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及其叙述 叙述
时间：2019-02-10 05:29:5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什么是真相?怎样叙述真相?有个同学问我,让我找一两个简单的词概括一下我的自传。我最不赞成用一两个词概括一个复杂的东西,若一定要概括,那就是“真相”。 第一,就是我们怎样面对这个“真相”。我觉得面对真相需要良心,需要历史责任心,需要诚实。面对真相的时候,当我需要诚实地叙述真相的时候,我不管他是我的父母,还是我的朋友,还是一个已经被枪决了的贪污犯,还是一个公众的偶像,我都说出了我所看到、所感到、所想到的东西。和对于真相的这样一种责任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可以牺牲,我不怕为此付出代价,哪怕说我忤逆,说我不厚道,说我鞭尸。
我个人认为,真相是不能塑造的,只能面对,但是怎么样叙述真相,却是可以选择的。这里有轻与重的选择,有叙述方式的选择,甚至也有策略的考虑。就像曾国藩跟太平军打仗,无论是“屡败屡战”,还是“屡战屡败”,都说明他战败了,这一点没有疑问。这种选择和个性有关,和风格有关,也和叙述真相的责任有关。
第二,我也常常想,是一个人的真相,还是公认的真相?是少数精英的真相,还是大众的真相?这使我非常的苦恼。因为有时候,越是不知道真相的人,他越有一个很强烈的判断――对于真和伪的判断。比如说诺贝尔文学奖,中国作家有两个原罪,一个是现在的作家没有鲁迅,没有一个作家敢声称我是当今的鲁迅,没有人;第二个原罪是国内具有中国国籍的作家没有人得过诺贝尔文学奖。我发现凡是不知道诺贝尔文学奖是怎么回事的人都很坚决,或者干脆把它判定为西化分化的帝国主义的阴谋,判断为文学的光辉与标准。
其实,有时候真相是少数人的真相,那么,现在我又有一个问题,能不能接受真相?接受真相有时候也很痛苦,即使我个人接受真相也是有痛苦的。我只能举最轻松的例子,比如我们看多了《三国演义》以后,便不愿意接受真实的有关三国的历史。所以,有时候面对太多的真相,你会感到孤独。
在研讨会上,我听到一段十分精彩的话:北岛那个时候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现在可能是“高尚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卑鄙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话说得太痛心了,因为有时候你弄不清那种非白即黑的真相,他可能用卑鄙变成了高尚者,他可能将高尚变成了卑鄙者的通行证。所以,这个真相也很麻烦,有时候让人很难接受。很多人对于真相是有预期值的,不符合他的预期值,他宁愿从真相身边逃离开。
第三,究竟有没有简明的真相?我认为应该有,“1+2=3”,这个是非常简明的,我也相信真理是朴素的,我也相信常识,我也相信人应该吃饭,我相信既然活着就应该活得好。可是我又往往觉得那些简明的对于真相的认知,是靠不住的。
第四,就是真相还需不需要追究?我觉得需要。我早就说过,咱们中国人特别喜欢价值判断,像鲁迅所说的,还不知道那匾上写的是什么字,这几个人都没有看清楚,但是已经在说这个字写得好不好。这个说写得太好了,那个说写得太糟糕了,这个说,这个太感动了,那个说,这个太可爱了。真相有时候还判断不了,我们可以共同追究。
有一些发言在引导我,对我作一个暗示,就是你应该写更多的痛苦,更多的撕裂,更多的血泪,对此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因为我说过“泪尽则喜”。快乐之所以必要,就是因为有痛苦;整合之所以必要,就是因为有悖论;超越之所以有必要,是因为有障碍;通透之所以有必要,是因为有层峦叠嶂。
【原载2008年第9期《名作欣赏・文学鉴赏》】
插图/傀儡/小黑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