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崽 [“卖猪崽”之祸：谁让花季少女脚步如此蹒跚？]
时间：2019-02-26 05:28:3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妈妈，我感到痒了！哦，还有点痛！我的腿终于有感觉了！”2004年国庆节前的一天下午，刚醒过来何思玲说这句话时声音激动的发颤。听到她的的话，母亲李邵书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计走到她的病床前，惊喜地问道：“是吗？真的吗……”何思玲的再植的左腿终于有知觉了，这意味着她的手术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自从受伤以来，原本活泼开朗的何思玲就再也没有笑过，此时的她却笑了，但笑着笑着，她的泪又涌了出来。近一个月来，她天天以泪洗脸，她已记不清自己流过多少次的泪，但这次流得是喜悦的泪！她那同样备受折磨和煎熬的母亲李邵书和父亲何洪文也喜极而泣……这段日子以来，他们一家三口经历了炼狱般的煎熬，总算看到了一线光明和希望。
黑色的星期天
2004年9月5日，这天对何思玲来说是铭心刻骨的日子。她一辈子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对她来说的黑色日子。假设没有这一天，何思玲的未来即使不是铺满鲜花，也会充满了希望和憧憬，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令她可能再也难于享受一个平常人应有的欢乐。
现年18岁的何思玲是四川泸州市玉河乡人。2004年春节过后，高中没毕业的何思玲便不想读书了，于是，她随在广东打工的舅舅从家乡来到了顺德。她的运气还不错，很顺利地进了效益不错的顺德居都邦涂料厂，并成了一名质检员。试用期过后，工作认真负责的她的月薪升到了1500元。在工厂里，一个女孩子有这么高的工资，且工作轻松，已经挺让人羡慕的了。对自己的境况，何思玲自己也感到很满意。
假设没有9月5日这一天，何思玲的未来即使不是铺满鲜花，也会充满了希望和憧憬。但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令她再也难于享受一个平常人应用的欢乐。
9月5日那天是星期天。何思玲起了个早床，她要到中山去看望在那里打工的母亲。她母亲是几年前来广东打工的，而父亲则留在家中照料房子和耕种责任田。她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因此买了大包小包的好些东西。为了去看母亲，她还特意多请了二天假。
9点左右，何思玲在厂门口搭上开往中山的一辆大巴车。
那辆大巴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何思玲买了车票后，就找了个靠后座位坐下。想起几个小时后就可以见到妈妈，她的心情格外激动。毕竟她还只是刚出校门的小女孩，对妈妈还相当依恋。在车上，何思玲想得最多的是和妈妈说些什么话。
那辆客车走走停停，在路上不断的上客。9时30分，客车行至105国道的南头路段时，司机突然靠路边把车停下，那个买票的男乘务员就叫车上的全部人下车，要乘客转乘另一辆大巴从后面赶上来的大巴。
在广东，一辆车把乘客转卖给另一辆车，叫“卖猪崽”。来广东的人几乎都经历过。出事后何思玲才知道，她坐的第一辆大巴是没有从顺德到中山营运线路的车辆。
在车上那个售票员的不停催促下，车上的人开始下车。何思玲并没有像别的乘客那样不耐烦或出口埋怨，她是个女孩子，胆不大。叫下就下吧，只是她行李较多，所以走在最后。
拖着行李，何思玲好不容易走到前面没有熄火的另一辆大巴。那辆大巴车是从前门上的。当她右脚刚刚踏入另一车门的瞬间，司机却客车突然开动！原来是司机发现不远处有交警，就匆忙关门开车。而此时何思玲的身子和左腿都还吊在车外面！车一开动，她整个人重心就向外倾斜。她一直被拖行了数米远，右脚再也承受不起她的重量，她掉下车来，其间她的左腿被前车轮带着往前拖，地上便留下长长的一条血路！这只有短短的十数秒钟。听到她的惨叫声，司机才把车停下。其时，何思玲的左脚依旧压在大巴的车轮下面！何思玲痛得撕心裂肺的嚎叫，但司机不敢再开动车子，只好任由几吨的车身压在何思玲的那只脚上……十几分钟后，交警叫来的起重机赶到将客车吊起，将何思玲救出。
被压在车轮下的这十多分钟的时间，何思玲一直是清醒的。因此，这十多分钟的时间，对她而言，无异于一个世纪般的漫长和痛苦！
当被抢救人员抬起时，何思玲看到自己那条血肉模糊且变形的左腿后，精神刺激加之失血过多的她顿时昏了过去。
2004年9月5日，这天对何思玲来说是铭心刻骨的日子，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令她命运从此转弯的日子！
记者前去采访时，费了不少工夫，找到了当时和何思玲一起被“卖猪崽”的一个张姓的女士。这位张女士也在顺德一家电子厂打工。她是当时何思玲遭受车祸时的见证人。张女士想起何思玲被压的情形还心有余悸。她对记者回忆道：“当时的情形真的是太恐怖了！车刚动时，我就听到车外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车停下后，司机打开了自动门，我往下一看，天啊，车下果然压着了一个女孩……我们车上的人都下车了。我见那女孩一条腿压在前轮下，地下流了很多血呀，并且面积还在不断的扩大……女孩还在痛苦的惨叫，她的脸都扭曲了，那么重的大客车压在她腿上，可想而知她有多痛苦呀！围观中胆小的人都不敢看啦，那肇事的司机也吓得脸色发白……好在前面有交警，见此便叫来了吊车才救起了那女孩……
