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镇木版年画的审美文化特征研究
时间：2023-03-10 10:05:0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浙江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 陈锦梦
年画是最能代表中国民间生活的一种艺术形式，其蕴涵的民间信仰流传至今，它以独特的表达方式传承人类的历史文化，寓意深刻的民俗艺术符号在不停地传递着民间特有的知识、经验和情感等多种信息，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最原始依托。而朱仙镇木版年画起源于唐朝，兴起于宋代，明朝时步入鼎盛时期，其历史文化悠久，被称为中国木版年画的鼻祖，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表达了朱仙镇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中华儿女的宝贵精神财富。朱仙镇木版年画审美文化特征具有形式化特征，往往通过年画题材内容来体现，借助“有意味的形式”使人们在使用欣赏年画时进行审美的文化活动，影响着人们的道德信仰观与审美人生观。同时，朱仙镇木版年画具有感性体验性特征，主要体现在年画艺术风格对民众的影响上，人们通过这种审美活动，体悟感受到文化实践的审美形式，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审美化意义。
朱仙镇木版年画内容与形式的互相作用，造就了其独特的审美文化特征及文艺价值。
朱仙镇木版年画作为农耕时代的文化艺术样品之一，它包含着古人对未知世界的畏惧及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往往借助年画人物形象、造型象征、题材内容等形式，表达内在文化涵义及民众的审美情感和生命观念。年画中充分体现了朱仙镇民众的民间信仰观和道德伦理观，对人们进行着历史及风俗方面的社会文化知识教育。
（一）门神崇拜与神灵信仰文化观
朱仙镇木版年画由先秦时期的桃符发展而来，后经唐宋时期发展演变为文武门神题材并以纸画方式更加贴近生活，人物形象也由神人神荼、郁垒演变为历史上的忠臣良将或善良正直之人，经过长期的文化积淀与融合，门神在当地民间被视为有驱鬼辟邪、镇宅、保平安、降吉祥的功能，是中原地区最受欢迎的神祇之一，寄托着民众对安定、富足生活的期盼。对于朱仙镇人来说，崇拜门神的文化心理传承已久，过年过节家家户户都要贴上各式门神，表达求福平安的心愿。
朱仙镇人民独特的门神崇拜观，使得年画题材中有大量的门神题材画，按人物性格来分可分为武门神和文门神。民间武门神多以秦琼、敬德两位武将为主，此外还有钟馗、赵云、马超、燃灯道人等门神，河南民间家家供奉人人敬重，这些武门神起着保护家人住宅，驱除邪祟，求福平安的功能。其中年画《钟馗》系列就是明显具有表达避凶趋吉观念的年画题材（图1），相传钟馗长相奇异粗犷，在梦中替皇上捉到鬼祟，后流传到民间，具有捉鬼的本领。艺人们将钟馗纳入门神画中，多被用来张贴在院内的迎壁墙上，以避免邪祟伤害，祈求来年生活远离灾难。与贴在街道或院门上驱鬼镇宅的武门神不同，文门神有着求福纳祥的寓意，一般张贴在院内或堂屋门口，人物形象多是神仙人物或历代名人。以年画《天官赐福》（图2）为例，赐福天官是天上的神仙，慈眉善目，身着华服，手持锦幅赐于人们；
