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盘村【凤凰落在石盘村】

　　被拐山村 　　 　　金凤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揣上几百元钱作路费出去打工挣钱。她坐汽车来到县城火车站，站在售票厅，不知买去哪里的车票。这时，跑过来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扮入时，看她东张西望，便热情地喊：“喂，小妹子，去哪里呀?”
　　金凤见她笑吟吟的，和蔼可亲，便照实回答：“阿姨，我想买票出去找工作，不知去哪里，正想着呢。”
　　“哎，真是巧呀，”女人从漂亮的小拎包里掏出张印刷精致的名片，递到金凤手里说，“小妹子，我们是高科技公司，包吃包住，一个月最低工资1500元。你瞧瞧，愿意不？”
　　金凤哪里知道，这个女人是专骗涉世不深女孩子的人贩子。女人又用几句甜言蜜语，便把金凤哄上火车，哄进深山里一个叫石盘村的山村。
　　那天晚上，一个男人喷着酒气，推开房门，嘴里含糊不清地喊：“你是我媳妇，我……我要睡你……”
　　金凤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从床上爬起来，退到床角，瞪着万分惊恐的眼睛，双手直摇，抖着嗓子喊：“不……不要过来，我不是你媳妇……”
　　男人冲上去扑倒金凤，粗野地撕开她的衣服。金凤张开嘴，在男人臂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疼得男人“啊”的号叫一声滚下床。听到叫声，男人的爹娘推门进来，看到儿子臂膀上鲜血淋淋，明白了怎么回事儿。男人的爹朝儿子狠狠甩了个耳光，骂：“畜生，媳妇是花，你得轻轻摘!”男人的娘含着泪水，对睁着惊惶眼睛缩成一团的金凤说：“姑娘，阿林会和你好好过日子的，我同他爹会像供菩萨一样对待你。今天你不愿意，过些日子再给你们圆房，圆房前让阿林睡在房门外面。”
　　叫阿林的男人捂着臂膀上的伤口，垂头丧气地退出新房。金凤抖着双手，立刻用椅子把门顶死……
　　就这样，白天，阿林娘不让金凤出门一步，晚上，阿林一张竹床搁在金凤房门口，她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一天晚上，山里的春夜很凉，金凤故意不盖被子让自己挨冻。第二天，阿林娘端饭进房间，发现她的脸色潮红，又用手一摸她额头，火一般烫。阿林娘大吃一惊，喊：“金凤，你病啦?”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金凤眼睛里滚出来，她痛苦地说:“我头疼，起不了床。”接着又一阵咳嗽。
　　阿林娘急了，说：“金凤，你躺着，我去喊郎中。”她前脚走，金凤立刻爬起来，飞快地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慌不择路地往村外奔。可是还没待她转过村后山坡，后面就传来阵阵喊声：“阿林媳妇跑了！”“快追呀!”
　　金凤很快被村里人追回。阿林娘红着眼睛对她说：“金凤，我们山里穷啊，真让你跑了，我们再没有钱替阿林娶媳妇了。”
　　金凤连连摇着头喊：“不，我一定要跑，跑!”
　　阿林瞪起血红的眼睛朝金凤嚎:“我放了10年羊才买上你，我不让你跑，不让你跑!”
　　金凤心里一沉，想不到阿林放了10年羊才买上她做媳妇，怪不得日夜看住她。她一扬头，咬咬牙说：“阿林，我替你放羊，攒了钱让你买媳妇!”
　　阿林爹同阿林娘对看了一眼，想不到金凤竟然提出放羊赎身的主意。但是，一年年地放羊，你就是块石头，也会被时光磨得溜光。阿林爹说：“中，让金凤放羊吧。”
　　金凤提出要求：“不许阿林碰我。”
　　阿林着急了，阿林爹朝他狠狠盯一眼，阿林才无奈地说：“你不能哄我！”
　　
　　放羊赎身
　　
　　从此，金凤同那些读不上书的孩子们一起放羊。其实，她只是想利用放羊作掩护，寻找逃跑机会。可是，不管她把羊群放到哪里，阿林总是扛着山锄远远跟着，看来这主意太傻了。
　　一天，金凤坐在山溪旁，看着清清的溪水，看着羊儿无拘无束在溪边啃着青草，想起美丽的家乡，唱起了家乡的一首民歌，不知不觉淌出泪水。金凤的歌声把孩子们迷住了，孩子们跟着一起唱，一起流泪。金凤真诚地对他们说：“还是读书去吧，跟着老师唱歌识字。你们有了文化，将来就能跑出大山，不用放羊娶媳妇。”
　　孩子们的脸色立刻暗下来，告诉她:村里本来有所学校，可三年前老师吃不了苦，跑了。
　　金凤心里怦然一动，眼前豁然开朗：如果让我当老师，不是有跑出山村的机会吗?她激动起来，马上问孩子们：“你们想不想读书?”
