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中卑鄙的基督教世界
时间：2020-04-23 05:20:1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摘 要：基督教世界偏执份子以偏狭、歧视埋下仇恨种子，结出种族间相互仇视的苦果，《威尼斯商人》的讽刺不仅滑稽而且沉重。它直指人性深处的弱点与丑恶，正是人性的弱点与丑恶演绎着人世间的悲喜剧。
关键词：基督教 仇恨种子 他者 打劫
经济活动是人类其它一切活动的动力和基础，政治、文化，宗教斗争无非经济斗争的隐蔽形式。用后殖民文学批评视野解读《威尼斯商人》，犹如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经济掠夺。基督教世界的权贵阶层与兴起的资产阶级合作共谋，以宗教做掩护，操纵包括法律在内的话语权力，对处于弱势的犹太人，基督教世界的他者进行讹诈、掠夺与践踏。一直一来，威尼斯商人安东尼奥及其他的基督教徒们获得不少读者的好感、同情，而他的仇敌，犹太人高利贷者夏洛克大抵是人们心目中自私贪婪、狠毒残忍的角色。《威尼斯商人》是莎翁戏剧中历来最受关注、上演最多，被广泛评论的剧本之一。历来评论的焦点多是以鲍西亚为代表的年轻一代对婚姻自由的追求，鲍西亚的果敢机智、足智多谋，同时谴责嘲讽夏洛克为人的贪婪自私、凶狠毒辣。本文用后殖民文学批评视野分析和阐述被忽视、被误读的莎翁深刻的人文主义关怀及社会批判意义。
夏洛克被习惯地列为世界文学的四大守财奴之一，经常与迂腐的泼留希金，多疑的阿巴贡，狡黠的葛朗台相提并论，而夏洛克又具极其独特的气质与性格，最为人诟病的是他为人狠毒。试图从基督徒身体上割下一磅肉的剧情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不仅令人怵目惊心也使世人服膺长叹莎翁的惊世之才。只是播下了这种仇恨种子的根源以及引发后来一场云波诡谲的官司的来龙去脉经常被忽视或者误读。诗人海涅如是说：“我在德瑞街剧院观看此剧的时候，在我的后面立着一个面貌灰白而秀丽的不列颠人，到了第四幕临完之际，他竟然痛哭起来，叹着气说了好几声‘那个可怜的人是受冤抑了！’那个人的脸是有最高贵的希腊风度的，眼睛是大而黑。所以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双为夏洛克而流泪的大黑眼睛！”认真研究夏洛克的遭遇以及行为演变过程，不难发现他的性格特点远远超出一个吝啬鬼、守财奴的范畴，是一个被刻画得十分饱满复杂的人物形象。夏洛克尽管身份低下卑微，可在莎翁笔下被刻画得如哈姆雷特、福斯塔夫一样性格复杂，内涵丰富饱满。夏洛克的遭遇反映了犹太人非常特殊的生存背景与命运沉浮。虽然故事的背景是威尼斯，可折射的却是当时英国乃至整个基督教世界对于犹太人和其他异教徒的仇视、迫害。夏洛克对社会不公造成的歧视，尤其宗教强权的迫害进行了力所能及而又冷峻深刻的谴责和反击，他是挣扎在宗教强权社会中的一个异教徒，而又敢于在遭受迫害时奋起反抗的他者。
巴桑尼奥并非出身卑微、穷困潦倒而值得同情扶助的弱势青年。他本出生贵族，不仅不事生产而且将他继承的家业挥霍殆尽；尽管债台高筑，却依然继续其挥霍无度的生活，虚伪地支撑其贵族门面，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难免使他频频面临尴尬。“这家伙简直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有位英国批评家如是说，他借钱原是为‘装体面’用的，原是为猎取一位富家的孤女极其妆奁用的”。名噪贝尔蒙特的富家小姐鲍西亚吸引了世界各地声名籍籍的求婚者， 这对巴萨尼奥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可以一举摆脱所有经济尴尬的好机会。“大胆的把我心里所打算的怎样了清这一切债务的计划全部告诉您”，他对安东尼奥如此吐露心迹。他是野心昭然的“伊阿宋”，既想猎获鲍西亚的芳心，更贪图金羊毛，只是这金羊毛并非伊阿宋的政治诉求，却是能了却经济危机的资本，资本也罢，只是那是别家孤女的妆奁。仅从求婚的不纯目的评判，巴萨尼奥对待鲍西亚的企图分明另有所图、包藏祸心。