炼狱般的煎熬
经医生检查，何思玲的左小腿中段仅有6-7cm皮肤粘着下部，中段以下3／4的皮肤已经与肌肉不相连；小腿内侧因为被车轮碾压而大面积缺损；踝关节缺损一半，胫骨在拖行过程中被磨薄一半……可以说，再植手术是用她身上的组织东一块西一块补起来的。
120急救车把何思玲先后送到了出事附近的三家医院。当地的三家医院看过何思玲的伤情后均表示她的伤太严重了，有的不敢收治，有的说立即进行截肢手术，以免引发败血症……但何思玲的亲属都不在身边，120救护人员谁既不敢也不忍心让这个还花朵般的女孩接受截肢这么残忍的手术。几经周折后，下午1时左右，何思玲被送入地处伦教镇的顺德和平手外科医院。送进医院时，何思玲一直处于休克状态。
何思玲出事时，她母亲还眼巴巴地盼着她到来。
何思玲的母亲李邵书是中山市张家边制衣二厂的普工。9月5日这天，本要加班的李邵书也请了假，因为头天晚上她就接到宝贝女儿的电话。知道女儿要来，李邵书还早早得上市场上买来了不少女儿爱吃的菜。像天下所有母亲一样，儿女总是永远的牵挂，李邵书也不例外。她担心女儿天天吃工厂那少油寡荤的伙食会不会瘦了、牵挂女儿是不是比以前更懂照顾自己……
11点左右，宿舍里的电话响了，李邵书以为是女儿打来的，没想到却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当时李邵书和自己的一个亲戚在聊天，也一同在等何思玲的到来。那男子问清她的姓名后，绕了一个大圈才告诉她，她的女儿何思玲出车祸了，并叫她赶紧到顺德来。
女儿出车祸了受伤了？女儿怎么会出车祸！这一不幸的消息当即令李邵书感到天旋地转，继而嚎啕大哭――何思玲是她唯一的女儿，甚至也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和寄托！女儿出了意外，可以想象这是对一个母亲多么沉重的打击！
在那个亲戚的帮助下，李邵书包一部出租车。那个亲戚也陪她一起坐上了开往顺德的车。一路上李邵书都哭个不止。
李邵书是下午1点多赶到和平手外科医院的。何思玲也刚刚送来，正在急症室抢救。何思玲还处于休克状态，看见女儿苍白的脸，以及那条惨不忍睹的左腿时，心急如焚的李邵书也昏了过去。
经医生检查，何思玲的左小腿中段仅有6-7cm皮肤粘着下部，中段以下3／4的皮肤已经与肌肉不相连；小腿内侧因为被车轮碾压而大面积缺损；踝关节缺损一半，胫骨在拖行过程中被磨薄一半……从急症室出来，何思玲被推进了手术室进行再植手术。再植手术是从9日下午3时开始的，在10日的凌晨4时才结束，共用了13个小时！这13个小时里，何思玲一直是迷迷糊糊的，但她依稀知道医生在给自己做手术……
在手术中，医生从她腹部右侧取一块带血管和肌肉的皮瓣，又在其左上臂取下静脉血管，来修复她左小腿缺损的组织部位和吻合断开的血管和神经……医生在她身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取下再植手术所需要的组织。
手术后何思玲睡了整整一天醒过来，当她第一次见到守在病床前熟悉的妈妈，她便有想哭的感觉，但手术后虚弱的她却连哭出来的力气都没有。她不知道，自从她从手术室转入病房后，母亲一直守在她身边，而且母亲在她受伤后的这二天里来从没合过眼。
没有笑声的“团圆”
何思玲天天以泪洗脸，让她的父母也感到十分的揪心。在异乡的夜晚，窗外十五的圆月同样皎洁而明亮，但一家人的心都是涩涩的、且有种难于言说的痛……
何洪文9日下午得知女儿遭遇车祸的消息后，这个四川汉子又急又气，他简单地把家里托付给邻居后，就连夜赶往市里泸州。10日清晨，何洪文坐上了泸州开往广州的客车。从泸州到广州用了二天一夜，到广州已是11日的晚上了，心急如焚的何洪文顾不得旅途的劳累，又连夜赶望顺德。自己的女儿怎么啦？到底伤得怎么样……一路上这些问题不停地在何洪文的脑海里翻腾，也不停地折磨着他。
当何洪文看到到处缠满纱布的女儿时，他再也控制不止自己的情绪，忍不住走上前去和女儿抱头痛哭起来……
少女的心总是对未来充满希望和憧憬的，何思玲心中的梦幻在昨天还那么斑斓那么绚丽，而今天连起码的生活都不能自理，这种突然发生的意外让从未遭受过挫折的她感到难于承受。是的，爱情、健康……这一切一切美好美好的东西，对躺在病床上的她来说似乎都离她很遥远了。因此，何思玲心里的痛苦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于想象的。
何思玲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会遭此横祸。
“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呢？！”躺在病床上，何思玲每天想得最多的也许就是这句话了，而每当想起这里时，她就忍不住悲从心起，泪水就会不知不觉涌出眼眶，甚至失声痛哭。每当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流泪哭泣时，在一边的母亲李绍书就坐在女儿身边陪着流眼泪，而父亲何洪文只有从病房这头走到那头，偶尔发出一声叹息。每天，何洪文不知道要面对她们母女俩的多少泪眼，因此心里也异常难过。