　　“想啊，做梦都想。”孩子们回答。
　　金凤说：“我来当你们的老师好不好?”
　　“好，金凤姐姐当老师啦！”孩子们在山溪边蹦啊，喊啊，流泪啊，快乐得要疯了，这又深深感动了金凤。
　　当天，她用粉红色的嫩石片当笔，在青石上教孩子们一笔一画学写自己的姓名，一直教到太阳挂到西山头，一只只羊把肚子啃得滚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同金凤赶着羊群回家。
　　第二天一早，村主任来到阿林家，把正要出去放羊的金凤拦住，摸摸下巴上灰白的山羊胡子，问她：“金凤，听说你会唱歌，还会教娃写名字，真的吗?”
　　金凤的心咚咚跳，告诉村主任：“我高中毕业呢!”
　　村主任激动得灰白胡子直颤:“闺女，你是落在我们深山里的金凤凰哇，你就当老师教村里娃们吧!”
　　金凤眼睛一红，忍住含转在眼眶里的泪水。村主任说：“闺女，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教满三年，村里送你出山。”
　　金凤拼命点头。
　　当天，村主任把金凤领到村里的学校。所谓学校，是三间石头垒的屋子，山茅草盖的顶。三年没有孩子上课，屋子里拉满了蜘蛛网，村主任同金凤花了半天时间，才把屋子打扫干净。第二天，30多个放羊的孩子激动万分地前来复学。
　　金凤看着孩子们一双双渴望学习的眼睛，觉得胸腔里满满实实的，觉得看在孩子分儿上，应该好好教书，但她又把教书当成逃跑的机会，心里又酸得直想哭。可是，让她万万想不到的是，村主任一天两三趟来学校，有时背着手绕着教室一直转，有时干脆坐进教室听金凤讲课。显然，跑出阿林家，她又被村主任严严监视着。一天，金凤安排好孩子们的作业，一个人爬上学校后面一个山坡，抬头望出去，重重叠叠的远山，无穷无尽，弯弯曲曲的山路，不知哪条才是出山的路，看得她直落泪水。她突然听到后面孩子们急促的喊声：“金老师，你在看什么呀?”“金老师，回课堂吧!”
　　她转过头，发现学生们都跟着她爬了上来，一双双眼睛充满惊恐。她有点儿生气，说：“老师看看，你们跟来干什么?”
