。为了更加直观地考察《四家宫词》与各明刻宫词总集的关系，现对所见明刻宫词总集、名称、版本进行综合分析，并将《四家宫词》所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宫词篇目次序与所见明刻宫词总集进行对比，探析其成书过程。

版本一：《编选四家宫词》[4]，明黄鲁曾编，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郭云鹏刻本。

版本二：《四家宫词》，明万历七年（1579年）李良柱刻本。

版本三：《三体宫词》[5]，明吴革辑，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晋陵吴氏云栖馆刻本。收录三家宫词各100首。

版本四：《三家宫词》[6]，明天启五年（1625年）毛晋绿君亭刻本，后于崇祯十五年（1642年）编入《诗词杂俎》。1936年，商务印书馆据《诗词杂俎》影印《三家宫词》，编入《丛书集成初编》。收录三家宫词各100首。

限于文章篇幅，表2将全部宫词次序的对比情况进行了删减，仅选取了其中有代表性的例子。在以上四种明刻宫词总集中，唯《编选四家宫词》与《四家宫词》两书所收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宫词在篇目数量、篇目次序上完全一致。比如王建“合暗报来”宫词在《编选四家宫词》《四家宫词》中均为第43首，而在《三体宫词》《三家宫词》中分别为第48首、第47首；
再如花蕊夫人“小小宫娥”宫词在《编选四家宫词》《四家宫词》均为第43首，而此词未被《三体宫词》收录，在《三家宫词》中为第46首；
又如王珪“一线沉波”宫词在《编选四家宫词》《四家宫词》中均为第43首，而此词亦未被《三体宫词》收录，在《三家宫词》中为第22首。又《四家宫词》花蕊夫人宫词按语云：“曾见彤管遗编，内有费氏花蕊夫人宫词一百首，与王岐公同者二十六首，与王司马同者二十三首。此本原九十八首，同者只三十一首耳，又有与此本诸家俱不同者十二首，岂好事者任意兴而增之耶？并录十二首于后……”[3]32由此可见，李良柱编刻宫词时见过花蕊宫词一百首本，但因其中夹杂入王珪词二十六首、王建词二十三首，因此弃而不用。最终以另一种九十八首本的次序为准，校订编刻为《四家宫词》中九十八首花蕊夫人宫词。从上表比对可知，他参考的九十八首本可能是《编选四家宫词》，因为李良柱刻本收录的篇目和具体排序与《编选四家宫词》完全一致。而且《编选四家宫词》刻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相距李良柱刻本仅28年，时间并不长，李良柱极有可能见到此本。

表2 《四家宫词》所收王建、花蕊夫人、王珪宫词与其他三种明刻宫词总集篇目次序对比举例

续表2

在参考《编选四家宫词》的同时，李良柱还参考了诸多文献，《刻四家宫词引》言：“各求旧本，删其重复，正其讹缺，汇而刻之”[3]3，由此可见，他在掌握各种版本的基础上进行了文献整理工作。《四家宫词》较《编选四家宫词》多出一篇王建宫词按语、一篇花蕊夫人宫词序文、一篇花蕊夫人宫词按语，丰富了宫词的著者信息和版本信息，《四家宫词》的版本价值更高，所收诸家宫词的全面性、准确性也更完善。

李良柱刻《四家宫词》在明代宫词编纂体系占有重要位置，使明代宫词类总集编纂体系更加清晰、完整。近450年后，《四家宫词》（明万历李良柱刻本）已成国内孤本，其版本价值不言而喻。幸赖徐行可先生悉心收藏，并无偿捐赠给湖北省图书馆，《四家宫词》得到了妥善的保护，才能让世人得见真容。徐行可先生对此本做了大量批校，更增加了它的学术价值。

《四家宫词》共收宫词314首，包括王建宫词100首、李良柱另补7首，王珪宫词67首，花蕊夫人宫词98首、李良柱另补12首，杨太后宫词30首。而徐行可在《四家宫词》李良柱刻本上共有197处批校，相当于平均每两首宫词中就包含1条批注，可见其批校频次和数量非常高。具体而言，徐行可批校《四家宫词》序文3处、王建宫词110处、王建宫词按语10处、王珪宫词26处、花蕊夫人宫词序文1处、花蕊夫人宫词31处、杨太后宫词16处。徐氏批校大部分是针对宫词用字而言，而且主要集中在王建宫词上。将徐氏批校与其他文献的宫词著录情况进行对比，可以看出徐氏批校参考的版本，并了解《四家宫词》与各版本所录宫词的差异。

