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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国部长 开国林垦部长

    时间:2019-02-16 05:39:14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牌子挂了,可以摘。摘了,还可以挂。不过,这牌子肯定不是那牌子了。不变的东西越多,就会有越多的东西在变。    最初的林业部不叫林业部,地址也不在北京和平里东街18号。据说,哪会儿的和平里到处是烂泥和水塘,里面的螃蟹和泥鳅多着呢。岁月如刀,锋利得很,一闪,五十年就过去了,烂泥和水塘也没了。和平里长出好多高楼,长出好多大的机关。还从城里扯过来好多大马路,东一条,西一条,东西中间还有二四五六条,走车,走人,走一些一撅尾巴就拉屎的东西,拥拥挤挤,闹闹哄哄,整天不得空闲。马路牙子上的钻天杨、毛白杨和国槐树比别处的树长得都壮,劲儿也足得很。知底细的人说,和平里的地下边肥着呢,全是螃蟹和泥鳅沤成的泥,那树能不呼呼疯长吗?最初的林业部叫林垦部,不但管着树,还管着垦殖方面的事情呢。大街上跑的汽车、拖拉机、自行车,实际上都与林垦部有关。国产轮胎需要大量橡胶,而中国本土没有一株橡胶树,咋办?要是这会儿,想都不用想,进口呗,因为兜里有美元啊。那会儿可不行,兜里羞涩得很。穷有穷的办法,政务院总理周恩来指示林垦部:引种自己种
       林垦部果然不是孬种,先勘察后设计再建设,很短时间里就在南方建成了一批橡胶园。胶林翠,胶林茂,胶液哗哗淌出来,很快实现了橡胶自给。
       新中国的轮子转起来了。
      
       开国林垦部部长就是梁希。中央人民政府“内阁”组成人员任命名单上,排在梁希之后的是水利部部长傅作义,排在傅作义之后的是梁希的同乡文化部部长沈雁冰(就是那个写《林家铺子》,写《白杨礼赞》的茅盾)。开国大典那天,在天安门城楼上,梁希笑着对沈雁冰说,今后,搞林业的都可以称自己是“林家铺子”的人了。沈雁冰顿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对,多种白杨树。”
       66岁的梁希,长得瘦瘦的,嘴巴尖尖的,如果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就有点像那个说相声的马三立了。梁希是否喜欢听相声?不知道,但梁希喜欢看京戏是可以肯定的。在重庆教书时,他宿舍的墙上挂的东西就是无锡泥制的大大小小的京戏脸谱。有牛皋、张飞、程咬金,还有……,那些我就叫不出名字了。我是受命撰写《梁希传》时,开始接触有关梁希材料的。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头,连周恩来都尊称他梁公叔五先生呢。
       1883年,梁希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双林镇。梁家是湖州的名门望族,梁希和他的哥哥都是清末的秀才,祖父是直隶(南京)州判,父亲是直隶知州。州判相当于现在的中级法院院长吧,而知州可能比市长或专员还大一点,要知道,那可是直隶的知州。
       梁希的故居位于双林镇的城南,板桥江在梁家老房子的边上静静流淌,偶有帆船驶过,万道霞光撒向江面,如诗如画。春天最好看,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梦一般盛开着,烘托着灰色的老屋。院落里生长着一株老银杏。很小的时候,他就在银杏树下读书练字,能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梁希的父亲认为,银杏树体内有一种力,人借了这种力,就会灵智聪颖。梁希先是在浙江武备学堂学军事, 后来,由于体质方面的原因,就去日本学林学了,再后来,去了德国学林化。归国后,一直从事林学教育,著述甚丰。来北京赴任前是南京中央大学校务委员会主席。当时的校长已逃往台湾,实际上,梁希就是临时校长。
       或许,梁希对绿色的认识就是从那株银杏树开始。而新中国的绿色脚步,则是从北京的一个四合院里起步的――“中央人民政府林垦部”的牌子,最早挂在北京无量大人胡同一个小四合院的门口。小说家汪曾祺曾在一篇短文中提过无量大人胡同,他说,这个胡同里住过一个有名的大人物。但这位有名的大人物是谁,汪曾祺却没有说。后来,我偶尔翻阅翁立的一本书,才搞清楚,无量大人胡同原叫吴良大人胡同,吴良是明朝的开国功臣。至于何时改叫无量大人胡同的,已无从查考。无量,没有肚量?还是前程远大,无可丈量?
       我曾委托搞民俗摄影的朋友王兴国,去无量大人胡同拍些照片以备刊用,这老兄跑遍了东四一带也没有找到。最后问派出所的人才知晓,五十年代后期无量大人胡同已改称了红星胡同。胡同的变迁比人生的变迁还要快,好多事都来不及回忆,来不及感叹,它就已经变了或者迅速消失了。名字是时代的符号。似乎改名字就意味着进步,不改就意味着倒退。结果,改来改去改乱了记忆,改乱了历史,害的后人还得猫腰撅腚地考证。
       这是一个普通的四合院,大门的油漆早已剥落,青砖灰墙、石鼓影壁也已斑斑驳驳。门前一株老槐树静静地守望着沧桑的岁月。过往的行人都向小四合院里望几眼,咦,这不起眼的胡同里竟也藏着一个大机关。
       事实上,这个机关只是牌子大,院子并不大,人也不多。那时,林垦部加上部长在内总共才有12 个人,宿舍就是办公室。机构设置四司一厅:林政司、森林经理司、造林司、森林利用司和办公厅。
       别看人少,效率却相当的高,硬是把经纬万端的中国林业在短短的时间内理出了头绪。瞧瞧,那劲头。这会儿的人能比吗?
      