　　孩子们用胆怯的声音回答：“我们怕你跑了。”
　　“谁说的?金老师不会跑。”金凤又气又急，想不到连孩子们都盯着她。
　　孩子们不会遮掩，争着告诉她：“是村主任叫看着你的，说你跑了，就没有人教书了。”
　　金凤脑袋轰的一声响，真想大哭一场，但她很快控制住自己，千万不能让孩子们看出点儿什么。
　　
　　村主任下跪
　　
　　金凤没有泄气，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期末考试，这所停办了三年的山村小学，学生的成绩竟然同中心学校考得差不离。
　　第二学期开学不久，乡里中心小学发来通知，由于她教学成绩突出，被评为乡先进教师，要她明天去中心校参加表彰会议。当她捧住大红通知书的时候，激动得双手直颤，终于盼来了跑出山村的极好机会。课后，她拿着中心校的通知书去找村主任，村主任喜得灰白山羊胡子直翘，连声说：“闺女哇，我没有看错，你是只山外飞来的金凤凰。”
　　回到阿林家，金凤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明天就要离开了，她把阿林娘手里的活儿抢过来，阿林娘诚惶诚恐地说:“闺女，你是教书的金贵身子，这粗活不是你干的。”
　　金凤眼睛一酸说：“大娘，你歇会儿，你们待我的好处我永远记着。”她打算，逃出大山回到家乡后，立刻寄钱来，让阿林讨女人成家。逢年过节的，给阿林爹娘寄点儿穿的吃的，算是对两位善良老人的报答。
　　第二天，金凤不敢带什么，可当她来到村头山路口的时候，她的心猛地一沉，脚底发凉，原来，村主任早等在那里。村主任说：“闺女哇，你没有去过乡里，这山路难走，我领你去，路上有个照应。”
　　金凤心里叫苦不迭，硬着头皮跟在村主任后面。爬了小半天山路，山旮旯里才出现个小镇，村主任告诉她，那就是乡里。到了小镇中心小学会堂，村主任紧紧挨着她坐下，一步不松。周围的老师有点儿奇怪，这个老人来会场干什么?村主任笑着解释，他是石盘村的村长，山路不好走，他不放心，陪闺女一同来的。老师们朝金凤投来羡慕的眼光，看，你们村主任对你多关心，只有金凤心里苦不堪言。
　　会议结束，他们在街上小摊吃了点儿东西。村主任说，难得来乡里，去商店看看。一路上，街上行人很多。金凤紧张地想，只有这个机会了。当一群人挤过来的时候，她故意放慢一步，落在村主任后面，又机警地一个急转弯，跑进一条小弄。她的心怦怦直跳，大口喘气，再拐几个弯就能甩开村主任了。可是没等她喘匀气，迎面跑来两个山里人，朝她喊:“哎，金老师啊！”
　　金凤吓了一跳，喊她的竟然是她学生的家长。她稳定住自己慌乱的情绪，说：“我来开会，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山民说：“今天是赶集呀，村里人来得多呢。哎，你看，那不是村主任吗?”
　　村主任果然从她后面气喘吁吁赶到，看到金凤，敲敲自己脑袋说：“哎，怪我，人一挤，差点把你丢了。”
　　金凤差点哭出来。村主任说：“闺女，天色不早了，跟我去趟商店。”金凤被村主任同山民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来到一家商店。村主任指着件漂亮的大红上衣问她：“我闺女同你一般大，你替我用身子试试，合身不?”
　　金凤只好把大红上衣穿在身上，村主任左看右看，突然兴奋地喊：“中，闺女，你就穿着吧。”
　　金凤一怔，村主任说：“闺女哇，你替我们村教娃，吃了那么多苦，又受到乡里表彰，我高兴啊，昨晚上我没好好合眼，就想着这件事。”
　　山民告诉她：村主任两个儿子，哪有闺女呀?
　　金凤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差点哭出来。
　　这次逃跑没有成功，对金凤的打击很大。但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想法逃出去。因此，这回她随村主任回石盘村的路上，仔细记住哪里有拐弯，哪里有溪涧，哪里有险道，为下次逃跑记住路线。
　　金凤耐心地等着下一个机会。等啊等，终于等到一个大雾弥漫的日子，山村内茫茫一片，三五步路就看不清对面是什么，这样的机会再不可失了。吃过早饭她去学校的路上，在大雾的掩护下，悄悄爬向村后通往乡里小镇的山路，去了小镇就能搭上去县里的汽车了。可当她刚刚跑出石盘村地界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刮来，瞬间把大雾刮个干干净净，一下把她的身影暴露在小山岗上，她哪里知道，山里的雾气由于地形的关系，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也就在她惊惶失措的时候，后面传来一阵响似一阵的叫喊:“金老师跑了！”“金老师你不能跑啊!”还夹杂着孩子们的哭喊：“金老师……”
