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理财，艰难前行
时间：2020-04-02 05:10:2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AlphaGo大胜全球顶尖围棋棋手的新闻，在黄海滨心中留下了这样一个印象：人工智能比人更厉害。按照他的假设，如果深度学习能应用在投资上，机器理财应该比自己赚得更多。
为了验证自己的好奇心，2016年下半年，在互联网金融公司工作的黄海滨在智能投顾（又称机器人理财顾问，robo-advisor）平台璇玑上投入了2000元试水。不过仅两个月，他就撤资了。“机器理财的结果是连本金都持续亏损。”黄海滨对《第一财经周刊》说。
让黄海滨决定弃用智能投顾的原因还是因为“收益率太低，也太慢了”。他的投资偏好高风险高收益，买过股票和P2P类产品。按照他的估算，可能要等一年的时间，才会达到P2P类产品一个月的收益水平。“及时止损才是当务之急”，黄海滨解释道，随后他还是把钱放进了股市。但某种程度上，他对机器理财和自己股票投资的态度有些双标—他之后购买的股票到现在都没解套，但他相信，“被套的股票总有一天会涨回来”。
因此在中国，像黄海滨一样偏好高风险高收益的投资者并不是少数，现在几乎每一家有着智能投顾产品的机构都会感叹，做投资者教育太难。经过3年的发展，智能投顾触及的用户不足所预计市场的10%—在此之前，招商证券預计2020年中国智能投顾市场资产管理规模约为5.22万亿元，行业年收入规模约104亿元。
现在定义智能投顾是一款“南橘北枳”的产品可能为时尚早，但在璇玑首席执行官郑毓栋看来，智能投顾对于美国用户是“刚需”，到了中国，就只是“改善性需求”。在美国，居民的理财意识根深蒂固，特别是养老金方面，每个公民都有自己的401（K）账户。这类账户通常不能提现，但需要自己打理。因此在管理养老金账户时，美国公民大多追求投资期限较长、收益相对稳定的组合配置，而非短期投机。这和国内投资者扎堆于股市、散户为主的市场恰好相反。
从产品设计的原理来看，智能投顾的模型大都基于马克维茨（Markowitz）在1952年提出的投资组合理论。你可以把智能投顾软件看成一个可随身携带的投资顾问，通过人工智能分析客户需求，让不同的投资者配置多元、相对合适的投资组合。一个智能投顾惯常的工作流程是，结合投资者的年龄、风险偏好、家庭状况以及投资时间长短等因素，确认其投资目标，然后根据产品的收益特征、风险特征、周期性特征等因素，生成投资策略，再把两者匹 配。
中国的财富管理行业发展不足10年，投资者对于风险偏好与投资回报的认知还在被教育的过程中。在中国，智能投顾的利率参考标准类似货币基金的无风险利率，这把投资者对智能投顾的回报预期抬得很高。和欧洲、美国等国家实行负利率相比，欧美智能投顾普遍的4.75%收益率很容易被投资者接受，然而国内理财投资者的心理预期往往是获得至少8%以上的回报 率。
“大部分国内投资者对于风险都是0和1的概念，要么亏本要么获得收益，但是高收益背后有着高风险，大部分人都不去想这些。”郑毓栋说，璇玑智投在2016年6月上线，在他的观察中，一旦智能投顾的利率下滑，就很难留住用户，不少像黄海滨一样只是尝鲜的投资者便会撤离。
金融学专业毕业的余悦在银行工作了多年，尝试过大部分的投资产品之后，她才明白分散风险的重要性。
余悦对2015年年初的大牛市记忆犹新。3个月之内，A股从3000多点飙升至近5000点，她也心痒痒了，“这是一个躺着赚钱的诱惑”。然而杀入股市后，从当年的7月1日开始，一场始料未及的暴跌拉开了长达20天的震荡，沪指在不到一个月内下挫40%，到了8月，A股总体来说已经跌了30%以上。像幻影一样，她渴望过的财务自由变为泡沫，感觉像是“一下子跌回人间”。
散户愿意追涨杀跌，这背后也存在一套简单和短暂的线性推演的逻辑：想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先看看昨天发生的事。如果昨天股市涨了，那么明天股市还会继续涨下去。
“人的止损能力是非常非常差的，这是人深层次的规避损失的倾向。人会过度自信，觉得股票看得特别准，结果买了之后一直跌。对自己能力的判断，会超过真实的能力。”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副院长朱宁在一次峰会上表示，他做过一项针对国内散户投资者的行为的研究。在这项零和博弈的游戏中，70%的散户持续跑输大盘，20%的散户跟大盘持平，只有10%的散户能够跑赢大盘。
