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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艺术的“万水千山”

    时间:2020-03-20 05:13:32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海上画坛,国画大家汪观清最初以连环画闻名,其创作的连环画《红日》《雷锋》《斯巴达克》《周恩来同志在长征路上》等经典,曾是伴随我等儿时成长的读物。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汪观清退休后周游世界,移居海外七年,“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创作”(汪观清语)。回国后,于1997、2009年,两度在上海图书馆、金茂大厦举办牛年画展,因他画的牛富有灵性,有着与人相通的魔力,赢得“画坛牛魔王”之誉。2010年,其创作的巨幅长卷《梦里徽州》(长68米高1.8米)在上海世博会城市足迹馆展出引起轰动,此作,被誉为民国版的“清明上河图”。

    去年的国庆节后,由上海文史馆、上海国防教育基金会共同主办的《万水千山》巨型玉雕,其制作全过程揭秘暨赠书仪式在上海某军港举行。在参与设计与制作的40位海派艺术家、工艺美术大师中,汪观清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1978年,他接受上海美术家协会的委派,作为上海玉石雕刻厂制作大型玉雕提供最初设计的唯一军事题材画家。又因《万水千山》玉雕,笔者了解到在1959年前,汪观清与长他十九岁的另一位海派山水大家应野平先生合作,创作了八条屏《万水千山》巨作,此作成为画坛一时翘楚,堪称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的经典。

    汪老热心于社会公益事业,有点忙,预约两次才得以谋面。笔者很想听他聊一聊与海派艺术家之间的陈年往事,了解一些鲜为人知的近代海派美术史。这一天,我赶个大早,来到青浦画家村“耕莘堂”,喝着汪老沏的毛峰,在茶香中听他娓娓道来。采访中被两拨朋友的来访打断,汪老安顿好朋友,处理好急办之事后继续娓娓道来,有条不紊,世事洞明,对后生来讲不啻一次加持“智慧力”的福分。

    话题涉及五十年代黄金时期“连环画创新”过程中遇到的酸甜苦辣,特殊历史时期艺术经典的诞生过程等,还有汪老与海派老艺术家的交往、合作与感悟,特别是在“反右”“文革”运动中的荒唐无奈。说到动情处,汪老的食指情不自禁地敲击着桌子。

    这些历史故事让我也唏嘘不已。岁月光影,恍如隔世……

    “七叶社”的遭遇

    药: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您与应野平先生1959年前合作的《万水千山》八屏条,十分精彩,堪称艺术合作的成功典范之作,请汪老谈谈当时经过。

    汪:关键是当时的中国美协秘书长蔡若虹,他是延安时期的老革命,连环画《鸡毛信》《冬郭先生》是他编的,并请中国画家刘继卣创作,由他一手抓出来的“样版”连环画,他也是个评论家,在他的倡导下,连环画与国画结合,创作出有艺术高度的连环画新产品。

    药:当时上面有什么指示,在贯彻什么精神吗?

    汪:美术界都在准备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的作品。1957年反右过头之后,到了1958年去农村下放劳动,大部分美术作者精神上很萎靡,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有七八十个人,被下放到郊区与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明确锻炼一年。刚开始农民认为这些人都是右派,不太欢迎我们。

    药:那时汪老已经被打成右派了?

    汪:我被打成“七人反革命小集团”。我和洪荫培、贺友直、江南春、郑家声、夏书玉、周公和七人,成立“七叶社”,自歉为画坛七片叶子,还没有像花一样盛开。当时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一位领导黎鲁支持我们搞的,也是他发起的,目的是一起总结研究,他提出:东北画家王弘力的《十五贯》《王者》等连环画为什么画得这么好?從思路上找找原因,其实我们就是这么做的。业务学习每月一次安排在我家,因为我家的地理位置在市中心比较方便。在这些人员中贺友直是内控对象,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成为内控对象,原因是抗战结束后他离开了国民党部队在上海印刷厂工作,画商标搞广告画连环画。那时上海刚解放舟山岛还没有解放,有一天他的国民党战友找他,贺友直曾是他们的班长,帮忙在十六铺码头找去舟山的渔船,帮三个战友扮成渔民,从黄浦江送到了舟山,贺友直从中赚到了十元大洋。因为解放初期并不知道以后发展的情况,政治上也没有那么敏感。贺友直在出版社工作之后,经过画正、反两方面人物,觉得这件事可能会有问题,担心三个人万一到了台湾或其中有一人“潜伏”在大陆当特务那就说不清了,就主动向组织上交代,因无知所犯下的错误。结果是人生档案里就加了个问号,成为内控对象。这件事我是在文革结束以后才知道的。

