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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校笺》前言(下)

    时间:2023-02-23 16:55:06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乔福锦

    真伪、先后与优劣,是《红楼梦》版本研究的三大基本问题。其中真伪问题是根本性问题;
    先后问题即版本源流问题;
    为判断优劣,对版本作类别划分同样十分必要。

    (一)版本真伪

    脂砚斋批语已经告诉世人,《红楼梦》全书不仅写完而且有“定本”。现存脂本,均未超过前八十回。关于八十回后稿子散失的原因,学界多有探讨。看法大致分三种:一是如畸笏叟所讲,八十回后的稿子在内部传阅中散失;
    二是为避免文稿因过分触忌时讳而致祸,芹、脂在世时即已杜绝后数十回文字向外传布,致使小圈子内流传的后三十回稿子逐渐散失;
    三是因“后廷索阅”,八十回后敏感文字被迫删削,自存稿在流传过程中散失。《汉书·艺文志》曰:“《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形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1]1715“隐其书而不宣”,实为《红楼梦》后数十回散失的主要原因。要之,八十回后文字未对外传播,是“免时难”的结果。

    传世《红楼梦》无“全璧”,前八十回抄本与百廿回刻本同时流传,亦有文献依据。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红楼梦记》载:

    乾隆庚戌秋,杨畹耕语余云:“雁隅以重价购钞本两部:一为《石头记》,八十回;
    一为《红楼梦》,一百廿回,微有异同。爱不释手,监临省试,必携带入闱,闽中传为佳话。”时始闻《红楼梦》之名,而未得见也。壬子冬,知吴门坊间已开雕矣。兹苕估以新刻本来,方阅其全。[2]66

    雁隅以重价购抄本两部,可为证。近年陆续发现的数部百廿回抄本,已然证明百廿回刻本出版之前“全抄本”确曾流传的史实。[3](1)吉晖本之后,又有数种百廿回抄本被学界发现。具体情况参阅夏薇《〈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抄本初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2月版。八十回本子被“补续”为百廿回本,家国天下兴亡史被扭曲成宝钗黛三角恋爱故事,皇权罪恶被粉饰成皇恩浩荡后大肆传播,背景绝不简单。[4]526-530

    对后四十回真伪之考辨,曹雪芹过世不久即已开始。裕瑞《程伟元续〈红楼梦〉自九十回至百二十回书后》云:

    此四十回,全以前八十回中人名事务,苟且敷衍。若草草看去,颇似一色笔墨,细考其用意不佳,多杀风景之处。故知雪芹万不出此下下也。[5]165-166

    吴云《红楼梦传奇》序云:

    《红楼梦》一书,稗史之妖也,不知所自起。当四库书告成时,稍稍流布,率皆抄写,无完帙。已而高兰墅偕陈某足成之,间多点窜原文,不免续貂之诮。[2]58

    清人之记载,较为零星。前八十回真本与后四十回续书之分辨,是现代新红学版本研究的主要成就。[6]34关于《红楼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文本之关系,学界目前大体有以下六种看法:第一,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均出于曹雪芹一人,前后一体,真伪问题并不存在。第二,后四十回虽为他人所续,但基本延续了前八十回思路,其中可能有曹雪芹原稿。第三,个别学者认为前八十回抄本是近代人伪作,后四十回比前八十回还好。第四,前后虽非一体,却无大的差别,后四十回文字对整体文本传播贡献巨大。第五,前后文本仅有水平高低不同或雅俗之异,无本质区别。第六,前八十回原本与后四十回续书,一是真“经典”,一是伪“小说”,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种文本。周汝昌先生及笔者持第六种看法。笔者以为,作为一部寄托着华夏民族文化理想的“反面《春秋》”,《红楼梦》“真文本”有其独特的精神指向、结构脉络与故事情节。乾隆末年开始流行的“全璧本”之后四十回,无论从何层面考察,均与曹雪芹原著存在本质区别。

    (二)版本源流

    富察明义《题红楼梦》注云:“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惜其书未传,世鲜知者。余见其抄本焉。”[2]11近人解弢在《小说丛话》中曾讲:“《红楼》一书,异本极多……盖皆悼红轩改删十次之未定本也。”[2]627由此可知,还在“悼红轩改删”之际,即有不同阶段的《红楼梦》抄本开始流布传阅。从初稿形成到“定本”完成,时间超过十年。不同时期、不同部分的稿子,都有流传下来的可能。

    刊刻本问世之后,《红楼梦》流行面迅速扩大。毛庆臻《一亭考古杂记》云:

    乾隆八旬盛典后,京板《红楼梦》流衍江浙,每部数十金。至翻印日多,低者不及二两。其书较《金瓶梅》愈奇愈热,巧于不露,士夫爱玩鼓掌。传入闺阁,毫无避忌。[2]357-358

    梦痴学人《梦痴说梦》云:

    《红楼梦》一书,作自曹雪芹先生。……嘉庆初年,此书始盛行。嗣后遍于海内,家家喜阅,处处争购,故《京师竹枝词》有云:“开口不谈《红楼梦》,此公缺典正糊涂。”[2]219

    以上两条材料,即《红楼梦》刊本在上层圈子与市井社会广泛流传之证。内部传抄本与对外通行本同时存在,抄藏者之间相互借阅、补配,不同阶段批语互相过录,加上流行过程中的妄改,使得《石头记》版本源流考辨的复杂性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从历时性角度考察,目前所发现或为学界所知的《红楼梦》版本,大体经历了尚未定型的“旧时真本”、百十回脂本、百廿回伪“全璧本”三个时期。

    “旧时真本”,即《风月宝鉴》。其一,不同时期众多学人的记载,说明“旧时真本”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实存在的。其二,“旧时真本”涉及今本八十回后之内容,是完整本子。其三,现存脂本,无论是初评本,还是曹雪芹与脂砚斋生前的“四阅定本”,均不超过前八十回,属于残缺的“焦尾本”。在前八十回中隐伏一部相对完整的“中《春秋》”文字,为天下后世预留线索的相对“完整”的脂本,是“百十回本”难以整体外传情形之下的非常选择。这一现象还可证明,将结尾明显有“违碍”的文字暂且“隐去不传”,很可能是曹雪芹与脂砚斋等人的生前决定。由此亦可证,流布至外界的存有后数十回故事的“旧时真本”,应是脂本之前的原始未定稿本,是八十回脂本之前的初始全本。其时版本格局虽未定型,著作架构却在曹雪芹设定的以“麟游凤仪”“乘槎待帝”为结局的“反面《春秋》”文本设想之内。“旧时真本”传出时间,应在《红楼梦》引起官方注意之前。