       在这个小四合院里,共和国的绿色日历一干人说翻就给翻开了。
       刚刚翻开,就遇上一件棘手的事。1950年夏,林垦部收到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寄来的公函。公函内容:西北修筑天宝铁路,需要大量枕木。拟在小陇山铺设窄轨铁路,架设钢索道,开发小陇山森林。
       看着这封公函,梁希的眉头紧锁――小陇山的森林资源底数不清,可供利用的大材有多少呢?梁希起身来到地图前,用铅笔找出小陇山的位置。小陇山位于陕甘交界,北缘在渭河一线,以天水和宝鸡为界点,东缘至川陕公路,西北至川甘公路和从天水到宝鸡一线。
       梁希在地图前久久伫立。一丝烟雾弥漫开来。梁希也吸烟,吸得很轻,平时一天也就吸两支,是固定的牌子――“大前门”。但今天有些反常,已连续吸五支了。
       小陇山林区地形险峻,北面尤甚,稠密的河流多数向北流入渭河,近则相距15公里,远则相距20公里,水流湍急。而渭河一直奔腾向东投入黄河的怀抱。
       梁希的目光在地图上搜寻着,当他把小陇山――渭河――黄河,这三者联系到一起之后,心中突然打了个激灵。黄河的水为什么是黄的?因为黄河的中游水土流失严重,而水土流失主要是因为没有森林。梁希摇通水利部的电话,那时的电话还是摇把子。“傅部长,我是林垦部的梁希呀,能否帮我搞些黄河的资料?”傅作义是国民党的著名将领,对和平解放北平有着特殊的贡献,他在绥远时,曾在兴修河套水利工程方面做过许多工作。“没问题,过会儿,我让秘书送过去。”“不,我派秘书去取,她叫周慧明。”“也好。”
       黄河无小事。
       黄河从周代到现在已流了2450年,傅作义提供的资料表明,黄河平均每10年就有四次决口,几乎两年一患。黄河的水患给两岸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
       过去的治黄办法一直是在堤防上做文章,一方面把它加高,一方面把它培厚。西周时黄河的堤防就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当时的筑堤方法是“大其下,小其上,随水而行”。固堤的方法是“树之以荆棘,以固其地,杂之以柏杨,以备决水。”由于长期淤积,黄河的河床不断增高增大,以致于黄河的许多地方形成了悬河。这样做,每年要消耗一笔巨款,耗去许多劳力,而修堤取土,又要破坏大量良田。1950 年,黄河的工程费一亿四千万斤小米,绝大部分都用在堤防上了。
       作为林学家,梁希心里清楚,治理黄河仅仅在黄河的堤防上下功夫,功效甚微。若是中游的渭、泾、洛、汾、无定河五大支流,还是日夜不断地把泥土冲刷下来,非但黄河的堤防失去作用,潼关以上修筑的水库也会被淤成泥库,而不能控制洪水。
       梁希重新确定了一下小陇山所处的的方位,然后用铅笔在地图上重重地做了一个标记。他仿佛感到黄河下游的千千万万双眼睛都在看着大西北,看着小陇山,看着那片弥足珍贵的绿色。不过,新生的共和国建设天宝铁路,急需枕木,这也是事实,能否找到既能解决枕木,又不砍伐小陇山森林的办法?
       走,去西北看看。
       1950年9月初,梁希率领一行六人的考察组从北京出发了。秘书周慧明也随行前往。她手里提一个皮箱,里面装着牙具、笔记本、地图、有关西北的资料,还有梁希日常穿的衣物和两包“大前门”香烟。临走前,本来已经扣好箱盖,但她又打开了,把那件灰色的中山装也放进里面。到底是女人心细,万一山上凉怎么办?她知道,对梁希来说,这件灰色的中山装具有特殊的意义,梁希就是穿着它参加开国大典的。
       那时候,解放战争刚刚结束,西北的交通条件很差,火车上既无软卧也无硬卧。梁希及随行人员乘的是一列货车加挂的一节战时用的救护车厢。一到西安,梁希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白天,听取了西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同志关于黄河主要支流渭河、泾水、洛河诸河流域的林业情况汇报,以及拟在小陇山林区修建窄轨铁路、采伐森林的计划。晚上,在灯下埋头于一大堆材料中,直到东方微明,才稍事休息。天一亮,便直奔渭河。渭河的情形怎样?
       梁希的心中充满忧虑.。他在一段文字中写道――
      
