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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凶手(上)】 凶手

    时间:2019-02-17 05:40:29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这件事我必须得从童年说起,尽管事隔多年,但在我的脑海深处,有一个场景始终记忆犹新。那是在一个凉意浓重的深秋,我的大姐抱着我,在一片浓密的林子里穿行,那一年我两岁,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一场景,因为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个记忆,就是在这次之后,我才正式开始了与世界的相互观照――世界发现了我,我也意识到了世界的存在,这是一个生命的混乱与挣扎的真正起源。
      我记得大妇对我说,这次给妈妈扫过墓之后,要很久才能再来,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们要忍住自己的思念了。大姐一边在林子里面走着,一边对我唠唠叨叨地说着这些。但我完全不懂大姐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对世界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和了解,更不懂得对来自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再说,我的注意力也已经被另外的事情吸引了,我看见了我们身后跟着一个奇怪的妇人,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她的下身穿着黑色的长裤,上身穿的是―件印有粉红色碎花的白色上衣,那件上衣让我感觉似曾相识,但我又实在没有能力想起究竟在哪里见过,我说过,这是我与世界的第一次碰撞,而在这之前,世界不过是一片混沌。
      她的样子非常奇隆,脸色就像是一张纸―样苍白,身形异常瘦弱,以至于那些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挂在一些树杈上;尽管林子中没有一丝风,但她却在不住地飘忽着,那样子就像是风中的一根羽毛,她―会儿飘上了树梢,―会儿又落在了地上;甚至有那么一会儿,她坐在了一个树杈,或者说是挂在了树权上,在冲着我微笑,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那种微笑中的亲近和温暖的东西,但这些亲近和温暖的东西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心哩上的舒适感觉,相反,我所感受到的只有无限的恐怖和诡异:我看见洒入林子的阳光被树叶切割成了凌乱的碎片,但并不能落到她的身上,它们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扑打在了地面上――她仿佛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幻影。
      我弱小的心灵已经像一张弓―样在绷紧着,我不敢说话,不敢再大声喘气,我俯在大姐的肩膀上,自己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
      大姐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些,她微微回头问我:“小童,小童,你在干什么?”但我没有给她任何的回答,只是用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领,而身子却在往下面缩。
      大姐立刻也变得紧张起来,她又问:“小童,你是看见了妈妈吗,是的话你就闭上眼睛,别去看她,她已经死了,不再是和我们一个世界的人了,你闭上眼睛,别再去看她。”