2.1 徐行可批校《四家宫词》所据版本分析

综合分析徐先生所做197处批校内容，可以推知其在批校时进行了严谨、细致的版本比勘工作。我们可以从具体的批校文字入手，通过和其他几个重要版本进行比较来还原其批校过程：

王建宫词。版本一：《王建诗集》[7]，影印南宋陈解元宅刻本，收入《中华再造善本》。《王建诗集》卷十收录王建宫词一百首。陈解元宅刻本《王建诗集》是现存最早的王建别集。版本二：《编选四家宫词》，嘉靖间郭云鹏刻本。版本三：毛晋所刻《三家宫词》，《丛书集成初编》本，1936年商务印书馆据毛晋《诗词杂俎》影印（以下简称“毛《三家》初编本”）。版本四：毛晋所刻《三家宫词》[8]，《四库全书》本（以下简称“毛《三家》四库本”）。版本四与版本三的字句不完全一致。

王珪宫词。版本一：《编选四家宫词》，嘉靖间郭云鹏刻本。版本二：毛《三家》初编本。版本三：毛《三家》四库本。版本四：王珪别集《华阳集》[9]，《丛书集成初编》（影印武英殿聚珍本）。

花蕊夫人宫词。版本一：《编选四家宫词》，嘉靖间郭云鹏刻本。版本二：毛《三家》初编本。版本三：毛《三家》四库本。版本四：陈祥裔所撰《蜀都碎事》[10]，清康熙漱雪斋刻本，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录有花蕊夫人宫词一百首。《蜀都碎事》是著录蜀地历代名人诗文的总集。

杨太后宫词。版本一：郎瑛所撰《七修类稿》[11]，卷三十二收录杨太后宫词三十首，为现存最早的收录杨太后宫词的文献之一。版本二：毛晋所刻《二家宫词》[12]，《丛书集成初编》本（以下简称“毛《二家》初编本）。《二家宫词》，天启七年（1627年）毛氏绿君亭刻本，收录宋徽宗宫词、杨太后宫词两种。崇祯十五年（1642年）被毛晋收录进《诗词杂俎》。1936年，商务印书馆据《诗词杂俎》影印《二家宫词》，编入《丛书集成初编》。版本三：毛晋所刻《二家宫词》[8]，《四库全书》本（以下简称“毛《二家》四库本）。版本三与版本二的字句不完全一致。版本四：厉鹗所撰《宋诗纪事》[13]，收录杨太后宫词十九首。

从宫词的不同著录情况可以推断徐行可先生在批校时采用的对校本，如表3所示。

表3 徐校本与其他版本所录宫词字句对比举例

王建宫词“龙烟日煖紫曈曈”[3]1句，徐校本于“曈曈”旁批“重重”。“曈曈”，《王建诗集》作“瞳瞳”，《编选四家宫词》、毛《三家》四库本作“曈曈”，唯毛《三家》初编本作“重重”。徐氏批校与毛《三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一致。

王珪宫词“乐府新调十二鐘”[3]16句，徐校本于“鐘”旁批“锺”。“鐘”，各本皆作“鐘”，唯毛《三家》初编本作“鐘”。“十三垂髻碧螺松”，徐校本于“髻”旁批“䯻”。“髻”，各本皆作“髻”，唯毛《三家》初编本作“䯻”。徐氏批校与毛《三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一致。

花蕊夫人宫词“侍宴无非列近臣”[3]22句，徐校本于“宴”旁批“晏”。“宴”，《编选四家宫词》作“坐”，毛《三家》四库本、《蜀都碎事》作“宴”，而毛《三家》初编本独作“晏”。徐氏批校与毛《三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一致。

杨太后宫词“岁岁蚕收麦熟时”[3]37句，徐校本于“收”旁批“蚕”。“岁岁蚕收麦熟时”句异收情况较多，毛《二家》初编本作“岁岁蚕蚕麦熟时”，毛《二家》四库本作“岁岁亲蚕麦熟时”，《七修类稿》作“岁岁蚕登麦熟时”。徐氏批校与毛《二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一致。

相关的例子还有很多，限于篇幅，无法一一列举，仅举以上数例。从以上宫词著录情况对比可以看出，在王建、王珪、花蕊夫人宫词的批校上，《四家宫词》徐氏批校与毛《三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完全一致。在杨太后宫词的批校上，《四家宫词》徐氏批校与毛《二家》初编本的著录情况完全一致。因此徐行可批校《四家宫词》依据的校本应该出自毛《二家》初编本。

