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枕边书:以《绘图双百喻》为例|101次枕边书

时间：2019-02-28 05:43:52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枕边的书堆高了堆多了，就像山，像山峰。高高低低的，一堆一堆连在一起，还常塌方。常塌常垒，垒在山尖上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枕边书。最新的一本枕边书是陈四益撰文、丁聪绘图的《绘图双百喻》。书还在印刷厂，出版社的朋友就在第一时间快寄一册予我，都快三个来月了吧，还一直牢牢占据我那枕边书山的“战略制高点”。
　　两百来篇寓言，多拿做官的说事。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经验主义、不学无术、趋炎附势、贪赃枉法……种种官场上的陋习丑态无所遁迹，遍遭讥诮。我也是所谓官场中人，见两位自己十分敬重的高人用寓言用漫画把我眼前景身边事局中人活脱脱地以独特的艺术形式集中再现，这书实在是太可爱了!其实，也许陈先生并未多拿做官的说事，因我是个中人，心虚。不自觉地代“各位同仁”对号入座了。只是前不久我当陈先生面说这书可以也应该成为所有从政者的枕边书时，没想到陈先生和在场的几位长者都颔首称是竟不以为谬。他们脸上露出的略带几分诡谲的微笑似乎是暗示我的想法未必不对。官场是社会土壤上的官场，社会是官场作用下的社会。我常收到一些朋友发来的手机短信，专拿官场中人取笑。那些编短信的朋友是教书的、行医的、开店的……在我看来这些朋友表面是很“刻薄”地笑话官场，实际上是极厚道地讽喻世道，他们是想通过这种取笑的形式能敦促“我”和“我们”能把“官”当得好一些，能把社会管得好一些。所以，收到这样的短信我便很高兴地转发给同在官场中谋生的其他朋友。眼下，一部讽时喻世、引人趋明向善的《绘图双百喻》自然可以也应该成为从政者的枕边书。不过，我又想，我那些教书的、行医的、开店的……不在官场上的朋友也可以把它搁到自己的床头啊，师道、医道、商道、为政之道……道道相通、相融，才成了世道呢。大家都不妨从陈先生的寓言和丁先生的漫画里去找找自己的影子，非啻有趣，还能于有趣中长智慧。
　　画漫画的丁聪就是大名鼎鼎的小丁。还没等这书出来，九十三岁高龄的小丁便驾鹤西去了。陈先生在跋文里说“丁聪先生是画家，既无高位，也非阔佬，留下的只是他的作品，那些为了使这个社会更加美好、更加合于人性而精心绘制的画作……想念他的人――无论是相知甚稔的朋友，还是素未谋面的读者――重温那些曾给人带来快乐、带来愤怒、带来思索的画作，就是最好的纪念。”我没见过丁先生，但早些年我见过丁先生的好朋友同是漫画大师的方成先生，我从当年方成对丁先生推许赞赏的简单描述里已经感受到了小丁的博学睿智和幽默豁达。我应该算是丁先生素未谋面的读者吧。我订阅《读书》杂志二十好几年了，陈丁合作的专栏立在《读书》封二都二十几年没动。所以，陈先生“重温”之说，能唤起我的绵长思绪。只是，《绘图双百喻》成为我的枕边书，不仅仅或者说主要不是出于对丁先生的纪念。因此，我又由这“重温”二字想到书要成为枕边书，似乎还得有些讲究。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枕边书是做枕头让人睡着好做梦的。所以这书跟书的主人得有相关性。我的职业我的思考跟《绘图双百喻》的内容相关，而且我一直是两位作者的忠实读者，它便很自然地爬上了我的枕边书山。但相关的、值得重温的东西多着呢。历史的、哲学的、人物传记类的……一房满架都应该重温，只是太厚重太严肃的“砖头”只宜在书房里摆在桌上去品。枕边书应该是拿得起放得下的轻松读物，睡觉是休息，枕边书应该有休闲性。《绘图双百喻》尽是让人忍俊不禁的寓言和妙趣横生的漫画，那些寓言或者说笑话都不长，少则数十字多则数百字，恰好是睡前枕边阅读的分量。虽是笑话是寓言，又绝非某些明清文人笔下那种笑林“黄货”。前者关乎人生社会，词婉旨正，让人清凉入眠；后者专涉闰风形体，言秽意邪，扰人情志。因之，我觉得这枕边书还得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书，翻一翻读一读，能导引我们向上、向善，进入宁静，趋于文明。
