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曲折 前景有戏 道路是曲折的
时间：2019-02-08 05:39:1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1931年生于武汉市。1950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中国青年报》编副刊。1957年至1979年在农村劳动和基层工作。1979年复归，任《中国青年报》编委、星期刊主编。1983年任《人民日报》高级记者、文艺部副主任;1992年离休。杂文著作有《当代杂文选粹・舒展之卷》、《辣味集》（获1989年“第一届全国优秀杂文集”奖）、《牛不驯集》、《调侃集》、《有戏没戏》等十余种。还有《钱锺书论学文选》（钱锺书著舒展选编）行世。
○记者：舒先生，您好！在当代杂文界，您可称得上是最有资历的老一代杂文家了，那么，作为中国当代史的亲历者，请您简要回忆下您所经历的年代里“杂文”的存在和发展态势。
●舒展：“访谈”这个栏目，办得不错！已经访问的杂文家如刘征老兄，还有鄢烈山、朱铁志、顾土等中年杂文家，他们都是我钦仰的同行。你说我是老一代,我可不敢当。中国的杂文家都是兼职、业余的，靠写杂文吃饭，准得饿死。
你提的头一个问题太大。中国的杂文近、现、当代是连接延续的一个整体，很难分割。如果从严复、章太炎、梁启超算起，至少已经超过百年。贵刊刘成信、李君为人民文学出版社选编的《中华杂文百年精华》，囊括二百一十一人，足可证明中国是一个杂文大国，凡名文，皆杂文。如韩非的《说难》，嵇康的《绝交书》，陶潜的《五柳先生传》，韩、柳、欧的名文和苏轼的《赤壁赋》等等都是。到了鲁迅，用聂绀弩的话说――“已及身而绝了”。鲁迅这个高峰（不是顶峰），至今无人超过。他之后的杂文家不受鲁迅笔法影响的，有，但难找。反鲁迅的新基调杂文集，至今仍在难产中。这里我向爱好杂文的朋友推荐姚春树、袁勇麟二位学者写的两卷本《２０世纪中国杂文史》（福建教育出版社版）。另外，反映了当代中国史的杂文代表作有《中国杂文大观》第三、四册（蓝翎、牧惠、朱铁志编，百花文艺出版社版）。你要我谈杂文存在与发展态势，翻翻以上几本书就可以了。不是我偷懒，是节约你、我和读者的时间。
○记者：刘成信先生评价：“舒展杂文尖锐泼辣、锋芒毕露、旁征博引、入木三分。”读您的杂文，更多的则是被中外文学名著和历史典故的娴熟运用所折服，这也正是当今一些中青年杂文作者所匮乏的。您的创作风格的形成和渊博的学识积累一定与人生经历和性格有关，能否详细谈谈，与我们的读者共同分享？
●舒展：刘成信老兄对我的杂文的评价可以说是错爱偏爱，至少是过奖。我知道有几个人憎恶我的杂文风格，我一直视为莫大荣幸。否则，未免太寂寞了。夸奖听了当然受用，但必须有自知之明，连鲁迅都说他的杂文是“速朽”之作，何况我等无名小辈。当今“左”徒、腐败分子们，忙于观风向、钻空子，极左与腐败是双胞胎，这哥俩太忙，哪有工夫看杂文。极左是腐败的根，腐败是特权的源。吴敬琏说的权贵资本主义，就是这么一个怪胎。喜爱杂文的读者，不过是求得会心一笑，发泄愤懑罢了。这正是中国人不再好骗的一个象征。
○记者：您的杂文当中所呈现的幽默与讽刺，既具有“鲁迅思想上的阳刚”，又不乏“钱锺书学术上的深邃”。您曾潜心研究“钱学”，您对钱锺书为何如此情有独钟？您又怎样看待杂文本身所应具备的“风骨”和创作上的“技巧”问题？
●舒展：杂文家各有各的风格，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你才有占脚之地。但功底越深厚，写作的自由度就越大。钱锺书在《石语》中引陈衍石的话说：“为学总须根柢经史，否则道听途说东涂西抹，必有露马脚狐尾之日。”（《钱锺书集・石语》三联书店版）我一向认为，杂文不同于社论、读者来信，它必须有艺术性、趣味性或学术性，是毫无八股气的政论诗，招人喜欢。
北大教授钱理群和另三位主编的《新语文读本》（中学卷），在第九章《杂文的艺术》中收了我的一篇小文《会笑与不笑》,反映了我关于讽刺与幽默如何融会运用的实践，可供参考。至于怎样学习鲁迅、钱锺书的讽刺、幽默和技法，劳驾翻翻拙著《贪官的价格》（时代文艺出版社版）一书和《读钱锺书札记》系列文章。因为鲁学已是显学，我不想赘述。至于对钱先生有研究兴趣和成就者，伙矣；出版物也甚多。我不过是因钱先生关爱提携，又被《随笔》前主编黄伟经硬拉入的一个“钱学票友”而已。
穆勒说过：“专制使人冷嘲。”我认为，我的当“右派”的经历，对于我懂得运用讽刺与幽默大有好处。例如，在铲地的时候，农民朋友跟我开玩笑说：“你寻思‘右派’那么好当啊？那是经过群众领导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没两下子，想当还当不上呢！”我跟一位大漫画家有过讨论。他认为：幽默是语言的艺术。我却坚持：幽默是人的智慧的过盛，是机智的自然流露，它们产生隽永的回味，使人受到深邃的启示。但是目前在演艺市场，幽默供不应求，所以伪劣产品充斥市场。幽默是一种天赋，比如曹雪芹、鲁迅、钱锺书、老舍、赵树理、王蒙、刘震云、侯宝林、马三立、王景愚、葛优、赵本山、宋丹丹（恕不一一）。而有些作家、演员写了一辈子、演了一辈子，他们拼命要搞出幽默，结果却是滑稽和搞笑，那完全是两个层次的两码事。
