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蒲事件”调处始末
时间：2023-03-10 18:25:02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张伶俐 仇俊琴
“白蒲事件”是解放战争爆发前夕，国民党反动派悍然进犯并强占苏中解放区的典型案例。由于发生在停战协议生效伊始，且国民党“关外大打，关内小打”事件频发，“白蒲事件”成为民主党派和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在周恩来和中共中央华中局领导下，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简称军调部）淮阴执行小组的中共代表，与美蒋代表斗智斗法，在看似不了了之的调处中，揭露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反动本质，为苏中战役赢得宝贵的“人和”要素，创造了良好的政治环境。
国民党当局将“停战协议”作为缓兵之计，实施抢占抗战胜果，积极准备内战的阴谋，是“白蒲事件”发生的历史背景。
1945年8月28日至10月10日，国共两党举行重庆谈判，签订《双十协定》。为争取和平，组建联合政府，中共主动让出苏南等8个解放区。10月上旬，苏浙军区部队渡江北撤至东台、淮阴等地休整，下旬成立华中分局和华中军区，11月组建华中野战军和山东野战军，12月19日起先后发起高邮战役和陇海路战役，拔除华中解放区中心最后一批日伪据点，粉碎了蒋介石利用日伪进犯解放区的企图，将苏中苏北和淮南淮北完全连成一片，大大增进了解放区军民反对内战、保卫抗战胜利果实的信心。
苏中解放区与南京、上海隔江对峙，蒋介石将之列为还都南京、施行独裁的心腹大患，借《双十协定》打出和平建国、组建联合政府的幌子，利用美国和日伪残余抢占有利地形与大中城市，抓紧实施内战准备。1945年12月1日，蒋介石命令徐州绥靖公署第一绥靖区司令汤恩伯负责“京畿治安”，调集12个军包围华中解放区，并利用我围歼高邮等地日伪残部时机，抢占南通、扬州、泰州等主要城市，将扬州设为绥靖区前进指挥所，计划采取“由南向北、由西向东、逐步压缩”方针，尽快吃掉苏中解放区。
1946年1月起，国民党第四十九军二十六师、第一〇〇军六十三师、第七十四军五十八师等6个师，先后占领靖江、大桥和六合等重要城镇，从南线和西线包围苏中军区所在地东台，并经常派出飞机盘旋侦察、低飞示威、俯冲扫射，逐步完成“收得苏中”的军事准备。10日，国共双方正式达成13日午夜生效的停战协议。13日24时，国民党第七十一军九十一师所部向驻守如皋白蒲的我华中一分区特务三团彭桂卿部发起进攻。彭部遵守停战令，未予还击而后撤。14日晨，九十一师2000余人再次进攻，彭部坚守阵地自卫还击。当晚，九十一师师长致信彭桂卿，说已收到停战命令，此次战斗纯属误会。15日，九十一师又向彭部突然发起攻击。彭部英勇还击，重创敌人后退守三里楼和黄庄一线。敌继续北犯，彭部退让至林梓。这就是当时震惊全国的“白蒲事件”。
1946年1月13日，停战协议生效当天，军调部成立，国共和美方代表郑介民、叶剑英、罗伯逊为委员，负责调处军事冲突，监督执行停战协议。3月初，周恩来、张治中和马歇尔“三人军事小组”到达徐州，计划通过谈判，解决包括“白蒲事件”在内的“粟裕部与顾祝同部的摩擦问题”。
前倚吉普车者为杨存裕，站在吉普车上的人为司机鲍查得
3月2日，粟裕、谭震林奉命从淮阴乘飞机到徐州参加会谈，陈毅、叶飞、邝任农同期到达。次日，周恩来、张治中、马歇尔来到徐州主持谈判，决定成立淮阴执行小组，中共代表为苏中军区政治部主任韩念龙上校，美方代表为邓克中校，国民党代表为肖凤岐上校。当晚，周恩来召集陈毅、粟裕和谭震林等人开会，详细分析政治军事形势，指出美蒋玩弄两面手法的阴谋，对山东和华中的工作做了具体指示。周恩来重点强调了中共七大的方针政策，要求解放区军民不要被和谈假象蒙蔽，要对国民党的军事进犯实行有理、有利、有节的还击，以有效的战果逼迫蒋介石执行《双十协定》，建立联合政府。