      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了大姐的身上,我感受到大姐的身体也正在变得紧张,而她的喘息也开始变得急促和不安,终于,她开始加快脚步,小跑起来,并越跑越快,我的身体感受到的颠簸也开始变得剧烈,我伸出手抱紧了大姐的脖子,把面孔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脖子上,我甚至听到了她的心跳声以及冲撞在她的血管中的恐惧,我把眼睛闭得更紧,我听到了大姐终于喊出声来:“妈妈,你别吓我们,妈妈,你别吓我们!”大姐惊恐万状的声音像是一只被突然关进了密室的小鸟一样,在林子中茫然无措地四处奔突。
      那一年大姐十二岁。
      之后,时光之流拖曳着我,跨进了我人生中最阴郁的岁月――我印象中的童年从来就没有晴朗过,连阳光都是发霉的,而到了雨季,我生命的各个角落更是布满了散发着潮湿和忧郁味道的长长绒毛,就是在那个夏季中最晦暗的某一天,我的生命中突然发生了一个变化。我学会了思考,我甚至没有感受到它究竟是怎样发生的。我只记得那天有蒙蒙小雨,又细又小的雨丝,漂浮在空气中,几乎让人难以觉察,我站在院子里,任裹挟着丝丝凉意的粘稠雨丝自面孔E飘拂而过;忽然,隔着院墙,我看到墙外的街道上有一些淡淡的青色烟雾正在缭绕而上,好奇心驱使我走出了院子,来到了街上,我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皮肤黝黑的老太婆正蹲在街道的中央,她l的面前是一堆纸钱,她正在试图点燃它们,她居然做到了,那堆纸钱在冒了一阵青烟之后,终于燃烧起来,我走得更近一些,我甚至听到老太婆的口中在念念有词,她的手中握着一根细小的木棍,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用木棍去翻动那些正在燃烧的纸钱,终于,火焰越烧越旺,很快就把那堆纸钱烧成了一堆黑灰,但老太婆并没有急于走开,她用手中的棍子在那堆灰烬中拨拉着,直到确认所有的纸钱都已经燃烧干净,她才站起身来,在身上拍打了几下。然后提起放在面前的竹篮子,转身颤巍巍走了。
      于是,我也打算离开,就在这时,蒙蒙细雨中突然很突兀地卷起了一股旋风,就在那堆灰烬的不远处,它打着旋儿,向那堆灰烬靠近,在接近之后,那堆纸灰突然爆开,许多的灰烬在旋风的牵引下,打着旋儿飘散在空中,并向四处扩散,它们飞舞在空中,并很快占领了更大的区域,像天女散花一样几乎就要将我笼罩在了其中,我感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几乎就在一刹那间,我感觉到了我的周围突然多出了许多其他的东西,那是一些有灵性的东西,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情绪的波动,它们的情绪忽忧忽喜起起伏伏,时而明朗、时而幽暗,他们充塞和占据了纸钱灰烬所飘浮的所有空间,但却又丝毫不显得拥挤,他们追逐着那些纸钱的灰烬在空中飞舞着,浑身散发着潮湿、阴冷和腥臭的气味。我回头四处看,整条街道除了我,再没有另外的一个人,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透彻身心的孤独和冰凉,仿佛我此时已经是身处在了一个布满着寒冰的地狱。它们终于发觉了我,它们暂停了追逐。飘浮在空中,向我这儿看,仿佛它们是正常的,而我是怪异的,它们开始窃窃私语,声音时大时小,但始终乱糟糟的,这噪杂的低语声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个,充塞着我的耳朵,撞击着我的耳膜,但我听清楚的始终就那么一句:“这小子注定了要一生迷乱在我们的世界里。”
      它们在说谁?谁注定了要一生迷乱在它们的世界里?是我吗?我的心里充满了疑问。
      我喃喃自语着走开了,回到了院子里。那时,离中午十二点钟还差一些时间,姐姐还在学校里,也许再有半堂课的时间,她就可以结束煎熬,在下课的铃声中冲出校门,回到家里,为我做饭,填饱我的肚子、以及抚慰我充满着恐瞑和抑郁的小小灵魂。但现在时间还没有到,我只有坐在门槛上等,后来雨滴居然变大了,在它们从天上落下来的过程中,还可以听到唰唰的声音,这样的雨滴已经足以将人淋得湿透,并且它们还在越来越大。十二点钟已经渐渐过了,姐姐还没有回来,一定是被雨隔在了学校,而我的肚子已经在咕咕直叫了。我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默默地忍受着流动缓慢的时间所给我带来的折磨。
