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金属外壳,那场没有方向的越战
时间：2020-03-24 05:18:00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和以往那些展现丛林战的越战片不同，《全金属外壳》是第一部表现巷战的越战电影。这场巷战就是发生在1968年初的顺化战役，是历史上最残酷的巷战之一，它的进程和结果，严重改变了越南战争的走向
越南战争是美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从1961年肯尼迪政府发动“特种战争”到1973年美军撤军，12年间，美国深陷越战泥潭而无法自拔，在给越南带来无穷灾难的同时，也加剧了美国国内的社会问题，使美国社会思潮处于极度分裂的状态，给美国人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这段挥之不去、不堪回首的沉重往事，好莱坞当然不会放过，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批越战电影出炉，《全金属外壳》则是其中翘楚。
揭越战的伤疤也可以挣钱
早在一战时，电影在宣传战争和鼓舞士气上的作用就被美国人发现。二战时，好莱坞生产了大量反法西斯战争片，给前方的军人和后方的百姓提供强大精神支持。朝战时，好莱坞按照老模式继续跟进，拍摄了十几部电影。而越战打了12年，期间却只有一部相关题材电影问世，那就是以主演西部片而闻名的约翰•韦恩自己掏钱、自导自演的《绿色贝雷帽》。约翰•韦恩是好莱坞著名的鹰派人物，该片也是一部由五角大楼全力支持的越战宣传片。
好莱坞冷遇越战有两个原因：一是电视的普及让人们不再仅依靠电影了解战争的信息；二是国内反战运动风起云涌，支持越战就会失去观众，反战又会得罪政府，只好选择沉默。
1978年，沉默被好莱坞左派演员简•方达打破，她自筹资金拍摄《荣归》，并出任女主角。影片在拍摄过程中，由于明显的反战立场，美国政府不予支持。而影片上映后大受好评，被认为是“第一部描写越南战争的重要影片”。同年，迈克尔•西米诺指导的《猎鹿人》上映，反映了越战给整整一代美国青年带来的精神创伤。在1979年的第51届奥斯卡上，《荣归》和《猎鹿人》两部越战片一共拿下8项大奖，票房也不错。好莱坞忽然发现，原来揭越战的伤疤也可以挣钱。当年8月15日，大导演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上映，在戛纳电影节上赢得金棕榈，该片在艺术和技术，深度和广度上都达到战争片的高峰。有人说：“有了《现代启示录》，从此越战片不用拍了”。果不其然，大概有7年时间，越战反思片从银幕上消失，那几年，流行的是《第一滴血》那样的英雄主义越战片。
1986年，上过越南战场的奥利佛•斯通指导了《野战排》，第一次以一个亲身参战普通士兵的视角给观众带来一个真实的越战，影片上映后不但拿下了当年的奥斯卡，在票房上也赚得盆满钵满。1987年，斯坦利•库布里克拍摄了《全金属外壳》，该片以打破常规的叙事、纪实的影像风格、对战争的辛辣讽刺、对人性的深层次探讨成为继《猎鹿人》、《现代启示录》、《野战排》之后又一部越战题材力作。
像爱自己的恋人一样爱步枪
《全金属外壳》的导演斯坦利•库布里克或许是20世纪最伟大的导演，他一生只有12部作品，但部部名垂影史。而且，这些电影包括史诗片、战争片、犯罪片、伦理片、科幻片、恐怖片等类型，这让他成为影史上为数不多的“全能王”。
1980年，库布里克遇见了两名越战战地记者米切尔•赫尔和古斯塔夫•哈斯福特。库布里克读了哈斯福特的越战小说《短期服役》，决定和两位记者合作把小说改成电影。哈斯福特极其兴奋地说：“就算这是他拍的最烂的电影，它也是一部库布里克的电影。”之后几年间，库布里克看了大量关于越战的书籍和纪录片。