某种程度上，机器人理财，本质上是帮助投资者控制风险，降低贪婪与恐惧—这往往是投资中最难以克服的人性弱点。
这也正是传统金融公司看中智能投顾的一个重要因素。在2015年的大股灾期间，6月15日之后的181个交易日，A股市场共发生了17次千股跌停，占比接近10%。广发银行财富管理部总监谢军还记得，当时广发的中小客户资产规模从2.5万亿元掉落到了1.5万亿 元。
这意味着一年间，1万亿元就这样蒸发。“高管层感到‘震惊和无助’，去美国考察智能投顾后，就决定开发贝塔牛，帮助散户减少损失。”谢军回忆 道。
同一时期，招行也在思考引入智能投顾。根据媒体报道，在2015年4月，上海股市逼近5000点时，招行在4月、5月连续两次发放红头文件，要求行里的客户经理劝投资者不要进场，但这并没有止住投资者的疯狂参与，直到最后损失惨烈。这让招行财富管理部副总经理王洪栋意识到，决策传达到客户，总会有时间差，有些投资者即使得到信息，但未必信任投资顾 问。
如果让机器人做买卖交易，就等 于有了一个可以最快执行决策的方 式。
开发贝塔牛时，广发银行先做了几百只策略模型，选出市场认可的收益率较高的产品，随后再通过大数据，让模型不断优化，这样从几百只模型逐步精简到10只，最后回测检验，看哪只最优化。
“稳健投资，最终是看组合。”谢军说。按照他提供的数据，贝塔牛做投资的数据比散户自己做要高，平均数据能跑赢市场—在2016年，广发75%客户亏损，25%客户赚钱。但使用贝塔牛综合轮动策略的数据相反，75%客户赚钱，25%亏钱。在贝塔牛整体的4个策略中，一半挣钱一半亏损，尽管如此，也好于散户自己炒股。
财富管理行业存在一个悖论，最好的投资顾问不会为广大的客户服务，但如果通过人工智能为用户提供个性化的资产配置方案，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克服人的情绪波动，弥补投资顾问人力服务的不足。更有想象空间的故事是，机器人理财可以将投资门槛降低到“可投资资产在30万至300万元”的中产阶级。
从2015年开始，招商银行、浦发银行、兴业银行分别推出了摩羯智投、财智机器人、兴业智投。中国平安集团旗下的金融壹账通上线了“智能财富管家”，广发证券有贝塔牛，互联网金融公司的智能投顾产品有蚂蚁聚宝、京东智投、宜信投米RA。当然，技术创新推动的行业少不了大量创业公司，璇玑智投、弥财、蓝海智投大都在2016年上线。
现在来看，反人性设计的机器人理财还是敌不过复杂的人性。
首先，大部分普通投资者没法完全接受机器的决策。由于金融监管的限制，中国的代客理财模式在游走灰色地带一段时间后被禁。这意味着机构不能像国外一样，代替客户去做购买产品的决策，而只能给出建议，具体调仓的动作需要客户本人操作。像贝塔牛这样以股票为底层产品的智能投顾，每个月都要调仓，这就需要客户不断去跟 进。
“但是大部分客户都是随心所欲，把机器理财当作资讯推荐，最终还是自己做决策。他们会从里面挑，喜欢哪只就多买点。散户用户大部分赌性比较高，喜欢赌一个标的买个股，他们挑选的往往跑不赢机器。”谢军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困惑的地方，说实话，投资人几乎都没有完全按照我们的策略来执行。”这让他一度对贝塔牛的商业模式产生了怀疑，认为把智能投顾应用在股票上很难。缺乏信任感是一方面，让投顾建议无法执行的因素，还在于绝大部分普通投资者缺失自律性。
“智能投顾需要用户接受绝对理性的观念，就像减肥一样，是反人性的。它会在你伤心难过时直戳一二三失败的原因，获得奖励时又会泼一盆冷水给你。能真正接受的只有一小撮人。”好买基金合伙人陶怡 说。
相对而言，从资产配置入手较易。在2017年下半年，贝塔牛上线了配置类产品。它的产品配置包括了权益（股指基金）、债券、大宗商品、货币基金以及另类投资五大类资产，以公募基金为主，根据客户的不同风险偏好设置权重配置。这也是国内大部分智能投顾产品的配置逻 辑。
但从营销工具的角度去看待国内智能投顾的产品，它们无疑又是成功的。
2016年12月，招商银行推出了智能理财服务摩羯智投，成为国内银行业首家试水者。“最初的产品定位是给客户经理提供的工具。它不是取代人工顾问，而是在营销上支持。”摩羯智投的智能投资工作室负责人廉赵峰告诉《第一财经周 刊》。
摩羯智投从3000多只公募基金中选取了17只，组合后打包销售。在廉赵峰看来，这种做法解放了财富顾问，也让忙碌的年轻人提高了投资效率。在过去，如果客户要申购多只基金，需要客户经理手动操作，并支付申购、赎回、托管在内合计约3%的费率。而现在，在客户经理引导后，用户只需要在手机上一键下单就能搞定。
