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者文摘
  • 美文摘抄
  • 短文摘抄
  • 日记大全
  • 散文精选
  • 感恩亲情
  • 人生感悟
  • 智慧人生
  • 感悟爱情
  • 心灵鸡汤
  • 实用文档
  • 名人名言
  • 伤感文章
  • 当前位置: 蜗牛文摘网 > 伤感文章 > “神与物游”:晚明文士冯梦祯的休闲生活 文士

    “神与物游”:晚明文士冯梦祯的休闲生活 文士

    时间:2019-02-12 05:45:41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摘 要:晚明文士冯梦祯归隐山林后的休闲生活异常丰富,种种富有审美意趣的休闲活动构成其雅逸多姿的生活形态。本文拟以冯氏所著《快雪堂日记》为考察对象,择取鉴古、优游山水这两个子项来诠释冯梦祯“神与物游”的休闲生活。
      关键词:休闲生活 《快雪堂日记》 鉴古 山水癖
      
      万历十五年(1587),秀水人(今浙江嘉兴)冯梦祯去官归里,闲隐于西子湖畔,开笔写下了长达十九年之久的个人行年录――《快雪堂日记》。冯梦祯字开之,号真实居士,万历五年(1577)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后累迁南京国子监祭酒。著有《快雪堂集》六十四卷,卷四十七至卷六十二为日记部分。考之日记,冯氏所记内容以其休闲生活为主,这个生活空间既是以书画古玩、书籍、园林、戏曲、茶酒之类的非实用物所组成的私人空间,更是一个可居、可游、充满诗意的文化审美空间。明代文人的休闲生活到了冯梦祯时代已发展成一门极精致的艺术。冯氏自述其书室十三事曰:
      家常五事。……除此五事,则居书室。书室十三事。随意散帙,焚香、沦茗品泉、鸣琴、习静、临摹法书、观图画,弄笔墨,看池中鱼戏或听鸟声、观卉木、识奇字、玩文石……①
      冯氏的日常生活内容充实丰富,种种富有审美意趣的休闲活动构成了其雅逸多姿的生活形态。《快雪堂日记》中所记的艺文休闲与优游山水的士人闲居主题,既是晚明士人的时代心事,也是冯梦祯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精神关目。鉴古、游历山水等子项相汇,不但纂集成冯氏休闲生活的闲赏之吟,更从一个侧面瞰看晚明士人璀璨的文化生活底色。
      
      一、鉴古――以《江山雪霁图》为例
      鉴古与收藏,本是传统中国士人阶层休闲生活的主轴之一。鉴古之风盛行的万历年间,文人休闲生活又常常与书画鉴藏联系在一起。冯梦祯亦深嗜此道。
      冯梦祯在书画史上一直享有鉴藏家之名。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收藏了《江山雪霁图》这张名画,这是那个时代屈指可数的几张王维作品中最有名的一张,也是绘画史上公认的最有可能是王维真迹的画作。冯梦祯何能得此名迹?从此画冯氏的跋语中我们可以略知端倪:
      
      吴昆麓夫人与予外族有葭莩之亲,偶携此卷见示,述其先得之管后载门小火者,火者家有一铁枥门闩,或云漆布竹筒摇之似有声。一日为物所触遂破,堕三卷,此其一也,予未深信,翻阅再三,不觉神往。因闭户焚香,屏绝他事,便觉神峰吐溜,春圃生烟。真若蚕之吐丝,虫之蚀木。至如粉缕曲折,毫腻浅深,皆有意致,信摩诘精神与水墨相和,蒸成至宝。得此数月以来,每一念及,辄狂走入室,饱阅无声,出户见俗中纷纭,殊令人捉鼻也。真实居士记于南翰林院之寄乐亭。②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人与物的缘分!冯氏能得此名迹,纯属偶然。同时,冯氏对此画的鉴赏亦有一个感知与认识的过程。从起初的“予未深信”与接着“翻阅再三,不觉神往”,到反复品味此画的细微妙处:“因闭户焚香,屏绝他事,便觉神峰吐溜,春圃生烟。真若蚕之吐丝,虫之蚀木。至如粉缕曲折,毫腻浅深,皆有意致。”最后冯梦祯终确信:是画乃摩诘真迹。“信摩诘精神与水墨相和,蒸成至宝”,这种“神与物游”鉴赏境界被冯梦祯描摹得呼之欲出,当然,他从品鉴名迹中得到的快慰也是确实的。“饱阅无声”之后,便是“出户见俗中纷纭,殊令人捉鼻也”。一件艺术品能给人这样一种逍遥尘外的精神享受,无怪乎鉴古之趣、清玩之欢被晚明士人视为性命至乐。
      从这段题跋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冯氏开始品鉴《江山雪霁图》时几乎是一种完全私密性的个人行为,他并没有与友朋一起分享这种品鉴名绘所带来的快慰。究其原因,恐怕与他起初亦未深信此画为王维真迹有关。摩诘画后世极稀见,就是鉴藏大家董其昌也曾发过这样的浩叹:
      