《全金属外壳》在故事上分成明显的两段，上半部叙述17个新兵到南卡罗来纳州帕里斯岛的海军陆战队新兵训练营受训。八周之内，这些新兵经受了严酷的法西斯式训练。他们的教官哈特曼中士满嘴脏话，强加给新兵一人一个外号，主角叫“小丑”，德克萨斯小伙叫“牛仔”，反应迟钝的胖子叫“傻子派尔”。在这里没有休息，只有躺倒——躺倒时像一具具僵尸，和他们身边的步枪一样僵硬；没有头脑，不允许思考——受训时不准交谈，不许发问，回答教官问题只能用“是”或“否”；人与物不分——教官命令每人给自己的步枪取个女人名字，要像爱自己的恋人一样爱它们。在这里，人性被物化了，每个人都要被培养杀人机器，和包裹着金属的弹头没有区别。军队的作用就是培养杀手，指挥杀手去卖命。在训练中，原本拖后腿的“傻子派尔”发挥了他射击上的天赋，连教官哈特曼也赞赏他终于可以成为伟大的“杀人机器”。就在前往越战战场前的那晚，“傻子派尔”在他的M14步枪里装满“全金属外壳子弹”（Full Metal Jacket），一枪打死上校，然后含枪自杀。
下半部分，选择编入新闻组的“小丑”，被长官派去前线采访，他随一支部队进入越南古都顺化，误入未扫荡的地区，“牛仔”等3名士兵惨死在狙击手枪下。士兵们确定了狙击手藏身的建筑物，“小丑”忽然发现狙击手原来是个非常年轻的越南少女，危急时刻“小丑”步枪卡壳，随他而来的同伴开枪救了他，少女在地上痛苦挣扎，一名士兵劝大家离开，任少女在此地腐朽。在少女“杀了我”的哀求中，面对打死自己朋友的仇人，“小丑”的人性终于复归，扣下扳机，解除了少女的痛苦。
在伦敦造出变成瓦砾堆的顺化
影片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是责骂、打击、污辱、威胁和虐待新兵的教官哈特曼中士，扮演者李•厄梅曾任海军陆战队教官，1969年他被榴弹炸伤手臂后停止服役。他用微薄的报酬，在冲绳买下了一家妓院，干起了酒吧生意。1976年，他出演了《现代启示录》里的一个小角色。厄梅向库布里克申请出演教官，但库布里克说他不够凶恶，厄梅把其他演员召集在一起破口大骂了足足15分钟后，库布里克决定用他。开拍前，厄梅在车祸中受伤，库布里克不得已又等了几个月，直到厄梅恢复，事实证明，这个等待很值。当拍摄开始，厄梅才和那场戏的演员们第一次在摄影师前相遇，他对他们大吼大叫——因为库布里克想要从一些年轻演员的脸上得到可信和真实的反应。
文森特•德欧弗里奥为了出演“傻子派尔”的角色，增重70磅，因此打破了此前罗伯特•德尼罗在《愤怒的公牛》中增重60磅的纪录。
电影耗资1700万美元，外景地不像《现代启示录》和《野战排》选在菲律宾，也不像《猎鹿人》选在泰国，而是选在伦敦泰晤士河畔一座二战遗留下来废弃不用的煤气厂。导演雇佣了一个爆破组，花了一周时间，把楼房逐个爆破。艺术指导又花了6周时间，带着个小伙子到处凿洞，布景师们就地取材利用了很多已经损毁的旧船、旧厂房搭建场景，结果就出现了一片弹痕累累的废墟。这就是影片中的顺化，一座在战火中变成瓦砾堆的城市。为了让顺化看起来更真实，库布里克从西班牙买来200棵棕榈树，从香港船运了几千棵塑料植物，营造亚热带的气氛。4辆M41坦克来自比利时的一位陆军上校，他是库布里克的影迷。库布里克还租来符合历史真实的直升机，把它漆成海军陆战队特有的颜色。
和许多大导演一样，库布里克在片场也是个“暴君”。年近60的他折磨起演员来依旧精力充沛，除了让人崩溃的重拍次数，库布里克还将那些在片场陷入爱河的演员写进自己的黑名单，据说，能陪他下棋的除外。当然，他对自己艺术上的追求也很苛刻，他总是亲自剪辑影片，《全金属外壳》剪了10个月时间。1999年3月7日，在剪辑完《大开眼界》后的第四天，库布里克因心肌梗塞在睡梦中去世，享年71岁。