    当时上海美协在“整风”,有个负责人亲自来我们出版社,召集美协会员开会,之前已经传出,这位负责人觉得连环画稿费太高要降低等等。有个创作员洪荫培,他还不是美协会员,发牢骚:什么连环画稿费太高?自己不画连环画,对连环画创作缺少感情,只凭自己感觉妄下断言,真是个官僚主义!这在匈牙利就是“吊胚”呀!我那时25岁,也不懂什么政治术语。我正在开会,他叫我出来带一句口信给负责人。我想,稿费降低也触犯了大家的利益,就在会上讲了:“有个创作员要我带口信给你,什么官僚主义,什么连环画稿费太高……我看这个话是不对的,画连环画,看似轻松,其实是要深入研究、深入生活才能创作出来的。”有会议记录在案,后来变成是我讲的,要把党员吊在电线木杆上。这个事情点了我的名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了。

    药:居然发表了?

    汪:杂志上面写着,上海有个连环画家汪观清,歇斯底里叫嚣要把共产党员吊在电线木杆上。我看到吓了一跳,怎么可以这样讲的?我与黎鲁、顾炳鑫等十几个人都一起参加的会议,我只是给人带个口信。我委屈,向社长吕蒙反映,上面领导说要查一查,结果洪荫培自己承认是他讲的。运动一开始就把七个人同时打成“七人反革命小集团”,我与洪荫培是“反革命叫嚣”,年纪最大的贺友直是可疑的“潜伏特务”。于是先戴上政治帽子。后来被分开审查,一查结果都一致而且有记录,包括后来的韩敏、王亦秋等,开会的内容都没有谈到政治上的事,结论为零,定性七人为“资产阶级落后的小集团”,没有讨论毛泽东延安文艺讲话,这些问题还是讨论连环画的技术问题。接下来七人被下放改造劳动,洪荫配成了“右派”份子,全家发配到青海。后来他也不想回来,愿意一直待在青海。出版社共有十几个“右派”分子。我属于右派边缘的,不是“右派”分子。当时年轻,硬是撑过来了。

    药:原来这样啊!您的《一张大字报》和贺友直的《斗地主》是这个时期创作的吗?

    汪:这时又发生了两件事情,1958年接受劳动锻炼几个月之后,突然把我与贺友直抽回出版社,要求用三个月时间,让我完成一本《钢铁厂发生的故事》及组画《一张大字报》,贺友直要完成《连升三级》及一幅组画,结束后参加莫斯科的展览。顾炳鑫觉得贺友直适合画这个题材,人物略带夸张,能发挥它的特长。整个上海画画的人不少,被选中的确很少,全国范围包括连环画、油画、国画、版画、年画、雕塑等一共一二百件。三个月一到,我们的突击创作完成了,又回到郊县劳动。那时候与农民没什么两样,干活比他们还要勤快,这叫“脱胎换骨”。

    到1958年底回来,组织上开始安抚政策,要求画一批党史画,连环画、国画、油画、宣传画,都在搞这个内容。我那时接到画六个单幅题材的任务,这一部分我的设计初稿都通过了审稿。这时候我们都在淮海路上的社科院里画画,有一层都提供给我们使用。上海美协出面与出版社协商,要去了部分作者如哈琼文、曹有成、王仲清、贺友直、华三川、程十发、刘旦宅,画油画的俞云阶、孟光等,有的想不起来,共十几个创作人员。中国画院有王个簃、唐云、应野平等七八个老先生,每星期来两三次。王个簃还主动说过,有什么需要合作的吗?