      右丞山水入神品,昔人所评:云峰石色,迥出天机。笔意纵横,参乎造化,李唐后一人而已。宋米元章父子时代,犹不堪甚远,故米老及见《辋川雪图》,数本之中惟一本真,余皆临摹,几如刻画,且李营邱与元章同是北宋,当时伪者见过三百本,真者止二本,欲作无李论,况右丞迹乎?③
      
      北宋画家李成的画迹,北宋人已不复多见,况乎唐人之画?又况乎去北宋五百余年的晚明呢?彼天地何能独厚我冯氏哉!冯梦祯的谨慎与保守既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不过,一旦冯氏得出“信摩诘精神与水墨相和,蒸成至宝”的品鉴结论后,这种私密性的品鉴空间就出现了拓展,冯氏开始与来访的友朋一起欣赏这张稀世之画,收藏者与品鉴者之间开始有了最初的互动,而且越往后就变得越有趣。
      《江山雪霁图》第一次出现在他日记中的时间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二月十四日:“……与客同披王维《江山雪霁图》。”④七天后的日记中又记:“周书宗来,寓斋中。午后同观王维《雪霁卷》。”⑤这个时间距他收入此画的时间已有数月之久。由此,《江山雪霁图》进入一个“同披”与“同观”的公开展示阶段,虽然展示的地域范围仅限于冯氏书斋中。
      作为一件冯氏确信的“摩诘真笔”,被众人所知,只是冯氏公开展示的目的之一,架中有如此巨迹而人不知,岂不如锦衣夜行一般!不过,他的目的绝不止乎此,他更重要的目的则是要人认同他的品鉴结论:这画的确是稀见的摩诘真笔!只是,《快雪堂日记》中并没提起他在公共展示阶段与他同观此画的友朋们的品鉴意见,似乎冯氏并不在意他们品鉴意见。那么冯氏在乎谁的意见,他的这种公开展示在求谁来认同呢?其实这个答案大家都知道,《快雪堂日记》中也有明确记载:万历二十三年(1595)七月十三日有条记:“得董玄宰书,借王维卷阅,亦高兴。”⑥《江山雪霁图》终于引起了当时最权威的鉴赏巨子董其昌的注意,而且是远在北京的董氏亲自修书表达意欲借观的愿望:“朱雪蕉来为言,门下新得王右丞《雪山图》一卷,大佳。……今欲亟得门下卷一观。仆精心此道,若一见古迹,必能顿长,是门下实成之也。”董信写得极为得体,措辞委婉,为研习而欲睹名迹之心恳切可见。得到董氏借观的书信后,冯梦祯立即慨然应允,如此迅速而大方,显然不是因为董氏的这封措辞得体的书信。归根结底,是因为冯梦祯确信,一旦能得到董其昌的认同,不但他这张画会名留后世,他个人的鉴赏博雅之名亦能与画俱传。冯梦祯既然大方地割爱远借此画,按理董氏就应该尽量给冯梦祯一个宽心的品鉴结论,其具体品鉴结论到底如何呢?万历二十三年(1595)十月之望,在冯氏收到董氏借画之信二月以后,董氏清斋三日,极为庄重地拜观了冯梦祯割爱相借的《江山雪霁图》,并写下一篇长达五百余字的跋文,这也是一篇光标绘画史的重要文献:
      