      后来我回了头,竞发现院中的泥地上散落着许多鲜红的花瓣,我被吓了一跳。我抬了头,去注意院中的石榴树,发现它们果然是来自那里,那些鲜艳怒放多日的石榴花瓣,像一丛丛火焰一样挂在枝头,但在今天,一场雨水摧残了它们;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和悲伤,我去注意那株树上曾经开得最大最鲜艳的几朵,发现它们果然都已经消失了。淑丽、晓兰、春娇……哀伤开始潮水一样漫上我的灵魂。
      淑丽、晓兰、舂娇她们几个或许是村里最美丽的小女孩。从她们的个头看,比我似乎要大上那么一岁或 两岁。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发现了她们,她们像是几个小天使或蝴蝶一样,聚集在我家院门外的那片空地上,在轻快地蹦蹦跳跳着,玩踢毽子或跳绳的游戏,她们嬉笑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天上的风铃的脆响,它们吸引了我,我觅声而来,站在距离她们的不远处,欣赏她们舞蹈一样轻快优美的跳跃身姿,我觉得这是人世间最美的景象了。那天,我就这样站在旁边,看得如痴如醉,直到她们其中的一个注意到了我,她指着我向她的同伴们示意说:‘你们快看,那个黑不溜秋的小子有多丑,你们看他的肚子,圆鼓鼓的,像不像一只烂肚子蛤蟆?”其余的回了头,都向我这边看,看过我后,她们哄笑了起来:“哈哈,还真是像啊!”她们一边向我指指点点着,一边继续哄笑,一直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她们从地上捡起石块、木棍和一切可以随手捡到的垃圾,投向我,她们对我喊:“滚开,快滚开,傻子、乞丐、烂蛤蟆,快滚开!”她们用她们所能够想到的最具羞辱性的词汇对着我吆喝,我只好用双手挡着头部逃开,我逃回了院子,关上了栅栏门,却发现他们并没有追来,她们只是在原地哄笑,但我已经没有了再次走出去的勇气,我只有躲在栅栏门后面继续窥望她们;她们那么美丽,像一群骄傲的小公主,盛气凌人、遗世而立、高高在上,就像石榴树上的那些火焰一样迷人的花朵;最后我明白了,她们就是花朵。
      在她们离开后,我来到了石榴树下面,从那满树的火焰中找到了最为鲜艳的几朵,我分别把她们叫作淑丽、晓兰、春娇一以后我可以无所顾及地欣赏她们的美丽了。
      但现在,一场雨使她们零落成泥。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姐姐回来了,但带回了她在学校的所有东西,凳子、书包、文具。她说她决定辍学了,因为她需要时间照看我。那个时候我还沉浸在满地花泥的哀伤中,我还理解不了美丽的东西为什么会如此易逝,淑丽、晓兰、春娇她们是否也会这样?
      那一夜我失眠了,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我双眼瞪着屋顶到了大半夜,才总算是昏昏睡去。但我的睡眠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来自外界的动静扰醒了,我在迷迷糊糊中睁开了眼睛,发现我的麻边坐了一个女人,黑暗中我看不清楚她的穿着和模样,但我看清楚了她充满慈爱的眼神,我没有在意,我以为这只是我正在做的一个梦,我翻了一个身,然后面朝床里再次昏昏睡去。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了,但那个女人仍然坐在那里,这一次我看清楚她的样子了,瘦骨嶙岣的身型、惨白的面孔,看上去一脸的病容,我猛然想到了她是谁,我见过她,就在几年前的那片林子,姐姐抱着我,我们在惊恐中奔跑……
      我又一次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浑身都在发着抖,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我听到了姐姐在床边叫我:“小童,小童,快起床吃早饭了。”我睁开了眼睛,天色已经大亮,姐姐开始过来帮我穿衣服,她一边帮我穿着衣服,一边在嘴里咕哝着:“我真是糊涂,昨天是娘的三周年祭日,我竟全忘了。”
      那一年我5岁。