往往与利市仙官相配成为一对门神，利市仙官是民间供奉的著名大臣比干，头戴宰相纱帽，打扮与天官相似，表现了民众求财纳福的心理追求。还有很多表现祈福纳祥的门神画，比如“加官厚禄”“马上加官”“五子登科”等寓意能够仕途顺利、加官进爵，体现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些题材人物的受欢迎度，与朱仙镇人民崇尚英雄力量，赞扬礼制正义有关。
图1 《馗头》
图2 《天官赐福》
此外，除“门神”崇拜外，中原民众自古对灶王爷、天神、牛王马王及已逝家祖等神灵充满敬畏之心，他们认为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天地所赐。在传统社会中，人的力量较为薄弱，每遇到重大节日或家中有要事发生时，总是要礼拜神灵，希望得到庇佑，因此家中常供奉着灶君、天神等神像。一些大户人家也会专门建立宗庙和祠堂，里面供奉着历代家祖，并定期举行祭祖仪式，人们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祖宗父母的亡灵仍然存在并且关注着现存人的生活世界，祭拜神灵能够保佑生命和求得幸福安康。这个传统信仰延续及革新到现代社会中，朱仙镇的人们虽然不再举行祭祖和拜神灵仪式，但仍会供奉灶王爷神像，并且会将祖宗先人的照片供奉起来，或进行珍藏。因此，作为民间艺术的朱仙镇木版年画则是民众思想及信仰的外化产品，年画中包含了很多神灵题材，例如“大精灶”（图3）家家户户每年腊月二十三都要祭灶拜神，送走灶王爷到天上给神仙汇报一年的事项，以求得灶王爷多说些好话，让上天继续保佑住宅，等到时间再将灶王爷接回来镇宅住府供奉，期盼每年都能开灶做饭，年年富裕。还有“报本堂三代宗亲”“玉皇大帝”“关公财神”等神像画，都受到朱仙镇民众的广泛欢迎，表达了人们期望生命平安，祈福人生顺利福贵的愿望。
图3 《大精灶》
（二）儒家文化的道德伦理观
北宋时期，都城开封市民文化发展兴盛，中原戏剧艺术兴起，小说戏曲中的人物故事成为朱仙镇木版年画的主要题材内容。从现今流传下来的朱仙镇木版年画来看，内容上大多是戏曲人物故事画，而且四大年画中也只有开封朱仙镇木版年画有着戏曲故事题材。①这种原因是有迹可循的。在早期，朱仙镇木版年画对于民众百姓而言，是他们找到的一种不需要认字就能表现及认知自己文化的方式之一，教育孩童时可以用口传的方式例如神鬼说来教导孩童善恶分明；
戏曲人物题材加入后，则对于人们的品行修养及价值观形成有所影响。陈独秀在清末戏曲改良运动中曾指出，戏园是天下人的学堂。鲁迅也说：“我们国民的学问，大多数确实在靠着小说，甚至于还靠着从小说编出来的戏文。”②这种戏曲的教化作用深深影响着朱仙镇木版年画，尤其是在戏剧类年画题材的创新应用上。例如反映忠义英勇的民间英雄《九龙山》《拿窦尔敦》等年画作品，《九龙山》（图4）是根据戏剧故事《岳飞传》创作的，讲的是岳飞与杨再兴在九龙山交锋作战，最终两人为了抵抗外来，合作抗金兵的故事，赞扬了岳飞与杨再兴的不拘小节、忠勇为国精神。年画《拿窦尔敦》等表达了礼赞忠勇护主，正义终会胜利，求真向善的伦理观念。还有反映民间教育观的年画《三娘教子》（图5）讲述的是戏曲故事中继母三娘抚养儿子成功入仕的故事，突出亲情伦理制度，社会真善为美，起到道德熏陶的效果。久而久之，人们赞颂英雄好汉、忠臣义士并从中受到道德和思想的教育，从而内化于身形成良好的素质与品行。与戏曲题材文化的融合使年画具有教化世人的功能，充分体现了儒家文化思想，求真向善、孝亲尊祖、忠义嫉恶等道德伦理观念深深影响着中原人民的性情与品格，是中原人民内在的文化心理积淀。