      画家右丞如书家右军,世不多见,余昔年于嘉兴项太学元汴所见《雪江图》,多不皴染,但有轮廓耳。及世所传摹本,若王叔明《剑阁图》,笔法大类李中舍,疑非右丞画格。又余至长安,得赵大年临右丞《林塘清夏图》,亦不细皴,稍似项氏所藏雪江卷。盖大家神上品,必于皴法有奇,大年虽俊爽,不耐多皴,遂为无笔。此得右丞一体者也,最后得郭忠恕辋川粉本,乃极细谨。相传真本在武林,既称摹本,当不甚远,然余所见者庸史本,故不足以定其画法矣。惟京师杨高邮州将处有赵吴兴《雪图》小幅,颇用金粉,闲远清润,迥异常作,余一见定为学王维。或曰:何以知王维?余应之曰:凡诸家皴法,自唐及宋皆有门庭。如禅灯五家宗派,使人闻片语单词,可定其为何派儿孙。今文敏此图,行笔非僧繇、非思训、非洪谷、非关仝,乃至董巨李范皆所不摄,非学维而何?今年秋,闻金陵有王维《江山雪霁》一卷,为冯开之宫庶所收到,亟令人走武林索观,宫庶珍之如头目脑髓,以余有右丞画癖,勉应余请。清斋三日,始展阅一过,宛然吴兴小帧笔意也。余用是自喜,且右丞自云:夙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余未尝得睹其迹,但以心想之,果得与真有合,岂前身应入右丞之室而亲揽其磐礴之致。……万历二十三年岁在乙未十月之望,秉烛书于长安旅舍⑦
      
      董其昌为一代之山水画宗师,其过眼既富,鉴识更高,凡书画只纸,经其品题,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遑论董氏在此卷上累累五百言而揄扬不休也!而董氏之所以连篇累牍的长题,其根本者,则是这张《江山雪霁图》的画史价值,董氏在题跋中激动地指出此画才是存世摩诘真笔,在这之前他所见王维画,包括大收藏家项元汴所藏的《江山雪江图》,都不过聊备一格的署名之作而已。而董氏此跋的另一层深意,则是褒扬冯氏的品鉴之力与爱物之心,香光欲借观此画,开之则“珍之如头目脑髓”,如不是董氏名高识巨,恐不能致也。言下之意,非真鉴者不能如此,而能如此者,董氏能不引为知音乎?
      与冯同时的沈德符在其笔记《万历野获编》中亦云:
      
      金陵胡秋宇太史家,旧藏《江干雪意卷》……冯开之为祭酒,以贱值得之。董玄宰太史一见惊叹,定以为王右丞得意笔,谓必非五代人所能望见,李营丘以下所不论也。作跋几千言,赞誉不容口,以此著名东南。⑧
      