　　村主任领在头里，一张脸黑得像锅底，又把金凤拦住。金凤又怕又急，想这回被堵，恐怕以后连教书都不让了，半点自由也不会再给。她绝望地哭着喊：“你们为什么放不过我呀，我不想活了，让我死……”她正要侧身撞向路旁一块黑黪黪的石头的时候，村主任突然“扑通”朝她跪下，后面的山民与孩子也跟着跪下。村主任声泪俱下地说：“闺女，你第一回逃，我们追你，是为阿林，他放了10年羊才娶上你；眼下我们拦你，是为村里娃们！闺女，我求求你，不要再跑……”
　　山民们喊：“金老师，你不能跑，救救我们娃……”
　　孩子们哭着喊：“金老师，我们不要放羊娶媳妇……”
　　金凤望着眼前黑压压跪着的村主任、纯朴的山民，还有自己教的孩子们，也双腿一软，在村主任对面跪下，热泪盈眶地说：“村主任，我不跑了……”
　　
　　族规惩罚
　　
　　就在金凤咬紧牙关，苦苦等着教满三年书的时候，她发现本来对她已死心的阿林，一双眼睛又开始朝她露出贪婪的神色。有天晚上，阿林竟然敲她的房门，幸亏她把房门顶死了。她听见阿林在低低哭泣，似乎向老天倾诉着他心中的不平与痛苦……她理解他，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女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碰，天长日久，这种日子是何等的煎熬？她觉得阿林是无辜的，可恨的是人贩子。她伏在门上，用一种同情的声音对着门缝说：“阿林哥，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我不能答应你。让我教满三年书回家，我会加倍报答你，阿林哥，我求你了……”
　　那天晚上，阿林低低的哭泣戛然而止，代之一声重重的叹息。
　　就这样，平静了一段时间。可个把月后的一个星期天，金凤一个人在学校批阅作业，阿林又悄悄摸进办公室。金凤猛回过头，发现阿林朝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你要干什么?”金凤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你是我媳妇，我要……”阿林扑上来，抱住金凤。
　　金凤拼命推开阿林，连连后退喊：“阿林哥，你走开，你不能这样。”
　　阿林又扑过去抱住金凤，把嘴拱上金凤的脸蛋，嘴里呼哧呼哧叫着：“我不是你哥，你是我放羊买来的媳妇，我要睡你……”金凤忍无可忍，扬起手，狠狠朝阿林脸上抽去，愤怒地喊：“你妄想，给我滚开，滚开啊!”
　　阿林双手捂住脸，发出悲切的哀号……
　　阿林离开后，金凤伏在桌上，伤心地哭泣，想不到自己安心教书后，还是没有逃脱被欺侮的噩运。正当她哭得天昏地暗，大山也为之动容的时候，村主任来学校，愤怒地问：“闺女，谁欺侮你了?”
　　金凤见是村主任，哭得越发厉害。村主任眼里喷火：“是不是阿林?”
　　金凤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得更响。村主任拉着金凤，风一般跑出学校，来到村中一块平地。原来这里是村主任开村民大会，或村里议大事的地方。村主任举起一根铁棒，“当当当，当当当”，把挂在古银杏树上的一口铜钟敲得震动四周群山。
　　不一会儿，全村大大小小二百多口人都来了。阿林躲在人群背后，眼睛里闪着惊恐的神色。村主任站在一块高高的石碾上宣布：“今天，我们石盘村要按祖宗族规，教训阿林，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竟敢大白天去学校欺侮金老师。来呀，上族法!”
　　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立刻把缩在人群后面的阿林拉出来，架到古银杏树下捆住。村主任上前一把扯下阿林的裤子，露出屁股，拖长威严的声音喊：“请族老行族规！”
　　从人群里走出5个都是白胡子飘拂的高龄老人，每人手里拿着根细细的紫色荆条。他们举起荆条，每人狠狠朝阿林屁股上抽三下。每抽一下，阿林的屁股就隆起一条血痕，疼得他全身哆嗦一下。这种紫色荆条是有毒的,抽得像火锥子钻进皮肉。不一会儿，阿林的屁股被抽得鲜血直淌，可他咬紧牙关，没有哼出一声。金凤从没有见到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发白，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村主任对着痛苦中扭动的阿林，一眼不眨地说：“闺女，这是族规，你别喊，他什么时候讨饶了，什么时候放!”
　　阿林爹喊：“重重教训，打死了我不可惜。”
　　阿林娘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出来，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金凤跑上去哭着对阿林喊：“阿林哥，你就认个错吧，我不怪你!”
　　阿林扭头朝金凤咬咬牙说：“我不是你哥，是你老公!”
　　村主任眼一瞪说：“阿林，你还没被教训够?”
