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络】 络子
时间：2019-02-09 05:31:5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他和她握手,她的手像一块玉,小而薄,清凉润滑。她抬起头与他说话,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英俊挺拔,而且八面玲珑,能说善道,虽然时不时地流露出小聪明的痕迹,但总不失为一种可喜的慧黠。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缘故,他要逗她笑,引她多说话。
她走的时候,没有对他说再见,她想,他们不会有机会再见面的。是的,有什么理由呢,她和他就好像两根平行的丝线,各自有着自己的方向、轨迹、生活,虽然有这一面之缘,但那又如何呢?她蹲下身去穿鞋子,他注意到她腰间一条莲青色的连环络子,这一条比他所见的那一条青色的要别致和细腻,一个环连着一个环,不停地连下去,像小学时作文本上老师画的波浪线,画波浪线的都是写得好的句子,他的心里生出些温柔的怜惜,仿佛记忆中对自己的那些宠爱,全由这个女子引起来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望着夜色依稀中的几点星光,想到她说的一些话,细声细气的,文质彬彬的,不多的几句话,却幽幽地在耳畔辗转、辗转,一盏墙壁灯照亮了窗户旁挂着的孔雀毛,刚巧是一撮莲青色,像那连环络子,美妙的,高贵的,是她给他的印象。他很想与她继续到下一环再下一环,但是,就凭这惊鸿一瞥吗?现实的爱情容不下一见钟情,况且如果是自己一厢情愿呢?现实就是现实。
他们再次相遇,已是一年以后。她毕业了,他也结束了实习。在这漫长的一年中,他们都有很多机会与另外的人相爱,但是他没有,她也没有。并不是刻意在等待着对方,因为他们从未开始,也无所谓承诺,甚至他们也不敢肯定,是否在一年前的那个傍晚,就已彼此相爱。但是,又确乎在期待着什么,为着那份若有若无的期待,又牢牢地守着。
就站在街角谈了起来。他还是很风趣,她还是很文静。他提起连环络子,便向她要一条,他想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她却半开玩笑地说:“我的络子只打给至亲。”她说这话时并没有十分明确的意思,但话一出口却有了明确的意思,她连忙打岔,想谈些别的,但他随即跟上:“成为至亲也不难啊。”
她笑了笑,白他一眼,没说什么。但回到家后,她真的打起络子来了。她知道,即使打了,也未必会送给他,但还是那样一心一意地做起来,有一种谨小慎微的快乐。络子打完一半的时候,她家里来了个朋友,是父亲的忘年交,那个人大大咧咧,见络子漂亮,就向她要,说回去给女朋友玩。她不好意思不给,勉强收了尾,那个人就别在了腰间。那人回去的时候,她和父亲去车站送行,恰好遇见了他,她先是惊喜,又忽然想起络子的事儿,便觉得几分不安。火车笛响,她好歹松了口气,不料那个人却什么时候摘下她打的那条连环络子,在手中摇着,向她喊再会。
他与她站在了一起,他心里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原来,她已有了可成为至亲的人,络子打给人家,就不能给自己打了。他转过头望着她。她早已憋红了脸,越想解释,偏难解释,难道就告诉他“那个人不是我的男朋友而只是个普通朋友,络子本来是打给你的”吗?不,这样的表白太重了,如果他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那不是自讨无趣?她只说了一句:“一个朋友。”说完她就后悔了。一个朋友,这朋友二字包含的意义太多了。
他的心底掠过冷飕飕的风,但他掩饰得很好,不露声色,又笑着开玩笑了:“人家大老远来,只给打个络子带回去呀!”
她看到他谈吐自若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也凉了一截。原来他所说的话只是一个玩笑,都不是当真的,他不在意络子打给谁,因为他根本没有存心想要,那小玩艺在他心里是没有分量的。
他们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谁都不曾再回头。怅惘,像一件灰扑扑的披风,罩住了整个秋的黄昏。
她再也没有打那种连环络子。
他们终于忘记了这段若有若无的往事。
连环络子的往事,松散在尘烟纷纭之中。
爱情,大概便是一条络子。环环相扣,又结结相连,而且异常脆弱,哪一环松散了,都可能造成全局的崩溃。
摘自《假如世间无可恋女子》长江文艺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