图4 《九龙山》
图5 《三娘教子》
朱仙镇木版年画还具有较高的艺术审美价值，其色彩明亮鲜艳，造型饱满生动，极富于装饰效果。鲁迅先生曾这样赞美过它：“河南朱仙镇的年画，我看是好的，刻线粗健有力，不似有些地方印刷那样纤巧。这些木版年画，不染脂粉，人物色彩浓重，很有乡土味，具有北方木版年画的独有特色。”③
（一）朱仙镇木版年画的设色特征
朱仙镇木版年画具有独特的制色过程，手艺人通常使用矾、胶、淀粉、黏面、花朵树木等植物和消耗品来熬制彩色，这样经过特殊加工的颜色不容易掉色且能长久保存。朱仙镇年画一般用五到六种纯色组织画面，以黑色、红色、紫色、绿色、黄色作为主色。印色的第一道工序用的就是黑色，艺人们过去用松烟或锅底灰加水来制作，现在用墨汁来代替。传统红色、紫色则需要熬制，一般用矿物石粉碎水漂或用苏木、葵花籽熬制；
绿色用铜锈提取，而黄色比较麻烦，要将槐花刚结下的花骨朵儿三五秒钟炒制完成，火候极为重要，否则便不能使用。这种特殊的制色方式使得颜色较为鲜艳纯净，绘制到画面上色彩更为浓重，更吸引人的注意，这是朱仙镇木版年画最主要的设色特征。
同时，朱仙镇木版年画色彩搭配特别，喜爱红绿、黄紫这两种颜色差别较大的放置在一起，突出对比，产生明艳的效果。在画面设色安排中，不同的颜色会进行反复间隔的绘制，呈现出一种节奏和韵律感，意在体现一种强烈又跳脱欢快的感觉，从而增强画面的装饰效果。以年画《柴王推车》（图6）为例，柴王绿色上衣加红色纹饰、红色裤子加绿色鞋子、紫色车轮加黄色推车的颜色组合，这几种明度较高又浓烈俗气的颜色碰撞在一起，起到另人眼前一亮的效果，对比色的运用造成了单纯的视觉冲击力，使“柴王”喜庆富贵的人物性格更加突出；
画中色块虽多，但来回反复还是这几种颜色，分布均匀地使画面张弛有度，形成一种韵律感。这种追求色彩的单纯性表达，刺激着欣赏者的情绪感官认识以及更深入的思考层面。红绿黄紫，简洁分明，不用过渡色和灰色加以调和，映射出中原人民爱憎分明、宽厚大方、耿直粗犷的地域性格。每至年节，市井民间必贴大红大绿、大黄大紫的年画点缀年景，这是属于朱仙镇人民的地方民俗特色。同时民间艺人“红红绿绿，图个吉利”的设色口诀，更加直接地表达了民众的审美心理情感，表达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与追求。这与其他地方年画色彩相比有明显的差别，以天津杨柳青年画《美人童子图》（图7）为例，后者画面中颜色较多，色调中加入了许多灰色调和，形成多种间色，比如脸蛋儿上的淡粉色、淡蓝色的衣服、朱红色的风筝、深红色的花瓶、翠绿色的玉如意等，颜色亮度对比变化不强烈；
颜色柔和不使用大红大绿色；
使得人物性格形象更为温婉，整体风格具有一种柔和淡雅的感觉，与朱仙镇木版年画喜庆俗气的设色特征、粗狂大气的风格有较大区别。
图6 《柴王推车》
图7 天津杨柳青年画《美人童子图》
（二）朱仙镇木版年画的造型风格
朱仙镇木版年画造型夸张生动，不刻意写实，人物形象往往呈现出戏剧化的效果，尽可能地放大人物及性格特征，常常以“头大身子小”的比例来绘制，目的是为了突出画面重点。以朱仙镇木版年画的代表作门神画《马上鞭》（如图8）为例，人物比例没有按照传统的“站七坐五蹲三半”的准则，而把将士的头刻画地很大，身材威武四肢强健，给人一种力量感；