《三家宫词》毛晋序文云：“自唐迄宋，始辑三家，仍旧本也。”[6]4可知《三家宫词》反映了旧本《三家宫词》的原始面貌。

《二家宫词》杨太后宫词毛晋跋文言：“考今本止三十首，余二十首从未之见……今姑仍原本，未便删去。”[12]15虽然毛晋未曾见过余下的二十首宫词，但是出于文献保存的目的，毛晋并未删去二十首宫词，可见毛晋《二家宫词》最大程度保留了杨太后宫词的相关文献。1936年，《三家宫词》《二家宫词》被商务印书馆影印收入《丛书集成初编》，成为“较为通行而易得”[2]的宫词总集。总之，毛晋《三家宫词》《二家宫词》（初编本）不仅保留了原始文献，可作校勘之用，而且还通行易得。徐行可先生在批校《四家宫词》时，选择参照旧本，且最大程度上保留文献原貌的毛晋《三家宫词》《二家宫词》（初编本）作为对校本，说明了《四家宫词》徐氏批校的严谨。

2.2 徐行可批校《四家宫词》类别概述

2.2.1 批校因字形相近而产生的异文

在书籍刊刻过程中，难免因为字形相近而产生异文。有些异文是字形相近而造成的讹误，有些异文是因为异体、俗体与正体之别而产生的字形差异。举例分析如下：

因字形相近所致的讹误。比如王建宫词“竞渡船头揷䌽旗”[3]4句，徐校本于“揷”旁批“掉”。“揷”，《王建诗集》作“棹”，《编选四家宫词》作“插”，毛《三家》初编本、毛《三家》四库本作“掉”。“揷”为“插”的异体字，“插”与“掉”“棹”字形相近。从词性上看，“插”“掉”皆为动词，“棹”为名词。下句为“两边溅水湿罗衣”，与“湿”相对宜用动词，“棹”字误。从语义上看，“竞渡船头揷䌽旗”“竞渡船头掉䌽旗”句意都可说通。“竞渡船头揷䌽旗”表现的是彩旗固定在船头；
“掉”有摆动、摇动、震动义[14]卷三：1896，“竞渡船头掉䌽旗”表现的是彩旗悬置在船头。两种方法在龙舟竞渡中都可见到，彩旗区别队列、迎风招展，起到凝聚人心、鼓舞斗志、渲染氛围的作用。《王建诗集校注》改为“竞渡船头掉䌽旗”，其下校注言“掉，据《纪事》《绝句》、明钞本、《全诗》改。胡本作插。掉，摇动”[15]552。毛晋《三家宫词》与《王建诗集校注》的著录情况一致。

又如杨太后宫词“天中圣节礼非常”[3]35句，徐校本于“中”旁批“申”。“中”，各本皆作“申”。“天申节”是宋高宗诞辰，《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言：“高宗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讳构，字德基，徽宗第九子，母曰韦太后。大观元年五月二十日夜，生于宫中。以其日为天申节。”[16]19《宋史·礼志》于“圣节”下记载“孝宗隆兴元年，太上皇帝天申节，皇帝及宰臣、文武百僚诣德寿宫上寿”[17]。因此《四家宫词》所录“天中圣节礼非常”应为“天申圣节礼非常”。徐校正确。

因异体、俗体而产生的字形差异。比如王建宫词“金画黄龙五色旙”[3]2句。“旙”又作“幡”，“旙”是“幡”的异体字，“幡”为正字，徐校本于“旙”旁批“幡”。又如杨太后“百辟同趍德寿宫”[3]34句，“趍”又作“趨”，“趍”既是“趨”的异体字，又是“趨”的俗体字，徐校本于“趍”旁批“趨”，区别正体与异体的字形差异。

2.2.2 批校其他异文

除批校因字形相近产生的异文之外，徐校本还批校了其他类型的异文，比如因音近产生的异文、因不明史实产生的异文等。

（1）因音近而产生的异文。比如王建宫词“太平万岁自当中”[3]3句，徐校本于“自”旁批“字”。“自”，各本皆作“字”。整首宫词为“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遍舞时分两向，太平万岁自当中”。这首宫词描写的是舞蹈场景。唐代有以字形编排的舞蹈，称为“字舞”。《旧唐书·音乐志》记载：“《圣寿乐》，高宗武后所作也。舞者百四十人，金铜冠，五色画衣。舞之行列必成字，十六变而毕，有‘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字。”[18]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六“字舞”条言“‘罗衫叶叶绣重重，金凤银鹅各一丛。每遍舞头分两向，太平万岁字当中。’王建宫辞也。按唐《乐府杂录》云：‘舞有健舞、软舞、字舞、花舞。字舞者，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故建有‘太平万岁字’之句。”[19]据《广韵》记载，“自”为疾二切，去声，至韵，从母；
“字”为疾置切，去声，志韵，从母。“至韵”“志韵”皆为入声韵。“自”“字”两字声母相同、主要元音发音相近，为旁转关系，两者因为音近而产生讹误，“太平万岁自当中”句，当为“太平万岁字当中”。徐校标明了因音近所致的讹误。