    百十回脂本。现存八十回抄本是百十回本的残本,属于定型时期的抄本,对其源流考证始于新红学创立时期。1927年夏,胡适先生以重金购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并撰文介绍,《红楼梦》脂本开始受到学界关注。脂本与程本概念提出后,版本分期断代成为重要课题。胡适先生的基本结论是:(1)甲戌脂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2)脂本与戚本“同出于一个有评注的原本,而戚本传抄在后”。戚本与脂本不同,“有些地方也许是作者自己改削的;
    但大部分的改动似乎都是旁人斟酌改动的;
    有些地方似是被抄写的人有意删去,或无意抄错的”。[6]240(3)脂本最早,戚本在后,程高本更在戚本之后。程高本的底本也有误入正文的少量脂批被保存下来,程高本“底本也出于那有评注的原本”[6]253。胡适先生的版本源流说,是建立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石头记》—《红楼梦》”三阶段分期的基础之上的。“重评”在先,之后是《石头记》,最后才是《红楼梦》,这成为长期以来《红楼梦》版本研究毋庸置疑的既定学术前提。近一个世纪的《红楼梦》版本研究,基本未超出胡适先生版本体系的框架与范围。胡适先生的这一结论,不仅给《红楼梦》文献定性与版本定位带来混乱,也为此后的版本研究带来困扰。甲戌本与戚序本之间的矛盾,甲戌本与庚辰本之间的矛盾,梦觉本与甲戌本、庚辰本之间的矛盾,均难得到合理解释。实际上,前八十回之版本演变,正如甲戌本卷首所言,经历了“《石头记》—《红楼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三个阶段。戚蒙三本、列藏本,属于“初评”《石头记》阶段之本。庚寅本与己卯、庚辰三本,是《石头记》初评本与过录了第十二回至第二十八回“重评”“三评”“四评”脂批文字的混合本,其底本与戚蒙三本及列藏同属一系,是同出于一个祖本的存有前八十回双行批注的“初评”整理本。《红楼梦》通行本形成时间,在《石头记》“初评本”完成之后。删去大部分批语及正文中有明显“违碍”之处,是通行本的共同特征。删批通行本,亦是为满足对外传播需要而作的删节修改本。由《红楼梦》评本演变而来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抄本,目前仅存甲戌本一种。现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是迄今可见的曹雪芹生前之最后修订本。甲戌本之所以优于现存各本,正是因为它是最后修订的结果。(2)参阅乔福锦《石头记版本考辨》第三章“版本源流考辨”,知识产权出版社2021年版。

    百廿回伪“全璧本”。从严格意义上讲,百廿回“全璧本”已超出《红楼梦》原始版本范畴。然百廿回本的前八十回,即源自梦觉系抄本的《红楼梦》通行抄本,与《红楼梦》早期抄本即原始版本之间确有文献联系。“全璧本”形成及“全抄本”传出之时间,大约在1770至1780年。“全璧本”同样经历过“全抄本”、早期刊行本与后期翻刻本三个阶段。以往研究者多认为程甲本是现存百廿回本的祖本,程乙本及其他本子包括最为流行的东观阁本,均是程甲本的变种。这一认识,是以胡适先生的结论为前提的。近年来百廿回抄本的陆续发现已然证明,程甲、程乙刻本不仅各有抄本作底本,东观阁刻本也另有祖本。三种抄本均有各自的流传脉络,并形成三个相对独立的版本系统。其中,现存春草堂本与吉晖堂本为东观阁底本系统抄本,补拙斋本、戬抄本为程甲底本系统抄本,籀红室本则属于程乙底本系统抄本。嘉道以降陆续出现的百廿回《红楼梦》翻刻本、拼配本、重刻本、重修本、递修本、石印本、铅印本、增订本、删节本、评点本、批注本等,均未超出以上三个子系统。

    (三)版本类别

    版本类别或品类划分,是区分版本优劣的重要方式,也是选择版本的重要依据。在真伪辨别的基础上,理顺各阶段版本之间的关系,可为现存原始文献之版本定性与品类定位提供条件。据一粟《红楼梦书录》、胡文彬《红楼梦叙录》、陈守志《红楼梦版本图说》等统计,现存各种《红楼梦》版本包括传抄本、影印本、校点本、评点本、翻译本等约200种。据笔者考证,除去大量中后期翻刻印行的百廿回“全璧本”,现存《石头记》原始版本文献,包括旧真本21种;
    前八十回脂本10种,前八十回删批本5种,前八十回辑佚本13种;
    与旧抄本有直接文献联系的百廿回全抄本7种,百廿回早期刊本3种,共计59种。除去旧时真本、辑佚本与百廿回“全璧”抄本及早期刊本,现存15种前八十回原始版本文献,可分为初评本、通行本、重评本三大类别。

    1.《石头记》初评本

    初评本是曹雪芹周围的小圈子中的秘密传抄本,现存戚沪、戚宁、蒙府、庚寅、庚辰、北师、己卯、列藏八种。其中,戚沪、戚宁、蒙府三本属前四十回整理本;
    庚寅、庚辰、北师、己卯四个抄本,仅从“脂砚斋凡四阅评过”之抄本中过录了部分脂批,并改书名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实际名称与列藏本一样,均为《石头记》。除去回前回后批外,初评本的最大版本特征是存有文中双行批注。

    戚沪本。因卷首有“德清戚蓼生晓堂氏”之“《石头记》序”而被称为戚序本,上海有正书局曾据以石印,也称有正本。为与南京图书馆藏戚序本相区别,又称戚沪本。原存前八十回,1975年冬上海古籍书店清仓时,发现后四十回文字。有双行批及回前回后总评。今藏上海图书馆。

    戚宁本。卷首有“德清戚蓼生晓堂氏”之“《石头记》序”,为与同一系统之戚沪本区别,称戚宁本,又称南图本。存前八十回。正文与批语情况近戚沪本。今藏南京图书馆。

    蒙府本。因原为蒙古王爷后人所有,故称蒙府本、王府本。存前八十回及后四十回续书。其中前八十回总目及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二回外的正文以木刻朱丝栏连史纸抄写,第五十七回至第六十二回及后四十回用白纸补配。存双行批注及部分回前回后总批。除侧批外,正文及双行批注情况近戚序本。今藏国家图书馆。

