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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19-02-12 05:45:17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摘 要：林良是明代中期著名的画家，其画作开有明一代宫廷绘画的新气象。李梦阳是明中期的文坛领袖，文学追求主张“尚情求真”、兴复古雅，反对“台阁体”的浮靡文风。林良《双鹰图》精工的构思，力度的张扬，画风的突破，引发了李梦阳的写作灵感，创作了《林良画两角鹰歌》，两作品均是不同艺术领域中的奇葩。两位异代知音的相和，有着深层次的共同原因。
关键词：林良 《双鹰图》 李梦阳 《林良画两角鹰歌》
林良（约生于1428―1494前），是明代中期的著名画家，关于其生平最为详细的记载见于《广东通志》，云：
林良，字以善，南海人。少聪颖，以赀为藩司奏差。能作翎毛，有巧思，人始末之奇也。市政使陈金假名人画，良从旁疵谪商评。金怒，欲挞之。良自陈其能，金试使临写，惊以为神，自此腾誉缙绅间。时复绘花草，曲尽其妙。虽祖黄筌、边景昭，然荣枯之态，飞动之势，颇自心得，遂成一家。始，主事颜宗善山水，知府何寅善人物，皆乡先生也。良每学之，独畏宗，曰：颜老天趣为不可及也。晚复为白描小景，然终不及翎毛花草之工。后拜工部营缮所丞。夤缘巨 ，得直仁智殿，改锦衣卫镇抚。良善谑咏，已而沾士大夫膏馥，为诗始颇有可观者。都御使何经号敏捷，日与之剧饮唱和，或顷刻成诗百篇，因结为兄弟，良由是名益显云。①
林良少小就有才华，但出身寒微，由他当面指出高官假冒伪劣的画作，可见其性格是偏于耿介的一路。后来因其能“绘花草”，“然荣枯之态，飞动之势，颇自心得，遂成一家”，绘画能自成一家，因祸得福，反而得到了达官的赏识，至此声名鹊起。林良早先善于画花鸟画，晚年后转为画风向景物画，但是却达不到花鸟画的水准。林良后来也喜作诗，与工诗的士大夫往来密切。
林良开创了明代水墨写意花鸟画的先河，《明画录》卷六载：“林良……弘治间以荐入供事仁智殿，官锦衣指挥。著色花果翎毛，极精巧，取水墨为烟波出没，凫雁 唼容与之态，颇见清澹。树木遒劲如草书，人莫能及。”②《图绘宝鉴续编》说：“其放笔作水墨禽鸟树木，皆遒劲如草书，人皆不及。”③今人评价其画“气势沉雄自若，在明代院体画中独树一帜，并对后世画坛，包括宫廷画家、职业画家、文人画家，产生重大影响。……明代的水墨写意花鸟画，由林良开派，以后耕耘其间者接踵而至，如沈周、陈淳、徐渭等，一步步将写意法推向臻境，并成为明代花鸟画最流行和最富成就的一种形式，终汇就明清泱泱大观的写意花鸟画风。林良无疑起了先导作用。他在花鸟画的发展史上，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④林良的画风以遒劲沉雄为主，笔法劲健豪爽，用笔迅疾而沉着稳健，讲求法度，其绘花鸟画以注重神似为先，在当时以惟妙惟肖、艳丽工巧的绘画风格为时尚的宫廷绘画中独具一格。
林良的《双鹰图》（如图）为水墨写意，画面主体为两只苍鹰，一只苍鹰伫立于嶙峋突起的山崖之上，俯身下望，凝神不动，双眸漆亮，似已锁定目标，双翅呈将开却未开之状，好像随时要振翅高飞，从万尺高空奋力搏击。另一只苍鹰站立于苍劲的古树枝上，回首探视，似也发现目标，与另一只苍鹰相互配合，使整个画面动中有静，静中有动。画面左下方为嶙嶙怪石，锋棱矗立，凸出一角，中间部分为缠绕藤枝的两株古树，苍劲有力，上部为几枝竹子，疏朗自然。整幅图画动静结合，张弛有度，笔法遒劲有力，展现了苍鹰凝神专注，刚猛勇武，无所畏惧的神态。
李梦阳（１４７３―１５３０），字天赐，又字献吉，号空同子，陕西庆阳（今甘肃庆阳）人。弘治五年（１４９２）陕西乡试第一，弘治六年（１４９３）中进士，以气节名世。弘治时曾鞭挞外戚张鹤林。武宗时，因代尚书韩文疏草弹劾宦官刘瑾，下狱几死，刘瑾诛，起任江西提学副使，又因事夺职。后又因朱宸濠案几死。李梦阳一生五次下狱，跌宕坎坷，但人生信念却始终不渝，是明代士大夫的楷模，有《空同集》（六十六卷）。文学上，李梦阳是明代 “前七子”派的领袖，文学思想与创作以“真”为基本原则，他曾在《诗集自序》中说：“真诗乃在民间”⑤，提倡“遇者因乎情，诗者形乎遇”⑥卷五十一梅月先生诗序说：“天下有殊理之事，无非情之音。何也？理之言常也，或激之乖则幻化弗测，《易》曰‘游魂为变’是也。乃其为音也，则发之情而生之心者也。……感于肠而起音，罔变是恤，固情之真也。”⑦卷五十一结肠操谱序强调文学创作中真情的重要性。李梦阳诗风以豪放见长。《四库总目提要》说：“考明自洪武以来，运当开国，多昌明博大之音；成化以后，安享太平，多台阁雍容之作，愈久愈弊，陈陈相因，遂至口单缓冗沓，千篇一律。梦阳振起痿�，使天下复知有古书，不可谓之无功。”⑧对李梦阳的文学功绩给予了高度评价。
李梦阳以一介寒士崛起文坛，狂飙突进，能一扫台阁体萎靡软滑的浮靡之气，令天下士夫为之侧目，实与林良在明代画坛有异曲同工之妙。林良在画作中所体现出来的刚劲之气，无畏的精神，精妙的画法，巧妙的布局，对院体画风的突破，自然使李梦阳感同身受，引起了他的创作灵感，故而他在看到林良《双鹰图》之后，就做了一首七古长诗――《林良画两角鹰歌》，诗云：
