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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论俄罗斯哲学的宗教性质及其悖论

    时间:2020-04-22 05:21:59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编者按:与德法哲学、英美哲学相比,俄罗斯哲学在我国外哲界一直处于“边缘地位”,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俄罗斯哲学独特的精神气质决定的。俄罗斯文化的东正教传承使其哲学思考更重视感性体悟而非理性思辨,因此给人一种“非哲学”的印象。事实上,俄罗斯哲学迥异干其他西方哲学的独特建树正在干宗教信仰维度和理性思辨维度的结合,其对个体生存的信仰层面的热切关注对于克服西方理性主义的“危机”提供了有益的参照。鉴于其独特的学术价值,本刊将对俄罗斯哲学与宗教研究给予特别关注。

    摘要:哲学与宗教的关系是西方哲学史上一个纠缠不清的问题。粗略地说。古希腊哲学是一种宗教哲学;在中世纪,哲学失去了独立存在的地位,沦落为证明基督教信仰的工具;近代西方哲学则试图以理性的名义压制宗教信仰。不满于近代西方哲学的这种世俗化倾向,俄罗斯哲学重拾哲学的宗教性这一古老的主题,这既表现在俄罗斯哲学的问题意识之中,也表现在其独特的方法上。然而,正是这种调和哲学和宗教关系的努力使俄罗斯哲学包含了不可克服的悖论。

    关键词:俄罗斯哲学;宗教性;悖论

    中图分类号:B51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504(2009)05-0005-06 收稿日期:2009-07-03

    一、哲学与宗教关系的历史

    哲学与宗教的关系是西方哲学传统中的一个古老问题。在古希腊,先有宗教,后有哲学,哲学产生于宗教和神话。不过。哲学和宗教的冲突也时有发生,比如,苏格拉底之死。他是哲学家,但这个悲剧实质上是宗教的悲剧。总体上可以说,希腊哲学是一种“宗教哲学”,在这里,哲学与宗教没有彻底分开。别尔嘉耶夫就曾说过:“哲学的古代养料就是宗教的养料。”特别是晚期希腊哲学有明显的向宗教复归的倾向,企图发挥宗教的功能。基督教产生之初,古希腊哲学曾遭到强烈抵制。使徒保罗警告基督徒:“你们要谨慎。恐怕有人用他的理学,和虚空的妄盲。不照着基督,乃照人间的遗传,和世上的小学,就把你们掳去。”(歌罗西书2:8)在俄文圣经里,“理学”一词就是“哲学”。早期拉丁教父德尔图良顺着保罗的思路,进一步与哲学斗争,维护基督教信仰。但最终基督教还是利用了古希腊哲学建设和论证其教义。古希腊哲学被纳入到基督教之中。形成基督教神学。如果没有古希腊哲学,就不可能产生基督教神学。在这里,哲学只是一种被神学利用的手段。作为手段。哲学自身没有获得任何发展。大部分希腊教父所做的工作就是利用希腊哲学证明和辩护基督教信仰。即使是对亚里士多德哲学进行了广泛注释的托马斯·阿奎那在哲学上也没有新的建树。然而,对宗教而言,哲学是个非常危险的手段。古希腊哲学(起初是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后来是亚里士多德主义)的利用,使哲学在宗教领域的存在合法化。基督教神学在很大意义上可以被称为基督教哲学。哲学堂而皇之地进入到宗教领域。这正是以德尔图良为代表的许多早期教父们非常担忧的问题。在东方教会有灵修的禁欲主义传统,注重宗教经验,但这个传统并没有获得大规模的发展。