      5年后,父亲从一个国营矿山退休回来了。这一年他45岁,这―件事是他一生的荣耀,因为,作为那座矿山资深的老干部,他能以距离实际退休年龄10年的差距,而办了退休手续,并拿到了不需要上班就可以享有的每个月的固定数额退休金。这件事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够办到的,值得他在后半生的岁月里,向任何一个人吹嘘和炫耀。
      我记得那天是一个星期天,我正坐在门口的亮光处写作业,突然听到了门外有噪杂的人声和卡车的机器轰鸣声,我听到姐姐说了一句:“一定是爸爸回来了。我去接他们。”姐姐飞快地向门外跑去。一会儿后,我看见在我10岁之前仅见过几次的那个壮年男人进了屋,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那个男孩是个14岁左右的少年,女孩年龄要小一些,大约十二三岁,他们的肤色都和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妇人非常接近,白皙、娇嫩,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那位我称之为父亲的男人从我身边走过时,高傲地瞟了我一眼,自豪地笑了笑,然后朝我轻踹了一脚说:“滚开,好狗不挡道。”我挪到了一边,然后又有几个年轻人抬了一些家具进屋了,他们反复几趟,抬进了许多家具,然后又眶里哐当的折腾了好半晌,弄出了好大的噪音,才摆好了那些家具。然后,他们离去,汽车也开走了。
      父亲在一张他带回来的椅子上坐定,点燃了一根烟,然后向我这边看。我不知所措,只是低了头看书。父亲说:“抬头,小子。”我拾起了头,父亲把目光瞟向那个女人对我说,‘知道这是谁吗?她以后就是你的妈妈,现在就立马给我叫一声妈妈,快点!”这分明是命令的口气,我更加不知所措了,“妈妈,”这个词语对我来说太过于陌生了,我有记忆以来几乎还没有用过。我的心情立刻变得无比紧张,嗫嚅着,面孔憋得通红,难受了半晌,却始终没有能够叫出一声。父亲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骂了我一句:“你他妈的,你这孩子是猪吗,怎么哼都不会哼一声。”站在门口的姐姐隘忙走过来,乖巧地对着那个女人叫了一声:“妈妈,我是朵朵,他是小童,您别和他一般见识,他还小,才10岁,人又老实,怕见到生人。”姐姐又看了看那个女人身边的男孩和女孩说,“这两个不用说就是弟弟和妹妹了?”姐姐的脸上堆满了乖巧和献媚的笑容,她又对那男孩和女孩说,“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也就是你们的大姐了,你们会叫一声大姐吗?”那男孩和女孩就分别对姐姐叫了一声:“大姐。”姐姐立刻夸他们说:“外面的孩子就是见过世面,和我们山里的野孩子不一样。”
      三个月后,姐姐出嫁了。我记得那天仍是一个雨天,整个上午姐姐都在哭泣,没有其他人在身边,姐姐关紧了她的房门,只把我留在了她的身边,我看着她泪流满面,似乎满怀忧伤,我的心里也充满着无限的感伤,但却毫无办法。我不懂得该怎样来排遣自己的哀伤,更不懂得该怎样来安慰她。在哭了许久之后,姐姐才抬头对我说:“小童,姐姐最心的就是你的倔脾气,以前有姐姐在身边,可以护着你,但以后的日子得要你自己去面对了。你已经10岁了,不再是个孩子,该学会保护自己了。经过几个月的观察,我不觉得后母是个好人,以后的日子里你要多加小心了,要改掉从前的习气,要学会乖巧、柔顺,这样你会少吃一些亏。”姐姐规劝我的语气那般沉重、压抑,几乎使人喘不过气来,我靠近姐姐,抱住她的腰,努力地尝试着去抵抗那种几乎就要窒息的感觉。
      我始终没有学会叫那个女人―声妈妈,这个陌生、冰冷和深藏不露的女人并不能让我感受到丝毫的温暖和信任。但我的顽固不会给我带来任何的好处,它只能使我更加孤立,没有人当我是存在的,除非我碍到了他们的事,或挡住了他们的道,引起了他们的憎恶。憎恶必定不是一种好东西,否则他们不会急于把它从自己的心里彻底清除――他们清除它的唯一办法是一脚把我踹开――父亲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那天他从田里回来,可能是因为累,急需找张椅子坐下休息,但那时屋里已经没有椅子了,那时我正在门口写作业。我坐 的是一张矮椅子,放书和作业本的是一条短凳,也就是说,在当时,我一个人就占用了两张椅。在屋里巡视一周的父亲,回头发现我竟一个人就占用了两张椅子,当然是火冒三丈,他不容分说,一脚就把我踹在了地上,嘴里还在骂,真是猪狗不如的东西,没看老子要累死了吗?
