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用的格言也是民谚也是格言

时间：2019-02-05 05:39:50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我辈从“文化大革命”过来，一听“格言”，条件反射，马上想到发行八亿、人手一册的语录“小红书”。那年头，早请示，晚汇报，三忠于，四无限。语录是至高无上的格言，全国只此一言堂。正如大人物童年时代《咏蛙》绝句：
　　春来我不先开口，
　　哪个虫儿敢出声！
　　伟哉！这两句堪称巨人格言，至今回想起来犹有余威！
　　伴随新世纪，进入群言堂。俄国人契诃夫的格言说得好：大狗有大狗的叫法，小狗有小狗的叫法。语录体的书籍，格言式的，并非大人物的专利品，“小虫儿”也可以哼唱几声。
　　于是，鄙人迂性发作，咬文嚼字，探讨一下格言。
　　《辞源》解释：格言是含有教育意义可作为准则的话。《辞海》解释：格言是熟语的一种，可为法式的言简意赅的语句。《辞海》举出典型的格言例子：满招损，谦受益。
　　我也借用这句格言例子，解剖一只麻雀，弄清楚“满招损，谦受益”是谁人说的话？查阅《辞源》、《辞海》等等辞书，皆统一注明“满招损，谦受益”出自《书・大禹谟》。据我所知，《书》是《尚书》的简称。《尚书》是儒家经典，相传由孔夫子汇编。《大禹谟》是《尚书》的一篇，“满招损，谦受益”出自《大禹谟》。据此论断，这句经典式格言，是圣人的语录。
　　但是，问题来了。多种辞书统一注明：《古文尚书》原有《大禹漠》篇目，早已佚亡。现有《大禹漠》是伪《古文经书》篇名，本系后人伪托。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禹谟》本身都靠不住，其中“满招损，谦受益”是否圣人的语录，有待考证。我辈不妨驰骋想象，这句格言可能出自古代“谤木”上老百姓的意见书。或许是由于帝王自满，引起百姓不满，就把警示性建议“满招损，谦受益”刻在当时的“谤木”――即最初的“华表”柱上。好在古代是名副其实的尧天舜日，大度帝王还能听取批评意见；虽然有些自满，但不至于讳疾忌医，割断提意见人的喉管。“满招损，谦受益”得以保存下来，载入典籍，传为格言。
　　从古代民谚演变为现代格言的例子不少，信手拈来一条：“我为人民鼓与呼”。此乃彭大将军警句，群众耳熟能详，口碑载道，算得上响当当的现代格言。其实，“我为人民鼓与呼”不是彭大将军原创，而是转引自湖南农村大跃进时期的一首民歌：“谷撒地，禾叶枯，青壮炼铁去，收禾童与姑。来年日子怎么过？请为人民鼓与呼。”往上探根溯源，这首现代民歌又是从东汉童谣演化而成。《后汉书》透露，桓帝年间战乱频生，大量劳力出征，致使田园荒芜，民怨沸腾，童谣散布：“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谁为诸君鼓咙胡？”史家注释：鼓咙胡者，私咽语也。
　　以上例子是民谚变为格言，下面例子是格言变为民谚。譬如巨人格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转化为当代民谚“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再如上世纪５０年代标语式的格言：“密切联系群众，理论联系实际，批评与自我批评相结合。”到了９０年代，嬗变为句式照搬而稍换几字的民谚：“密切联系领导，理论联系实惠，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
　　老百姓是语言魔术师。“理论联系实惠”，与“理论联系实际”只有一字之换，简练到了不能再简练，内容比实际还要实际。如果说，“联系实际”这句格言在５０年代被人们做到了一小半，那么，“联系实惠”这句民谚在９０年代已被人们大半做到了。
　　以上是移花接木的例子，更多的当代民谚纯属原生态。都不知是谁首创，是谁加工。吾国处于转型时期，“民间段子”空前丰收。数量之巨，质量之高，不胜枚举。类似下面两行揭示金钱世界男女异化的警句，只不过是民谚海洋中一朵浪花：
　　男人有钱就变坏，
　　女人变坏就有钱！
　　寥寥１４字，观察深刻，概括高明，表述巧妙。逻辑思维与形象思维并举，内涵与技巧都不亚于传统格言“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等等。如此民谚，就是格言，肯定会流传下去。
　　今后修订辞书，在“格言”释文“是含有教育意义可作为准则的话”之后，应该增补一条。格言中也有愤世嫉俗、燃犀烛怪、佯狂反讽的警句。如果举例，首选郑板桥的“难得糊涂”。也不妨从当代民谚中选一句作代表，例如“哀莫大于心不死”！
　　这一句在知识分子中流传很广的新民谚，将古人格言“哀莫大于心死”反其意而用之。人心不死，本来是好事，为什么比死了还要悲哀？余味深长，耐人咀嚼。笔者借题发挥，在近作剧本《好女人・坏女人》里哼出一句台词：“哀莫大于心好”！世人的心肠已坏而唯君心肠独好，你岂不是一个反常的怪物？哀哉，谨防被开除“人”籍！
　　圣诏式的格言，不乏祸国殃民之例。譬如曾经高悬全国，奉若神明的“以阶级斗争为纲”！
　　不料土生土长，原汤原味的民间谚语竟会促进中国走出歧途，推动人民改变命运！
　　谓予不信，请听川语――一句民谚：摸着石头过河！
　　两句民谚：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小九荐自《广州文艺》２００５年第９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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