      董太史一见惊叹,定为右丞得意笔。这无疑是对冯氏品鉴结论的最好肯定。而董氏作跋后的效果则是:“以此著名东南。”这里的“此”绝不是仅言《江山雪霁图》而已,显然,冯梦祯的鉴赏家之名亦著名东南矣。冯氏割爱远借,董氏揄扬鼓吹,定为右丞得意笔。似乎这一切都已圆满而皆大欢喜。但鉴赏者与收藏者的互动并没有就此结束,从《快雪堂日记》看,慕名而至的品鉴者络绎不绝,而冯氏的日记中所提到的品鉴者既有选择,措辞也变得耐人玩味。从董氏归还此画与冯后,第一个品鉴者是陈崇训,时间是万历二十五年(1597)十月初十,日记是这样记的:“陈崇训来别,索观余《雪霁图》。”⑨朋友来告别,提出了要观赏《江山雪霁图》,作为一种特别的礼物,冯氏满足了朋友的要求。而此后关于此画的记载,都是朋友远来,要求“索观”此画的记载,而且日记再没有出现过“同观”与“同披”的措辞,由“同观”到“索观”的变化,既显示出品鉴者与收藏者在鉴赏过程中对《江山雪霁画》的态度变化,更可见冯梦祯由鉴赏初期的求人认同到后来名迹可居的心态转化。对《江山雪霁图》而言,虽然它声名在外,但似乎又从公共展示回到冯梦祯“珍之如头目脑髓”的私密空间之中。
      似乎董其昌一直是个例外。快雪堂落成于万历三十二年(1604)八月十五日。那一天,董其昌在杭州昭庆寺养病,他致函冯梦祯欲借医书,信札中还念念不忘《江山雪霁图》,其札云:“《雪江图》如武陵渔父怅望桃源,阁下亦念念乎。”五天后,冯氏派人给董送去王维《江山雪霁图》,《快雪堂日记》万历三十二年(1604)八月二十日条记:“雨。送王右丞《霁雪》卷、《瑞应图》、小米山水三卷与董玄宰,病中看玩。”⑩董当日再题跋与画后:“甲辰八月二十日过武林,观于西湖昭庆寺,如渔父再入桃源,一见再见也,董其昌重题。”不论冯梦祯将《江山雪霁图》公共展示,还是私藏秘玩,董其昌都能自由往来其间,冯氏对他可谓有求必应。起初是因为董的名高识巨,后来恐怕还是以感谢董氏对此画的揄扬之功为多。
      如前所说,《江山雪霁图》第一次出现在《快雪堂日记》中是万历二十三年(1595)二月十四日,日记中出现的时间显然不是他购入的时间,那么冯氏究竟是何时将此画收入?关于收藏此画的时间,徐邦达先生在其《古书画伪讹考辨》一书中推断:约为万历二十三年。{11}比对日记所载,这一推断似乎大致不误。但徐先生忽略了冯梦祯题跋上的一个细节,冯氏跋语上虽没有明言收藏此画的年款,却有具体的地点:南翰林院。南翰林院即为金陵国子监。从《快雪堂日记》可知,万历二十三年(1595)冯梦祯已回到杭州,故收藏此画的时间不可能是万历二十三年。时间只能推向是年之前,万历二十一年(1593)至二十二年(1594),冯氏任职金陵国子监,检万历二十一年(1593)的日记,这年冯梦祯收藏了李思训的《长江六月图》,但没有王维《江山雪霁图》的任何记载。按《快雪堂日记》记录习惯,如此名迹冯氏是不会漏记或故意秘而不宣的。所以,冯氏收藏此画的时间极有可能是万历二十二年(1594)。遗憾的是,《快雪堂日记》中的万历二十二年(1594)的日记已佚。似乎这一切只能以推测的形式而存在了。不过,事有凑巧,在冯梦祯所题跋的另一件唐人山水画李 《潇湘烟雨图》上我们找到他购入《江山雪霁图》的时间:
      
      李 《潇湘烟雨图》,笔意潇洒,浓淡有无,含不尽之妙。甲午南翰署中与王维《雪霁卷》同日寓目,惜大薄福,不能并召毛嫱、西施,遂任李卷流落。然去合十年,无日能遣诸怀也。今岁避暑,骥儿囊致二卷,其一即李 烟雨图也,余喜趣发视,如临潇湘,如视故人。天下奇物无尽,愿与天下赏鉴好事之家供宝之,但得常常一见为快耳,何必为己有哉!书此,不觉十年碍膺之物豁然。{12}
      
      甲午年即万历二十二年(1594),南翰署即金陵国子监。所以,依据此跋,我们不但可以确定《江山雪霁图》的购入时间与先前的推测时间相符,当为万历二十二年(1594),还可以发现冯氏的鉴藏心态又有新的变化,即从十年前珍之《江山雪霁图》“如头目脑髓”,到万历三十二年(1604)快雪堂落成时所写下的“天下奇物无尽,愿与天下赏鉴好事之家供宝之”的豁然通达之语。的确,再多的名绘清玩,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取诸天地,最终还会还诸天地。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十年前,视《江山雪霁图》如“头目脑髓”的鉴藏家是真实的冯梦祯;十年后,写下“但得常常一见为快耳,何必为己有哉!”顿悟之语的鉴藏家,亦是真实的冯梦祯。只不过十年后的冯梦祯,无论人生态度,还是鉴古之意,都更为超然洒脱,了去凝碍。
      