      第二次这样踹我的仍是父亲,那是农忙季节的一个周末早晨,父亲要去地里了,需要一个孩子帮忙,毫无悬念,这个孩子必定是我。但那时我正在我的好梦中流连往返,在叫了我几声却不见我的反应后,父亲一把就扯开了我的被子,拽了我的胳膊就把我扯下了床,扔在了地上,然后是痛快的几脚……
      在第三次踹过我之后,我已经尊严尽丧,比一条丧家之犬强不了多少。人们不会再无视我的存在了,因为我的生存价值已经凸现,我仿佛成了某种通道,这通道几乎就是方便之门,可供任何人用以排遣他们灵魂深处污秽和邪恶,他们骂我,踢我,并以此来净化自己,完成他们的完美。
      终于有一天,我和大我5岁的继兄干了起来。因为我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他踹了我,于是,我也踹了他,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是破天荒的,闻所未闻的。他惊讶了半晌,然后一巴掌就把我扇倒在了地面上,地面上有一堆煤,煤堆旁边有一块石头,我的栽倒仿佛经过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精确算计――我的额头正好撞在那块石头上,顷刻间我满头都是鲜血,我顿时大声哭喊起来。但不久之后我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我委屈的哭喊并不能为我召唤来其他的反击力量,要想解决我满腔的委屈和仇恨,我还得靠自己,但我单薄的身体无法与他抗衡,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于是我只有连声地骂他,嘴巴就像是一挺机关枪一样,几乎就没有任何的间歇。这样一来,他似乎懵了,因为身体上的优势似乎已经使他不屑于用嘴巴当武器,在愣怔了片刻后,他一脚把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我又一次踹倒在地上,走了。
      但我恶毒的咒骂并没有停止,我仍是连声地骂着,这使―直在旁边看戏的继姐再也无法保持置身事外的乐观心态了,她不能再让她伟大的母亲任由我凌辱,她冲了过来――我一向佩服我这个继姐的玲珑剔透,她的心简直就像是一个水晶球一样,魔法变换、灵感丛生,鬼点子简直太多了――她冲过来,张开双臂,用她的两根大拇指一弯,就勾住了我的两个嘴角,她嘴里咒骂着:“小畜生,我让你骂我妈,我让你骂我妈!”然后发力把我的嘴巴往两边扯,这样一来,我的嘴巴立刻被撕成了一个好看的弯月亮,变形的嘴巴当然无法再发出完整的声音,我只能在嘴里咕哝着,却连自己都不能听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骂些什么。然而,在片刻之后,我连这咕哝的声音也不能再发出了,因为嘴巴被撕扯的痛感已经遍布了我的整张脸,我只感觉我的嘴巴马上就要被撕裂了,我不能再坚持了,我必须得逃。这样的念头刚刚从心里生出来,我已经条件反射地推开了她,挣脱了她的手掌向院门外逃去。我觉得那一刻我跑得像兔子一样快,不,是比兔子还要快,应该是像风一样陕,我一口气逃出了院门,窜上了大街,逃出了村子,上了村后山。
      在村后山的林子旁,我停了下来,向山下看,还好,继姐没有追过来,我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嘴角,竟也是血,但还好,我的嘴巴并没有被撕裂,看来这血仍是来自额头上的伤口。这之后我坐在地上大哭了一场,哭过后,我想了想,觉得我之所以总是吃亏,都是因为我的个头太小了。于是,我开始幻想,究竟需要多大年龄的个头,我才能够打倒继兄:他是15岁。那么20岁的我一定可以彻底打败他。于是我站起来,找到了一块有尖锐棱角的石片,在一株杨树的树干上刻下了这样一行字:小童在此留念,10年之后必报此仇。雕刻完毕后,我又在地上坐了下来,一想,觉得不对,10年太遥远了,或许在16岁的时候,我就可以打倒他了,因为那时我已经大了他一岁。于是,我重新又站起来,在另一株杨树的树干上重新刻上:小童在此留念,6年之后必报此仇。我一边雕刻着这些字,一边想象着在6年后我该是怎样威风凛凛地把继兄揍得半死,然后踩在脚下,听他可怜的求饶声,想到得意处,我竞不禁笑出了声来。但过了一会儿后,我一想,又觉得6年也太久远了,为什么就不能是现在呢?我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一家人痛扁一顿。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的林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回头,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正从林子里向我这边走过来。
      “你在干吗呢,小子?”少年走近后,开口问我。
      我细看了看他的样子,竟一点都想不起这个少年是谁,我也就没有搭理他。
      但他一时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向前又跨了一步,身子几乎就要挨到了我,天啊,他竟至少比我高出了一个半头,他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又问我:“说啊,小子,你在这里干吗呢?”