按照周恩来要求，粟裕主持整理了一份华中战区情况报告，上交淮阴执行小组，要求“调查真相，予以制裁”。报告着力揭露国民党军队破坏停战协议、侵占解放区的事实，指出《双十协定》签订以后，蒋军先后侵占苏皖26座县城、3000多个村镇，杀死我军民上万人，近日在停战令生效后仍侵占白蒲镇便是最好的证明，并附地图详细标注。
3月6日回到淮阴后，张鼎丞、粟裕联名致电军调部，要求严查“白蒲事件”，重处相关人员。同时，粟裕委派华中野战军作战科长严振衡中校担任韩念龙的助手，任命蒯斯曛中校担任英文翻译，要求他们设法把淮阴执行小组引至白蒲调查，深刻揭露国民党阴谋。
不久，军调部发出“和字第2号令”，规定以国共双方既占城市为中心，划出半径30公里的圆形缓冲区，禁止对方派驻军队。由于国民党占据着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而我方占据的多数是集镇，此令的实施必然挤压我方军控区。中共中央迅速作出指示，拒绝执行划出缓冲区命令。为粉碎其阴谋，粟裕立即召集会议，要求我方代表利用“city”一词，既包含城市也包含集镇的含义，提出在我方占据的集镇周边同样划出缓冲区，如对方拒绝我方同步拒绝。
经过韩念龙等人的据理力争，邓克和肖凤歧不得不将放弃首先到陇海线督查的阴谋，而将调处“白蒲事件”作为淮阴执行小组督查的第一站，将首轮谈判地点确定在东台。
3月13日，军调部淮阴执行小组一行13人，从高邮乘飞机抵达东台城。车队经过大街前往苏中军区临时外宾招待处时，万余群众自发夹道高呼“反对内战、要求和平”等口号。苏中军区司令员管文蔚代表华中分局参加接待和会谈。
第二天，淮阴执行小组在彩衣街交通银行内举行会谈。美蒋代表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地图，按国民党军占据的城镇和交通要道划了许多圈，要求按照“和字第2号令”，立即划出如皋、南通的缓冲地带。我方代表严振衡提出，按照“和字第2号令”执行，地图上双方划出的圈多处相交重叠，会直接制造较多不必要的军事冲突。经过一番针锋相对的辩论，美方和国民党代表对划出缓冲区的做法，只好作罢。
在为期两天的谈判中，管文蔚和韩念龙要求国民党军队退回停战令生效前的区域，肖凤歧则坚持以停战两个月后的控制区为谈判基础，而信誓旦旦持公正立场的邓克，则始终不置可否，双方怎么也谈不拢。国民党代表乘机提出去陇海线调查，我方表示，北面无战事，南线天天打，如果不妥善调停无异于纵容。邓克和肖凤歧只好硬着头皮默认。
3月15日起，淮阴执行小组频繁往来于东台、如皋和南通之间调处。一路上，解放区群众兴高采烈地挥舞着五颜六色的旗子，敲锣打鼓地欢迎。国民党代表则费尽心机地挑毛病。路过海安时，车队遇到新四军六纵的一个团从东台向海安行进训练。国民党代表杨超立即指责：“停战令下达后，部队为什么还在运动?”严振衡理直气壮地回应，“停战令冻结部队，不等于不允许在防区内训练！”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调处只是国民党和美方联合上演的一场政治作秀，虽然“白蒲事件”事实清楚，但调处毫无进展。相反，国民党军队又于3月底至4月上旬，多次在苏中南线发动进攻，占地多处。邓克视而不见，甚至还假借调处，驱车察看我方阵地，为国民党筹划进攻提供方便。
到达谈判第二阶段目的地如皋伊始，我方从海安调来洞悉“白蒲事件”的参谋蒋克定和金子谷，新华社华中分社特派员樊发源和吴清。张鼎丞和粟裕赶到如皋水绘园宴请执行小组，对谈判表示出极大诚意。
第二天，执行小组由如皋城向白蒲镇进发，沿途不少路桥因战破坏。国民党找人维修，当地群众跑得远远的，相反，我方代表招呼一下，群众们便踊跃前来修路搭桥。苏中解放区党政军民一家亲，呈现的生气勃勃、欣欣向荣景象，连邓克也大为赞赏。
一进白蒲镇，气氛顿时凝重诡异起来。路上过往群众表情忧郁，行色冲冲。一个近百人的“农民代表团”拦住执行小组汽车，高呼“要一个政党!要一个领袖！一个主义！”这帮人身着长袍马褂，一看就知是地主还乡团的人假扮的。更夸张的是，有个穿孝衣的女人边哭边喊，打倒共产党，还我丈夫的命！韩念龙当即提出抗议，“执行小组是来调停的中立组织，一群不明身份的人示威，是有组织的挑衅行为，是公开的反共活动，是破坏和谈的行为。在共产党辖区从未发生过此类事情，为什么在国统区会有此事？”邓克一看这种局面，不得不叫肖凤岐下车解决。
