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公司总经理：股市里没有推手，只有赌徒
时间：2020-04-24 05:18:21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这个行业没有幕后推手。证券市场的所有参与者都在博弈，今天看见的就是博弈的结果。为什么你们会好奇所谓的幕后推手？因为你们不了解，把不了解的人当神仙妖魔看，了解了就知道了，大家都是赌徒。
“你以为这个行业都是什么？财经精英？证券高手？屁！一桶潲水！”
大同是国内某证券公司最红的分公司总经理，70年代末人，但已从业十年。他在读硕士文凭，但经常挂在嘴边的是：“我就是个中专生”——不是他矫情，他的脱产教育确实只到中专。
采访延期了一天，因为大同被叫到总部去了，原因是两个违规的下属大闹了他的办公室，拍着大同的桌子对吵了半天，影响很坏，他被叫去听总裁上了一堂“在特殊时期如何与下属打好关系”的政治课。这是半年来大同第二次被总裁训话，上一次他被当成了证券业的典型在行业大会上被点名，身为总经理，他在自己的营业厅里与竞争对手的业务员大打出手，两边都见了红。
但大同认为半年前那一架是打值了的。
“人有时候是需要点坏名声的。”这是大同得出的结论。今年4月后，总是有竞争对手的业务员盘踞在大同营业厅的附近，后来甚至到了营业厅里拉客。大同在开大会的时候表态：“要是再看见这些人，就请出去，要是不听话你们就动手，出了问题算工伤，打到对方了，我出医药费。”
但还是没人动手。
一天上午，办公室主任对大同说营业厅里一个诡异的小伙子连续出现一个星期了，后来调查是竞争对手XX证券的。大同腾地就站起来了，走到营业厅，直接抓到那小伙子，大同刚一开口，对方就开始叫嚣：“我就是，怎么了？”
大同一拳就上去了，两方打了起来。
“那段时间我是烦到了极点，股市滑得没道理，公司里也是一团糟，我是一肚子火。其实现在想起来，当时还是不该动手的，那小伙子在我办公室哭了一个小时，年轻人气盛，没受过那么大委屈。”刚满30的大同这样说。
我以为我能战胜市场，但失败了
大同还有钱在股市里困着，他也不记得有多少：“几十万吧，不多。”
对客户和下属，大同的说辞是：“早就出来了，我怎么会亏？”
跟朋友，或者平级的证券业一些老总在一起玩的时候，大家就说故事来解嘲：谁谁谁又亏了几十百来万；谁谁谁出来又进去了；谁谁谁输得连送“腿子”（情人）的钻戒都想要回来了……“嘿，其实都是在说自己。”
大同一直没离开过股市，但不跟别人说自己的买卖记录，不是因为小气，而是他自己也底气不足。“6000点的时候我在，在那之前，我只在4500点的时候出来过一次，因为我发现这个股市我看不懂了，没道理可循了，有点担心，所以出来了，但是看势头好，又杀了进去；跌到5000点的时候，其实我也幻想能反弹，真的是‘幻想’，和很多股民一样；等到4000点，我出来了，但是没多久又进去了，一直到现在。”
大同认为自己和千万股民只有一点区别：“当时我比大多数人盲目自信，认为自己能战胜市场，现在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现在想起来，自己其实是太不自信，为什么我在5月30日（4053点）出来了又要进去？吴敬琏先生说我们的股市是赌场，一点都没错，你说赌局有规律吗？”
现在说话的人少了，市场好的时候，大同每天都能接到很多电话，拐弯抹角问行情的多，也有不少感激的，行情下挫的中前期，会有一些打电话来骂娘的，但是现在安生了，大家说都懒得说了。
“如果现在客户再问我该怎么办？我会说如果你手头有足够多的现金，就保持实力。如果没有钱，就割肉。” 大同的态度是如此，他的股票也仍然在股市里放着。而问他说“有足够多的现金”是什么尺度，大同沉默了会：“有饭吃有衣穿，我是不看好2009年中国经济的，更不看好股市，我们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赌徒的面目