百余年来画禽鸟，后有吕纪前边昭。二子工似不工意，吮笔决眦分毫毛。林良写鸟只用墨，开缣半扫风云黑。水禽陆禽各臻妙，挂出满堂皆动色。空山古林江怒涛，两鹰突出霜崖高。整骨刷羽意势动，四壁六月生秋?。一鹰下视睛不转，已知两眼无秋毫。一鹰掉颈复欲下，渐觉飒飒开风毛。匹绡虽惨淡，杀气不可灭。戴角森森爪拳 ，迥如愁胡眦欲裂。朔云吹沙秋草黄，安得臂尔骑驷 ？草间妖鸟尽击死，万里晴空洒毛血。我闻宋徽宗，亦善貌此鹰。后来失天子，饿死五国城。乃知图写小人艺，工意工似皆虚名。校猎驰骋亦末事，外作禽荒古有经。今皇恭默罢游燕，讲经日御文华殿。南海西湖驰道荒，猎师虞长俱贫贱。吕纪白首金炉边，日暮还家无酒钱。从来上智不贵物，淫巧岂敢陈王前。良乎，良乎！宁使尔画不直钱，无令后世好画兼好畋。
诗歌从明代花鸟画的历史叙起，谈及大家边昭、吕纪，为林良张目，拈出林良画作的特点――“工意”――强调其以水墨作花鸟别开一家，不亦步亦趋、专以形似为法，而是以神似为准的特点。从整体上对林良的画作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其一经挂出就会耸动满堂、使人动色。然后具体描述画作之中的图景，对于双鹰的神态与英武之气以极其遒劲的笔力再现出来，写双鹰的生活环境是“空山古林江怒涛，两鹰突出霜崖高”，壮观苍劲中令人感到一种蓄势待发的气势。然后抓住林良神似的画风，在想象中以白描的手法，写双鹰的气势，令观画者觉得其声色飞动，有风云色变之态，纵使随着岁月的流逝，绢色减退，但双鹰的英锐之气也丝毫不减，与林良画意相表里。其“草间妖鸟尽击死，万里晴空洒毛血”，作者的心态情绪也渗透其中，李梦阳的雄心壮志，一腔热血，及壮志未酬的悲哀也一一融入其中。然后，由画作而言及时事，以宋徽宗事为例，认为游猎、绘画毕竟为人生“末事”，希望“使尔画不直钱，无令后世好画兼好畋”，再回到画作中来，提出了自己的忠告。
李梦阳这首诗歌由林良的画作而展开，开阖跌宕，其中虽多袭杜诗处，但联想丰富，寄托深远，能法古人而自出己意，胡应麟在《诗薮内篇》卷三中就说：“题画自杜诸篇外，唐无继者。……惟李献吉……模写精绝，而豪宕纵横，几欲与杜并驱，真杰思也。”⑨全诗气象宏大，笔力纵横驰骋，沈德潜说：“从画说到猎，从猎开出议论，后画、猎双收，何等章法！笔力亦如神龙蜿蜒，捕捉不住。”⑩ 《问花楼诗话》卷二中说：“然梦阳《拟古》诗以及《东山草堂歌》《士兵行》《林良画两角鹰歌》，独标风格。”{11}汪端说：“《林良画两角鹰歌》，此诗可谓空同七古压卷……”{12}今人也评价说：“全篇气象廓大，变化多端，一如春秋纵横家声口，兼挟汉司马《上林》、杨雄《羽猎》诸赋之风神。”{13}李梦阳的这首《林良画两角鹰歌》实可看作是其代表作。
分析这两位异代知音的相和，他们相同的低微出身，相似的性格，对诗歌绘画相同的爱好，又都是明代中期在各自领域中承前启后、开拓创新的人物，古语云“文如其人”，其实“画亦如其人”，林良在画作中体现出的刚劲勇猛之气，变化革新之风，对当时艳丽工巧的宫廷绘画的冲决，正与李梦阳冲破明中期以来浮靡软滑的台阁之音也有同理，故而引发了李梦阳的创作灵感。深层次上，明中期之后，新的经济形态的出现，市民审美情趣的高涨，林良画作的写意追求，与李梦阳在诗歌中以“真”为主的追求，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这也是引发两人共鸣的重要原因。
① 黄佐：《广东通志》（第七十卷），嘉靖二十九年刻本。
② 徐沁：《明画录》（印晓峰点校），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③ 韩昂：《图绘宝鉴续编》，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814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
④ 丁勤：《谁遣图画留人间――林良及其绘画研究》，《艺术百家》2005年第1期。
⑤⑥⑦ 邓云霄、潘之恒：《空同集》，万历三十年刻本。
⑧ 永 ：《四库全书总目》（第一百七十一卷），中华书局1960年版。
⑨ 吴文治：《明诗话全编》，江苏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⑩ 沈德潜、周准：《明诗别裁集》（第四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
{11} 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12} 汪端：《明三十家诗选初集》，清同治十二年蕴 兰吟馆刻本。
{13}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选：《金元明清诗文精华》，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1XZW033）、陕西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专项科研项目（11JK0239）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 者：师海军，文学博士，西安财经学院文学艺术系教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文献研究。
编 辑：郭子君 E?鄄mail：guozijun0823@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