    哲学和宗教之间的关系内在地表现为理性与信仰的张力。哲学的基础是理性。宗教的基础是信仰。哲学和宗教的关系在古希腊反映在理性和信仰的关系上就是:理性和信仰逐渐分离。而且理性企图支配信仰。并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支配了信仰——至少,这一趋势是十分明显的。基督教产生之后,信仰获得张扬,理性受信仰支配,为信仰服务。因此,中世纪的哲学没有超越古希腊哲学。甚至可以说,纯粹意义上的哲学在中世纪并不存在。为了降低哲学给宗教带来的威胁,中世纪基督教思想家只好给哲学和宗教两个领域划分界限。其依据是理性和信仰是分离的。到托马斯·阿奎那时代,哲学和宗教。理性和信仰已经明确地区分开了。在整个中世纪。信仰享有自己的特权,理性也获得了独立的存在,这为其后来的独立发展奠定了基础。

    古希腊哲学开始于自然哲学。古希腊人是按照自然界的性质来界定人的本质的。自然界的和谐是人生和谐的典范。基督教在欧洲世界占据统治地位以来,自然界在人们思想中的绝对地位让位于基督教的上帝。在中世纪的世界观里。上帝位于中心地位。理性的人生是以上帝的标准界定的。人和自然界退居次要地位,因为他(它)们是被造的。经过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之后,宗教世界观逐渐动摇。随着理性概念的复兴,世间万物,包括上帝的观念都要拿到人的理性法庭上来接受审查。理性取代古希腊的自然界和中世纪的上帝,成为最终审判官。

    从笛卡儿开始。人的理性被突出出来,并且在此基础上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理性开始决定存在,为存在立法。其野心暴露无遗。在黑格尔那里,理性的发展达到一个顶峰。理性不但独立了,而且还是自足的、绝对的。甚至信仰也要拿到理性的法庭上接受审判。一切都可以从人的理性推导出来,理性不需要信仰,更不需要情感和意志。在不受任何限制(特别是来自信仰的限制)的情况下,理性自身发展出绝对的哲学体系。这个体系是独立的、自主的。与中世纪相反,在近代。宗教包括在哲学体系之内。成为哲学的一个研究对象,而且宗教必须迎合、服从哲学体系,否则就要受到批判和排挤。哲学不再需要宗教。因此哲学彻底世俗化了。黑格尔哲学是理性主义的最高成就。这是古希腊哲学家曾经梦想过但没有取得的成就,不过,在古希腊哲学里已经暗藏着理性主义的萌芽。在这个意义上。近代哲学直接延续了古希腊哲学。应该说,在自己独立的发展道路上。理性的努力在近代获得成功,取得了辉煌的成绩。谁都无法否认黑格尔所取得的巨大成就,他的哲学是传统意义上的哲学的典范和顶峰。

    近代哲学的动机是反对中世纪信仰的统治地位,恢复理性的地位和权利。但它矫枉过正,结果导致理性彻底摆脱信仰。获得了信仰在中世纪所处的地位。然而,理性对信仰却不那么宽容。信仰甚至无法为理性服务,因为理性不需要它的服务。这是与中世纪不同的,那时,信仰是需要理性来论证的,基督教诸多教义都要靠理性手段来证明。从近代起,信仰严重缺位,理性彻底独立。因此,哲学自然也就远离宗教,甚至自身变成一种宗教,一种世俗化的宗教。这种哲学与人、完整的人、人的情感等都没有任何关系,而是一种纯粹的理论,哲学体系的对象是思维自身,因此它也变成抽象的、空洞的理论知识。俄罗斯哲学敏感地意识到了问题之所在。索洛维约夫断定:“在抽象的、片面理性认识的意义上。哲学结束了自己的发展,不可挽回地成为过去了。”他反对一切抽象的理论和原则,这是其早期著作的主题。索洛维约夫企图表明,哲学不能离开宗教,哲学就是一种宗教。宗教不但是人的生活之必需。而且也是哲学研究的主题和对象。他称自己的哲学为“神智学”。宗教与哲学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回事,因此他的哲学体系是一种宗教哲学。索洛维约夫对哲学的理解。代表了俄罗斯哲学的选择,即让哲学回归到宗教,恢复被理性排挤的信仰的