    庚寅本。因抄本中多处存有乾隆“庚寅”字样,故被称为庚寅本。存第一回到第十三回全文及第十四回开头两页四面文字。有文中双行墨批、朱笔侧批及眉批、回前回后朱墨两色批等多种。首页“红楼梦旨义”四条,与现存甲戌本独有的“凡例”前四条基本相同。今由天津收藏家王超庋藏。

    庚辰本。因第五、六、七、八册左下方有“庚辰秋定本”“庚辰秋月定本”字样,故称“庚辰本”。目录页标“内缺”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七回,实存七十八回。存双行批注、侧批、眉批、回前回后总批。今藏北京大学图书馆。

    北师本。为与同标有“庚辰秋月定本”字样之北大庚辰本相区别,故称北师庚辰本,简称北师本。第六十四回、第六十七回“内缺”,实存七十八回。正文及批语近北大庚辰本。今藏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

    己卯本。因第四册首页题名下有“己卯冬月定本”字样,故被称为己卯本。存第一回至第二十回,第三十一回至第四十回,第六十一回至第七十回。其中第一回缺三页,第十回末缺一页半,第十八回、第十九回缺回目。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标明“内缺”,后又补配。今藏国家图书馆。1975年冬,中国历史博物馆所购残抄《石头记》一册,存第五十五回之后半回,第五十六回至第五十八回,第五十九回前半回。今藏中国历史博物馆。

    列藏本。因发现于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故称列藏本。存第一回至第四回、第七回至第八十回共七十八回。双行批注绝大部分同北大及北师大庚辰本,保留部分误入正文之批。今藏俄罗斯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圣彼得堡分所。

    2.《红楼梦》通行本

    题曰《红楼梦》的几种抄本,是早期对外“通行本”。通行本的共同特征,一是批语多被删除,二是大量明显有“违碍”的文字被删除,如第六十三回关于“华夷之辨”的大段文字。目前发现的早期删批本有杨藏、眉盦、舒序、郑藏、戬谷、梦觉本等版本。

    杨藏本。因原藏者杨继振而称杨藏本,又因扉页题“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称梦稿本。总目缺三页,存第八十四回至第一百二十回。正文存前八十回及后四十回。扉页有杨继振题记云:“内缺四十一至第五十卷,据摆字本补足。”由此可知原缺第四十一至第五十回。每十回为一册,分装十二册,每册起讫处有残损,第一册周边残损严重。今藏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眉盦本。原藏者为上元刘眉盦文介,故称眉盦本。卷首有“眉盦”题记。存第一回至第十回正文及第三十三回至第八十回回目。今由收藏家卞亦文庋藏。

    舒序本。因卷首有乾隆五十四年(1789)己酉舒元炜序,故称舒序本。原存前八十回,今存前四十回。原有总目八十回,被人撕去三页,今存第一回至第三十九及第八十回回目。另有第一回、第二回回前总批及少量误入正文之批。今藏首都图书馆。

    郑藏本。因原藏者为郑振铎,故被称为郑藏本。存第二十三回、第二十四回两回。两回均无批语。今藏国家图书馆。

    戬谷本。因封面有戬谷题记,故称戬抄本,又称戬谷本。此书一函五册,共四函二十册。每册基本上是四回,计八十回。全书无批语。今藏首都图书馆。

    梦觉本。因卷首有“甲辰岁菊月中浣梦觉主人”之序而得名。梦觉本是《红楼梦》版本演变第二阶段之存批抄本,也是吴玉峰改为《红楼梦》时期的版本即第一阶段“初评”到第三阶段“重评”的中间过渡本。存第一回至第八十回。有双行批注二百三十余条及部分误入正文之批、回前总批。今藏国家图书馆。

    3.《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诸本

    迄今所发现的题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抄本,有甲戌、庚寅、庚辰、北师、己卯五种。过录批语本之外,现存真正的“重评”本,唯有甲戌本一种。甲戌本每册首题“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每页中缝有“石头记、卷×、页×、脂砚斋”字样。存一至八、十三至十六、二十五至二十八凡十六回。以每回计算,所存批语最多,回前批、回后批、侧批、眉批、双行批各种形式均有。此抄本于1927年夏由胡适先生购得,后带往美国,寄藏于康奈尔大学图书馆。2005年夏回归,今藏上海博物馆。

    “初评”与“重评”之外,脂砚斋“三评”“四评”亦有批语存留。现存“三评本”批语,除第四十一回、第四十九回两条分别保存在靖藏本与北大庚辰本及北师本外,其余文字均为蒙府本侧批。“三评”时间大约在1755年至1759年。

    现存己卯本与北大、北师庚辰本虽有“四阅定本”字样,然其原本已经散失。“四评定本”有数十回批语及个别正文因过录而被保存下来。甲戌、庚寅、靖藏、夕葵、己卯、庚辰、北师本,均是存有脂砚斋“四评”及畸笏叟“后评”文字之抄本。“四评”及“后评”,多采用眉批形式,另有少量误录于回前及回后之批。

    现存15种前八十回抄本,乃是集众本校勘的基本文献依据。其中,形成时间愈后之版本,愈接近“定本”,品类级别亦愈高。现存本之外的“旧时真本”、辑佚文字及百廿回“全璧本”,可作为版本校勘的文献参考。

    从1921年5月上海亚东书局标点本问世至今,《红楼梦》版本校勘整理,已走过整整一百年的历程。几代学人校勘《红楼梦》的经验与教训,已成为今日继续整理、校订《红楼梦》不可或缺的学术前提。

    (一)校勘历程

    《红楼梦》版本整理校勘历史,大体上分为通行本校勘、脂本校勘、脂评本校勘三个时期。三个时期交叉重叠而依次递进,构成近百年《红楼梦》版本校勘史。

    通行本校勘,可分为民国、“文革”前、“文革”后三个阶段。受新文化运动影响,1920年2月2日,中华民国教育部颁布《新式标点符号》令,现代标点开始以正规面目出现。1921年5月,以胡适先生《红楼梦考证》为序的汪原放百二十回《红楼梦》标点本由上海亚东书局出版。从1921年到1927年,共印七版。1927年11月,以程乙本为底本的标点新本经胡适先生再次作序推荐,重版发行。20世纪50年代初作家出版社程乙本问世后,亚东书局版《红楼梦》逐渐退出大众视野。亚东初版以道光十二年(1832)双清仙馆王希廉评本即东观阁系版本为底本,参考有正书局等本,对《红楼梦》版本作分段、标点、校订。它不仅成为新红学开山之作《红楼梦考证》的第一文献载体,也是现代意义上《红楼梦》校勘整理工作启动的标志性文献。