名动威尼斯的大商人安东尼奥是巴萨尼奥的主要债权人。这出剧开篇伊始就颇具讽刺，名声显赫的安东尼奥筹不齐三千块钱，也借不到钱帮助他的贵族朋友撑门面进行堂而皇之的贝尔蒙特求婚之旅。说《威尼斯商人》是莎翁最具讽刺意味的作品之一，是因为似是而非、不合逻辑的反讽俯拾即是。贸易遍及世界各地的威尼斯商人不仅一时无法筹措三千钱是一个讽刺、随后千方百计亦筹措不到三千块钱时讽刺力度加强了。细读作品时不禁发问：安东尼奥有无真朋友？那些终日称兄道弟、一同吃喝玩乐的威尼斯公民、基督徒兄弟呢？对簿公堂时激昂慷慨的威尼斯公爵以及基督教官僚们呢？他们信誉不值三千块钱又是一个讽刺，无奈之下居然找到被他们经常欺辱的犹太人夏洛克，至此讽刺力度达到令人拍案叫绝的程度，艺术张力渐次加强、放大。夏洛克不失时机历数基督徒对自己对犹太人的欺凌，他在威尼斯广场对基督徒们的斥责可谓不卑不亢、精彩绝伦：
“安东尼奥先生，好多次您在交易所里骂我，说我盘剥取利，我总是忍气吞声，耸耸肩膀，没有跟您争辩，因为忍受迫害本来是我们民族的特色。您骂我异教徒，杀人的狗，把唾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只因为我用我自己的钱博取几个利息。好，看来现在是您来向我求助了；您跑来见我，您说：‘夏洛克，我们要几个钱，’您这样对我说。您把唾沫吐在我的胡子上，用您的脚踢我，好像我是您门口的一条野狗一样；现在您却来问我要钱，我应该怎样对您说呢？我要不要这样说，‘一条狗会有钱吗？一条恶狗能够借人三千块钱吗？’或者我应不应该弯下身子，像一个奴才似的低声下气，恭恭敬敬地说，好先生，您在上星期三用唾沫吐在我身上；有一天您用脚踢我；还有一天您骂我狗；为了报答您这许多恩典，所以我应该借给您这么些钱吗？”
安东尼奥数度欺辱夏洛克，深知他们衅隙甚深，却偏又向他开口借钱，抑或这本身即是一个阴谋。不可简单地说夏洛克本性狠毒、残忍，因为他是被基督徒拖入冲突而又被迫自我保护与还击的。
安东尼奥骂夏洛克放高利贷盘剥取利，可他在海外的海盗式买卖比夏洛克们不得已用自己的钱博取利息的行为要忍暴，卑鄙得多。史料表明当时威尼斯不容许犹太人拥有不动产，被迫住在聚居区，晚上不可以随便出入，白天要带一顶红帽子，用以表明犹太人的身份。基督教一直披着慈善的外衣，是西方权贵蒙蔽欺骗、毒害别人的思想鸦片，是剥削压迫人民的软刀子。从债务人身上割肉，对其进行惩罚也是基督教世界法律一度容许的。夏洛克出于对基督徒们的憎恶，对基督教世界荒唐、残忍的法制传统进行反讽，他不无恶意地提出和安东尼奥订立荒谬的割肉契约。可是他没有料到身份高贵、贸易遍布全球、有许多看似忠实朋友的安东尼奥居然会让三千块钱债务衍期。有多种可能性，可能是有钱也不还的阴谋。夏洛克落入基督徒罗网的关键是他没有意识到威尼斯的法律是保护基督徒而迫害异教徒的。毋庸置疑夏洛克喜欢钱财，这是人性使然和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的普遍特征。屡遭迫害，他清楚安东尼奥之类绝非好人，只是一个合适的担保人，可惜他还是落入了布好的罗网。
夏洛克之女杰西卡这个角色易被忽视，但若细读作品不难发现这个形象复杂丰满，她的命运沉浮值得让人同情、担心和忧虑。出于对所谓爱情的追求，她违心地背叛自己的种族、父亲而投奔基督教世界，可她背负着背叛的精神重担，其矛盾心理在相关场景的字里行间表露无遗。文本中反复出现美狄亚与伊阿宋，让人联想起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剧《美狄亚》。异国女子美狄亚背叛自己的家庭执意嫁给伊阿宋，帮助他实现所有理想，可是后来他背叛美狄亚，决意迎娶科林斯公主，美狄亚设计毒死公主和国王并且杀死自己的儿子，化作复仇之鬼驾着龙羊飞向了雅典。基督教世界对杰西卡的胁迫无处不在，如朗斯洛特所说“顶美丽的异教徒，顶温柔的犹太人！要不是有个基督徒来把你拐跑，就算我有眼无珠”，而此徒也因诱奸黑奴怀孕，惧怕惹火烧身也逃离夏洛克的家。杰西卡看似不满父亲的为人吝啬，行事刻板，“我们家是一座地狱”，可良心又告诫她“唉，我真是罪业深重，竟然羞于做我父亲的女儿”。“怎么，我必须拿着烛火，照亮自己的羞耻吗？像我这样子已经太轻狂，应该遮遮掩掩才是，怎么反而要在别人面前露脸？可她还是选择“拿着火把”，引狼入室，在与人私奔之夜，趁基督徒用调虎离山计将她父亲引开之际，伙同基督徒对自己的家进行洗劫。尽管她决然地认为“要是命运不跟我作梗，那么我将要失去一个父亲”，可当她背井离乡之后，不时仰对贝尔蒙特的月光露出莫名的抑郁忧伤。