（2）因不明史实而产生的异文。比如王建宫词“山雪初消渐水浑”[3]7句。“渐”，《王建诗集》《编选四家宫词》作“渐”，其他两本皆作“滻”（同“浐”）。徐校本于“渐”旁批“滻”。《王建诗集校注》将此句录为“山雪初消滻水浑”，其下校记言：“滻水，原作渐水，据《绝句》、胡本改。《纪事》《全诗》作渐出。”[15]571整首宫词为“新晴草色绿温暾，山雪初消渐水浑。今日踏青归较晚，传声留着望春门”[3]7。描写了初春时节，帝王、贵族官僚踏青出游的景象。望春门为望春宫宫门，望春宫是唐代行宫，唐人宋敏求《长安志》卷十一记载：“望春宫。在县东十里，临滻水西岸，在大明宫之东，东有广运潭。”[20]（见图2）滻水源出陕西蓝田县西南秦岭山中，西北流至西安市，东入灞水[21]。望春宫东临滻水，唐时是踏青胜地。崔日用《奉和胜制春日幸望春宫迎春应制》言：“东郊风物正熏馨，素滻凫鷖戏绿汀。凤阁斜通长乐观，龙旗直逼望春亭。”[22]可见帝王、贵族官僚在望春宫附近赏春踏青的盛景。“山雪初消渐水浑”应为“山雪初消滻水浑”，李良柱刻本有误。

图2 望春宫（即唐行宫）、滻水方位图[20]5

又如杨太后宫词“泛索坤宁日一羊”[3]36句。“日一”，毛《二家》初编本、毛《二家》四库本作“一日”。徐校本于“日一”旁批“一日”。此句涉及宋朝皇后的饮食制度。宋朝皇后的膳食有每日一羊的分例。《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于“成恭夏皇后太皇谢太后”下记载：“后性恭俭，既受册，内膳日进一羊，力丐免。”[16]30整首宫词为“泛索坤宁日一羊，自从正位控辞章。好生躬俭超千古，风化宫嫔只淡妆”。谢皇后崇尚节俭，于饮食、装扮上节省用度，表现了国母风范。《四家宫词》原文正确，此句当为“泛索坤宁日一羊”，毛晋《二家宫词》误。

2.2.3 补全墨迹模糊

由于刊刻失误以及成书年代距今久远等情况，《四家宫词》有字句缺漏、墨迹脱落的情况。比如王建宫词“金吾除夜进傩名，画袴■衣四队行。院院烧灯如白日，沉香火底坐吹笙”[3]10，墨块处字迹不清，诸本皆作“朱”，徐校本旁批“朱”字。据《新唐书·礼乐志》记载：“大傩之礼。选人年十二以上、十六以下为振子，假面，赤布袴褶。二十四人为一队，六人为列，执事十二人，赤帻赤衣，麻鞭。”[23]因此参加傩礼的艺人应该身着赤衣，即朱衣。徐校补全了墨块字迹。

2.2.4 补充序跋作者信息

花蕊夫人宫词前有宋本原序。序文云：“熙宁五年，奉诏定蜀民、楚民、秦民三家所献书可入馆者，令令史李希颜料理之。其书多剥脱，而得二敝纸所书花蕊夫人诗笔书。乃出于花蕊夫人手，而词甚奇，与王建《宫词》无异。建自唐至今，读者不绝口，而此独遗失不见，取前受诏定三家书者又斥去之，甚为可惜也。谨令令史郭祥缮写，入三馆，而口诵数篇于丞相王安石。明日与中书语及之，而王珪冯京愿传其本，于是盛行于时。花蕊者，伪蜀孟昶侍人，事在国史。”[3]21《编选四家宫词》《三体宫词》与毛晋《三家宫词》同样录有此篇序文，三书所载序文皆多出“王安国题”四字。徐校本在序文末尾批校“王安国题”四字，补充了《四家宫词》花蕊夫人宫词序文作者。