    195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以“作家出版社”名义出版汪静之整理标点、俞平伯等注释的以亚书局东重排本为底本的《红楼梦》程乙本。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第二个《红楼梦》程乙校本。该本由周汝昌、周绍良、李易先生校订标点,启功先生注释。1959年推出第二版,何其芳先生的《论“红楼梦”》作为代序置于书首。1964年又推出第三版。1974年“评红”运动期间,此本由繁体竖排改为简体横排,前言改由李希凡撰写,是为第四版。“文革”前期,《红楼梦》成为禁书,大陆地区校勘整理陷入停顿状态,港台地区的版本校勘却未停止。1972年1月,以程甲本为底本的饶彬校注本由台湾地区三民书局出版。潘重规先生主导的《校订本红楼梦》,由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学生集体抄校,王三庆先生整理清抄,于1983年6月由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研究所印行出版。潘先生在《十年辛苦校书记》中讲:

    现在我们根据程刻付印前的底本——一百二十回抄本,和程刻本及其他抄本斟酌校订,整理成一部乾隆一百二十回全抄本校定《红楼梦》,排版后用朱墨两色套印,并另附详细校记。[7]242

    从版本定位看,《红楼梦》校本可分为底本之校、定本之校和专本之校三大类。专本之校,即对某一种抄本的校勘整理。

    新时期《红楼梦》通行本校勘呈现多样化态势。1987年11月,由启功先生牵头、以程甲本为底本的《红楼梦》校注本由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8年2月,此本作为“四大名著”聚珍本由中华书局再版。1994年1月,欧阳健等以程甲本为底本的校注本由花城出版社出版。2013年8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张俊等人的校本,可谓集校、注、评于一体的《红楼梦》程乙本校本。

    以前八十回抄本为底本的脂本校勘,可分“文革”前、“文革”中、“文革”后三个阶段。还在亚东书局初版《红楼梦》问世之际,胡适先生关于真本与续书的观念即得到普及,真本校勘工作亦摆到学界面前。1921年7月20日,顾颉刚先生在答俞平伯先生的信中说:“《红楼梦》不可不聚了许多不同的本子校勘一下……把《红楼梦》重新校勘标点的事,非你莫属。因为你《红楼梦》熟极了。别人熟了没有肯研究的,你又能处处去归纳研究。”[8]53同年8月7日,俞先生在复顾先生信中说:“第一要紧是多集版本校勘。若不办到这一步,以后工夫都像筑室沙上,无有是处,我如今年不出国,拟徐徐着手为之,但大功之成不知何时耳。”[8]641923年3月,顾颉刚先生在《红楼梦辨》序言中讲:“平伯将来如有闲暇,《红楼梦》上可以着手的工作正多,集本校勘实在是最重要的一桩。”[8]781927年夏,甲戌本被发现,与程本相对的脂本概念正式被提出,脂本校勘自此启动。1952年,北大成立古典文学研究所,俞先生正式开始脂本校勘工作。1954年,批判运动兴起,俞先生的校书进程被迫中断。1958年2月,以戚序本为底本的俞平伯《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俞校本以戚序本为底本,以己卯本、庚辰本、甲戌本为主校本,以梦觉、郑藏、程甲等本为参校本,目的不仅是想整理出一个更接近作者原著的本子,而且是想整理出一个可供相当范围的读者阅读的汇校本。

    在1975年“评红”运动中,作为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前身的文化部《红楼梦》校注小组成立,集体校勘工作自此开始。此次校勘,由冯其庸先生总负责。冯先生认为,今藏于北大图书馆的“庚辰秋月定本”是“雪芹生前的最后定本”。因此,该校本前八十回以庚辰本为底本,以其他各种脂评抄本为主要参校本,同时参考程本及其他早期刻本。与俞校本相近,目标为“定本”的冯校本,实际上是“庚辰”校本。1982年3月,该校本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1996年12月第一次修订版增加冯其庸再版序言。2008年7月第三版将作者署名由延续了数十年的“曹雪芹、高鹗著”改为“(前八十回)曹雪芹著,(后四十回)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作为“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之一种,这部完成于“文革”时期的校注本,是当下流行最广的《红楼梦》版本。此外,台湾地区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1年7月出版的《红楼梦》,也是以庚辰本为底本的校本。

    随着研究的深入,取一种抄本为底本的集体校勘方式,逐渐暴露出难以克服的缺陷,重新校勘成为必要。1993年10月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蔡义江校本,2001年1月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刘世德校本,2003年4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郑庆山校本,均是新时期脂本校勘的代表。

    脂批对于《石头记》本文的重要意义,从1927年甲戌重评本发现之日起即受到学界重视。相较于通行本与脂本校勘,脂评本整理开始时间略晚。脂评本整理校勘,大体可分辑校、专校、汇校三个类别。20世纪50年代,俞平伯先生在校勘八十回本的同时,整理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辑评》。1954年12月,《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辑评》由上海文艺联合出版社出版,1966年5月由中华书局增订再版。1985年9月,朱一玄先生的《红楼梦资料汇编》由南开大学出版社出版,其中亦包括脂批文字校勘。1987年8月,陈庆浩先生的《新编石头记脂砚斋评语辑校》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1997年,浦安迪先生的《红楼梦批语偏全》由台北南天书局出版,2003年7月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再次出版。2006年3月,郑红枫、郑庆山先生的《红楼梦脂评辑校》由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以上作品,均可纳入脂评辑校范围。

    1994年7月齐鲁书社出版的黄霖《红楼梦》校本,连带脂评一同校勘,可视为以庚辰本为底本的专校本。脂评专本校勘,以邓遂夫先生为典型。邓遂夫先生的“红楼梦脂评校本丛书”包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校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校本》、《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校本》(待出)三种。邓先生在甲戌本校勘说明中讲:

    本书的宗旨,在于以规范化的面貌再现甲戌本自身的版本特色,其终极目标,亦不过力求恢复这一传抄本的原始底本或曰祖本(即“脂砚斋甲戌抄阅自藏本”,而非通常意义上的“甲戌原本”)的本来面目,故一般不和其他脂本作广泛参校;
    在勘误时,亦不从单纯的文字优劣定取舍。凡勉强可通者,皆保持原文;
    确须勘误出,亦力求以同属甲戌定本体系的列藏、舒序、蒙府、戚序等本为主,辅以少有妄改的己卯、庚辰本;
    极特殊的情况,旁及他本。[9]71-72