华纳兄弟公司本计划该片1986年夏天上映，结果他们等到第二年夏天才完工。提前上映的《野战排》名利双收，但人们依然期待《全金属外壳》。影片上映后的第一个50天里卷走3800万美元。有些影评人迫不及待认为《全金属外壳》是“最好的越战电影”，成就超过《猎鹿人》、《现代启示录》、《野战排》。客观地说，四部电影各有千秋，都能代表越战片的最高水准。从思想内容看，库布里克已经不仅仅是反对越战了，他反对的是更广泛意义上的战争本身，这无疑是越战片的新高度。
史上最残酷巷战，改变越战进程
和以往那些展现丛林战的越战片中不同，《全金属外壳》是第一部表现巷战的越战电影。这场巷战就是发生在1968年初的顺化战役，是历史上最残酷的巷战之一，它的进程和结果，严重改变了越南战争的走向。
当时，美国国内爆发了反战浪潮，林登•约翰逊总统在越南问题上骑虎难下，北越决心通过给美军致命一击来瓦解美国继续在越南进行战争的意志。经过一番策划，北越名将武元甲打算在美国1968年总统大选前给约翰逊一点颜色。他集中北越军和越共力量，计划在同一时间进攻南越控制的所有大城市，这样美军及南越军就会顾此失彼。
攻击的发起日定在1968年1月，也就是农历春节期间，被称为“春节攻势”。越南人心中，每年的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1月29日，南越政府宣布36小时的春节停火，许多士兵和官员都离开岗位，和家人欢度节日。趁着这个时机，北越军第4和第6团率先向顺化实施主攻。为取得奇袭效果，许多越共游击队员化装成农民，在节前数天内混入顺化并到达预定位置，他们的武器和军装藏匿在包裹或便装下面。
1月31日下午2点，一个由4人组成、身着南越军装的越共小分队杀死卫兵，打开古城西大门，然后北越第6团全体进入古城，奇袭取得成功。随后，北越军迅速占领大部分新城区，夺取了包括皇宫在内的90%的古城区域。
电影中，位于岘港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基地也受到攻击，作为战地记者的“小丑”在那里第一次参加战斗。
毁灭是为了拯救这个城市
正在西贡指挥“反春节攻势”的美军最高指挥官威斯特摩兰并不清楚顺化的局势，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派兵救援。电影中，“小丑”在长官的派遣下前往位于顺化南边的富排，那里是机场所在地，随后，“小丑”加入了增援顺化的队伍。
2月2日，美海军陆战队在坦克掩护下，向顺化市承天省机关大楼及附近相隔6个街区的省监狱发起进攻。北越军和越共游击队则藏身于屋檐和天花板上，从每一个裂缝中射击，电影中的少女狙击手就是透过建筑物的破洞击中了“牛仔”。一支越共游击队凭借一座天主教堂顽强抵抗，美陆战队指挥官在手下付出重大伤亡代价也无法奏效后，干脆下令让坦克摧毁整座教堂。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美军也顾不上考虑间接损坏，正如美军在战后所说的：“为了拯救这个城市，我们不得不毁灭它。”
顺化巷战与美军此前东南亚碰到的大多数作战都不同。在丛林中，北越军和越共游击队通常采用“打了就跑”或者突然伏击的战术。如今美国士兵面对死战到底的敌人和比丛林复杂得多的城市建筑，充分展示了自己“巷战白痴”的特点。电影中，北越的一个狙击手就打得美军一个排抬不起头，眼看着自己同伴受伤倒地却束手无策，只能拿着各类武器漫无目的地狂扫，以至于“牛仔”不停地喊：“停火，节约弹药”。
美军用烟幕弹来遮蔽他们的行动，但北越军不管街上有没有人，只管用机枪不停地扫射整个街面，让那些烟幕掩护形同虚设。电影中，美军的烟雾弹战法奏效则是因为对手只有一名狙击手，没有机枪，无法进行火力压制。历史上，面对北越洒向烟雾的密集子弹，美军改变战术，他们先用烟幕弹诱使敌人开始射击，再利用坦克和自行火炮攻击北越火力点，最后步兵以装甲车、烟幕和炮弹爆炸后扬起的尘土作为掩护，强攻打开缺口。