2.2.5 批校杂入宫词

《四家宫词》编刻的王建宫词一百首中夹杂他作。王建宫词按语言：“王建宫词一百首，蜀本所刻者得九十又二，遗其八，近世所传百首皆备。盖好事者妄以他人诗补之，殊为乱真也。中有‘新鹰初放’‘黄金捍拨’，此张籍《宫词》二首也。‘泪尽罗巾’，此白乐天《后宫词》也。‘閒吹玉殿’（閒同‘闲’），此杜牧之《出宫人》诗也。‘银烛秋光’，此牧之《七夕》诗也。‘宝仗平明’，此王昌龄《长信秋词》也。‘日晚长秋’‘日映西陵’，此梦得、魏公二首也。”[3]11-12后记中涉及的“新鹰初放”“黄金捍拨”“泪尽罗巾”“閒吹玉殿”“银烛秋光”“宝仗平明”“日晚长秋”“日映西陵”八首宫词，徐校本在其下批校“删”字，表示为他人所作。

《四家宫词》徐校本197处的批校大部分是对宫词本身的批校，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分析。徐行可批校宫词异文、补足字句缺漏，对王建宫词杂入他人所作的宫词进行了批校。这些批校体现了徐行可批校的细致以及严谨的治学态度。

徐行可对《四家宫词》的细致批校反映了其实事求是、严谨踏实的学风以及深厚的文献学功底。

首先，在版本收藏上，徐行可先生具有独到的学术眼光。从前文分析可知，李良柱刻《四家宫词》在选辑编排上有独到之处，他并没有按常规收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宋徽宗四家宫词，而是收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杨太后四家宫词，在诸多四家宫词类总集中可谓别具一格。《四家宫词》所录王建、花蕊夫人、王珪三家宫词能够和其他版本进行比较，可以更好地校对异文、鉴别真伪；
其选录的杨太后词则能补众多宫词类总集未录之缺，更大程度上保存原始文献，为后人研究杨太后宫词及探析整个宫词学术体系提供重要文献依据。而这一刻本能够以完帙的形态流传至今，与徐行可先生独到的学术眼光密不可分。

其次，在批校上，《四家宫词》中的徐氏批校体现了严谨的学术态度。第一，在形式上，《四家宫词》徐氏批校呈现出“批校而不删改”的特点。图3为《四家宫词》徐氏批校的部分展示。徐先生在地脚或字句间批校异文而不删改原文字句。表现了徐行可不轻下结论、不妄改古书的谨慎态度以及良好的学术修养。

图3 《四家宫词》序徐氏批校及所录宫词徐氏批校

第二，在内容上，《四家宫词》徐氏批校体现了徐行可以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以及广博的学识。比如书首陈文烛所作序文引用《长门赋》云：“夜曼曼其若岁，怀郁郁而难再。澹偃蹇而待曙，荒亭亭而复明。”[3]序徐行可在地脚批校：“序文载陈氏《二酉园续集》。‘而难再’原作‘其不可再更’，此加删易未足法也。”徐行可首先指出此序文载入陈文烛《二酉园续集》，说明他在《二酉园续集》中看到过此序文。经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中收录有陈文烛的《二酉园续集》，其中所录《四家宫词序》云：“夜曼曼其若岁，怀郁郁而难再。澹偃蹇而待曙，荒亭亭而复明”[24]。与李良柱刻本中《四家宫词》序文完全相同。《长门赋》原文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25]。陈文烛将“其不可再更”改为“而难再”。徐行可认为陈文烛这种“加删易”的做法“未足法”，不可以当作规范，体现了徐行可尊重原著、不随意改易古籍的严谨的治学态度。

又如陈文烛所作序文中“想其‘乘菌步辇’‘绮组缤纷’”之言。徐行可在地脚批校：“‘菌’当作‘茵’，语出《西都赋》。”这是依据《西都赋》原文做出的批校。《西都赋》有“乘茵步辇，惟所息宴”[26]13“红罗䬃纚，绮组缤纷”[26]14之言。“茵”指垫席。李善注：“应劭《汉官仪》曰：‘皇后婕妤乘辇，余皆以茵，四人舆以行。’郑玄《礼记注》曰：‘茵，蓐也，於申切。’”《汉语大字典》引《广雅》郭璞注、王筠《说文句读》解释“蓐”为“草席、草垫”[14]卷五：3262。《广雅·释器》：“蓐谓之兹。”郭璞注：“兹者，蓐席也。”《说文句读》：“案此皆人之蓐也，蔟则蚕之蓐也。俗作褥字，蓋即蓐之分别文。”“菌”，《汉语大字典》解释：“蕈，菌子。伞菌一类的植物。无毒的可供食用。”[14]卷五：3234《说文》：“菌，地蕈也。从艸，囷声。”“菌”为植物，“茵”指垫席。“菌”“茵”因字形相近而误，虽一笔之差，但词义却有天壤之别。徐行可先生敏锐地看到了这个错误，并加以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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