      我反问到:“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跟我说话?”
      他说:“我是小童,现在说吧,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惊讶,我说:“你胡说,我才是小童,你从哪儿知道了我的名字,现在又冒充我,来戏弄我?”
      他说:“谁规定的就允许你的名字叫小童啦?我也叫小童,你又能怎么样?”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于是我就转移了话题,问他:“你是哪个村子的,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
      他说:“我们是一个村子的,我就住在村南头水井旁右边的第一家。”
      我想了想,记起了那个很破败的青砖墙院子,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一个院子里好像是没有住人的。我记得大姐说过,那家人很有钱,早就搬进城里去住了,于是我问他:“那家没有人住的,你是在撒谎吧?”
      他说:“怎么没有人住,就我们一家人在住,我爸,我妈和我,我们才搬来。”
      我相信了他的话,我点了点头。
      他又问:“你的额头到底怎么啦,是不是被你的继兄欺负啦?”
      我恨恨地说:“是!”
      他说:“我就知道是这样,要我替你报仇吗?”
      我说:“不用,我自己会报仇,再过6年我就也和你这般高了,我就会自己报仇了。”
      听了我的话,他突然笑了,他笑得很浅,是挂在嘴角上的那种笑,看上去既神秘,又迷人,他说:“你已经16岁了,干吗还要等?”
      他的话很奇怪,使我觉得很难领会其中的意思,我想了想,觉得很费力气,我又想了想,竟突然觉得脑袋中轰的一声响,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突然爆开了一样,我顿时就失去了知觉。
      一周后,有人在村边的另一片林子里发现了继姐的尸体,她的衣服被人撕得稀烂,喉管也被人用刀割断了,村里有许多人都跑去看,我也去了,那景象真是叫人触目惊心、惨不忍睹,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许多苍蝇在围绕着她的尸体飞舞,腥臭的气昧把人呛得几乎要把苦胆都吐出来。
      镇上派出所的警察也来了,在村子转了几天后,也没有找出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他们以为我们这里又出了什么变态杀人狂,因为这样的案件几年前就有过。
      我后妈哭得死去活来,她一边哭,一边还在诅咒我,怨天怨地地叫喊着为什么被杀的不是我,像我这 种多余的废物早该死了,为什么不是我去死,而是她的宝贝女儿;因为是第一次看到人被杀死的场面,本来我的心里还有些哀伤,但听到后妈这样诅咒我,我心里反而窃喜起来,我觉得她的举动真是太好笑了,我很想走到她面前对她说一句:或许我的命太贱了,连那个杀人凶手都嫌弃我,这真是没办法。
      事件过后,我的心里也平静了下来,这时反而觉得更加乐观,至少这世界上少了一个欺负我的人,我想,说不定这是上天在帮我,是上天看我在人间备受欺凌,于是就来帮我铲除恶棍。
      在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继兄都没有再拿正眼看过我,更别说来欺负我了,因为他还沉浸在丧妹的悲伤中。再往后,就不行了,当他的心情复原之后,我又成了他的眼中钉。但这时的我已经变聪明了,不管他怎样找我麻烦,我都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从不和他多顶撞,这样一来,我的确避免了不少的无妄之灾,尽管父亲时不时还是要用他那44公分的大脚猛踹我,但次数毕竟是少多了。
      一年之后,我要考初中了,我的学习成绩非常的好,考初中绝对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在几乎整个暑假里,我的心里都洋溢着了乐观和自信,在暑假即将结束时,我毫无悬念地接到了录取通知书,而在这同时,我的继兄也接到了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在即将开学的前几天,后妈突然提出:家里有这么多的农活,又多了一头大牛,如果两个孩子都上学了,谁帮忙干农活,谁去放牛,因此,不如让那个注定不会成材的留下,在家里放牛,帮忙干些农活。
      她的提议父亲当然赞同之极,毫无疑问,这个注定不会成材的人就是我,他们的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我给打懵了。那天下午,我把牛赶到了―个极其偏远的山坡上,然后―个人躲在那里放声大哭,那一刻我孤独极了、虚弱极了,我觉得我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中真正的无依无靠,就算是在母亲死去、就算是在妇妇出嫁时,我都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悲伤。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要悲痛欲绝了。我多么需要一个人来安慰我,但我又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人值得我去信任、值得我去向他暴露出我最脆弱的一面。后来,我哭完了,安静下来,抬起了头,却发现我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着一个不声不响的少年,正是自称和我同名的那个少年,他正在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那般清澈、纯净,仿佛就是一个天使。
      开学的日子过后没几天,姐姐回来了,她是专门为我而回来的。她手里捏的是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所有成绩单,她跟父亲和后妈论理说:“你们凭什么说小童是个注定不会成材的孩子,他的成绩单都在这里,你们凭什么睁着眼说瞎话,你们自己好好看看,这样的好成绩,村里有几个孩子能拿出来?”