    合法地位。

    二、俄罗斯哲学家眼中的哲学与宗教

    早期的俄罗斯哲学家,特别是斯拉夫派,凭借直觉发现了以德国古典哲学为代表的西方哲学的问题之所在。即理性主义和无神论,并且找到了理性主义和无神论之间的直接关联。“根据斯拉夫派的模式。天主教产生新教,新教产生唯心主义哲学和黑格尔。黑格尔的哲学过渡到唯物主义。”斯拉夫派批判西方天主教,认为它是无神论哲学的根源。他们肯定东正教传统,企图在这个传统基础上建立自己的哲学。基列耶夫斯基呼吁建立自己的哲学,从自己的民族生活里(东正教传统)挖掘哲学资源。霍米雅科夫已经明确地和准确地对西方哲学,特别是黑格尔哲学进行批判。尽管他们都没有写出专门的哲学著作,但是他们有意识地成为哲学家,进行哲学思考和创造。而且非常明显的是,宗教问题自身已经成为他们的主题。霍米雅科夫在教会论方面的贡献是卓著的。基列耶夫斯基在教父那里寻找根源和基础。在东正教的信仰基础上建立自己的东正教特色的哲学。斯拉夫派哲学是一种宗教哲学,这种宗教哲学甚至与神学更为接近。值得一提的是恰达耶夫的宗教观。西方派大多数人是无神论者,但恰达耶夫却是个有虔诚信仰的人,尽管他的信仰与东正教会之间有很大距离。总之,早期俄罗斯哲学具有宗教倾向。是一种宗教哲学。

    在斯拉夫派之后。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伟大作家对宗教进行了深入的探索,他们激发了人们对宗教的渴望。果戈理被津科夫斯基誉为“东正教文化的先知”。陀思妥耶夫斯基总是把信和不信的问题看做人生的核心问题。托尔斯泰晚年把自己的主要精力用于对宗教的探索。这些伟大作家的宗教探索使俄罗斯文学担当了宗教教化的功能,甚至是宗教哲学的功能。宗教哲学的主题在俄罗斯文学中获得了深刻的揭示。因此,俄罗斯文学对俄罗斯哲学产生了巨大影响,使俄罗斯哲学思想中的宗教意识得以延续、深化和发展。到索洛维约夫时代。俄罗斯人的宗教探索达到了一个高峰。尽管当时世俗化和无神论在俄国已经获得广泛传播,但是,向宗教的回归已经成为一场运动。在索洛维约夫之后。宗教探索在哲学上获得加强,这就是20世纪初的宗教一哲学复兴运动。

    这场宗教-哲学复兴运动一方面针对俄罗斯哲学界的世俗化倾向。另一方面针对西方哲学。因此。宗教-哲学复兴运动的代表们不但对俄罗斯东正教会提出了质疑。而且对西方哲学中的世俗化倾向进行了激烈的批判。从斯拉夫派开始。受到西方哲学影响的俄罗斯哲学家们就开始清算西方哲学中的非宗教化倾向。早期的索洛维约夫对西方哲学的批判已经非常系统化了。随后出现的俄罗斯哲学家们大多延续了这个批判传统。有人甚至加入到教会内部,成为神职人员。比如弗罗林斯基、布尔加科夫等。他们对俄罗斯哲学的贡献并没有因此而受到损害。与他们不同,别尔嘉耶夫与东正教会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过其宗教情感是不容怀疑的。他对西方哲学的批判不是站在东正教会的立场上,当然更不是站在无神论的基础上,而是站在自己的宗教情感上。在这方面,别尔嘉耶夫具有典型意义。他认为,俄罗斯哲学在德国哲学的影响下产生。但俄国哲学不应该走德国哲学的道路。他自己旗帜鲜明地摆脱德国哲学的道路,也即认识论道路和理性主义道路。《自由的哲学》是别尔嘉耶夫的早期著作,是他自己的哲学宣言,也是俄罗斯哲学的宣言。在这里,他呼吁哲学应该到宗教那里吸取营养。该书第一章就论述了哲学与宗教的关系。正是这个关系决定了哲学的性质。决定了俄罗斯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原则上的不同。他认为,哲学一且脱离了祟教。就会变成“警察哲学”,比如康德哲学就是如此。然而。“在抽象思维和理性经验的荒漠上经历了所有的体验之后,在沉重的警察服务之后。哲学应该返回到教堂。返回到自己神圣的功能,并在那里获得已经丧失的现实主义。探索生命秘密的职能”。