    藥:有这么多画家在一起也是难得。

    汪:当时蔡若虹正好在上海,知道有这一摊事,提出连环画家与中国画家取长补短的建议给沈柔坚。有一次,蔡若虹由沈柔坚陪着来看大家给予鼓励,老画家就在这里练笔头,同时给大家鼓鼓劲。过一段时间,领导上决定把党史创作暂时放一下,准备为迎接“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画一批上海题材的画,也就用了个把月时间,大家都画出来了。哈琼文画了一幅宣传画《毛主席万岁》:请一个女工做模特儿,肩上掮着小女孩,女孩手举鲜花……我们看着他画的一稿、二稿,第三稿才通过。此幅宣传画出版,又参加了十周年的展览。我之前画的都是党史方面的内容,比如“五卅运动”之类的。我琢磨着,画什么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最后才决定画长征《万水千山》八屏条中国画。

    《万水千山》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

    药:怎么会与应野平先生合作,而不是其他人?

    汪:我与应野平走动得比较频繁,他原来在人美社下面的年画编辑室工作,后来单独成立“画片出版社”,原来属于同一单位,所以很熟悉。我与他合作,因为应先生搞过年画,又可以出版,这样比较理想,情理上也讲得过去。我俩就商量,我画人物他画山水。画《万水千山》的党史资料很多,从画报、报纸上也收集了不少,应先生专门找出八个景,构图是我们两个人一起搞的。创作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为画好“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的画,我一个人还跑到南京东路中百公司楼顶上画速写。画了一幅《解放上海》,俯视角度,部队开到南京路,坦克进城,马路上、楼上楼下都是欢迎的人群。搞出来后大家都讲蛮好。我说,就请大家一起合作吧,得到一致的通过。共有六人合作一起画,线条也是一起勾的,用什么颜色都一起商量着,用了三天就完成了。

    药:我后来看到是您与贺友直、程十发、刘旦宅、应野平、黄子曦这六人,对吗?

    汪:是的。六人一起合作的《解放上海》六尺整张画,后来出版了,但原作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我是从文革出版物中扫描了黑白稿保留下来。估计因为集体创作,展览结束后没有人领回去,遗失了。

    我与应野平合作也在这个时候,默契了,设计小稿定下来,两人决定画的尺幅:60x180mm直幅,八幅组成八屏条,由八个主题内容组成。内容是红军从瑞金出发,一直到陕北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结束。用中国画“散点透视”构图,我画好人物后由应先生再补景。应先生画完一景就问我 “怎么样?” “好像还不理想,传统了点。”我说。“晓得了,我重画。”应先生说。

    我画人物基本上要两遍,有的画了三四遍,应先生也就补了三四遍,如此反复,直到我俩都觉得满意为止。后来应野平在色彩上也进行了革新,淡墨中蘸一些石青、蘸石绿一起渲染。画雪山草地暗部,淡墨含石绿,青丝丝寒凉的感觉。他说,这属于创新的合作的产品。所以我再插一句,蔡若虹是行家,知道刘继卣有中国画创作的功底,所以搞出来的连环画《鸡毛信》《东郭先生》等是有艺术高度的。他到上海提出这个方案:“如何把连环画与中国画结合起来?”也确实如此,一般连环画家用硬笔的,刚开始用毛笔在宣纸上画,手要抖、墨要化,控制不住笔的。我在1956年的时候已经接触了中国画。刘锡永与王雪涛是师兄弟,都是徐燕荪的学生。

    药:王雪涛好像是齐白石的学生吧。

    汪:是的,他也是徐燕荪的学生。刘锡永与王雪涛很友好,1956年刘锡永到出版社和我们座谈,聊到过一件事,说王雪涛在法国公开表演,上百人围观示范,他铺开一张宣纸,磨墨用了三分钟,非常安静,一个碟子上挤出少量几种颜色,一支笔,蘸一点墨和碟子里的颜色,然后是宣纸上沙沙运笔的声音,过程也就两三分钟,一条鳜鱼画好了,最后这支笔中的墨刚好全部用完,碟子里也露白,水盂里的水也干干净净。

    药:老画家真是胸有成竹啊!

    汪:“哇!”西方人一片赞叹,枯湿浓淡一气呵成,就想变魔术一样,东方艺术的魅力,好比表演京剧《三岔口》一样,两个人模拟黑夜场景,身形在刀尖舞动打斗,丝毫不差,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药:贺友直的《山乡巨变》是在这一时期创作的吗?