    据此而观,邓校本确是标准的脂评专校本。

    将正文与脂批视为一体作大汇校,始于周汝昌先生。周先生的校书事业,开始于1948年。是年暑期,因抄录甲戌本而认清版本真伪之别后,周先生很快就给胡适先生写信。周先生认为:“当前一大要事,是应当聚集真本汇校写定,再不要为‘程乙本’这种坏极了的本子做宣扬流布的工作了。”[10]292胡适先生无意为之,便将这一重任转予周汝昌先生。自此,周汝昌先生与其兄祜昌先生一道露抄雪纂,开始了极其艰苦漫长的校书历程。与俞平伯先生的校勘事业中断于批俞运动一样,周先生的校勘工作1954年之后亦被迫停下。60年代初,形势宽松之后,他重新续起中断的校勘大业。至“文革”开始前,汇校本初稿已大体完成。不幸的是,经过几次抄家,周家所存《石头记》校稿几乎片纸无存。70年代初,周汝昌先生从干校回京后,又从头做起。2004年5月,集大半个世纪之功的《石头记会真》,由海燕出版社出版。2009年5月,《周汝昌校订批点本石头记》由漓江出版社出版。脂批与前八十回正文一体校勘,众本汇校与定本之校结合,是周先生校点评批本的特色。此外,吴铭恩的《红楼梦脂评汇校本》,经网络传播中不断修订,2013年10月由万卷出版公司出简体字版,2018年5月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繁体字版。2020年7月香港朝夕出版社印行的于鹏校本,选取与版本研究关系密切的脂批一同校点,亦可视作脂评校本。

    (二)主要成绩

    百年《红楼梦》校勘史,取得了可观的成就。大致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确立了追求完善的校勘目标;
    二是建立起标点、分段、校订、注释等形式规范;
    三是纠正了大量抄本讹误。

    追求完善的校勘目标。俞平伯先生在校本序言中讲:“怎样整理红楼梦?为什么要整理八十回本系统的红楼梦?红楼梦过去很零乱吗?这一点首先需要说明。原来程高的百二十回有两种工作:(一)补完后四十回。(二)连着前书把八十回整理了一遍。程高既把前八十回给修改了,这样一来,表面上比较完整,然而就保存曹著本来面目一方面来说,就成为缺点了。……曹雪芹所著八十回从作者身后直到今天,始终没有经过好好的整理。”[11]11-12俞平伯先生试图恢复前八十回原貌,乃至希望补齐残缺的初心,值得特别表彰。尽管在真伪之辨尚未取得重大突破的情势下,如何完善难免存在争议,但俞先生等人选择的目标,已为后来者指明了探索的方向。

    规则确立。作为校点尝试,亚东初版《红楼梦》虽对真伪之辨关注不够,但使用新式标点与分段排版等形式,有开创之功,值得学界特别铭记。一个世纪以来,在数代人不断积累的基础上,《红楼梦》标点分段、文字规范、字句校订、文辞注释、校记撰写、格式编排等规范细则逐步确定,已成为后来者不可或缺的既定学术前提。

    成就卓著。在百年校勘历程中,先后有大量校本问世。其中俞平伯校本、周汝昌校本、刘世德校本、蔡义江校本、郑庆山校本、邓遂夫校本、吴铭恩校本、于鹏校本等,可谓典型。俞平伯校本忠实于底本,校记撰写十分认真。周汝昌先生之汇校本,由周氏兄弟共同完成,既是周先生一生事业的结晶,亦是现代新红学的巨大成果。最近问世的于鹏校本,汲取学界多年研究成果,版本选择谨慎,脂批选取精当,校记简要精辟,可谓新一代学人版本整理的典范。即使是百廿回“全璧”校本,前八十回文字之校勘,亦有值得肯定之处。众多学人的校勘整理,订正了残存丛稿及脂批中大量的讹、夺、衍、倒等错误,古今、异体、通假字得到规范统一。校勘过程中形成的文字注释与评批,也为《红楼梦》文本解读提供了方便。

    (三)存在的问题

    20世纪《红楼梦》版本校勘整理虽取得巨大成绩,但问题亦很明显。归纳起来,有三个方面:一是求真不够,真伪混淆;
    二是源流不清,底本失据;
    三是体例庞杂,形式不一。

    1.求真不够,真伪混淆

    以“整理国故”为学术目标的现代新红学,继承清代考据学与现代西方科学实证两个传统。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真伪分辨,是现代新红学最为重要的学术成就。如果说胡适先生发现的是“脂本”,俞平伯先生看重的是“曹本”的话,最早提出“三真本”概念的周汝昌先生关注的则是“真本”。周先生多次声明,他的版本考据的全部目的,即“斥伪返本”。然而周先生的主张并未被红学界多数人接受。由于找不到辨别版本真伪的最终依据,除少数特例外,多数校本都将芹书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合在一起,以致真伪合一、真伪混一乃至真伪不辨。顾颉刚先生在《红楼梦辨》序中讲:“高氏续作之先,曾经对于本文用过一番功夫,因误会而弄错固是不免,但他决不敢自出主张,把曹雪芹意思变换。”[8]76又讲:“适之先生常常有新的材料发见;
    但我和平伯都没有找着历史上的材料,所以专在《红楼梦》的本文上用力,尤其注意的是高鹗的续书。平伯来信屡屡对于高鹗不得曹雪芹原意之处痛加攻击。我因受了阎若璩辨《古文尚书》的暗示,专想寻出高鹗续作的根据,看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如何的联络。”[8]75-76由此可见,俞平伯先生早年的《红楼梦辨》,的确将立足点放在程高续书的辨伪方面。1921年6月9日,俞平伯先生在复顾颉刚先生的信中说:“《红楼梦》如再版,便该把那四十回和前八十回分开。后四十回可以做个附录,题明高鹗所作。”[8]27然而晚年的俞平伯先生,竟走到“全盘否定”胡适和自己的路上,讲出胡适“拦腰斩断”《红楼梦》有罪、高鹗续书有功这样的话。冯其庸先生主导的红研所校本,把水火不容的两种本子合为一体,真伪并列,同样是学术倒退。蔡义江先生校本,百二十回只署曹雪芹一人之名。刘世德先生在校本前言中讲:“我们并不歧视后四十回,不把它降到‘附录’的地位。我们把前八十回和后四十回组合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对待。”[12]3持“程前脂后”说的学人,更是直接将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视为一体,完全否定了新红学的学术基础。