    总之,大部分俄罗斯哲学家都承认俄罗斯哲学的宗教性,相信哲学只能是宗教性质的哲学。哲学离不开宗教。这是俄罗斯哲学的战略选择。与此同时,这不是口号,不是标新立异。而是俄罗斯哲学的实质所在。那么,如何使哲学成为宗教性质的呢?我们认为主要的是,俄罗斯哲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特主题。

    三、俄罗斯哲学的宗教特征

    俄罗斯哲学是宗教哲学,但它不是神学,因为它有自己特殊的主题。古希腊哲学开始于这样一个问题:整个世界来自哪里?希腊哲学家们所关注的对象是自然界。早期希腊哲学主要表现为自然哲学。俄罗斯哲学产生于这样一些问题:俄罗斯来自哪里?俄罗斯民族的命运如何?俄罗斯哲学家们所关注的问题是自己民族命运,俄罗斯哲学主要表现为历史哲学。这个主题可以追溯到著名的“莫斯科-第三罗马”的理论。但这个理论主要是个政治口号,是民族情感的直接表达,而不是对俄罗斯民族的哲学思考。在哲学上开始探讨这个问题的,当然是19世纪40年代的斯拉夫派和西方派,它们之间争论的实质是对俄罗斯民族发展道路的不同理解,对俄罗斯未来的关注。此后。这个问题以不同的方式出现在俄罗斯思想之中。成为俄罗斯人思考的主题。因此也成为刚刚诞生的俄罗斯哲学所关注的主题。19世纪中期,俄罗斯的思想界非常活跃,思想家们的民族情绪很高涨,无论他们坚持什么样的政治观点,几乎都认为俄罗斯民族是个特殊的民族,有自己独特的使命。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这个问题归纳为“俄罗斯理念”。他在1861年曾这样说过:“我们知道。现在已经不能用中国的万里长城把自己与人类隔开。我们预料到,我们未来活动应该具有最高意义上的全人类的特征,俄罗斯理念可能是所有理念的综合,就是欧洲个别民族非常勇敢而顽强地发展的那些理念。”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俄罗斯理念”这个术语的目的是为了克服西方派和斯拉夫派之间的分歧。关于“俄罗斯理念”这个术语。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给出详细的说明。不过,他坚信,俄罗斯民族具有一个伟大的使命。在这方面,他更接近斯拉夫派。他的好友索洛维约夫继承了这个主题,对“俄罗斯理念”作出了自己独到的解释。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同。索洛维约夫对“俄罗斯理念”的理解远离了斯拉夫派。从索洛维约夫开始。“俄罗斯理念”成为俄罗斯哲学的主题,而且逐渐变成了其核心主题。20世纪初,俄罗斯社会动荡不安,这是个革命的年代,因此俄罗斯命运问题显得更为突出。俄罗斯哲学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用在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上。

    我们认为。一部俄罗斯哲学发展的历史。就是“俄罗斯理念”展开的历史。探讨俄罗斯哲学发展的历史是绝大部分俄罗斯哲学家的兴趣所在。弗洛罗夫斯基、津科夫斯基、洛斯基等都写过专门的俄罗斯哲学史著作。在他们的著作中可以看到对“俄罗斯理念”的揭示。在这方面最为突出的就是别尔嘉耶夫。他把自己的俄罗斯哲学史著作定名为“俄罗斯理念”。其副标题“19世纪和20世纪初俄罗斯思想的主要问题”才是该书的真正主