    汪:不是。贺友直那时候画了一幅《斗地主》大幅中国画。很多画院的老先生要帮他布景,其实他心目中已有了一个人,就是应野平,他俩合作得很好。

    1958年在郊县下放劳动的时候,我和贺友直被出版社抽回,突击创作。我画《钢铁厂的故事》,贺友直画《连升三级》,还有华三川画《英雄树》《芦荡火种》,丁斌曾、王仲清画《苗三炉火》等,都参加了在莫斯科举行的“社会主义国家造型艺术展”。

    我与应野平合作的《万水千山》,后来在南京西路的老美术馆展览,八屏条效果很突出。那时上海电影院放映前十五分钟,也就是电影正式放映前的间隙,放映八屏条《万水千山》,从整体到局部,加上解说旁白,通过画的形式来宣传长征。《万水千山》后来在全国美展也展出,当时领导告诉我:“小鬼,你额骨头真高,中国美协会员证我帮你拿来了哦!”我的《万水千山》《红日》组画、《爷爷把钟拆坏了》,共13张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了。记得1964年,我34岁,周杏生主任拿了会员证给我,是组织上推荐的,事后让我填一张表。34岁时,我是上海美协理事。

    有了书法大家刻的印章

    药:听说来楚生先生帮您刻过不少印章?

    汪:是的,画好《万水千山》,发现没有合适的大小印章。画上盖印我一直不太重视,应野平说“你应该有一些好的印章”,我想了想,就请来楚生刻。我从朵云轩买来大大小小五方石头交给应野平,过一段时间后应野平转给我说:“刻的蛮好,边款也有,算了。”我说:“不行,一定要谢谢他, 60元可以吗?”“60元不少了,可以了。”应先生说。“还是拜托请你转给他。”我说。那时候,我三日两头到应先生家里,应先生说:“60元来先生不要。”“哎呀!那么我去一趟来先生家。”见面后我说:“来先生是否觉得太少了?”“这个不敢当。”来先生回答。“如果您不收钱,我把图章还给你。”“这怎么可以呢,嗯嗯。”他就收下了。从此以后,我就有了好的印章。

    1962年,出版社安排为《辞海》配插图,现代人物如梅兰芳、周信芳、齐白石等都是我来画的,古代人物由赵宏本、王亦秋画,外国人物主要由颜梅华画,我也画一部分。有一天,画画结束与同事在浦江饭店边上吃饭,赵宏本同我讲:“一起到隔壁看看钱瘦铁先生好伐?不远。”“好啊。”浦江饭店那里一天可以买两包牡丹牌高档香煙,我三天买了六包牡丹,带五包去看钱瘦铁。钱先生说:“噶好的香烟呀,配给也弄不到啊!”我去过两次后,钱先生就刻好了一方姓名大章给我,我说:“要谢谢你!”“你送我香烟了,不用了。”我之后又去过两次送香烟给他,他连忙说“不敢当、不敢当啊”。我用的印章中还有一方是钱君匋刻的,是钱先生刻好后请徐有武送来的,当时我没有谢他。

    这段时间与老先生接触比较频繁,在应野平先生家,想着就过去。我讲:“要看应先生画画,你的笔停下来我要走的,我是来偷关子的。”应先生说:“好好,我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你要跑的。”他就一边画一边和我聊天。我们是好友,实际上应先生是我的老师,我只是没有拜师啊!

    药:你们相差有十九岁。

    汪:是的。我29岁开始与应先生合作,之前几年与他已经很熟悉了,包括陆俨少。他们俩是师兄弟,都是冯超然的学生,都在私人出版社。陆俨少在“同康”,我在“宏泰”,后来十一家出版社合并在一起,编辑部开会也在一起的,工作还是分开的,都是个体劳动嘛!三年中与陆俨少接触也很多,但没有与他走得很近。当时我只知画连环画,不知道去学画中国画,如果想到我会马上向他学的。而我画的连环画比他好销,我画一套《苏联的故事》,他画过一套《捷克的故事》。但他用的是中国画的线条,有中国画的那种拙味,但写实功夫没有我的好。那时的读者都喜欢通俗的。我对老先生都比较尊重。当时确实不懂,认为最好的画是西洋画,画得像,中国画人物画不像。年龄在21、22岁,我还不懂,后来逐渐接触后,才懂得中国画实在是很深奥的。有机会与应先生熟悉之后,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感悟朱屺瞻的“白相相,瞎遢遢”

    药:我曾听您说过,您移居加拿大的几年中研究山水画,才算进入真正意义上的中国画创作,是吗?