      但没有人会把她放在眼里,他的理论只是换来了后妈的蔑视和父亲的咆哮,他们终于吵了起来。那时,我站在姐姐的背后不住地啼哭着,我以为我装可怜的样子会换来姐姐更多的同情,那么姐姐就会更努力地为我去争取我应得的权利。但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只是把姐姐拖入了更深的苦难。在激烈的争吵没能解决问题后,父亲动粗了,他先是用巴掌扇,后来就用棍子朝姐姐的背上抽,他一边抽,一边骂:“你凭什么啊,你一个嫁出去的姑娘家,回来管你爹的家事,你是找死案款?”终于,在某―棍抽下去的时候失去了准头,他把这―棍打在了姐姐的头上,姐姐当场就晕了过去。
      自从那次之后,在后来的近十年中,姐姐一直都在偏头痛。而我那天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好果子吃。在姐姐被邻居们送进医院后,我仍是没能逃脱父亲的一顿痛揍,我被揍得遍体鳞伤后,父亲又―脚把我踢进了牛棚,说:“死心吧,小子,以后它就是你的伙伴。”
      几天后,我终于认命了,我开始学着去习惯每天把牛赶到村后山,然后在树荫中坐下,在流泪、忧伤和幻想中消耗光阴的新生活。山脚下是一条通向山外的土路,坐在山坡上,我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些中学或小学的孩子们在这条路上来来回回,他们一路上都在叫喊、嬉戏和打闹,但我已经不会再羡慕。而每逢在周六下午,我还可以看到继兄从县城高中回来时的身影,同样我也不会再忌妒他。我已经不会再对自己外界的一切感兴趣,现在,我唯一的兴趣是关注自己的内心,它呈现出的竟是―种灰暗的颜色,普遍的灰暗色彩占据了我全部的内心世界,我知道,它们其实就是抑郁和哀伤。
      在这段时光中,我唯一的安慰是那个少年,每到我感到最为无助和哀伤的时候,他都会及时出现。那天,当我在树阴下昏睡时,他又来找我了,那天他很奇怪,他一直站在那儿盯我,眼神中的鄙夷仿佛是在看一只蛆虫,盯得我感觉浑身都是不舒服,于是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说:“我现在才发现,你的确是个废物,因为你太软弱了。”
      我说:“关你什么事。”
      他说:“当然关我的事,因为我们是兄弟。”
      我说:“谁和你是兄弟,我仅见过你几次而已。”
      听了我的话,他竟仰着睑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他才停下,对我说:“我的确是你的兄弟,我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只是你不愿意看见我而已。”
      他的话再一次让我感觉摸不着头脑,我干脆不再理他。
      但他并没有因为我的不欢迎而立刻走掉,他又说:“放心吧,兄弟,我刽呆护你的,只要有我在,我就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并且我也会让你的―切愿望都得到满足。”
      我已经烦透了,我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我大声地对他吼了一声:“你走开,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保护,我也没有任何愿望。”我吼完后,转了一下身子,给了他一个脊背,然后闭上眼佯装昏睡。
      那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装啦,我明白你心里的所有想法。”
      之后很久,我身后都没有了人声,半晌后我起身回头看,身边的确已经没有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下部下期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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