2007年底的时候，见到大同，跟他讨论到年终奖的问题，大同说，营业厅的前台今年全年收入在30万左右，而他自己当时还是个副总，他没有说自己能收入多少，只是感叹五十多万的个人所得税让人觉得很费解。
今年大同提正了，但是糟糕的市值让他原本可以是去年双倍的薪水打了水泡。“不过你要是问我心疼不心疼，我觉得是无所谓的，我对这个东西不是很有概念。只要还有人炒股，只要我还在这个圈子里，我肯定就有翻身的时候。”——听上去，仍然是“十分赌徒”。
“这个行业真的是暴利，有时候拿钱会拿到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我们付出了什么吗？没有。不过就是跟着大行情走，比农民兄弟还‘靠天吃饭’，跟专业性没有太大关系的，门槛很低，这点上倒是和中国股民的情况差不多的。”
下属形容大同是没有任何人生乐趣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工作、回家、看书。
“我是从底层证券从业人员开始做起的，几乎见到了整个行业的形形色色的人，这个行业有钱人非常多，但是人格变态的更多，至少今天我还比较正常，就尽量不往那个圈子里蹚。”
“纸上富贵是没有安全感的。”这是大同对行业众生态的描述。
“别的行业经手的是产品，而这个行业经手的就是赤裸裸的金钱，80万年薪的人，每个月看见的也是上千万的现金流（不仅仅是数字），行业太暴利，受到的诱惑太多，身边的陷阱就更多，所以在这个圈子里，勾心斗角很厉害。”大同酷爱读史书，尤其是明史，信奉一句话：“所有的历史都是现代史。”
跟大同开玩笑说，他似乎对政治权术这套东西很有兴趣。他分辩说：“没有办法，稍微不小心，受损的不仅是经济利益，可能还会把自己‘玩进去’。”
炫富是这个圈子中上层的另一个特征。
“买车，肯定是买贵的，而且是要大家都知道贵的，一定要配个司机，自己不开车……高尔夫也玩，走到哪都带上球杆，一定要最好的，你说的二三十万会费根本不算贵，但是很少去，有时间都赌钱去了，大家似乎都喜欢赌，喜欢博弈，几乎成了天性……高级会所其实很少去，这个行业不像其他企业的人，喜欢标榜，喜欢圈子，很多人还是比较隐蔽的，只和自己圈子的人玩，不然就自己跟自己玩……奢侈品？什么是奢侈品？有钱买得起的就不是奢侈品。高点位的时候，很多人每天能赚几辆法拉利，我们开会，看见连随身秘书都是万宝龙、LV……喜欢玩女人，其实不是因为圈子里的男人色，而是太多女人往上扑，我们看起来就跟一件衣服一样，是她自己把自己弄廉价了……毒品不碰，圈子里很少碰毒品的，因为大家都是很理性的动物，你可以说无知，但是不是无智的一类，每个人的性格都非常非常谨慎，所以不会碰毒品……”
在大同看来，证券业的人从心态上都是暴发户，和煤老板没什么区别，不过更有赌徒心态。
“这个行业里人的暴富可能就是几天时间而已，一个人如果有钱有权，但是没有人格塑造的过程，没有经历过沟壑，那在人格上绝对是扭曲的。”大同像是在说别人，跟他毫无关系。
采访间隙，记者包里手机响了，因为包太大，记者没翻到，一着急，把包里的大件物品：钱包、化妆盒、小本子全抓了出来，放在桌上，歉意笑笑。
大同示意没关系。
电话结束，大同说：“你用Dior的化妆品是来‘炫’的吧，其实并不好用。”
记者对大同的敏感感到吃惊：“免税店买的。”
“什么时候再去免税店，帮我也买点，这个市况下去，我老婆只能用玉兰油了。”
对话
A股市场，永远在猜，永远在赌
《风尚周报》：一年来，上证综指最大超过了70%跌幅，最大的输家是不是中产？
大同：不是，是政府。缩水最大的是国有股，而政府在这样的重创下，信用受到了很大的质疑，这样的损失是不可衡量的。如果你要说股民里受损最大的，当然是中产。一场股灾，消灭了大部分中产——当然，这里的中产是你们媒体定义的，我不认为中国有中产，数字上的泡沫只是游戏里的筹码而已。
《风尚周报》：有没有哪个行业是股市的风向标？
大同：股市是有同步性的，没有什么风向标。不过如果一定要说是否有什么重要因素，基金公司倒是，他们在助涨助跌。有人说，希望某些因素来稳定这个市场，不要这样大起大落，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市场参与者能稳定这个市场。