    汪:是的,退休之前还是画连环画为主。我自从与应先生合作,懂得了一点中国画的笔墨关系,虚实相生的道理。老艺术家中,朱屺瞻先生对我特别好。

    药:在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的?

    汪:好像是第五届全国运动会在上海召开的时候,八十年代初了,徐寅生、李富荣、张燮林一起到我家里来玩,他们喜欢我的画,我画给他们是比较简单的。我说出版社还有很多画得好的画家顾炳鑫、刘旦宅、韩敏等,可以的话你们一起到出版社来,熟悉了,我可以试试让他们画一些。第二天冠军们就来了,中午我们都停下手上的工作。三位冠军都当场表演,郑家声是我们出版社的乒乓冠军,我就叫他一起友谊比赛,气氛很活跃。冠军运动员比赛很客气的,郑家声的乒乓水平与他们相差甚远。徐寅生还透露一些世界运动会的内幕。当时哈琼文、刘旦宅、郑家声与乒乓冠军活动的照片都保留下来,之后大家画了几张小品就交给他们。

    药:与朱屺瞻的交往与合作也在这时候吗?

    汪:也就是在这时候,冠军们还要求我画一张画,祝贺全运会召开。我上下班骑自行车路过景华新村巨鹿路,经常遇到朱屺瞻。他散步拎个篮子,里面放着酒瓶醋瓶之类的,买一些烧菜用的东西带回家。我就到他家去讲了这件事情,他说:“好啊!应该祝贺祝贺的。”我画了两头斗牛,牛成弓字型,我请他补一点什么。他说:“寓意很好,我写字吧‘勇则胜’。”标题是朱屺瞻先生起的,某年某月祝贺全运会召开,汪观清画牛朱屺瞻合作。后来北京体育报记者在上海采访,要拍我与朱屺瞻合作的照片,这幅画挂在了上海体委,合作的照片也刊登出来了。

    从与屺老的接触中得到不少感悟,这与我之后转到中国画创作有关系,这是文革后了。朱屺瞻原来是旧上海酱油店“小开”,整幢房子都是他的,房子在文革中都被他人占有,他的书房六平方米,另一间妻子与孩子挤在一起很拥挤,但是他很乐观。有一次下雨,就留在他的小书房聊了很长时间。我和顾炳鑫还一起去看望他,他问:“你们喜欢我的画吗?”“很喜欢。”我们回答。喜欢为什么不问我讨啊?”“现在正巧雨蒙蒙的天气,画中国画效果最好。”我说:“老顾你先来吧。”“我喜欢你的水仙花。”老顾说。他就当场画了一张,又问我:“观清你喜欢什么?”我说:“随便什么都喜欢。”他说:”我喜欢画兰花啊!”我看那支旧毛笔,扎得紧紧的,用深的宿墨,一根线条、两根线条……我初看上去,怎么不太像兰花叶子呀?我喜欢看他的线条之间穿插,这支笔蘸一点水,再蘸点藤黄,点花蕾,再用小笔蘸焦墨,点几点化开来,湿润润的对比,很亮,淡墨中有一点藤黄,一点没有火气,力透纸背非常醒目传神。落款:汪观清先生指正。我一看:“不敢当不敢当”。旁边的顾炳鑫连声叫:“赞格,赞格。”“这叫白相相,瞎遢遢。”朱屺瞻说。

    这张画不大,一尺半,我配了红木镜框一直挂在家里。很多朋友看到这张画后都去向老先生求画,但都没有这张画得精彩。从他身上我体会到了“似与不似之间”中国画的妙处,没有一定的涵养,没有长期的技法修炼是不可能达到的。水仙花比较写实,没有这幅兰花那种韵味。这与我以后画牛画、画山水都有关系,受益匪浅。

    药:老先生真是到了“无法生法”的境界啦!