      二、山水癖
      宋画家郭熙在他的《林泉高致》一书中曾说: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观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13}
      
      从尘嚣缰锁中解脱开来,寻找山水清音、林泉高致正是古来文人雅士们所追求的理想。当我们审视明中晚期文人的爱好时,山水之游亦是他们比较普遍的选择。与山水贴近,就是与自然贴近,可以借此来超越世俗之累与利禄之虑,而性情之奇美灵秀又往往与丘壑之境会,特别是地处江南清丽之地的山水,更适合这些隽人的青幽之情。在这些往来丘壑的隽人之中,冯梦祯是身影最为活跃的一位。他在《天目游记》中曾云:
      
      余年始四十,两鬓如雪,顾其嗜奇山水,除夕诗云:“白发从他长,青山到处看”,盖如实语。二月计报闻,遂为逐客。夫将自逐,而况人逐之耶?海内奇山水有名图证者,行且一一历之。{14}
      
      冯氏晚年自放于山巅水涯之间,欲寻一方清凉世界。《快雪堂日记》中更是反复记载他的山水之游,频度之高几达无日不记。同时,日记中的山水游记既是一篇篇让人养眼怡心的小品文,又具活生生的生活实录与史地形舆等多重价值。从日记中可见,冯氏的出游有两种,一种是“浅游”,即冯氏与友朋们徜徉于西湖及其周边佳山胜水之间,做一日汗漫之游;另一种是“远游”,即在浙西与吴中的清山丽水之中,寻幽访寂,寄情旷怀。
      冯梦祯晚年结庐孤山之阳,西湖便成了与他比邻而居、晨昏相亲的风景。对冯梦祯来说,西湖除了“山光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波纹如绫”的绝世秀色之外,还是一个充满审美情韵并让他终生不倦的精神家园。作家余秋雨在他的散文名篇《西湖梦》中说:“西湖即便是初游,也有旧梦重温味道,这简直成了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多数中国文人的人格结构中,对一个充满象征性和抽度的西湖,总有很大的向心力。”{15}的确,白居易、苏东坡、林和靖……多少士人在西湖山水间演绎着各自的戏剧人生!冯梦祯亦是这样一个将生命融入西湖的晚明士人。冯氏在西湖山水间饱游饫看,心灵处于一种自由、舒适的高级休闲状态,而这种状态则是促发文学创造的重要契机。所以,《快雪堂日记》中所记的西湖游记就显得格外空灵疏越,充满了幽和闲适之美。
      《快雪堂日记》中记他与友朋夜游西湖:
      
      十六,景升来。余 昨夕月色,景升遂有夜约。午后有雷雨。夜同子晋、季象持卧具出,而月色似为云物所妒,主人意不怡。余谓当待之自佳耳,登舟良久而云消月现。湖风扬波不能远泛,至断桥而止。刘生度曲,季象吹箫。四山渐明,水灯一片,如繁星堕地。游船为风雨所阻,无一开者。此夕风景全属我辈,故自不易。已登断桥,语笑良久,主人及刘生别去。登舟就寝已四鼓矣。{16}
      
      草草逸笔,迥然写出一幅西湖夜景图,而友朋的度曲与吹箫,又在山水之外,为其夜游西湖的文酒之会更添了一层名士的风怀雅致。尤其是文中“四山渐明,水灯一片,如繁星堕地。游船为风雨所阻,无一开者。此夕风景全属我辈,故自不易”的精彩语段,不仅诗情盎然,而且以感性的笔触写景如绘,将一己的山水情怀巧妙地蕴涵于淡雅而飘逸的叙述之中,真是景亦空灵,文亦空灵。
      冯梦祯雅好山水览胜生活,乐与泉石山水为伍,特别是“远游”生活,更是视之为心愿、为性灵。据日记中冯氏“远游”的行程选出其中记载较全的四年(万历十六年、万历十七年、万历十八年、万历二十三年)略做统计后发现,他远游的频率颇高,四年中共去了八次苏州,五次嘉兴,三次无锡,越中、湖州、嘉善、宜兴、昆陵、萧山、南京各一次,在外共一百九十二天,占四年时间的七分之一强,平均每年会有三至四次远游,出游时间短的几天,长的可达一月,出游的范围基本上是以吴中为中心,尤其是以苏州为中心。
      “山水以相遇而胜,以相敌而奇。”冯梦祯山水览胜的“远游”生涯中,寻古访幽则成其恒定的主题之一。万历十五年(1587)之后,他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情景中写下了的大量山水游记式的日记,这些山水文字为我们拼凑成一个“漫游者”冯梦祯的形象,而这个“漫游者”每遇奇山异水,又会笔随景转,日记中所记下山水文字也异与水光潋滟的西子游记。万历二十一年(1593),冯氏官拜南京国子监祭酒,公职之余,仍情系山水:
      