根据摩羯智投近期的报告，其吸纳金额已经超过80亿元，这是国内智能投顾行业最大的规模。但是相对招商银行2016年4962亿元的基金销售总量来说，还不到2%，从增长量上来看相对并不高。
在对冲基金从业者李辉这几年对投资市场的观察中，大部分投资者对智能投顾只是新鲜和好奇。如果没有一个刺激点，跃跃欲试后他们仅仅只是理智地观望。
去年10月，李辉参加了成都一个孵化器举办的智能投顾沙龙活动。当时，智能投顾话题还有热度，前来的几十位投资者挤满了一间不足50平方米的活动室，但当现场调查“有多少人使用过智能投顾”时，竟无一人举手。李辉曾多次和人推荐智能投顾的理念，不过从他工作和生活的朋友圈反馈来看，周围每100位理财的目标人群中，使用智能投顾的用户不超过10人。
能在市场里存活下来，才是被市场证明最合理的模式，某种程度上，两年中沉淀下来的用户使智能投顾重新审视了市场需求。
璇玑智投最初设定的目标用户是那些可投资资产在30万至300万元的人群，他们没有办法享受私人银行财富管理理财师的服务。但市场的反馈是，智能投顾最早的一批种子用户，大部分都是像李辉和余悦一样的金融圈内从业者或者专业投资人，他们有过一定的投资经验，大都具有极高的风险意识，并且认同“想要长期稳定地赚钱，要学会分散投资”的理念。
比如经历了2015年大股灾后的余悦。“股市就是个幻影，在没有赎回的情况下，你的资金就只是个数字。在高位没有跑，放在里面还是负收益。”
整整两年，在高峰期的资金翻倍后，整体来看，余悦在股市的业绩依然亏损。之后余悦在拿铁财经上投入2万元购买了“一揽子基金”，这是一个包括货币、原油、期货、股票基金的组合，产品主要是公募基金。按她的中等风险偏好，年收益约在8%至10%波动，“智能投顾的收益还是可以的”。
除开李辉和余悦这样的专业人士，智能投顾的客户还包括一批像王丹青这样的被动型“佛系”投资者。这名90后的年轻投资者在“储蓄罐”（隶属好买基金）上投了1000元（现最低门槛为2000元）后，放了一段时间没有管，再次登录时她发现竟然没有亏，被动投资的收益竟然和P2P不相上下，接着她就追加了1万多元的投资。“佛系一些吧，最近中国美国贸易战等因素波动较大，现在越来越不想动了。”王丹青 说。
“每种产品的风险都不同，这就要看你是愿意用20%的波动换取20%的收益，还是愿意用5%的波动换取20%的收益？”郑毓栋反问。在他看来，智能投顾的最大优势不是独立获客，而是作为传统金融机构提升内部投顾服务能力的一个很好的手段。
璇玑一开始就把企业服务作为主战场，上线面对个人用户的智能投顾产品，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更了解客户。“市场上很多的智能投顾做的还是外包升级，但我们要输出方案。如果自己没有成熟方案，怎么给别人做？”郑毓栋说。积累了几十万用户后，璇玑开始尝试技术输出到企业机构，根据不同的客户调整服务策略。
事实上，2016年成立的一批智能投顾创业公司已经在转型，大部分公司都从单纯的个人用户业务逐步转向企业端，或是同時并行。在这个行业，流量依旧决定盈利能力，但对于创业公司来说，大流量难以获取，加上被炒到8000万元甚至1亿元的第三方基金销售牌照费用，80%的公司都难以挣到 钱。
国内最早成立的智能投顾公司之一弥财在2016年年底彻底转型B端服务，关停了个人账户业务，另外一家蓝海智投也已经将业务重点转向B端。
宜信财富投米RA的负责人王福星并不同意智能投顾市场变冷的说法，他的看法是市场反而更成熟了。去年下半年，投米RA涉及了企业业务，可投资产在原来的美元项目的基础上，增加了人民币可投基金。王福星透露，产品刚上线时，他们已经设计了个人用户和企业服务两条业务线并存的策略，现阶段还是按照当时的计划在走。
在商业模式上，投米RA目前并不向个人用户收费，对于这个新兴市场来说，首要任务依然是用户教育，盈利还得等市场成熟起来再考虑。在未来的规划中，王福星认为把技术输出给企业、向个人客户收费会是直接变现的方 式。
长远来看，数据和资产仍然是投顾产品发展的核心。财富管理是金融业里为数不多的一个高度依赖于人的行业，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智能投顾的道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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