　　阿林倔犟地说：“金凤是我放羊娶来的媳妇。”
　　村主任眼里喷火：“再行一遍族法!”
　　金凤哭着把阿林挡住：“村主任，不要打了，要出人命了。”
　　村主任看着阿林血肉模糊的屁股，才长叹一声说：“阿林，今天看在金凤替你求情的分上，饶了你。不过，以后再敢犯，按严厉族规处置，丢山沟，让野物啃你的肉!”
　　阿林被扶到家后，村里白胡子老郎中来给他上药，交代他躺床上养伤，摇摇头离开。第二天，金凤含泪给他伤口换药，一面抖着手，一层层解开他屁股上浸着血迹的纱布，一面说：“阿林哥，你这是何苦，我把你当亲哥看待，你怎么能对我无礼?”
　　阿林眼睛里饱含泪水，是伤痛，还有心痛，他突然拉住金凤的手求道：“金凤，我不做你哥，我要做你的男人，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金凤推开阿林，哭着说：“阿林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阿林双手握拳，砸着竹床叫道：“不，你是我媳妇!”
　　
　　凤凰涅�
　　
　　阿林伤好后，不但对金凤的骚扰没有收敛，反而更频繁了，特别到了晚上，金凤常常在他野兽般的哀号中惊醒，吓得她心惊胆战。第二天到学校，她眼睛哭得红肿，也没有精神，村主任问明原因后，叹口气说：“闺女，住学校吧！”
　　金凤搬到学校后，白天，由村主任派两个男人轮流守护学校，不让阿林靠近。晚上，村主任选两个中年媳妇陪伴金凤，而他还是放心不下，常常拎根手臂粗的栎树棍来校四周巡视。有回，还真让他遇上阿林像疯了的野兽，朝教室上课的金凤嗥叫：“你是我放羊买来的媳妇，我……我要睡……睡你……”村主任怒不可遏，奔过去大骂：“你这畜生哇!”举起栎树棍便砸，阿林号叫着抱头逃开。
　　而村主任双腿一软，身子顺着手里的栎树棍慢慢瘫坐下去。村主任是快60岁的老人了，这村主任呀，风风雨雨做了30多年，为了留下金凤，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日子从没有过得像眼下这般艰难，这样心痛。金凤跑出来，扑到村主任身上，伤心哭泣。
　　村主任向金凤保证:“闺女，只要我活着有口气，绝不让阿林欺侮你的!”
　　金凤当然明白村主任的良苦用心。可万事总有一疏，对近乎疯癫了的阿林是防不胜防的。就算按村主任说的，教满三年书送她出山，可这担惊受怕的日子怎么过?她又动摇了，逃，还是要逃。可是，怎么逃，白天黑夜有人守着她。村主任说是保护，其实是软囚。她觉得自己是戴着镣铐当教师，胆战心惊过日子，精神快要崩溃了。
　　一天晚上，窗外漆黑，山村寂静。金凤睡到半夜，想到自己身陷绝境的痛苦境地，辗转反侧，怎么也合不上眼。突然，她听到窗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大吃一惊，躺着一动也不敢动。接着，来人竟然敲起窗子，低声喊：“是金凤吗，开门，快开门!”