8000枚炮弹摧毁顺化
顺化战役的转折点发生在2月6日，美海军陆战队占领了位于新城区的承天省机关大楼。美军向大楼倾泻上千发迫击炮弹，两辆坦克也为此次攻击提供支援，最后楼内的北越军几乎全部阵亡。省机关大楼对双方来说都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美军一拿下大楼，两名士兵立即爬上楼顶，升起美国国旗。
2月10日，美军已基本控制了顺化南城，从而有能力全力营救困在古城中的南越部队。北越军沿古城墙构建了大量狙击手阵地，美军的进展异常缓慢。
恼羞成怒的美军再也顾不得许多，2月14日，从航母起飞的F-4“鬼怪”和F-8“十字军战士”战斗轰炸机对北越军阵地进行压制，海军舰艇向小小的顺化发射了8000枚炮弹，有人评价：这已经是用非巷战的方式打巷战了。
而此时，北越已经预料到大势已去，其高级军官已开始撤出顺化。到2月25日凌晨，南越军拿下了北越在古城区西南角的最后一个据点，顺化之战大体结束。
一场少数人对多数人的谋杀
美军重占顺化的战斗异常艰苦，惨烈的巷战使整个城市约80％的面积成为废墟，约5000名平民丧生，12万平民无家可归。北越军和越共游击队牺牲2000〜5000人，美、南越军合计阵亡600人。在顺化作战中，美军作战单位的指挥官损失极大，许多连只能由中尉指挥，班只好由下士指挥。电影中，“牛仔”就是在长官牺牲后火线接管部队。
虽然美军的伤亡数字大大少于北越，但是其大肆使用重武器连人带房一锅端的野蛮战法，说明他们成了心狠手辣的屠夫，战争最终变成一场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屠杀。电影中一名美军在直升机上用机枪疯狂扫射平民，说：“谁企图逃跑便是越共，谁屹立不动便是训练精良的越共。”这无疑道出了美军这架杀人机器的真实心声。
虽然武元甲长期占领顺化的目的没有达到，但他的战略意图却实现了，春节攻势让美国人惊醒了，约翰逊以及美国将军们眼中“垂死的敌人”突然间显得那么可怕。这场战役导致了美国国内反战人士的极度愤慨，大多数美国人通过新闻记者拍自现场的画面看到顺化废墟般的景象，感到整个战争就像是一场没有具体目标、无休止的杀戮和毁灭。这次攻势结束后，美国中央情报局专门成立调查组，研究越战继续打下去的可能性，得出的结论是——“我们除了离开，没有别的办法”。从那一刻起，美国再也不奢望在越南战场取得最终胜利。
1968年3月，约翰逊政府被迫宣布部分停止对北越的轰炸。1969年，尼克松上台后提出“越南化”政策，重新采用“用越南人打越南人”的手段，同时宣布从南越逐步撤出美国部队。
电影中有一场戏，美军搜索前进，一个黑人士兵打开地图却找不到自己部队该走的方向，他拿出指南针交给“牛仔”，指南针也失去作用。这似乎影射，对于美国来说，越战是一场没有宣战、没有方向、没有结果、不知道敌人在哪里的战争。
链接： 电影与历史
1．很多影迷质疑越南少女狙击手拿着AK47步枪不可能在那么远的距离还有如此高的精度。实际上，库布里克对枪械非常有研究，那名少女拿的是捷克产的Vz58突击步枪，该枪重量轻，精度好，据说为了好卖，才设计成AK47的样子，其实两种枪内部构造相差很大。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我军曾缴获此枪。
2.“小丑”在面对狙击手时M16步枪卡壳，这在当时完全可能发生。历史上M16首批进入越南使用时，由于陆军的错误决策使用了低成本的火药，导致不适合越南的高湿度气候，进而导致枪械频繁故障，后来经过改进解决了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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