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进城_设想一下我们是正在进城的农民

时间：2019-02-09 05:39:51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2010-10-22 23:23:00 　　　　我首先讲一个卑微的农民的故事。他叫张绍荣，四十八岁，是我的湖北老乡，也是远亲，所以他管我叫老表，我也得叫他绍荣哥。我在广州工作，他和他弟弟在增城市新塘镇干泥水活。这两年也没见面，不过，大约间隔几个月他就会来一次电话，一开始总是这样说：“老表啊，最近还好吧？”很亲热的有泥土气息的乡音。有时是诉诉出门打工的难处，有时是无所事事想搭话。我也只能搪塞几句。其实也无话可说。
　　我认识他是十一二年前，我家搞装修，爹妈介绍他们来干泥水活。他弟弟是包工头。他虽高高大大，形象也可以，却不太会什么手艺，只好做小工。他话多，喜欢打趣。不过每当师傅们得意地对他大叫“水泥！”“灰！”之类，他就得应一声“来哒！”，然后攒劲提过去，这时他就会真正沉默。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就学不会手艺。闲时聊天，他有次说，他女儿能唱会跳，被艺校看中了。那表情极其认真。我想，也许只有此时，他才有昙花一现的做人的自豪，哪怕这信息似是而非。
　　总之，他实在卑微。和我这个“主流”人物套个亲热，也许是给他自个儿提虚劲，可是，我也算不上热情，顾不上多说。
　　可是，这个月的二十号，他死了。工友们当时在睡午觉，他看别人打牌，帮其中一人出了主意，引发另两个牌客打他，几个木方下去，他脑袋就开了，傍晚时不治，而凶手也逃了。他弟弟向几家报社报料，想借新闻媒体引起警方重视，不过，他死得并无新闻性，没有报纸感兴趣。总之，他死得很卑微。我相信警方会尽力的，但也想在此徇私一下，让他上回报纸吧。他是爱笑的，没准在那边看到报纸也会对我笑一下：“老表，又开我玩笑了。”
　　当然，我是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倒是这两天，我总觉得他在和我说着话，因为，我遗憾我从来没有认真倾听他的内心世界，他也没从我这儿得到什么理解与温暖，推而广之，他从别人那里恐怕也得不到。一个生命就这样自生自灭，想想有些可怕。再推而广之，我的农民老乡在广州的不下百人，其中我的亲老表也大多来了，可是人生匆匆，从来没同他们深聊过。我既如此，何况他人。
　　我可以说，我们这个主流社会，就没有真正和这个庞大的进城农民群体对话过。当他们出事的时候，想再对话也就迟了。平心而论，绍荣哥的死好像并无什么深刻含义，比如劳资纠纷、官民纠葛之类，他的死也因为同是外地来的另一群人，但是，这个群体、阶层，本就容易出事。这里面仍有普遍性。这是一个无组织农民的意外死亡。
　　还记得，我有次想请他们兄弟俩吃饭，正好路过麦当劳，就想拉他俩进去。可是，虽然他弟弟也是穿上西装的包工队长，竟愣在街上不动。这时，我感到真正的隔膜。这个社会终究是分片的，农民终究是不自信的。像他弟弟，十几年了，也依然没在广东安家，身份感没有任何改变，但却又回不去。我的百来个老乡，也是如此，也有人买了房，但要真正成为城里人得下一代之后――他们的孩子不少已开始上外来工子弟学校。他们终究是城市的异类。但这异类，我感觉新世纪以来是成倍地来到广州，还有长三角。
　　摄影讲究走入人的内心，可是，连我也没去拍一拍我的老表们。放眼全国，关注他们的人士也少得很。绍荣哥之死让我很纠结，这时突然就想到几年前深圳的摄影家张新民送给我的一本书，《包围城市》（副题是《中国农民向城市的远征》），才明白这书的珍贵，才知道，张兄有一种远见，也有一种温暖，连我这特殊的心境，也可以因之稍觉安慰。这是他最关注的问题，跟踪了几十年，我也曾认为他这书有些芜杂，还不完善，但是，能让外来农民“上画”，让他们的故事上书本，这本身就有极大的意义。他们需要言说与被言说。
　　题图／迁徙／Cristianto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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