《风尚周报》：什么是当前股民最该具备的心理条件？
大同：谨慎。其实这不是现在才该具备，任何时候股民都该谨慎。中国股市就是赌博，指望长赢不输是不可能的。
《风尚周报》：A股多少点是比较合理的？
大同：这个市场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只要还有人性贪婪的弱点，这个市场就会昌盛下去。也是因为还有人性的贪婪，这个市场就没有顶没有底。就因为你永远在猜，所以永远在输。
《风尚周报》：巴菲特说研究股市前，该多花点时间研究企业，我们的股民是不是也该这样做？
大同：没必要，在国外的证券市场像巴菲特说的那样做是必要的，但在我们的证券市场没有意义。我们的市场从建立开始就是畸形儿，它不是经济状况，企业状况的晴雨表，那还有什么参照的必要？
《风尚周报》：这个市场背后的幕后推手们起到了多大的作用？
大同：这个行业没有幕后推手。证券市场的所有参与者都在博弈，今天看见的就是博弈的结果。为什么你们会好奇所谓的幕后推手？因为你们不了解，把不了解的人当神仙妖魔看，了解了就知道了，大家都是赌徒。除了耶稣、佛祖，没有人会对无关自己利益的事情关心，但证券市场里，只要你关心了，参与了，必然产生结果，证券从业人员如此，股民也是，所以没有什么幕后推手。
《风尚周报》：股市很疯狂的时候，你是否也认为可以冲上一万点？
大同： 没有想过，上了4500点后，我就看不懂了，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风尚周报》：现在肯定有很多客户缠着问该怎么办，怎么办，你和同事们会怎么说？
大同：上涨的时候错过了，失去的只是机会，但下跌的时候出来，失去的是真金白银。这个听上去比较虚，但我能说到的就这一步了。而业务员会对他们说：不要离开，但要回避。就是说，别再补仓了，但如果手头还有钱，就别出来。其实都一个意思。
《风尚周报》：报表、经济学家、基金经理的话可不可信？
大同：报表我是从来不看的，90%的预测都是错的。牛市的时候吹嘘说报表多厉害，那不过是巧合，整个大环境好，当然厉害。主流经济学家的话我也不听，体制内的人会让你输得内裤都没了；基金经理恨不得你死也死在股市里，他是靠管理费来获得收入的，你说能听吗？我倒是更愿意去和老股民聊。
《风尚周报》：行情好的时候，你见过最疯狂的人到了什么地步？
大同：我和一个私募聊天，中途他接到电话，然后电话里操控下属炒盘，五分钟，挂电话的时候没表情地对我说：“三台宾利”。
《风尚周报》：那么股民呢，有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大同：股民最疯狂的时候是在跌的时候，而不是涨的时候。我们营业大厅经常遇到股民把我们的显示器倒过来，盯着发呆（倒过来看K线图是上扬的）；还有人夏天的时候把营业大厅空调开到十多摄氏度，穿着棉衣在大厅玩游戏，手边就放着刀，谁也不敢说什么。
《风尚周报》：那么你们呢？有没有什么疯狂举动？
大同： 你说医院里看惯了生死的医生，还会因为某个病人死去哭吗？无所谓的，风水轮流转，起起落落都是暂时。这个行业有太多的亿万富翁，也有太多人一夜破产，习惯了。你们不要以为市况不好，我们这些从业人员就特慌张，没有的，很坦然。
《风尚周报》：这个行业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大同：收入高，不会灭亡，只要还有人为钱疯狂，我们就有饭吃。赌博真的能让人着迷。要是有一天我混不下去了，就去做财经写手，可读性会比你们写出来的东西都更真实，更跌宕起伏，我现在还在圈内，很多话，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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