如果你没有幽默方面的天赋，最好是趁早收摊。
○记者：您曾谈过杂文发展过程中的“随笔热”问题，那么，您怎样看待杂文的嬗变问题？您对当今文坛的“随笔热”现象又是怎样评价的？
●舒展：关于“随笔热”，也是当今势所必然的产物。因为除了投枪匕首之外，可用的体裁，可写的题材，天地广阔，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人。杂文、散文、随笔三种文体，大体有体，但真正善写者，往往破体；成为杂文品种――混血儿。让教授文艺学的先生们去划分吧。你们现在选编入贵刊的，只是狭义的杂文。我觉得凤凰卫视几位受欢迎的评论员的精彩评论（录音即可），还有卢梭、蒙田，乃至《巴尔扎克全集》第三十卷中的大量文章，我们都可以视之为杂文，也可以管它们叫随笔，我的偏爱在幽默随笔。
我曾经向杂文爱好者推荐法国十八世纪伟大的哲学家保尔・霍尔巴赫的名著《袖珍神学》（商务印书馆版）。他化名贝尔尼埃，以神学硕士的口气写了一本不到十万字的讽刺与幽默结合得天衣无缝的精品著作。它还有一个副题：《简明基督教辞典》。揭露中世纪的宗教教士的毫无人性的严酷统治。仅举两个小例。今年不是我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吗？请你看“改革者”条目：“是未经著名神学家的批准就发表某种学说――加之该学说又从未被这些大师想到过――的人。”１９７８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刊出时，有一新闻权威打电话给《人民日报》负责人说：“这篇文章很坏！很坏！很坏！”三十年实践证明了是非与好坏。再看“割礼”、“好色”和“爱”三个条目，简言之：“神的男崇拜者和女崇拜者严禁接触。”怎样繁衍后代呢？女人用耳朵生孩子，总之要让一切信神者永远处于无知（不让你知道真相）、恐惧（帽子工厂，宗教裁判所，火刑）和安于受骗（对他们造的神永远崇拜，真理由教士制造并垄断）的混沌状态。霍尔巴赫不是一位伟大的随笔作家或杂文家吗？
○记者：杂文家时刻在关注着现实，批判的矛头指向社会的阴暗面，他们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国”。您所向往的理想社会是什么样子，您能描述一下吗？
●舒展：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啤酒供不应求，我曾写了《啤酒暮想曲》，那时的理想国是啤酒像自来水一样用管道安装到家，家里设一个“酒表”，与自来水一块按月计价算账，到银行去交款。看来，这个理想国早过时了。现在的理想国是知识分子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能做到“独立的人格，自由的思想”，官员有百分之××的人不腐败，百分之九十的贫苦老人有房住，老少边穷地区的孩子人人有学上。
说到“自由”，离忌语不远矣。连“自由主义”也成了贬义词。听听鲁迅吧：“自由主义么，我们连发表思想要犯罪，讲几句话也为难；人道主义么，我们人身还可以买卖呢。”（《鲁迅全集》第一卷第三百四十七页）当然，他指的是旧社会的独裁统治时期。
○记者：《杂文选刊》创办十五周年，您曾为我刊特别拟作“笔会”文章《杂文繁荣难》。2008年是我刊创刊二十周年，还望您再次寄语。谢谢！
●舒展：《杂文选刊》二十周年能发行六十多万份，而且绝大多数是自费订阅。这种可喜局面，与诸位苦心经营，读者慧眼识货有关，真是来之不易啊！不要辜负了六十万颗心！我相信，达到一百万份是完全可能的。我觉得杂文繁荣道路曲折，前景有戏。
我的希望是：１、拓宽视野。例如陈水扁的劣迹，港台有大量妙文可供选摘。西方幕后操纵支持藏独分子也有精彩的一针见血的文章揭露。对这些丑类不抨击，杂文不是失职么？２、关注网络。这是一个面向世界的信息大平台，其中好杂文、有才华的青年作者大量涌现。未来杂文的繁荣不必仅仅寄托于印成铅字的报刊。３、悉心培养中青年杂文家。每年推出两到三名有成就的中青年杂文家。由知名的（如生前的牧惠推荐黄一龙）杂文家写文章点评，刊登他们的代表作，每期登载他们的新作。为他们的著作鼓吹呐喊、鸣锣开道，理直气壮地大做广告。
用黄牌警告或恐吓，是压不死杂文的。杂文是民主宪政的必然产物和推动力之一。民主不是救世主赏赐的。但认清形势、研究国情，别自我膨胀，谨防违规，甘居小刊物之列吧。
我老了，自然规律，不可违抗。“老爷车”竟要上高速路，岂不是太“得瑟”了。
你们二十年筚路蓝缕跌跌撞撞，终于为社会所认可。我想用三句话来概括你们的业绩：已经赢得了昨天，正在跨越今天，必将拥抱明天。诸位贤友，珍重珍重，好自为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