淮阴执行小组进驻设在东台城的苏中军区招待所。居中穿皮大衣者为韩念龙，居前戴国民党军帽者为国民党第二代表杨超
在调停会议上，韩念龙义正词严地指出，白蒲镇在停战令生效前是新四军驻地，1月16日被国民党军队侵占。肖凤歧等人百般抵赖，死不承认。谈判陷入僵局。我方金子谷参谋曾在白蒲反敌伪，对当地情况十分熟悉。他领着执行小组走访了十几家店铺，查看14日至16日的销售账本。账本上都清楚地记录着14日和15日，新四军的采购账单和发票存根。16日以后才是国民党部队的。这些证据足以证明15日前白蒲镇是新四军防区，16日被国民党军队占领。在铁的事实面前，国民党代表无话可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我方能拿出这样的证据。
白蒲之行，揭开了国民党进犯白蒲的遮羞布，韩念龙催着邓克现场解决问题。肖凤歧感到颜面丢尽，大为恼火，私下与杨超商量，决定将执行小组带到南通转移视线，伺机报复，将我方代表陷入政治旋涡。
3月17日傍晚，淮阴执行小组下榻南通桃之华旅馆。国民党早已派了不少特务假扮“招待员”，监控中共代表。前来接待的国民党南通县长杨昉，非但没有尽地主之谊，还在第一时间指责中共军队不遵守协议，向国统区进攻，一下子将我方推到风口浪尖上。
第二天，旅馆外的广场和马路上人山人海，聚集着工农商学和文化界的群众代表，还有一支“农民代表团”特别醒目。这些人举着“一个领袖、一个政党、一个主义”的旗帜示威游行，国民党宪兵队站在一边看热闹。没过多久下起雨来，那些假扮农民和各方代表的还乡团等反动分子陆续离场。留下的学生和文化界代表，立即折断手中旗帜，冒雨高呼“反内战，反饥饿，要和平!”“反独裁、要民主!”那些看笑话的国民党宪兵慌了手脚，立即拉上铁丝网和拒马，架起机枪，整个广场顿时杀气腾腾。闹剧的导演杨昉等人站在旅馆阳台上，假惺惺地喊道，同胞们，时间不早了，请大家回去休息吧!群众队伍却异口同声地高呼，我们不解散，我们要见中共代表团!
广场风云突变，肖凤岐气得脸色铁青，杨超气急败坏地冲上阳台，大声威胁群众。然而，愤怒的群众冲着他高呼，打倒法西斯！韩念龙深知，这次活动是地下党和进步群众自发组织的，现场宪兵全都荷枪实弹，控制不住局面将会酿成血案。他立即向肖凤歧强烈抗议：“你们嘴上讲民主，实际上只允许反共的民主，只允许打内战、破坏和平的民主。人民群众反对内战、争取和平，反对独裁、渴求联合政府，你们是什么态度？”邓克见状，立即出面打圆场。狡猾的肖凤歧借机下套，假意请韩念龙出面劝返。韩念龙知道，只由我方劝返，既会暴露部分中共地下党成员，更会留下“这起事件是中共预谋组织”的口实。
经过磋商，三方代表同时会见了群众代表。见到中共代表出场，全场群情激奋，掌声欢呼声经久不息。群众代表向执行小组控诉国民党的法西斯专政，希望不要打内战，不要搞独裁，要求改善人民生活，建立一个真正的民主国家。群众离开后，韩念龙立即向邓克和肖凤歧提出，对欢迎执行小组并自发请愿的群众，国民党不得镇压，否则，一切后果由国民党方面负责。为了扫除尴尬，杨昉等人当晚宴请淮阴执行小组，并有意安排富家小姐和女特务，对中共代表劝酒邀舞。
经过几天斗争，南通之行的目的已十分清楚，美蒋代表除了设陷阱、造事端，出我方“洋相”，还要刺探军事、政治等机密情报。
不久，国民党调来一批三青团员担任宾馆服务员。他们经常趁我方人员外出，到房间翻箱倒柜寻找机密文件。还有几位曾参加宴请的特务，到宾馆找吴清等年轻同志外出游玩，伺机探听消息。捞鱼不着后，开始限制我方人员自由进出。面对渐渐复杂的斗争，韩念龙深知，唯有坚守中共党员的政治本色，才能让国民党抓不到把柄，探不到消息。他和代表团全体成员，经常聚在一起合唱革命歌曲，有机会便向工作人员宣讲党的方针政策，并接受南通师范学院邀请，让樊发源和吴清在师生中亮身份，树形象，介绍解放区。经过一系列努力，一些误入歧途的三青团成员逐步觉悟，渐渐站到反独裁、反内战斗争的行列中来。