       我们站在宝鸡的渭河大桥上一看,岸上岸下成了一幅连环画:两岸的山上有毫无树木庇护的梯田,岸畔有宽阔的泥滩,河中则有几十丈宽几里长的沙滩,挡住了浊得像泥浆一样的流水,把渭河分成两条河道。它清楚地告诉我们:山上的土是这样流失的,河床是这样淤塞的,水灾是这样酿成的。我们上了一课,大家面面相觑,默默无言。这里虽然同泾水不一样,含泥量达65%,然而,淤积的情形已令人咋舌。不单是宝鸡,就是渭河的源头――渭源县,河水依然是混浊的,整个一条渭河自西至东绵延千里都是这样。
      
       梁希接着写道――“这,不得不归咎于山田。照理,山土如果不垦而由森林来覆盖着,表土是极不容易被冲刷的。”“我们在渭河,尤其是在渭河上游极倾斜的山地上所见到的山田,他们耕了三年就放弃了,再去找一片新地开垦,这不能叫耕地,只能叫运土。他们年年拼命把山土运到河里,自己所得极微,而河流则酿成极大的灾害。”
      
       梁希写下上面这段话时,距中央在西部大规模实施退耕还林的决策还有50年。蝇头小楷还没有写完,梁希蘸了一下墨汁,在砚台上理了理狼毫笔尖――
       “渭河如此,泾水如此,洛、汾、无定河都如此。黄河哪得不泛滥,哪得不成大灾害?要正本清源,只有护林和造林。”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道理,但认识它、接受它,中国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中国25度以上的坡耕地约9100万亩,其中大部分分布在黄河流域,这里是中国水土流失最严重的地区,农民每生产一吨粮食就要流失157吨表土。肥土肥水就这样眼看着白白流掉了。
       梁希痛心极了。
       中国的事情,最要紧的都是不能说出来的,可以说出来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黄河的问题是可以说出来的,但黄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
       终于,2000年中央果断做出决定:退耕还林。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用林子换粮食。国家给你粮食,你把耕地退出来种树,种树钱不用你自己掏国家掏。目的就一个――要让黄河流碧水。黄河中上游的农民每亩退耕地每年补助粮食200斤,苗木费50元。农民这个乐。当然,梁希若能知晓这一切肯定比农民还乐。很难说今日的退耕还林与当年梁希的主张有什么关系,但我们却没有理由否认,至少50年前,中国就已经产生了退耕还林的思想。
       在中国真正认识黄河的人不多,梁希当算一个。
       而有着怪脾气的黄河并不买这个瘦老头的帐。
