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记住那些面孔

时间：2022-09-06 15:35:04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会见日》是一本书，一本我正在写作但尚未完成的书，一本可以拆分的书，也可以合并的书。拆分开来它是多个可以独立成篇的故事，换言之，它可以拆分成多个小说，即拆分成多本书。合并起来又是一个整体，它的内部有关联，有些人物将在不同的文本里穿插。因此它只能是一本书、一本小说集或一部长篇小说。我是这么打算的。
　　差不多有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在一所强制隔离戒毒所里体验生活。每个月十五号是戒毒所的会见日。戒毒学员和他们的家人见面，家人前来探视他们。这是个很特别的日子。我在这天看到了太多东西，当时我就想，我要为这个日子写一本书。这本书只属于这个日子。我看到了戒毒者——当然之前他们都曾经是吸毒者——我看到了他们的脸。他们脸上的麻木、冷漠、认命，像死灰那样消沉，漂浮着若即若离的恍惚。我看到他们脸上的拘谨、羞惭、痛苦，被碾磨碎了的信念，不被认知的从前和无从把握的未来。我看到了太多的脸。戒毒者的脸都是相似的脸，但是绝没有一张脸和另一张脸完全一样，就像树上绝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我还看到了他们家人的脸，脸上的五官、表情和泪水。所有那些面孔，我都记住了。所有的脸上都纠结着一层又一层求救的声音。我确信我是用眼睛从那些脸上看到了求救的声音，而不是用耳朵听到。我因此必须把这些面孔记录下来。你不妨这样想吧，你可以把虚拟的戒毒所想象成虚拟中的一棵树，树上挂着的不是树叶，而是挂满了人的面孔，面孔上漂浮着各种求救的声音，正如我在戒毒所里看到的那样。我想象我正在写作还没有完成的书就是这样一本书，它是一本面孔之书脸之书。
　　当然，所谓脸之书所谓灵魂之书，无非是我想要记录他们的面孔和他们的内心。我不太清楚这种记录是否准确，有无偏差。我尽量诚实地去做这件事情，不虚伪也不伪善。我要把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我想到了巴别尔和他的《红色骑兵军》，那是一个很高的标杆。需要一个很高的标杆竖在前方，当我遥望它的时候，可以走得更坚定一些。
　　戒毒反毒缉毒禁毒是人類面临的共同困境，也是人类需要解决的共同难题。它超越国界，超越意识形态，也与国家制度无关。我看着他们，现在我说的是那些戒毒者——在他们进入戒毒所之前以及在他们走出戒毒所之后，他们都是普通人。我想说的是，他们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到哪个人走着走着的时候，突然间脚下裂开了一道口子。那道口子下面，说不定就是深渊。但是我们仍然选择相信爱，相信那些值得相信的事情。

　　曹军庆，男，现居湖北武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长篇小说两部：《魔气》《影子大厦》。
　　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四部：《雨水》《越狱》《24小说》《向影子射击》。
　　发表文学作品三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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