    题。当代俄罗斯哲学家古雷加把一本探讨俄罗斯哲学史的书命名为“俄罗斯理念及其创造者”。在别尔嘉耶夫和古雷加那里。俄罗斯哲学就是对“俄罗斯理念”的展开。

    大部分俄罗斯哲学家都坚信俄罗斯民族的使命是宗教性的,因此“俄罗斯理念”是个宗教性质的问题。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多次表述过,俄罗斯民族是个心怀上帝的民族。索洛维约夫关注俄罗斯民族在全世界历史中存在的意义。并把一篇探讨这个问题的报告称为“俄罗斯理念”。在这个报告里,他明确地提出:“民族的理念不是它自己关于自己在时间里所想的东西,而是上帝在永恒中关于它所想的东西。”也就是说。俄罗斯民族的理念是上帝给俄罗斯人提出的一个伟大的问题,俄罗斯哲学家的使命就是去解决这个问题。别尔嘉耶夫也是这样理解“俄罗斯理念”的,他说:“我感兴趣的不是在经验上俄罗斯是什么的问题,而是造物主关于俄罗斯是怎么构想的,俄罗斯民族的理性形象,它的理念。”

    “俄罗斯理念”问题的宗教方面决定了俄罗斯哲学的宗教性。不仅如此,作为俄罗斯哲学的核心主题的“俄罗斯理念”问题还决定了俄罗斯哲学的方法。无论斯拉夫派还是西方派,他们对俄罗斯的发展道路所提出的构想都是猜测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没有充分理解“俄罗斯理念”这个术语的含义的前提下。直接猜测俄罗斯民族具有伟大的使命,并且坚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由于“俄罗斯理念”具有宗教性质。是上帝给俄罗斯民族提出的伟大使命,谁也无法直接看到或理解上帝的旨意,因此,哲学家们也只能去猜测这个理念是什么。而无法凭借理性方法去论证它是什么。因此。猜测就成了俄罗斯哲学家们进行哲学探索的一种方法。在这一点上,俄罗斯哲学与西方哲学中的理性主义传统分道扬镳了。在俄罗斯哲学那里,理性不是认识的唯一手段,猜测也成了哲学创造的一个合法手段。此外还有感性、直觉、意志,甚至还有信仰,它们都是哲学认识的基本手段。难怪俄罗斯哲学家们经常提到诗人丘特切夫的著名诗句:“对俄罗斯。只能信仰。”

    在俄罗斯哲学中。与“俄罗斯理念”密切相关的,同样重要的问题是人的问题。俄罗斯哲学家们把俄罗斯民族理念当做自己哲学探索的出发点和最高问题,并由此演化出许多相关问题。比如,俄罗斯的发展道路、俄罗斯的命运、俄罗斯的使命,等等。既然俄罗斯民族有伟大的使命,那么作为民族构成的分子——俄罗斯人的问题同样成为俄罗斯哲学所探讨的主题。当然,俄罗斯哲学中所关注的俄罗斯人不仅仅是从血缘的意义上。而且主要是从文化民族的意义上讲的。作为哲学思考对象的俄罗斯人首先应该在文化认同的意义上理解。因此,在俄罗斯哲学里,俄罗斯人的问题就是俄罗斯文化的问题。在俄罗斯哲学中,俄罗斯文化的独特性问题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大部分俄罗斯哲学家都认为,俄罗斯文化不同于西方,也不同于东方,是一个独特类型的文化。作为文化创造者,俄罗斯哲学家们的任务就是揭示俄罗斯文化的独特性。在众多的文化问题中,俄罗斯文学成为了俄罗斯哲学探讨的主要对象。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为对象的哲学研究是俄罗斯哲学的一个重大领域,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甚至被当做哲学家。尽管他自己没有写过专门的哲学著作。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他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探讨了人的问题。把人当做一个哲学对象来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创造成了俄罗斯哲学研究领域的一个专题,他对人的问题的探讨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俄罗斯哲学家,在这方面,别尔嘉耶夫的工作最多,也最为重要。别尔嘉耶夫甚至把自己的哲学称为人学。在俄罗斯哲学探讨中,人的生命的意义问题成为了相对独立的哲学问题。津科夫斯基在总结俄罗斯哲学的特点时说:“假如说要给俄罗斯哲学做一些一般的描述。那么我认为首要的是俄罗斯哲学探索的人学中心论。俄罗斯哲学不是神中心论的,也不是宇宙中心论的,它最关注的是人的问题,人的命运和道路问题,历史的意义与目的的问题。”确实,从斯拉夫派开始,包括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代表的俄罗斯文学。直到索洛维约夫和别尔嘉耶夫,俄罗斯哲学始终没有离开人的主题。