    2.源流不清,底本失据

    周策纵先生在《〈红楼梦〉新校定本是否较好》一文中说,校本要做到令人满意,必须弄清楚两个前提:

    一个是,我们能肯定排印本上的异文不是根据早期的抄本吗?……另一个前提是,在这许多版本或抄本中到底哪一个是较后的定稿?[13]37

    周策纵的先生这番话,虽是针对红研所校本的底本而言,但已经点出目前已出校本的通病。版本校勘,主要有别异同之底本校勘与定是非之定本校勘两种方式。如果说俞平伯校本是底本或专本之校的话,红研所校本、蔡义江校本、刘世德校本、郑庆山校本等均可视作定本或众本之校。定本之校,不仅要别异同,更要定是非,底本选择十分关键。底本选择问题之所以产生,主要是因为版本源流考辨尚未完成。版本源流这一根本性问题没有解决,定本校勘就很难实现。俞平伯先生在校本前言中讲:

    新校本的用途,相应地也有两个目的:(一)《红楼梦》既然是一部伟大的作品,除了过去流行的各本以外,整理出一个更接近作者原著的本子来,附有详细的校勘记,以备研究者的参考,这是需要的。(二)当然,同时我们也希望这个本子至少不要讹字满篇,断烂残缺,可供相当范围的读者阅读。这两个要求也是有些抵触的。从第一目的来说,应该用某一本子作底子,那怕它错得明显,错得离奇,端的一字不改,只详详细细地无遗漏地写在校勘记上。从第二个目的着眼,便得汇集各本并包括一部分刻本在内,尽可能斟酌去取,使它比较完善。这两个作法是不同的。我那时怀着两个目的,所以一方面做校勘工作,另一方面又做了审定工作。这个企图也有相当的理由,而做起来就不免顾此失彼,弄得不良不莠了。[11]13

    俞先生选择有正戚序本做底本,仅仅是“由于易得”且又较完整。俞先生这番话表明,在追求“完善”之中,他已陷入底本与定本兼顾的两难选择之中。红研所校注本,以明显不如甲戌本的北大本即原徐藏本做底本,同样达不到定本之校的目的。蔡义江先生在《红楼梦》“校注凡例”中讲:“本书前八十回回目与正文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一书中所列十二种版本为主进行互校,择善而从,不固定某一种版本作底本。”[14]1这无疑是明智的。蔡校本前言则声明:“这里不打算谈版本的发展源流问题,只想说说我选择版本的基本原则。”[14]6实际上,回避版本源流问题,不仅造成了混乱,也衍生出大量新问题。在现存庚辰本为最后“定本”观念指导之下,甲戌重评本特有的“凡例”多被删除。将“芦雪庵”校改为“芦雪广”,对靖藏等本批语不予采信,“此回宜分作两回”“此后破失”等后人之批被视为脂批,蒙府本侧批被视为后人批,均与版本源流不清及底本选择失误有关。

    3.体例庞杂,形式不一

    芹书最后定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目前通行的校本或题曰《红楼梦》,或题曰《石头记》,定名多未予保留。许多校本题曰《红楼梦》,底本却是《石头记》。题曰《石头记》之校本脂批被删除,《红楼梦》通行本中却有保留。脂批中之眉、侧批,未作双行夹批归位处理,过录错位之回前、回后批原处存留等,同样是批语形式规范方面存留的问题。

    以上三方面之外,对于正文及脂批作进一步笺释,仍待继续用力。补足“后三十回”残缺,虽已超出现有学术条件所允许的范围,却也是必须指出的遗留问题。

    校本定位是版本校勘的总体目标,校订原则是版本校勘的基本依据,校雠方式则是实际操作的具体规则。新校本如何处理此三方面问题,需要特别说明。

    (一)校本定位

    1.真本

    作为一部“反面《春秋》”,《红楼梦》有着独特的叙事结构,蕴涵着特有的“微言大义”。脂砚斋所谓“无一字无来历”与“无一句无出处”之批,并非虚言。这部“与历来野史小说大不相同”的特殊文本,既有情节不容随意增删,亦绝非不知“拟书底里”者所能补续。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的真伪之辨,甚至比《尚书》今古文之别还重要。伪古文《尚书》尚有刻意“仿古”的主观愿望,《红楼梦》后四十回伪续则与前八十回思路完全相反。前后文本,几乎水火不容。前八十回的思想光芒,已被后四十回伪本完全遮蔽。因此整理出一个“拟经”真本,是新校本的基本学术定位与最大学术追求。段玉裁《与诸同志书论校书之难》中言:

    校经之法,必以贾还贾,以孔还孔,以陆还陆,以杜还杜,以郑还郑,各得其底本,而后判其义理之是非,而后经之底本可定,而后经之义理可徐定。[15]336

    校曹公雪芹的“石经”,也必须“以曹还曹”。1980年8月,宋淇先生在台湾地区《联合报》举办的关于《红楼梦》研究未来方向的座谈会上讲:

    由于各种新的手抄本的出现,我们从今天起,应该咬牙决定绝对不能看坊间流行的一百二十回本。因为后四十回是另一个人写的……我还想举一个很好的例,就是David Hawkes(大卫·霍克思),他把《红楼梦》翻成英文,现在已经完成了,他就是翻前面八十回……[7]32

    宋先生的话已然点明:一个外国学者,尚且懂得《红楼梦》前八十回真本与后四十回伪续存在根本差别,本土学者当然更不应混淆真伪。尽管从红楼文化传播角度看,程高百廿回刊印本客观上有过贡献,然从真本定位方面考虑,后四十回伪续必须清除。与前八十回妄改与妄删文本之原貌恢复相比,后四十回伪续之清除更为重要。换言之,新校本是否为曹雪芹真本,首先要看后四十回伪续是否被清除。

    2.定本

    由现存“己卯—庚辰”过录批本可知,《红楼梦》在作者去世之前的乾隆己卯冬月至庚辰秋月,已经整理出一个“定本”。不幸的是,这个定本在传抄过程中丢失,今所传之庚辰本、北师本、己卯本乃至新发现的庚寅本,仅过录部分“定本”批语。属于第三阶段即“重评”阶段的现存本子,唯有甲戌本一种。换言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是现存本子中最接近定本的抄本。“四阅定本”已散失,定本之校自应以现存最后之稿为底本。由于甲戌本仅存十六回,不足以作唯一底本,因此“集腋成裘,以期美备”[16]878,便成为《红楼梦》版本校勘的必然选择。“《石头记》—《红楼梦》—《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三阶段版本演变历史线索的理顺,已为定本校勘之底本选择奠定了文献基础。在此基础之上,依版本先后顺序倒推,即可选出不同阶段的校勘底本、主校本、参校本,从而校出一个由多个底本组成的百衲“定本”。