       一个月后,在潼关渡口夜渡黄河时,黄河着实把老头折腾够呛。潼关渡口的淤泥非常之厚,把泊位上的水都吃掉了,木船不能靠近渡口,只能泊在离渡口还有几十米的水中。夜幕下,梁希挽起裤腿准备涉泥上船。船工哪里肯让?一猫腰,一撅腚,背起梁希,深一脚浅一脚地涉过烂泥,就把老头背上船。
       木船由多人操桨,喊号前行,到了中流,水急浪大,几次险些把船掀翻。泥水乱溅,好个生猛,梁希双手紧紧抓住船舷,牙齿咯咯打颤,几乎成了泥人水人。周慧明赶忙从皮箱中取出那件灰色的中山装,给梁希披上。
       终于在对岸的风陵渡渡口上得岸来,泥泥水水的一行人,只好在渡口的一家小客栈投宿。人多店小,大家便在泥地上铺上苇席,凑合一宿。
       早晨醒来,梁希见小客栈周围布满岗哨。原来,风陵渡的匪患严重,为防不测,当地部队连夜调兵,加强了警戒。“嘘,我这把老骨头没那么值钱。”梁希苦笑着摇了摇头。
       上路时,梁希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小客栈,这才发现,小客栈的名字叫“半分利”,泥墙草屋,甚为间陋。他随口吟道:风陵渡口酒帘飘,黄土颓垣出市招,小店迎人半分利,盘餐杯茗到中宵。
       就在梁希转身的时候,周慧明发现他的背上一只硕大的蜘蛛正在往上爬。周慧明听梁希的学生吴中伦说过,先生平时最怕蜘蛛,他认为蜘蛛是最脏的东西。周慧明并没有声张,而是轻轻一抬手,将那只蜘蛛弹掉在地上。这个轻柔的动作把随行的人都逗笑了。
       一路上,周慧明格外细心地照料着梁希。
      
       折回来,不知还能不能接上前边说的。
       离开渭河,梁希即赴小陇山考察。小陇山的林子该不该砍?
       实际上,在考察渭河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答案。不过,作为林学家,梁希要让科学数据和事实说话。梁希知道,小陇山在等着他呢。
       从宝鸡去小陇山必先到胡店。
       这一段铁路的运营尚未完全恢复正常。梁希及随行人员只能搭乘一节货车前往胡店,工作人员在装粮食的麻袋上为梁希铺上被褥,权当卧铺了。车厢停在宝鸡编组站,有关人员与铁路方面取得联系,铁路方面说,当晚车厢挂在一列工程车的后面带走。
       次日清晨,梁希一觉醒来,以为车早到了胡店,待仔细一看,车厢在原地却根本未动。原来铁路方面一时疏忽,忘了挂走车厢。而大家由于连日奔波,困倦不堪,一进车厢便找个角落,呼呼入睡,甚至连列车是否运行,竟全然不知。
       梁希没有责怪大家,他坐在麻袋上,一边吸烟,一边用一支铅笔在纸片上草就一首颇有风趣的诗:
       登车车不发,局促似鸡栖。
       一觉鸡鸣后,依然在宝鸡。
      