    汪:记得有一次,他说:“观清啊,我与你书法都没有什么基础,我们的画与字,都是画出来的,越慢越好。要稳,绝对不能飘,人家说你的画戆一点拙一点不要紧,绝对不要装灵活。有本事的人怎么样灵活都是好的,枯笔也能识纸的。阿拉画得慢一点,一快马脚就露出来了。”他谦虚地讲自己,实际上提醒我的书法上没有基础。中国画的修炼,不能急于求成,给我的启发很大。我后来画牛运用书法“永字八法”运笔,而不是仅仅求像!就是用书法来提炼概括。

    我从应野平先生那里学到了用水。他水运用得特别好,画山水用长锋羊毫,皴、擦、点、染,都是同一支笔。同时因为搞过年画,对西洋画色彩也很懂,所以在墨里面蘸一点石青,蘸一点石绿,隐隐约约冷调子,水分饱满,在中国画技法上是一种突破。朱屺瞻先生特别讲究用笔用色,见他画山水,先在宣纸上着色,讲究调子,吸收西方印象派色彩,然后用拙笔勾、擦而成。两个极端,我把两者的优点拉在一起。

    画家乡山水释放情感

    药:你在海外期间如何琢磨中国画?

    汪:我在加拿大,用中国画的元素画西洋的山水。我跑了三十多个国家,感觉到世界上所有的山都没有黄山的美;所有的水都不及家乡的水好。新安江上三百六十滩,船逆流而上要背纤,人是一群一群,而且是六人一队,一条船一头一尾两人,随着号子用力。水是活的,夏天自己经常站在河床中,在两块大石头之间,水从上面冲下来,像是在按摩,脚下有小鱼在“哆哆”亲皮肤。我在这个环境中长大,总觉得家乡的水特别好,我在加拿大冰天雪地环境中呆在家里,思念家乡的风土人情,默画黄山的一松一石精气神以及乡愁的梦境。还画过加拿大的尼加拉瓜大瀑布,美国大峡谷,洛基雪山。有感而发,真正懂得笔墨如何简练,如何概括。五六年里反复琢磨,有八十余件比较满意的作品都是在那个时候画出来的。画家乡,释放了情感,心情能够沉淀下来。冯其庸先生与我熟悉三十多年了,对我的画有评价,他说:汪观清的牛与人物画大家都知道,没想到他的山水有自己的特色,水都是特写近景,以水为主题的溪石、激浪、漩涡。既不是中国画的画法也不是西洋的画法,而是有自己的画法,有个人风格。所以在画《万水千山》时,有机会接触一批老先生,真正改变了我的观念。原来以为中国画不科学不算什么,黄宾虹的画我也看不懂,学不到东西,齐白石的画五元一张也没有买,对我无用,因为我是画写实的,直到后来才知道中国画的好处,还算觉悟的早。

    药:汪老现在的国画虚实相生,越来越生动。那次为全国文史馆系统的展览作品完成了吗?

    汪:画了两张。一幅《彭德怀》,为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而作,另一幅《金沙水泊云崖暖》,主要描写礁石水势,大场面中有几只船,船上站立人物,表现一种浪漫的豪情。

    “此时无声胜有声”

    药:刘旦宅与您同岁,他性格倔强,他在文革中一直被冤枉,在您的“口述录”里我读到一些内容,想进一步了解,请汪老谈一些。

    汪:刘旦宅原来在教育出版社工作,他画过二十多本连环画,都是业余时间画的。1971年刘旦宅遭到隔离审查被关到提篮桥监狱,出狱后教育出版社要他回去,他不愿意,1971年调到了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被安排在奉贤五七干校,边劳动边接受审查。在文革中他没有写过一张大字报,没有承认自己有过错,工宣队对他没办法。

    药:监狱关他有一年吗?到底什么原因?