    俄罗斯哲学在探讨人的问题时,同样是从宗教的角度进行的。俄罗斯哲学家们把人看做信徒,正是作为信徒的人成了俄罗斯哲学研究的对象。在这一点上,俄罗斯哲学与西方哲学有原则的区别。西方哲学逐渐走向了理性主义之路。从古希腊开始,就把人看做理性的动物。俄罗斯哲学不否认这一点,但它更强调人应该有信仰。信仰是人的本质属性。在俄罗斯哲学家中,有一大部分人写过专门的著作,从宗教的角度探讨人的问题,人的生命的意义问题。比如,罗赞诺夫,叶特鲁别茨科伊,弗兰克,涅斯梅洛夫,维舍斯拉夫采夫,津科夫斯基,等等。具体而言,在他们的理解中,俄罗斯人就是基督徒,也即东正教徒。然而,他们对东正教的理解。与东正教会有很大的不同。尽管他们自己是信徒,甚至宣称自己是东正教徒。

    许多俄罗斯哲学史家们都认为,俄罗斯哲学是在西方哲学(特别是德国哲学)的影响下产生的。这是历史事实,不过,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历史事实是,俄罗斯哲学毕竟产生于俄罗斯这块被东正教驯化了近千年的土壤。独特的哲学主题(“俄罗斯理念”,人学)保证了俄罗斯哲学的宗教性,但是,俄罗斯哲学的宗教性的最终根源是东正教。东正教是俄罗斯哲学产生和发展的大语境。俄罗斯哲学表现为一种宗教哲学,它处处为宗教辩护,反对世俗化的时代潮流。大多数俄罗斯哲学家都认为自己是东正教徒。至少是基督徒,尽管他们没有站在教会的立场上进行自己的哲学创造,因此没有成为教会神学家,而是成为了哲学家。因此,俄罗斯哲学不是神学,其基础不是宗教教义。而是自由的思考。它离东正教教义有一定距离,双方甚至经常发生冲突。这是俄罗斯哲学自身的一个矛盾,表现在每一位俄罗斯哲学家内心世界里的挣扎上。

    天主教有自己相对比较成熟的神学,其著名代表是奥古斯丁、托马斯·阿奎那,新教也有自己的神学体系,并且以自己的神学体系而自豪。相比之下,东正教在这方面落后了。如果说早期著名的教父多属于东方的希腊东正教会,他们对基督教神学贡献很大。那么在俄罗斯,东正教没有创造出完全属于自己的神学体系。作为信徒的俄罗斯哲学家们不愿意对此保持沉默。他们对教会在神学创造方面非常失望,因此在进行哲学创造时,他们自己广泛涉猎神学问题,企图挖掘和表述东正教的内涵。早期斯拉夫派就致力于此,不过,他们对东正教的教义自身兴趣不大。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哲学家都拒绝承认自己是神学家,但是,他们积极为宗教辩护,反对世俗化,反对无神论。因此,俄罗斯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发挥了神学的功能。

    更重要的是,俄罗斯哲学家们发现,俄罗斯的东正教信仰完全变成了平民百姓的信仰。变成了民间信仰,教会和信徒对哲学没有丝毫兴趣。但哲学家们不能,也不愿意停留在这个肤浅的信仰层面上,因此他们首先应该摆脱大众信仰。索