       列车终于启动了。当时天宝铁路正在修复施工,火车常常出轨。工程车走走停停,从宝鸡到胡店50 公里,火车行驶了大半天才到达。那时,胡店附近的铁路工地上,爆破岩石的轰轰巨响不绝于耳。梁希召集当地干部,在秦岭林场的一栋简易平房里召开座谈会,突然,轰的一声巨响,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砸穿屋顶,从天而降,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梁希风趣地说:“今天算是见识了天上掉馅饼,不过,这个馅饼还是够硬的”。接着,他镇定自若地招呼大家,继续开会。
       从胡店到小陇山主要林区东岔河流域,只有一条小道可通,汽车不能通行,梁希便乘一辆老牛车吱吱嘎嘎地进入了林区。
       梁希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取出一支,刚要吸,忽然间想起什么,又放回去了――林区大事防火第一。梁希当即宣布一条纪律:在林区内谁也不准吸烟。周慧明后来回忆说,自打小陇山之行后,梁希再没有吸过烟。老人家说戒就戒了。
       森林里气候多变,一会儿是响晴的天,一会儿便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车轮碾着泥路,泥浆四溅,老牛车艰难地行进着。有人劝梁希:“梁部长,不然,就到此为止吧,再往前走,恐怕您身体吃不消的。”
       梁希说:“从北京到这儿,我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就是要亲眼看看小陇山的真实面目,怎么能刚看着点影子就打道回府呢?”
       无奈,地方同志只好把当地老乡家的毛驴牵来,总共四头。梁希非常高兴,他用手拍拍毛驴的屁股:“老伙计,我可不是东郭先生啊,他有那么多的竹简,我才只有45公斤呀。”
       梁希骑的那头驴是灰啦巴叽的杂毛驴,不尥蹶子,不大叫,性格温顺。梁希偶尔给它挠挠痒痒,它的两只耳朵一动一动的,样子乖得很。
       在古典文学中,驴都是蠢笨顽劣的形象。唐人柳宗元的寓言故事《黔之驴》,对驴的外强中干怯懦无能,与以辛辣讽刺。曹雪芹对不懂品茶的人讥为“饮驴”|――“岂不闻: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三杯就是饮驴了。”驴,不适合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骑。骑驴的多是寒士。“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就是贾岛在驴背上吟出来的。
       驴不光是低头走路。
       东郭先生的驴比东郭先生更能认识狼的本质,所以才勇敢地向狼尥蹶子,并大叫引来赵简子。可惜,赵简子轻信了东郭先生的话,而忽略了驴。张果老的那头瘦驴一定有一副好脚力。不然,他怎么云游四方?阿凡提是机智的,阿凡提的毛驴一定同样机智。不然,阿凡提的那份机智里就少了许多东西。作为宰相,寇准从不骑高头大马耍威风,却骑一头犟驴深入民间,审案断案,哪个善哪个恶,哪个是哪个非,骑驴比骑马看得清楚,更不要说比坐小汽车了。
       那头灰啦吧叽的杂毛驴当然不知道,梁希的这次骑驴之行,决定了小陇山的命运。坐小汽车是上不了小陇山的,不上小陇山,而只到山下的什么宾馆里坐在沙发上听听汇报,也许,小陇山就是另外一种命运了。
       中国的一些事情就是坏在只坐在沙发上听汇报。听别人的汇报与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绝对是两回事。
       大家继续向前行进,林场技术员杜擎天,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笼头,给梁部长引路。大家担心老部长在颠颠簸簸的驴背上太寂寞,便鼓动两个长于歌唱的青年专家亮亮歌喉。“吆,嗬嗬――”“吆,嗬嗬――”山鸣谷应,颇壮声色。哪知,骑在驴背上的梁希部长也来了兴致:
      
       高山流水路悠悠,红栎青松割漆沟。
       添个白头驴背客,许教入画更风流。
      
       当晚,夜宿目的地东岔村。梁希不顾白天的劳累,晚上仍然在油灯下做调查笔记。次日天刚微明,梁希便把大家叫起来,部署考察任务。整整三日,早出晚归,钻密林,涉溪水。考察队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
       小陇山林地面积15万公顷,森林主要分布在东岔河右岸流域。林相非常糟糕,能做枕木的针叶树寥寥无几,大都是阔叶树,且灌木多于乔木。而乔木又枝桠横生,径小而不成用材。此外,这里山势险峻,在极倾斜的山坡上把林子砍伐了,很难更新。专家们把通过考察掌握的数据汇总到一起,得出结论:小陇山实际可利用的木材蓄积量仅为54 万立方米。
       梁希提笔写道:
      
