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历史吼一声】 对着山谷吼一声的图片
时间：2019-02-06 05:30:4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如果按算术的方法来认识世界,我们至到死都无法认识,因为有好几十亿人。如果用历史的方法来认识世界,全世界的人类中只有几种人。 第一种人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有很大的力量,能够把历史往后拉。这一些人曾经也很显赫,老百姓拿他们也无可奈何。但是自然界中有一个铁的规律把他们管到了的,幸好有那个铁的规律,到了那个时候就请他们下课,他们就去长眠去了,就没有他们了。这是一种人,当他们活着的时候,他们有强大的力量,能把社会往后拉,他们要风就有风,要雨就有雨,要运动就有运动,谁也把他们奈何不得。只有一个自然规律比他更强大。人类的乐观主义从哪里来?就从这里来。无论人为的力量有多强大,最后还是有一个自然规律在那里管到的。这是第一种人,第一种人是极少数。
第二种人也是极少数,极少数,就是少数头脑清醒有见识有胆量的人。他们极力要把时代、要把社会往前推进。他们有很多人付出了一生的精力,去推动社会和时代前进。但是他们仍然是一个肉体的人、普通的人,自然规律仍然是要管到他们的。他们仍然要衰老,仍然要感到自己做不下去。就是像梁启超那样伟大的人,他把时代往前推,他唤醒了整个一代知识分子,他给我们灌输了新的观念,但是他到了晚年仍然感叹。他写的一首诗叫《志未酬》,就是我的壮志并未实现;“志未酬,志未酬,问君之志几时酬?”最后是无法酬。因为这个自然规律要管到他,到时候也叫他下课。但是后代的人能想到他,过数十年、百年之后,人们要谈到他,这个曾经给中国人带来了进步思想,曾经给中国人指出了道路的人,人们会在心中记住他们。这是第二种人。
这两种人还不到总人口的百万分之一,那还有百万分之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的人,就是像你我这样的普通的人。我们是绝对的大多数,也是绝对的普通人。我们这些普通人之间又分几类。
第一类,他自己没有多少见识,但是他在时代的浪潮中,无意之间也得到了很多好处。也富贵了,也荣华了,他自己不了解,以为这一切是由于他本事好得来的。他不知道,这一切很多都是偶然的。他的种种遭遇,不是他自己预先想好的。他得到了好处,他无意之间也作了恶,但是我并不认为他就是恶人。因为有很多因素不是我们个人所能决定的。比如他生下来就在某个环境里面,他的观念很难摆脱某些东西。那么,哪怕他后来荣华了、富贵了,无意之间也作恶了,我都能原谅他们。因为这一切不是他个人能做得到的。当然这类人中间有一些所谓很有地位的,到老来他们写他们的自传,说他们自己从小觉悟就很高,又遇到那一类英明的给他指导,他又怎样努力啊。其实说的全部不是真实的,因为真实是不可预测的,他只是偶然碰到了,这是一种人。
同样还有另一种人,也是大多数。就是他倒了霉,倒霉之后他非常痛苦,他就紧去思考,我为什么倒霉哪?啊,我是那一次不该说那一句话,那次事情我作错了,不该那样子。如果当初不怎样,后来我就不会怎样怎样。他就这样想其实也是不真实的。因为他的那些所作所为,绝大部分是他自己意识不到的。不是他自己个人特别倒霉,也不是他自己特别荒谬,导致他倒霉。是因为有不可预见的因素,是因为有那些强大的力量,它能够把时代哗的一声拉回去。拉回去以后就有千百万人受到损害,遭遇到各种不幸。而这些被损害者有时候他不会想。说我这一辈子命苦啊!哪个人又害了我啊!或说家庭出身害了我啊!其实不是那么简单。这一切我告诉你,我虽然不信宗教,但是我相信有些事情是不可知的。人世间一切成功未必是你个人的能力,倒霉也未必就是你个人的无能,这又是一类人。
还有一类人,也是绝大多数,他们倒了霉,吃了苦,但是他活下来了。活下来以后,他已经老了。老了以后他就想我还能做点什么事,我这一辈子做的事总结起来,我原来做的事都是为婆娘娃娃做的。想想我还能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事,我是小人物,我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我要吼一声,我要闹一声,我要写几个字出来。我不认为这有多么伟大,能够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种声音能够使那些推动历史的和那些拉着历史不准走的人,能够使他们听见一点。好比一艘航行的大船发生了一个大的混乱,都在那里吼,你是中间的一个,你也吼了一声,这就是你对时代作出的贡献。
这一类人吃够了苦,又活下来了。到老了,醒悟了,就要吼一声。我们知道我们做不了什么,我们都是知识分子,是读书人。我们打也打不赢人家,骂也骂不赢人家,更没有其它什么力量。唯一的办法就是吼一声,我们写两个字,把这件事写到墙壁上。然后我们再去死。让后来的人从这里过时,看见这里写的有一个什么,或者他们能思考点什么,这就是我们一个人对时代所能作的最大的贡献。要说人生的意义,也就在这里。因此任何人倒了霉吃够了苦,用不着悔恨。应该想到历史上种种的不正常,正是历史的常规。我们如果多读点书,站得更高一些去看,自有历史以来,从来不是按照人们善良愿望发展的。历史从来是使很多人成了牺牲品的,我们既不是第一批牺牲品,也不是最后一批。人类只要还没有实现民主自由,人类的历史发展就永远是盲目的。永远是有一部分人要变为牺牲品的。那么,历史将来要进入民主社会、自由社会,也不是就保证没有冤枉的,只是少一些而已。民主自由制度只能说它比独栽专制好,迄今为止,人类所能找到的最好的社会结构就是这个。■
【明明荐自《五八劫(续篇)――1958年中学生“社教运动”迫害少年的参考资料》/本刊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