　　金凤吓得全身发抖，听出这是陌生男人的声音。她知道，村里还有许多男人打着光棍，难道……她哪里敢应声，身子抖得更厉害。窗外的男人又喊:“不要紧张，我们是警察，来解救你的，快开门。”
　　警察来解救?金凤一阵激动。但转念一想，她从没有机会寄出过一封求救信，也找不到电话可打，警察怎么会来解救她?山村情况复杂，千万不能相信。她支起耳朵，还是不敢应声。忽然，她听得“嚓”的一声，闪出一道火光，那是打火机打出来的。金凤向窗外看去，只见窗口挤着几个男人，都戴着缀有庄严国徽的警察帽子。金凤才相信是真的，泪水流出来，赶紧爬起床开门。警察进门后低声说：“快，马上跟我们走。”
　　她在黑暗里紧张地摸着自己的衣服。
　　真要离开，金凤想到明天孩子一到学校，老师又跑了，肯定会哭声一片，心一酸，在黑暗里淌下两行热泪。很快，她在五六个警察的保护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的掩护下，跌跌撞撞向后山一条小路跑去。这时的金凤，深深喘着气，觉得就要自由了，甜酸苦辣的滋味全涌上心头，真想大哭一场。但是警察轻声催她要快，因为她还远远没有脱离险境。
　　果然，“当当当”!大铜钟发出救火似的敲击声。这声音惊心动魄，立刻惊醒了山村熟睡中的男男女女，山村立刻像开了锅。不一会儿，山民高举火把，喊着：“金老师跑了！”“金老师不要跑！”“金老师……”漫山遍野追上来。原来，为了防止被买来的媳妇逃跑，村里早有了一套成熟的、行之有效的应急预案。只要老银杏树下那口大铜钟敲出救火似的“当当当”声，无论男女，都迅速奔出来。这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特殊的利益，把他们紧紧捆在了一块儿。
　　警察喊：“糟糕！”一个大个子警察背起吓得快瘫了的金凤，在山路上呼呼奔跑。可警察哪里跑得过路熟、腿又飞快的山民?不一会儿就被追上，一百多支松枝点的火把把山坡照得通红，金凤无力地从警察身上滚落下来。村主任见是警察前来解救金凤，气得灰白胡子直颤，愤怒地吼：“谁报告了警察？谁？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
　　在一片松枝燃烧的滋滋声中，在一股浓烈的松脂味中，没有人敢答应。村主任又冷笑一声说：“闭嘴了?我知道你也不敢说。”
　　“是我！”突然有个声音像从半天滚下来似的，“是我，是我出山去县里报告公安局的。”
　　大家抬起头一瞧，他们万万想不到，报告公安局的竟然是日夜死死缠着金凤的阿林。他高高举着火把，一反以前猥琐淫邪的形象，一副顶天立地的大男子气概，说出了缘由：“是的，当我扛着金凤奔回村时，我简直要疯了，娶了她，这生做她的牛马也心甘情愿。后来，村主任让金凤教娃，让他们不要再像我放羊娶媳妇，我才明白，她是山外飞来的金凤凰，是山里娃的救星，她金贵的身子，是我一个山里粗人能碰的吗?可背里村主任又传出话，三年后怎么能让她跑呢，娃谁教?天哪……村主任怎么能哄她?我怕她在山里折断翅膀，再也飞不出去，我吓唬她、缠她，让她害怕，逼她再逃。可是村主任里外都派人看着她，我只好跑到公安局报告……村主任，是你说话不算数，坏了山里人信誉，要是你不哄她，让她在山里教三年娃多好……”
　　金凤一听，哇的一声哭出来，想不到阿林为了让她飞出这重重叠叠的大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她扑过去喊：“阿林哥，我对不起你！”
　　警察对村主任严肃地说:“阿林同志没说错，今晚我们来接金凤出山，希望你们配合，不要阻拦。”
　　村主任面对泣不成声的金凤，身子像老松树一般僵直。突然，他瞪着吓人的眼睛，举起拳头，朝阿林吼：“小子，我比你懂！金凤凰落在我们石盘村，已经金光闪闪，我知足了。今晚追上来，不是拦她，而是送行。这天黑路转的，我们不放心，举着火把送她出山门，送到大路……”
　　“我们来送金老师!”山民们喊，不过这声音浸透着泪水，沉重得成了一片哭声。
　　一群孩子也举着火把追上来，围住金凤哭着说：“金老师，我们也来送你。”“我们想你的时候，一面放羊，一面给你写信……”
　　金凤再也受不了眼前山洪一般的感情冲击，她像傻了似的愣着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身朝山外家乡方向跪下，泣不成声地说：“爸爸，妈妈，女儿不孝……山里孩子苦啊，从小放羊，准备长大娶媳妇。我不再恨山里人了，只恨那些可恶的人贩子。爸爸，妈妈，让我留下教孩子念书，不再让他们放羊娶媳妇……”
　　山民们高高举着的火把，照红了天，映红了地。在这火光里，金凤慢慢站起来，满脸通红，似金光闪闪，像大火中的凤凰涅�，壮丽无比。她又慢慢转回身子，张开双臂，搂住了一个个孩子……
　　贺永华/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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