       巨材还有几,旦旦发樵夫,
       兔窟频移处,牛车劳载途。
       梓桐盈把仅,樗栎中绳无,
       莫枉伤乔木,嘤嘤鸟在呼。
      
       那天,梁希有些愠怒了――他用一根木棍敲了敲身边的一株大树的树干,说:“这54万立方米的木材蓄积量,就是存在银行的老本,利用时不能用老本,而应该用他的利息。森林的利息就是木材生长量。假定这里的木材平均年生长率为2�5%,那么,54万立方米材积的年生长量就是1.35万立方米。”
       显然,梁希部长的这席话已经给小陇山的伐木问题定了基调。
       而在这之前,西北农林部一方面向中央林垦部发出请示公函,一方面已经把窄轨铁路材料调运东岔河流域,大规模的采伐作业准备工作已经就绪。而梁希部长定下的基调无疑使西北农林部处于尴尬的境地。
       梁希在处理这一问题时,十分注意工作方法。他同西北农林部的几位负责同志反复商量,反复算账,在沟通思想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意见。
       停建窄轨铁路,把秦岭林场小陇山的经营方针由采伐森林改为重点护林和造林。鉴于天宝铁路建设急需枕木,梁部长决定,远调东北小兴安岭的木材进关,支援西北。
       西北方面提出,调东北木材进关,恐怕运费太高,难以承受。梁希说,我已同东北取得联系,那里的木材价格并不高,运到这里的成本,要比你们铺设窄轨铁路,再伐木的成本低得多。况且,小陇山的林子伐光了,将来恢复的成本更高。而小兴安岭正处在开发阶段,即便一棵不砍,日伪留下的困山材也足够运两年的了。
       这在当时是一个富有远见而大胆的决策。今天看,尤显其正确。这一决策与其说为西北人民保存了一片绿色,倒不如说为中华民族的血脉――黄河保住了一股清流。
       梁希部长就要离开小陇山的时候,林场的场长魏辛找来笔墨,请他题词。梁希略加思索,挥毫而就。周围的人齐声诵道:“却愿所来径,苍苍横翠微。”
       谁都清楚,这句话对小陇山来说,其意味是多么深长啊。
      
       梁希从小陇山返至西安,被安排住进杨虎城将军的公馆――止园。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就是张学良和杨虎城在止园秘密谋划的。有人悄悄告诉梁希,这是彭老总特意安排的。彭老总,即是彭德怀,当时他正担任西北军政委员会主席。
       这天,正好是中秋节,不多会儿,彭老总专程前来看望梁希,并带来月饼、石榴、苹果和糖炒板栗等礼品。
       彭总紧紧握着梁希的手说:“梁老一路辛苦了。骑毛驴上山,实在委屈你了。”
       梁希:“哪里,哪里,这点苦头同你当年保卫延安所吃的苦头比,差远了。”
       彭总:“唉,无定河两岸再不造林,可真要成害河了。”
       无定河曾是彭总当年用“蘑菇战术”同胡宗南作战的战场,他熟悉那里的一切。为了“剿共”,无定河两岸的树木几乎让胡宗南的部队给砍光烧光了
       梁希:“岂止是无定河,渭河、泾水、洛河、汾河都有这个问题。这次对西北是多有得罪了”
       彭总:“哪里话,小陇山的事情我刚才听了他们的汇报。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
       晚上,彭总在自己的家里宴请了梁希部长,四菜一汤。一碟花生米、一盘炒土豆丝、一盘肉沫烧豆角、一盘红烧豆腐,汤是排骨冬瓜汤。排骨只有两三块,彭总自己舍不得吃,就用筷子往梁希碗里夹,“梁老,你太瘦了,得多吃些肉补补。”最后那块排骨彭总夹了几次都没夹住,便索性端起汤盆,拨到梁希的碗里。酒喝的是陕西稠酒。这是梁希第一次喝这种酒,有一种微酸且甜润的感觉,怪怪的,不如家乡的加饭喝下去那么顺口。但梁希却没有说.。
       就在彭总与梁希就无定河等河流的治理问题进一步商谈的时候,彭总被一架苏制小型伊尔飞机接往北京。
      