    3.评本

    章学诚《文史通义》曰:

    昔夫子之作《春秋》也,笔削既具,复以微言大义,口授其徒。三传之作,因得各据闻见,推阐经蕴,于是《春秋》以明。……夫马、班之书,今人见之悉矣,而当日传之必以其人,受读必有所自者,古人专门之学,必有法外传心,笔削之功所不及,则口授其徒,而相与传习其业,以垂永久也。迁书自裴骃为注,固书自应劭作解,其后为之注者,犹若干家,则皆阐其家学者也。[17]237

    如章氏所言,笺经注史,是中华人文学术最悠久的传统。书必有批,批必随书,书批合一,若“经传”相配。“一芹一脂”,一作“经”,一作“传”,配合默契,即可为证。从表面看,脂批直接借鉴了宋元以降尤其是明清时代的小说评点方式,实际上脂批所传承的,仍是汉代以来笺经注史的学术传统。脂评与一般小说评点之不同,亦正在此。《红楼梦》既然是一部“拟《春秋》”,作者自然会“隐”其文、事、义以待揭示。无脂评,芹书之内在文本结构、历史本事、大义微言乃至书法类例皆不可解。脂砚斋之评批,乃解“经”之“传”。脂砚斋之于曹雪芹,是“阐其家学”之人。脂批所传之“家学”一旦失传,《红楼梦》便会成为“千古哑谜”。现存于各抄本之中的数千条脂批,是长期传抄过录的结果,比起正文,其混乱程度更为严重。因此,校《红楼梦》必须同时校脂评。这与校十三经同时校注疏是一个道理。广义之脂评,包括脂砚斋、棠村、梅溪、松斋、畸笏叟等人的批语。其中“初评”存于戚沪、庚辰等本;
    “重评”以甲戌本为典型;
    “三评”主要是存于蒙府本的数百条侧批;
    “四评”存于庚寅、庚辰、北师、甲戌、靖藏等本。与正文校勘一样,脂批的校勘也要据版本源流做去伪存真、理顺先后、调整位置等工作。惟有如此,方可校出正文与脂批相配合的“经传合一”评本。

    4.足本

    5.笺本

    《易·系辞下》曰:“夫易彰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20]311-312“言曲”而“旨远”,“辞文”而“事隐”,是《系辞》对于《易经》之评。《易经》而后,《春秋》之“微言大义”、《诗经》之“关雎美刺”、屈赋之“香草美人”传统不断被发扬光大,“显微阐幽”已成为经典注疏之重要课题。东汉经学大家郑玄以毕生精力遍注群经,至今保存的不仅有《周礼注》《仪礼注》《礼记注》,还有《毛诗传笺》及后人辑佚从而部分保存下来的笺注多种。《毛诗》篇首孔颖达疏曰:“郑《六艺论》文,注《诗》宗毛为主,其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也。……郑于诸经皆谓之‘注’。此言‘笺’者,吕忱《字林》云:‘笺者,表也,识也。’郑以毛学审备,遵畅厥旨,所以表明毛意,记识其事,故特称为笺。”[21]4汉儒经典笺释,堪称典范。然而以“小说”“村言”而寄深意远旨,《红楼梦》之前却无先例。《红楼梦》第二回“文虽浅近,其意则深”一句之旁,脂砚斋曾写下“一部之总批”五字批语。《红楼梦偶评》云:“此书深者见深,浅者见浅,高下共赏,雅俗皆宜,说部书中之不朽者也。”[2]215犀脊山樵《红楼梦补序》亦曰:“《红楼梦》一书,其词甚显,而其旨甚微,诚为天地间最奇妙之文。”[2]50可见“村言”之“浅近”,并不妨害旨意之“深远”。“浅近”之文所寄托的“深微”之义,确有笺注之必要。传统经典注疏,以显明作者之意为笺。笺宗一家之说,又要有所引申。以脂批为基本依据,综合诸家,作注疏笺证,是新校本的主要学术追求。传统之探赜索隐,至少包含文章内在脉络梳理、本事考索及微言大义探究三个层面。文本结构与文章脉络,需索隐笺证。“隐去”之“真事”与言外旨意,更需要索隐笺证。如此看,通常意义上的字词注释已不能满足文本阐释之需要,《红楼梦》索隐笺证,需自文、事、义等方面展开。不止前八十回需要笺注,后三十回文本之“复原”与“辑佚”,更需要基于文本索隐的文献笺证。作为注经之传的脂批,同样是笺证注疏之对象。在此意义上讲,新校本既是脂评本,也是脂笺本。

    (二)校订原则

    校订原则是版本整理的基本依据。俞平伯先生的原则是择善、从同、存真。[11]21郑庆山先生的原则是存真、从同、择善、存疑。[22]11新校本的原则是存真、择善、从同、存疑,即以存底本之真为先,底本有误则择善,择善不足据从同,仍有问题而难以确定者则存疑。

    第一,存真。真本是新校本第一定位目标,存真自然是第一校订原则。存真即保存曹雪芹原著面貌。后四十回伪续须清除,前八十回文字及脂批的本来面貌亦需要恢复。底本与主校本之存真,应在版本源流考辨的前提下进行。对于真伪混杂、前后颠倒、位置错乱的脂批的校勘,亦须采取与正文相同之法作梳理考辨。现存脂批,既有过录他本之文字,亦有不少抄藏者添加之文字。庚辰、北师、己卯、列藏、甲戌等抄本,均存有数量不等的抄藏者批语。抄藏者随手加在行间眉侧的阅读随记,与原有的脂砚斋批语混在一起,给脂批校勘整理带来很大困难。如北大庚辰本第十七回前“此回宜分作两回方妙”,第二十二回末残缺处“暂抄宝钗制谜”“此后破失,俟再补”等后人批,长期以来被误认作脂批。此类误判不仅给版本源流考证造成麻烦,也影响了后人对于脂批的认识。因此,确定何者为脂本原批,何者为后人批,尤为必要。脂批之外抄藏及阅读者增添之批,理应予以清除。

    第二,择善。朱希祖《聊亭藏书题跋记》曰:

    校雠之法有二:一则罗列各本,择善而从;
    其不善者,弃而不言。然必择一本为主,若他本、他书有善者,据以校改此本,必注云:原本作某,今据某本或某书改。……一则择一本为主,而又罗列各本之异同,必知其善者,因当记注于上;
    以存各本之真面。[23]460

    朱氏所讲,前者为定本校勘法,后者为底本校勘法。底本之校需选择一种善本为底本,定本之校则应选择众多本子中的最后定本或清稿为底本,综合比勘,做出决断。定本之校中的底本选择,不能简单采取“择善而从”原则。择善必须建立在版本源流十分清楚的基础上,如此才可减少主观偏见之影响。最接近定本的甲戌本,仅存十六回。新校本的底本仅选此一种,显然不能满足校勘需要,因此必须另备他本以为补充。甲戌本之外的底本选择,应依版本源流倒推的原则,综合多种因素考虑。主校本与参校本的选择,应与底本选择之标准一样,根据版本渊源关系而定。脂批校勘中的文字择善,同样应在源流梳理的基础上进行。要之,以“定本”为校勘目标的新校本,应是一个以脂砚斋重评本为校勘底本,参考并补配不同阶段文字而成的百衲汇校本。

    第三,从同。俞平伯先生《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云:

    所谓从同,大抵各本均同,有正独异。如有些字句可以两存,因这个原故把它改了。我那时有一种心理,不太相信这有正本。这底本独异的字句,虽好歹进出不大,却可能出于后人所改,甚至于狄平子改的。又“从同”大都是从“己、庚、晋(甲辰)、甲(程甲)”,包括两个脂本在内,则亦符合“存真”的意思,并非独用。[11]23

    由此可见,从同并不能舍弃原则。求真为先,求善次之,从同又次之。从同的前提,是不影响求真与择善。版本演变过程中形成的文字差异,不可简单据从同原则强行统一。与求真、择善需要以版本源流考辨为前提一样,从同亦不能与版本演变顺序相违背。

    第四,存疑。《榖梁传·桓公五年》曰:“春秋之义,信以传信,疑以传疑。”[24]48此项原则亦为历代校勘家所秉承。曹雪芹原始手稿,在早期传播过程中已经散失。现存《红楼梦》各阶段抄本,均为辗转多次的过录本。大量版本在传抄过程中散佚,留下不少文献缺环。因无文献依据,暂时难以确定者,只能采取存疑态度,以待将来有新文献发现再作决定。存疑原则,不仅适宜于前八十回之校勘,同样适宜于后三十回之辑佚。主体结构确定、重要情节还原与基本精神贯通之后,佚失的具体故事,一般不宜推测细化。缺失文本不作过度填补,目的是减少错误判断,并为学界留下探索余地,为读者留下想象空间。

    (三)校雠方式

    陈垣先生在总结传统校雠学成就的基础上,提出对校、本校、他校、理校四法,得到学界普遍认可。《红楼梦》版本之校雠,同样需要采用对校、本校、他校、理校四种方式。

    对校。一种底本确定之后,选取与该底本处于同时期、同一类别的本子作对校之本。底本不同,主校本也应有所调整。不仅底本与主校本要对校,底本与参校本之间,同期参校本之间,也需要相互对校。

    本校,主要指不同底本的自校,也包括主校本自校与参校本自校。现存《红楼梦》抄本,补配情形非常严重,同一本子,前后矛盾之处很多。因此使用本校方式,应特别谨慎。

    他校。目前所发现的能作为他校材料的文献,主要是引用典籍及诗文,保存于其他文献中的辑佚本材料相对较少。引用典籍或诗文所出现之异文,亦可能是作者有意改动所致。属此种情形者,一般不作改订,作校记注明即可。讹误较多,方可据原作酌情改订。

    理校。现存之十余种《红楼梦》抄本,真伪、先后、是非与正误、高下、精粗,情况复杂万状。经一个世纪之研究,许多问题至今仍无一致认识。因此,理校便成为在“百样讹错篡乱”中考出雪芹原文所必须采取的校订手段。在文献无征的情况下,理校之法,确为解决版本疑难问题的利器。周汝昌先生当年校曹荃为曹宣,后被新发现文献所证明,已成学术佳话。周先生的《石头记会真》,亦有以理校之法解决文字疑难的范例。《红楼梦》第四十九回始出现之薛蟠从弟薛蝌,属作者正面肯定人物。取名“蝌”,与从兄“蟠”不合,亦无肯定之义,令人费解。周汝昌先生在“蝌”字下作按语曰:“薛蝌之名,当是底本草书致讹。盖蝌蚪乃蛙之幼虫,至细至卑,无所取义。应作虯。虯即虬,龙之一种。兄名蟠,弟名虬,其义相联。雪芹写竹根雕杯,写梅花曲枝,皆用‘蟠虬’一词可证。虯误为蚪,又讹作蝌也。”[10]237此类有“本校”作比勘旁证的实例证明,理校之法确有其他方式所不能代替的优点。需要注意的是,理校之法只有在诸路皆堵、有理且有旁证依据的情况下才可使用。理校近似“悟证”,使用风险很大。明显音误、形误者,可用理校之法解决。超出音形之误者,不可轻易理校。

    对校、本校、他校、理校,是四种基本校雠方式。其中对校是主要方法,本校是次要方法,他校为辅助方法,理校为特殊方法。任何一种方法单独使用,局限性都很大。只有综合使用多种校雠方式,才能达到预期效果,实现校订目标。

    章学诚《文史通义》云:“有本名质而著录从文者,有本名文而著录从质者……此皆校雠著录之家所当留意。”[17]395-396曹雪芹之书,“本名”或“质名”曰《石头记》,后在传布过程中,改称《红楼梦》之“文名”。“文名”之改,出于多种考虑;
    “文名”之流行,则是对外传播的必然结果。据甲戌本及过录己卯、庚辰批语,可知芹书最后定名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新校本是以重评本为基础底本的校笺“定本”,理应舍弃通行的《红楼梦》“文名”,取源于“本名”或“质名”之“定名”——《脂砚斋重评石头记》。陈寅恪先生诗曰:“孙盛阳秋海外传,所南心史井中全。”[25]98芹书百十回完璧全本,将来或许有重新发现于域内“井中”或海外“名山”之可能。倘如此,雪芹幸甚,红楼幸甚,中华文化幸甚!在“全璧”真本发现之前,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校笺》能作为芹书“全璧本”之替代品,为天下后世提供一个接近原貌且可供阅读、研究与阐释的可靠文本,乃是笔者之最大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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