    汪:关进监狱有近一年,出来时脸色雪白。刘旦宅画过一张《此时无声胜有声》,古代仕女在弹琵琶,背景画了芦苇,题材取之于白居易《琵琶行》“别有幽痕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工宣队说,他画芦苇,寓意自己在干校,被隔离审查在芦苇棚中,一声不响是“忧愁暗恨”。这张画他送给了一个老乡书法家,文革中因这张画,说他干校时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硬是带上“右派”帽子。当刘旦宅调到人美社,整他的人带上黑材料也跟过来。

    药:为什么要盯着刘旦宅不放?他心里一定非常寒心。

    汪:刘旦宅一句话也不讲,不承认。他的内心我特别清楚。他到我家来,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是平时的小菜加一点花生米,喝一点小酒聊一聊,他心里的话都和我讲,后来专门画过一本册页送给我,感谢我危难时候帮助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起因是,这位老乡书法家,写好一幅《琵琶行》,让同是温州人的刘旦宅配一幅画。刘旦宅因在政审中,拍出问题推迟了,但饶不过书法家说:“如有问题,就说文革前画了送给我的,又有何妨。”刘旦宅情面难却,自己又很久没有画画,动心了,画了送给他。谁知道这张画后来由书法家送到友谊商店的销售柜台。

    药:在文革中不出事才奇怪呢!

    汪:这张画被人发现告到出版社。当晚,书法家来到刘旦宅的家,急着说:“不好了,寄卖的《琵琶女》被人美社拿去了,不过你放心,只要坚持说在文革前画的,保证你没事……”他们统一了口径。果然,第二天工宣队就拿这幅画说事。问他:“你最近画过吗?”他说:“没有。”问他:“卖过画吗?”“没有。” 工宣队在大厅里说:“再问你一遍,你画过吗?”“没有。”工宣队当场拿出这张画公示,刘旦宅这一下晕了说:“文革前画的送给谁的。”工宣队说:“你撒谎,心里有鬼。”

    没想到书法家早已顶不住工宣队压力,都一一坦白交代了,而刘旦宅还一口咬定。他的交代,突显刘旦宅的“不老实”。不用说,对刘旦宅火力全开,斗争不断升级。

    在批斗会上我看到这幅画。“不对啊?这张画是他比较得意的一幅,好像见到过。”我想。晚上回到家,我想起来,1964年刘旦宅因为画《红楼梦》,经常参加相关《红楼梦》的活动,和郭沫若等文化名人都有交往,因此经常往返于北京与上海。一次他从北京回来去应先生家,适逢我也在场,当日大家谈话论艺,兴致勃勃。应师母说她喜欢仕女,尤其喜欢刘旦宅的仕女画,还说出一番理由来。刘旦宅被他一说,当场表示“这有何难,要画什么仕女画?”记得应先生接过话茬,建议画琵琶女,白居易的诗意如何?刘旦宅一口应允,答应画好即送上。过不久,我再去应先生家时,应先生拿出这幅画给我看,我赞叹刘旦宅功力不凡。这幅画与送给那个书法家的所谓“黑画”——《此时无声胜有声》构图相似,只是尺寸上略有区别。想起这些,我立即赶到应师母家,把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后问:“這幅画还在吗?”应师母说:“还在。”我说:“如果工宣队来调查,请你实话实说,就帮了一个人的大忙。”应师母点头应允。

    第二天,我留意刘旦宅的动向,找机会告诉他。快到中午时,他独自一人从走廊的另一头出来,我赶紧走出去,在靠近门边的地方我示意他站住,为避免麻烦不引起怀疑,我们在相距两米的地方对话。我说:“胡子,停一停,你记得吗?1964年,我们在应先生家,应师母请你画的是不是就是这张《此时无声胜有声》?应先生应师母同情你,会实话实说。你可以叫工宣队去调查,是文革前的构思,怎么可能攻击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呢?”我走了过去,刘旦宅“嗯嗯!”转身急忙跑过来:“我口头向上汇报。”我们一问一答间,我明显感到刘旦宅从失落低沉的情绪中慢慢恢复过来。果然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药:因为那个老乡书法家的原因,刘旦宅真冤啊!

    汪:这种人我从此以后就懒得理他。有一次他看到刘旦宅,跑过去要与他握手,刘旦宅把脸别过去走开了。那个书法家在城隍庙里摆摊卖字画,文革中借老乡刘旦宅的画名卖钱又出卖朋友。刘旦宅心里哇塞时,在公开会议上讲“我上了某某人的当。”

    药:谢谢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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