       比治理渭河、无定河和留住小陇山的林子更急迫的事情发生了。
       梁希看报纸才知晓,朝鲜半岛爆发战争,美军入侵朝鲜。彭总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员,率领26万大军开赴朝鲜战场作战。“彭老总赴朝,治理无定河流域的工作不能搁下呀。”梁希放下手里的报纸喃喃自语。梁希短暂休整后,又重返西北,继续考察汾河、泾水、延水、洛河和无定河。至此,梁希把黄河中游的几条水土流失严重的支流全部考察完毕。他亲自执笔写出了详尽的调查报告,为中央人民政府制定治理黄河的综合规划提供了重要依据。周恩来总理把那叠厚厚的报告批转给水利部。傅作义说,梁部长,你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梁希说,你也帮过我们么。北京无量大人胡同那个小四合院里的灯,亮了一夜又一夜。夜空中,那轮圆圆的月,已经瘦成一把弯弯的镰。
      
       两年前,小陇山一位搞旅游的朋友来京,我向他讲起梁希骑毛驴上小陇山的故事,他听后瞪大疑惑的眼睛,问:“小陇山居然与这老头儿还有关系?”
       我说:“没有那老头儿,就可能没有小陇山的今天。”
       他半晌无语。闷头吸了一支烟,然后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拧了拧,说:“老头儿骑驴考察的这条线路,我要把它开发出来,搞旅游。”
       我说:“你可别毁了小陇山。”
       他说:“没事,林子是看不没的。”
       不过,我还是生出某种担忧。嘴角动了动,却终于没有说出口。开发与破坏也许相距仅有一步之遥。进一步可能就是开发,退一步可能就是破坏。小陇山是脆弱的,中国的西部是脆弱的。眼下,如火如荼的西部大开发,如果忽略了生态保护,忽略了对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那么大开发无疑就是一场大灾难。
       谁知道呢?
      
       “黄河流碧水,赤地变青山”这是梁希先生的名言。
       他在描绘中国的远景时用了这样的词句:“无山不绿,有水皆清,四时花香,万壑鸟鸣,替河山装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
       有人说,这是梁希的梦。而我在想:梁希的梦不就是21 世纪的中国梦吗?历史是一条活着的根,生生不息,万古不朽。生长是一种力量,生长是一种精神。
      我们现在说的一些话,做的一些事情,不过是昨天的延续。
       梁希担任林垦部(后改为林业部)部长,历时9年。1958 年12月10日,与世长辞,享年75岁。
       留下的东西有:一张病假条、一支派克钢笔、一个用了一半的笔记本、一个半旧的牛皮公文包、一架老花镜、一叠厚厚的诗稿。周慧明含着泪水,把那些遗物交给组织,而诗稿则放进自己的抽屉里,悄悄保存起来。
       梁希与妻子姚利贞生有二子,长子梁震,次子梁超。1921年,妻病故后,梁希再未结婚,二子一直寄养在亲戚家中。故自称“凡僧”。这老头儿真是有点怪。哦。
      
