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二十年后,你会否嘲笑少年时朝露般的愤怒?
时间：2019-02-09 05:42:20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这是应《中学生天地》杂志编辑的要求给一位中学生写的回信。学生觉得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很多事越来越看不惯,经常忍不住“愤”起来,于是我就写了这么一封回信―― 看到你越来越“愤”,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愤”过吗?
认真地搜索记忆后,我发现,初高中阶段,我都没有像你那样“愤”过。这可能是因为我心智发育太迟缓,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各种负面的信息都不太available(可得到),所以我得以在一种相对单纯的心境中度过青春期。我真正开始对一些事情感到愤愤不平,已是在离开大学校园进入社会,对于现实中的不公、对于人性中的丑陋有了一些切身的经历和体会以后。有那么一阵子,许多朋友觉得我像只刺猬一般,对太多的事情和现象都持一种锋芒毕露的批判态度。因为我鼻子里经常冒出冷气,还很短暂地得过一个外号叫“吴哼哼”。与我们这一代人相比,你们的愤怒期显然提前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进步。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完美过。面对世上的不完美,一个人表现得愤激是很正常、很正当的。不正常的反倒是那些对于丑陋现象安之若素甚至甘之如饴的人,要么是他们的感知神经出了问题,对什么都麻木了,都失去反应能力了;要么是他们的价值观出了问题,美丑善恶都可以颠倒着来,反正三个字――“无所谓”。难道一个人在听着冠冕堂皇的假话时,在看到尔虞我诈的勾当时,在遇到蛮不讲理的情况时,在感受到种种不尊重人、不讲规则、不讲公平的现象时,都应该采取“鸵鸟政策”视而不见,甚至运用某种高超的心理调节术“化腐朽为神奇”吗?或者都应该学习鲁迅讽刺过的“两手太极拳”,一手对于世事要“浮光掠影”,一手对于现实要“蔽聪塞明”吗?
今天的文化生态有点像一个巨大的“游乐场”。人生在世,无非找点乐子,何必那么认真嘛――这样的论调比比皆是。一认真就难免“愤”,一“愤”就容易显得无趣甚至可笑。现在不是讲究“游戏精神”、“娱乐精神”吗?在这样的生态里,你的同学们“吃吃饭,唱唱歌,打打牌”就显得特别自然,特别主流,而你想要探讨“有意义的话题”,恐怕真的会惹来一些讥笑声。
基于此,虽然我高度赞赏愤怒的价值,但并不主张你一直“愤”下去,而且越来越“愤”。我说过这样的话:真正高贵的人永远不会是那种只知道维护自己内心平衡的人,不会是拥有抱残守阙、闭目塞听的“人生智慧”,守着死水微澜唱歌、对着寸火萤光取暖的人。真正的高贵品性必具道义担当之精神,必具直面现实之勇气,哪怕会使自己彻底失去内心的平静,充满了乱云飞渡的痛苦和惊涛拍岸的愤怒。但是,你一定也已经体会到了,“愤”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纯粹情绪性的愤怒,既容易误伤他人,更容易灼伤自己。你还只是一个需要好好观察世界、好好省察自己的中学生,如果你的心头总是烧着一团怒火,难免会对外部世界产生一种不该有的排斥心理,你也就没有什么余裕去接收到更多的信息、知识。而没有宽阔的视野和相对完善的知识结构,你对于任何事情都无法建立起健全的判断和解读能力、通达的知解和分析能力。愤怒也因此只是一团没有技术含量、理性质感的混沌情绪。倘若日复一日地耽溺于自己的愤怒情绪中,你有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偏执,越来越狭隘。这么说也许有点言重了,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即过多的愤怒情绪会挤占和剥夺生命中本该享有的欢乐。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有更多的欢笑和快乐,而且我相信在你这个年龄,你完全不必强颜欢笑,你有的是我曾描述过的“清新如清晨的情感、热烈如正午的思想”。
一个人要有所“愤”,但更需要“发愤”。我赞赏“愤”背后涌动着的那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司马迁有没有“愤”?有!但那是深沉似海的愤怒啊!他没有让愤怒焚毁了自己,而是沉潜下来发“愤”著就了辉煌的《史记》。不要放纵自己的愤怒,不要让愤怒的火苗倒过来反噬自己,而应该让它成为自己“上下而求索”的动力。现实中有丑陋,世界上有不公,我们能不能通过自己的点滴努力去改变它,尤其是从自己的一举一动开始?你现在是一名学生,你还有宽阔得像太平洋一般的发展空间,你能否确立自己的人生理想,你可曾准备为“比太阳还要有光辉”的公平正义的实现而贡献力量,并且让每一天的学习都成为理想朝圣之途的一部分?不要停留在“愤”的情态中怨天尤人,要“发愤”,而绝不让自己“发疯”。
你很喜欢韩寒,我们有同好。韩寒身上有一种非常可贵的品质,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那是一种超强的“抗击打能力”,一种不轻易被琐碎情绪干扰的品质。他虽然有“粉丝”无数,但同时又受到过多少明枪暗箭?自他十七岁出名以来,讽刺、打击、诽谤之类从未绝迹,你看他几时哼哼唧唧过?如果他整天为这些事情而愤怒,因这些事情而抑郁,那他大概早进康复医院去了。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他清楚自己更重要的事情或使命是什么――虽然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还担负什么“使命”。他的很多言论,难道不是希望现实变得更合理更美好一些吗?
我还要纠正你的一个看法,即“愤”似乎是与“悲观”联系在一起的。在我看来恰恰相反,悲观的人、心冷的人、绝望的人,是很少会愤怒的。愤怒是一个人炽热的生命激情的自觉调动,是你所信奉的“应该状态”与“实际状态”之间落差太大而发出的轰鸣。你鄙薄恶,是因为你尊奉善的价值;你痛恨丑,是因为你皈依美的信念。所以,请管理好自己的情绪,珍藏好自己对真善美的那份向往,努力“发愤”,脚踩着现实的土壤,向着理想的星空趋近。我希望,十年、二十年以后,你不会回过头来嘲笑,嘲笑自己少年时这份带着朝露的愤怒。
【选自《新浪・博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