　　任何一本书都有它的特殊处和缺陷。我说好书只是就枕边书来讲的。其实，枕边书也不好说怎样为好。让人清凉，又引人向上，等于说既催眠又提神，矛盾呢。而且，人的个体差异太大，人的作息规律不同，人的阅读习惯有别。你说这“枕头”是高些好还是矮些好，是软些好还是硬些好，是水枕、米枕、木枕好还是稻草儿剁碎装在夏布袋子里头好，还真不好说。但有一条不会错，它要适合你，你得喜欢它。枕边书就应该是可读性很强的书。而这一条却是极其个性化的事儿，可否称为枕边书的趣味性呢?人各有趣，趣味便是个性化的事儿啊。比方说，《绘图双百喻》能成为我的枕边书，除了前头说的那些相关、休闲、益智等特点外，还有完全属于我个人的理由。比如，这是一本文言文写的书。我喜欢文言写的东西。早些年读书时偶尔碰上廖承志、魏明伦等人用文言写的时文，我竟喜欢到能背下来。今年植树节在山上栽树。为驱赶疲劳，我就背《双百喻》里的《种树》。前不久听人聊起老实人吃亏，我就背《双百喻》里的《免役》。我我曾经听著名学者、出版家钟叔河先生从语言演变历史的角度对文言文表达的简约与意蕴的丰沛有过精譬的论述，他还直言陈四益先生新近为《读书》写“画说”由文言改用白话便少了许多趣味。听罢深有同感。又比如说，这是一本图文并妙的书。我曾经教过好些届高三毕业班，那时高考作文常叫考生就一幅漫画写议论文。从那时起，我就对文图配的形式有了特别的喜好。从方成的《画外余音》、华君武的《诗画配》到一套套配有大量图片的中西学术著作，以至于有插图的长篇小说都特别能激发我阅读和收藏的欲望。如今一册《绘图双百喻》，绝妙的文字、绝妙的漫画，一文一图，相通互补，珠联璧合，置于床头枕边，何其可爱!其可爱处还不止于此呢。
　　枕边书是做枕头用的，翻着翻着就要入睡。人但凡一入睡，血液循环和新陈代谢就减慢，人体防卫和调节功能也随之减弱，就会感到冷，况且我的体质本就喜暖恶寒呢。所以，我的枕边书既不能太“煤”，扰人神智，也不能走至另一个极端，太冷，我怕受寒。《绘图双百喻》正好。借古喻今，针砭时弊，幽默讽刺，杂文性质，却雍容温煦，留有余地，一点也不尖刻。前头我不是说它让人清凉入眠么，你睡着时你又能感到它三十七度左右的温度。真的，这是一本带着体温能暖和人心的书。不信的话，你就试着读读我前面提到的《免役》吧。每每想起那头可怜而无奈的老牛匍匐不前泪如雨下肝肠寸断的情形，我便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里似有微尘吹入，苦涩而又濡湿的滋味。
　　
　　息讼
　　
　　黔之野，有槟呆二溪，槟西而呆东。槟之西，王村在焉；呆之东，冯村在焉。夹溪有田可百亩，归属未定，冯、王之民竞争焉。
　　贾令，貌古言讷，外方内圆。王之民有贽敬，则曰：“槟之东当属王。”冯之民有献纳，则曰：“杲之西当属冯。”王冯争相贿，贾之囊橐遂日丰。
　　有乡绅谒贾令，曰：“百亩之田，一言而决，何夷犹而令讼不止耶?”贾熟视之，徐曰：“朝廷设官，所以决狱。讼息，作麽生?官俸微薄，未足养廉。讼息，吃麽生?”
　　
　　教谕
　　
　　清初，府学置教授，大县置教谕，小县置训导。教授必以进士充任，教谕、训导亦须举人。
　　后捐纳之风盛行，虽白丁亦可捐赀充教谕也。
　　金英，故相金纬之孙，少不学，以捐纳得吉水教谕，然不辨乎之无也。一日，英传生员考校，出题曰：“贪而无馅”。群生哄然，盖语云：“贫而无谄”，英误二字也。英讶曰：“尔等不识此四字乎?譬如包饺，贪其多馅，始则饱满，终至无馅也。”满堂绝倒，而英茫然不知所笑。
　　又一日，生员雅集，邀英吟诗，英不能，乃击节唱“不提防”――《长生殿・弹词》中曲也。其时，《长生殿》、《千忠戮》家喻户晓，虽贩夫走卒、倡优皂隶，皆能歌，有“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之谚。
　　次日，有生员仿《陋室铭》，张于县学门墙，其文曰：
　　官不在高，有钱则名；学不在深，有爷则即灵。斯是陋学，惟彼酒馨。知“馅”不知“谄”，认“贪”不认“贫”。谈笑无鸿儒，往来皆白丁。可以拍曲子，喟苏昆。无诗文之悦耳，有倡优之现形。吉水教谕府，金英故相孙。孔子曰：“苗而不秀”!
　　文出，一县哄传。英教谕自为，暗察为文者，褫其青衿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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