    洛维约夫就曾明确地表示:“如果对个别思考的人而言,百姓信仰不再是他自己的信仰,丧失了内在无意识信念的意义,思考对象只从生命原则里产生,那么这时哲学就出现了。当思考的人把自己的思考与一般信仰分开。用自己的思考与这个信仰对立,将其当做外在的东西,这时。哲学就开始了。”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俄罗斯哲学的产生过程就是一个摆脱东正教平民化信仰束缚的过程。

    俄罗斯哲学家们企图帮助信徒认识东正教的本质,他们提出了自己对东正教的理解。对信仰的理解,希望大众能够接受。然而,大众不相信他们,更不接受他们的学说。作为俄罗斯知识分子最突出的代表,俄罗斯哲学家们在信仰问题上与大众分离了。十月革命后。大众放弃了东正教,彻底走上了无神论道路。另外一方面,俄罗斯哲学家们的工作和服务也没有获得东正教会的认可。教会无法认同他们的哲学学说,因为在这些学说里,充斥着非基督教的东西。教会怀疑俄罗斯哲学家们的信仰,这是有根据的,因为他们中的许多人曾经迷恋过唯物主义、社会主义等无神论学说,这个经历在他们的哲学学说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在为基督教辩护的同时,俄罗斯哲学家们发现了基督教自身的问题,甚至批判基督教,特别是历史上的基督教教会,无论是天主教会还是新教会,甚至包括东正教会。除个别人外,绝大部分俄罗斯哲学家并不把为教会服务看做自己的使命,他们与东正教会保持一定的距离。因此,俄罗斯哲学家们游离于教会和大众之间,其地位非常尴尬。

    俄罗斯宗教哲学取得了巨大成功,但是,悲剧不可避免,因为哲学和宗教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宗教哲学的存在自身就是个问题,这是西方哲学史上始终没有获得合理解决的问胚。更主要的是,哲学和宗教的冲突折磨着每个哲学家的内心世界。在俄罗斯哲学里,作为哲学家的苏格拉底的宗教悲剧不断地被重复着。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索洛维约夫、别尔嘉耶夫、托尔斯泰等,都是苏格拉底式的人物,这是他们内心世界的悲剧。索洛维约夫的万物统一学派,别尔嘉耶夫等人的新基督教意识以及托尔斯泰派等,都是俄罗斯哲学所取得的最高成就,在这些学说中无疑有着浓厚的基督教因素,甚至可以说它们都是基督教学说,但这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基督教了。不但东正教会不接受这些学说,天主教会和新教会也不可能接受它们,因为其中夹杂着太多的多神教成分。

    俄罗斯哲学家们的宗教情怀是不容怀疑的,肤浅的无神论学说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宗教情感,因此。他们最终抛弃了无神论,走向宗教信仰。这使得他们的哲学学说具有了强烈的宗教性。不过,他们的宗教情怀并没有完全局限于对上帝的爱,他们更爱自己的民族,自己的民族文化,“俄罗斯理念”成了他们心目中的上帝,俄罗斯哲学围绕着“俄罗斯理念”展开。但是,俄罗斯哲学家们的信仰无论如何不是传统的俄罗斯东正教会和平民百姓所理解的东正教信仰。对俄罗斯哲学家而言,哲学才是他们的宗教。

    哲学家可以研究宗教,也必须关注宗教问题,但是,真正的哲学家永远也无法成为任何一个传统宗教的虔诚信徒,他只相信自己的哲学,这个哲学就是他的宗教,因此,每个哲学家都渴望创造一种只有自己相信的宗教。任何一个传统宗教永远也不会喜欢哲学家。哲学和宗教永远处在冲突之中,这是哲学的悲剧、宗教的悲剧。也是宗教哲学的悲剧。

    宗教追求普遍。任何一种宗教都希望更多的人相信,甚至希望所有的人相信,但真正意义上的哲学追求独特性,哲学不能忍受重复。可以说,真正的宗教追求绝对普遍。真正的哲学追求绝对的个性。因此,作为将哲学与宗教结合起来的宗教性质的哲学,如俄罗斯哲学,是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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