杰西卡私奔是这出剧最重要的场景之一，私奔与洗劫是剧情的重要转折点。夏洛克对基督徒的厌恶与不信任由此转变为愤怒与仇恨；心态又压抑沮丧迅速跌入绝望变形以至几近失去控制。杰西卡不能被简单地解读为勇敢追求爱情幸福、反抗封建父权的另一个鲍西亚。诱她私奔的基督徒罗兰佐的人品以及是否对她真爱令人十分怀疑，诗人海涅说：“至于罗兰佐，更是一个无耻盗劫的共同犯，若在普鲁士的法律下要处以十五年监禁的，要打烙印的，为了他如此的爱金钱珠宝以及月夜音乐”。剧中巧妙的文化隐喻透露杰西卡私奔之后惴惴不安的心理，不仅出于对爱情缺乏安全感，更是突然沉沦非我文化环境的惊恐不安。杰西卡背叛父亲执意与基督徒私奔有其深刻复杂的社会及心理动因，那就是孤注一掷地背叛自己处于弱势的犹太教而皈依基督教，摆脱不利自身的异教徒身份困境。
从人物形象上对比夏洛克要比安东尼奥饱满得多。夏洛克数次拒绝以巨款了结官司说明其主要意图集中在民族复仇上了，看见他并非见利忘义的吝啬鬼。他对种族歧视、社会不公的慷慨陈词无疑发自肺腑，不是混淆视听。以振聋发聩的言辞数次将达官贵人驳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确实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你们买了多少奴隶，把他们当作骡狗驴马一样看待，叫他们做种种卑贱的工作，因为他们是你们出钱买来的。我可不可以说，让他们自由，叫他们跟你们的子女结婚？为什么他们要在重担之下流着血汗？让他们的床铺的跟你们的一样柔软，让他们也尝一尝你们所吃的东西吧”，抨击时言辞之有理有据、深刻有力丝毫不逊于鲍西亚在法庭上关于慈悲的那番长篇大论。安东尼奥除虚得一个慷慨大方之名以外，并无别的闪光之处。基督徒的偏执让他对“他者”充满偏见、歧视并且横加迫害。危急之际软弱无能，与一帮口是心非，幸灾乐祸的无耻之徒同流合污，吃喝玩乐、行窃抢劫。不过表演了一场“差一点”就会被割掉一磅肉被“谋杀”的假戏而已。他那些“睥睨众生的达官贵人一样”的商船一度声称沉没海底，债务风波之后也又凯旋而归了，令人怀疑整个事件就是一个阴谋。
剧情的高潮是庭审时出人意料的逆转，是公爵和鲍西亚操纵与玩弄法律的戏法， 也是莎翁对法律与权柄操纵者的讽刺。庭审结果让基督徒眼里的“犹太狗夏洛克”落得一个可笑而悲惨的下场，财产被骗被偷被抢被没收，颜面丢失名声扫地家财散尽，且陪上了女儿杰西卡。鲍西亚是莎翁笔下光彩夺目的人物形象之一，她和夏洛克推动着剧情的发展。她大胆追求爱情、挑战传统桎梏彰显文艺复兴以降理想女性之美，她对待爱情与友谊爱憎分明，虽对巴萨尼奥以外的求婚者因为偏见而显得轻薄。她围绕夏洛克一案出人意料的杰出表现是对传统女性形象的一次有力颠覆。假冒律师审理诡谲奇案，对敌手夏洛克先欲擒故纵、使其放松警惕，关键时刻巧妙利用法律漏洞以及契约本身的荒谬，趁其不备，使案情陡然反转，其后又步步紧逼，最终将其原告逼上生不如死的绝路，成就世界戏剧舞台上精妙绝伦、令历代看客拍案叫绝的一幕。不过在莎翁如椽巨笔之下，她的爱情宿命和杰西卡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处处笼罩着希腊女神美狄亚悲剧的阴影。即使她对巴萨尼奥的爱情通过法庭事件进行了一番验证，可巴萨尼奥出于了却一切债务而进行的贝尔蒙特情感投机，她睿智的头脑应该识透知晓，识透知晓之后又能如之奈何？荷尔蒙让美狄亚沦为无家可归游荡希腊的魔女，而鲍西亚发誓将人和一切都交付巴萨尼奥所有。没有人敢说美狄亚的悲剧不会是她的悲剧。
莎翁作品的超凡魅力在于立体多面反射的绚丽之美，面面出人意料、令人惊喜，在不同的读者面前折射出不同的光彩，魅力源于诗文里沉着流动的深邃的思想。作者通过一场荒谬奇绝的债务纠纷、异教徒女儿私奔及青年人的婚恋馈赠给人间一出弥久常新的悲喜剧，对法律进行了讽刺、对充满偏见和各种尔虞我诈的社会弊病及丑态百出的人性进行了畅快淋漓的嘲讽。伟大的戏剧，人与人相互嘲笑。
参考文献：
[1] Shakespeare，W. The Complete Works of William Shakespeare [M]，上海：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
[2] 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3] 威廉，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梁实秋译，海拉尔：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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