他们这个家庭比起城市或沿海的家庭来当然谈不上什么富有，但在他们那个小山村里却算是过得挺滋润的了。何洪文和李邵书是同一年出生的，经过自由恋爱后结成连理。婚后夫妻恩爱，自从他们的女儿何思玲出生后，他们按政府的计划生育，一直没有要第二胎。虽然在农村来说，家里没有男孩似乎有些遗憾，但有个聪明乖巧、人见人爱的女儿，也让他们夫妻俩感到十分欣慰。何思玲在他们的宠爱中长大，也成了他们所有的希望和寄托。
女儿才18岁，以后的路可怎么办啊。原本整天爱笑的女儿，现在躺在病床上天天以泪洗脸，这样的情形让他们夫妇时时感到揪心，他们甚至后悔和责怪自己为什么让女儿出来打工。他们甚至希望，遭遇横祸不是女儿，而是他们自己！
因为医生吩咐何洪文夫妇，要让何思玲心情好才有利于治疗和恢复。因此，他们当着女儿的面时强颜欢笑，而一旦背着女儿时，只能彼此相望而长吁短叹。
9月27日，中秋节。何洪文来了之后，一家三口算团圆了。但这次“团圆”，却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在异乡的夜晚，窗外十五的圆月同样皎洁而明亮，但一家人的心都是涩涩的、且有种难于言说的痛……
何思玲不幸，彻底地改变了他们一家三口原本温馨平和的生活。
面对明天的迷茫
她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但刹那间，记者分明看到，她的眼中又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那一闪一闪的泪光，不正是折射出她心中无尽的悲苦和哀愁吗？
记者在医院采访时，见到了左脚还缠着厚厚沙布的何思玲，及陪伴在她身边的她的父母何洪文与李邵书。
坐在病床上的何思玲显得很恬静。在记者眼中，何思玲不失为一个漂亮的女孩。她父母说，自从女儿的腿有知觉后，她的情绪好了许多。所以她还能不时地用笑脸面对记者。何思玲告诉记者，她的伤口开始长肉了，而且马上要动第二次手术……
虽然交警部门已出具交通事故责任书，由肇事方负事故全责，而目前肇事方的广州二运也承担了女儿的医疗费用，但何洪文还是把那个广西籍的肇事司机和那个运输公司恨得咬牙切齿。何洪文对记者说，在他们家乡坐车是不会把乘客卖来买去的，他想不明白广东这边的运输公司怎么会这样，要是不“卖猪崽”，女儿不就不会出事了吗？
的确，在珠三角，“卖猪崽”是一个令人厌恶却又普遍存在的现象。
据医生介绍，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治疗后，何思玲的左腿已经能感觉到痛痒。由此表明她的断腿再植已经获得成功，何思玲半年内左右就可以下床走路。但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医生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说要等那时侯才知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何思玲的这条左腿再也不能恢复到从前的程度了。医生还介绍道，何思玲在今后还要动几次手术。
在采访何思玲父母时，记者无意中发现，每当走廊上有人走动时，何思玲的眼睛总会盯着人家的腿看，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而当看到自己的那条缠着纱布的伤腿时，明亮的眼神就黯淡了下去。记者随口问道：“你是不是也想下来走？”对记者的突然发问，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记者顿时觉得自己问得有些残忍，同时心里也叹息――原本是健健康康的她，现在想自己走路也是一种奢侈！她也只能一天24小时躺在床上，连大小便也要在床上在母亲的帮助下才能解决，这对一个少女来说，无疑是难堪甚至是残酷的。
以后该怎么办，何洪文夫妇的回答是：只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心里是多么的无奈和茫然！至于向肇事方索赔的问题，这对老实善良的夫妇也称要等女儿出院后再考虑。他们对记者说，假如女儿的腿好不了的话，即使赔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的确，金钱可以买很多的东西，但买不来快乐，更买不来健康和幸福。
面对未来，何思玲自己就更显得迷茫了。何思玲还没有男朋友，没尝过恋爱的滋味。记者她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她道：“当然是希望自己的腿快点好啦！”记者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的腿……”虽然记者想知道她受伤后的心路历程，但还是不忍说出“瘸”“跛”等字眼。很显然，聪慧的她马上领悟到了记者要问的意思。但她没有回答记者的问题，而是扭过头去望着窗外，沉默不语，但刹那间，记者分明看到，她的眼中又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那一闪一闪的泪光，不正是折射出她心中无尽的悲苦和哀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