斗争的真正转机，来自于美方中文翻译杨存裕。这位上海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因留学美国差一笔学费，才应聘美方翻译官，他本人与美蒋代表并无瓜葛。调处以来，中共代表团的立场和苏中解放区的氛围，使他深受感染和教育。一天，他主动找严振衡和蒋克定交朋友。严蒋二人深有顾虑，但杨存裕透露，他的堂姐杨炬是新四军，现在上海养伤。恰好，严振衡的妻子顾征与杨炬同过事，曾讲述过杨炬本在东台任区委书记，反“扫荡”负伤后，被安排到上海从事地下工作。情况基本吻合，严振衡对杨存裕的友好态度深信不疑。从此，根据杨存裕提供的情报，我方对美蒋代表的谈判内容与诉求，大多能了如指掌、见招拆招。
客观而言，国民党的情报网络也是灵敏迅捷的。正当转机出现时，南通等地报纸上突然发难，新四军不是诚心诚意来和平谈判的，中共代表有一位是作战科长。严振衡受到了特殊“照顾”，金子谷则利用外出办杂务的机会，跑遍南通的大街小巷，弄清了城防工事和驻军状况。期间，执行小组曾到狼山风景区游览，杨超一路谈笑风生，大肆吹嘘皖南事变，看似一通和气的旅游充满着险恶的陷阱。
一天下午，杨存裕送来情报，南通国民党军近日将进犯解放区小海镇。鉴于韩念龙、严振衡、蒯斯曛、金子谷和蒋克定都是老上海，吴清是上海女子中学校长的千金，美蒋代表策划，以汤恩伯的名义邀请执行小组到上海度假，等我方代表离开南通后实施军事行动。正在韩念龙等人为发送情报而着急时，粟裕已通过地下党带来通知，要求代表团成员拒绝上海之行，速回如皋待命。
淮阴执行小组成员佩戴的胸牌和臂章
美蒋代表赴上海，我方代表撤回如皋期间，南通国民党军立即进占小海镇，并制造“南通惨案”，血腥镇压进步学生和群众。新四军六十四团收复小海镇，歼敌1400余人后，美蒋代表又乘飞机截回赴淮阴述职的我方代表，要求回如皋处理纠纷。
经过一段时间的唇枪舌剑，“白蒲事件”等一系列国共军事纠纷始终悬而未决。蒋介石则利用停战，在美国帮助下，把80%的正规军160万人调集到内战前线，做好向解放区全面进攻的准备。期间，美方撤换代表邓克，淮阴执行小组随之名存实亡。但是，中共中央和华中分局早有预判，在看似不了了之的调处中，为内战的到来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准备工作，尤其为“苏中战役”赢得主动。
首先，获取了人民群众的支持。在东台、如皋、白蒲和南通等地的调查和谈判中，尽管美蒋代表处处上下其手、逃避事实，未对“白蒲事件”的责任予以明确界定，甚至转移视线、肆意抹黑，制造了“南通惨案”等政治事件，但我方代表在各地党组织的配合下，针锋相对地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极大地教育和动员了广大青年和人民群众，为后续的政治军事斗争赢得了最广泛的舆论支持。
其次，坚定了以战反战的斗争策略。“白蒲事件”的调处，使我方看清了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的反动本质，从而确立了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原则。在国民党后续向小海镇等地的军事进犯中，华中野战军均进行了强有力的军事反击，既打击反动派的嚣张气焰，也坚定了我军敢打必胜的信心，人民群众拥护共产党、支持新四军的决心。
第三，为苏中战役的发起赢得时间。蒋介石悍然撕毁停战协定，调集30万大军围攻中原时，华中野战军是坚持内线歼敌还是外线出击，是在“两淮”还是在苏中自卫反击，在党内军内存在较大争议。粟裕基于对苏中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的深刻认识，反复陈情，最终形成党内军内共识。一定程度上讲，“白蒲事件”调处的4个多月，为战役决策的最终确定赢得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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