       时令睁开新绿的眼睛。
       在三年前那个春天的早晨,我来到湖州。陆羽的《茶经》就是在湖州写成的,这里的湖笔和丝绸更是有名。据说,道光皇帝穿的衣服一定是湖州产的“湖绉”。有一回他的一条裤子上磨破了一个洞,道光舍不得扔,还差人去补呢。我在湖州档案馆查阅有关资料时发现,湖州出的大人物要比北京无量大人胡同里住过的大人物多得多,光是部级以上的官员就有近20 位。像陈其美、张静江、朱家骅、戴季陶、陈果夫、陈立夫等等,简直可以说出一大串。
       不过,湖州人告诉我,这些大人物大部分都是给蒋介石干事的,不顶用。说,梁希虽是给中共干事,但家乡人也没沾什么光儿,甚至连给一棵树苗这样的事都没有办过。这老头,有点那个。哪个?那个。
       在梁希的家乡,我曾问过许多年轻人,知道梁希吗?几乎被问过的人都回答不知道。我不禁十分诧异。
       终于找到双林镇道士弄4号――梁希的故居,所见却是一副破败的景象,特别是那棵令梁希魂牵梦绕的老银杏的命运更是凄惨。树干满是烟熏火燎的伤痕,干枯的枝头鲜见生机。我试图量一量它的胸围,可想尽办法也未能靠近。双林客运公司、舒乐旅馆及餐馆、厕所等杂乱的建筑物如同紧箍咒般,把老银杏死死挤压住,根部根本无法渗水透气。老银杏的枯枝与枯枝之间编织出一张硕大的蜘蛛网,这是一只老蜘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完成的一项大工程。也可以说这是一个大阴谋,这个阴谋,经纬有序,疏密不紊。蛛网上粘住许多苍蝇和蚊子,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蛾子。不用说,这肯定都是蜘蛛的美味了。吃吃吃。
       没人能听到那只老蜘蛛的笑声。那笑声分明是对过去岁月所积淀下来的思想、传统和文化的鄙视,分明是对无法割断也不可能割断的历史之根的不屑一顾。
       舒乐旅馆的女老板告诉我,原来树上还结些果子,近些年却很少见到了。我问:“知道过去银杏的主人是谁吗?”她说:“不知道。做生意的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她在这里已经生活20余年了。当地一位林业专家说,这株银杏有300余年的树龄,从目前的树势看,如不及时抢救,用不了两年就会毙命。
       回到北京,我曾急火火地赶写了篇报道《愧对梁希》并配了张照片在报纸上发表出来,呼吁有关部门,尽快采取措施,抢救这棵古树。可并没有人理睬这件事。大家都在忙着搞关系,忙着赚钱,忙着上网,忙着蒸桑拿,忙着用手机与小蜜没完没了地聊天,谁会理会一棵树的死活呢?烦不烦?
       历史就这样凋零了。这是一个遗憾,不该有这种遗憾。
       问题是我们正在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遗憾。
      
       原林业部一位老领导告诉我,梁希去世的前几个月,还到地坛公园种过树,那是一棵银杏。银杏体内果真存在我们无法破译的神秘东西吗?去地坛种树不用骑驴,更不用坐小汽车,地坛离林垦部很近,马路对过儿再走几百米就是了。梁希散步常来这里,门口那位守门人认识他。说这话时,林垦部已不在无量大人胡同了。地坛里的银杏树很多,具体哪棵是梁希种的已经没人能说清了。
       不会有人把一棵树当事的。
       世事总在变化着。
       北京不是小陇山。北京的街头是很难见到驴的,这个走向现代化的城市里若到处是驴成何体统?再说,城市是不会有容纳驴的度量的。汽车、人流、高楼和物欲横流的喧嚣已经把驴赶得无处立足。偶尔有老乡赶着毛驴进城,也只能在夜黑人静时。不敢甩鞭,不敢吆喝,生怕惊醒城里人的美梦。
       梁希当年骑的那头灰啦吧叽的杂毛驴恐怕早被人宰了,吃肉了。
       1951年11月5日,林垦部改为林业部,并由无量大人胡同迁到和平里东街18 号。牌子挂在大门口,太阳一照,生辉耀眼。那牌子是用上等的榉木做成的,在水里浸过七七四十九天,风吹雨淋也不翘,也不裂,也不烂。结实得很。
       许多人在那块牌子旁边照过像,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也照过,时间是1987年,那时大学刚毕业,啥事都挺新鲜呢。幸亏照过,要是这会儿,一来呢,没那个心气儿了;二来呢,就是想照也找不到那块牌子了。
       责任编辑:魏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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