身下的马则变得比较娇小，使人的注意力都被将士所吸引。这和苏州桃花坞的《加官进禄武门神》（图8）相比会产生不同的艺术感受。相比之下，后者会在人物造型及面部的处理上给人一种清新峻拔的感觉，人物比例大小也遵循着绘画法则，较为写实化；
而朱仙镇木版年画则呈现出一种夸张彪悍的形象效果，甚至刻画较为平面化，没有透视性法则，还有一种戏谱的感觉。
图8 桃花坞年画《加官进禄武门神》
这样的造型风格特征与各自的地域文化相关。中原民众因地理环境广阔而性格豪爽豁达，体现到年画上，线条形象偏粗狂彪悍；
江南苏州自然环境温婉清丽，体现到年画上，线条形象偏清秀俊朗。朱仙镇年画以民众百姓创作为主，形象手法更为朴实；
桃花坞年画兴盛时已传入西方绘画法则，以艺术者创作为主，技巧更为写实生动。同时中原地区作为殷商巫文化的主要发源地带，人们尊崇神灵，手艺人可以臆想神佛的模样将其夸张的表现在年画人物形象中，通过中原民俗观念的影响及艺术者对其形象的想象，用极其自由的意识创作出另外一个神话世界，表达特有的情感。
朱仙镇木版年画戏剧化的形象风格还与北宋市民文化发展有关，北宋都城开封市民文艺繁荣，尤其是中原民间戏剧艺术发展极为繁盛，戏剧艺术的形式及内容影响着同为民间艺术的朱仙镇木版年画。年画艺人们将戏曲人物的装扮及舞台造型服饰等经过加工创作再现到年画形象上，例如秦琼敬德二人（图9）脸部及眼皮的涂画就是借鉴了戏曲脸谱的绘画方式，用色彩鲜艳又夸张圆润的戏剧化形象确立了朱仙镇木版年画独特的造型艺术风格。
图9 《马上鞭》
朱仙镇木版年画艺术是开封人民民俗生活的纪实，是民众信仰观念、伦理观念、审美观念的形象载体。独特的“门神”崇拜与神灵信仰是朱仙镇木版年画的审美文化内涵，民间信仰和驱邪求祥是朱仙镇年画艺术的魂灵所在。从年画内容主题来看，其文化特征饱含了宗教信仰、文化认知及伦理教化意义，对人们的日常生活审美与文化记忆传播产生重要影响。
在审美特征表现方面，朱仙镇木版年画呈现出拙朴纯真的的乡土气息。它作为一种民间手工艺品，用独特又热烈的表现方式点缀装饰了民众的生活空间，从精神上补偿慰藉了民众现实苦难生活的种种不足，寄托了民众对幸福美好生活的期盼，表达了民众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从年画的色彩装饰来看，鲜艳明亮的大红大绿，大黄大紫互补并置，给人以纯朴本真又戏剧化的艺术感受，体现着中原人民豪爽热情的性格；
从年画的造型形象来看，体现了民众理想化的境界及自由精神意识；
这种审美情感和朱仙镇人民的生活方式及文化修养相融合，世世代代延续发展，形成了独特又鲜明的审美文化特征，造就了其民间艺术瑰宝的地位。
近年来，朱仙镇木版年画在制作传统年画的同时，积极适应时代潮流，设计出多款新型年画，备受欢迎。例如“天成老店”传承人尹国全先生为河南省量身设计了一幅形象logo 年画，以大象为主题的《鼎立中原》（图10），“万同老店”传承人张继中先生应邀“可口可乐”公司，根据市场需求设计出传统年画与新兴产品结合的文创作品（图11），“曹家老店”还设计出系列十二生肖年画等等，十分有民俗特色。随着知名度的上涨，众多电视台邀请传承人进行录制宣传，河南省内学校也与朱仙镇年画社进行合作办学，开封市区还建立了专有的朱仙镇年画博物馆，年画市场越来越大，名气也随着宣传力度的加大而越来越高，朱仙镇木版年画正往良好的方向发展。
图10 《鼎立中原》
图11 《可口可乐》年画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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