      二十六,晴。早出朝阳门,从大道而东,过孝陵大门。行冈岭间,稍东,役夫指松林内,此为松林岭,内即齐武帝宴群王九日台,废址犹存,又东为观音寺,敬承待于彼,殿有四臂观音像,像倚石屏,方、广二仞,厚数尺,石甚莹润。永乐初,自高桥门耆 寺移此,不知何术致之。像前石香炉、花瓶及石座俱拟数百年旧物,雕琢工巧,非近世所有。又数里始达灵谷,入门,行松迳中三里始至大殿,前临万工池,已涸,又前为堤,堤上大松数十株,更奇古苍翠。大厅七间,俱砖甓所就。后殿有吴道子画宝志像,赵松雪赞,当是元碑,碑阴观音像亦道子画,后殿之北为琵琶阶,殿址犹存,而殿已废,右为宝志塔,五来。余与敬承同陟其颠,审孝陵来龙甚确,左寻径至八功德水处,殊不足观。饭于方丈,茂吴始至。晚,步历松径至门,升舆而归。{17}
      
      此处所记的为金陵城外的古迹览胜,文笔简约,朴质自然,平平道来之间,文气凝练而又不失通畅。金陵,这座别调之城,在冯氏笔下中没有了西湖那样娇美透明的容颜。从“废址犹存”的“齐武帝宴群王九日台”,到观音寺中“四臂观音像”,再到“雕琢工巧,非近世所有”,“拟数百年旧物”的“石香炉、花瓶及石座”与后殿“当是元碑”的“赵松雪赞”等诸般白描一样的记述中,让我们所感到的只是这座富贵故都曾经的繁华和此时的寂寥。显然,城市的气质影响着他的下笔,疏越空灵之感已无,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深沉的思古之情。
      溪山逸游,萧然野趣,无疑是冯氏性灵升华、神形俱足的精神生活。冯氏将他山水间的诸种心事以游记之形发为日记,少则数十字,多也不过数百字。其表现形式类小品文,其表现手法则变化多端:或工笔,如金陵之游,如遇遗世高卧,古意森森,陵园苍苍,破败之中隐隐有峥嵘气;或写意,如写西湖之游,则如遇美姬,芙渠绿波间有明眸善睐意;或兼工带写,如黄山游记,记黄山四绝――奇松、怪石、云海与温泉,如对奇士,如闻异语。凡此种种山水间的胜事化为文字,既借助于山水,也有得于山水。而《快雪堂日记》这种集日记、游记、自传三位一体的山水文字又具有它的别样之处。首先,这种文字的别处是源于日记文体自然、真实的特质;其次,又暗合于冯氏的为文之道,进而更可理解成是晚明文学“独抒性灵”的先声。
      冯梦桢弟子顾起元的《快雪堂集叙》中有过一段极为重要的辩辞,可助我们结合日记之文来理解冯氏的文学趣旨。他说:
      
      忆先生丁丑举南宫第一人,推择入词馆,于时海内名能诗赋古文词者,罔不以坛坫而奉琅琊与新都。盖觚翰之业,未有能外二氏自为言者。先生虽亦以声感 州,而好独行其意。沉郁淡雅,简远冲夷,称心而言,尽兴而止。讽而咏之,有如清庙之瑟,朱弦疏越,一唱三叹,有余音者,昔昌黎有言:唯古于文必已出。当风流相煸。络绎奔会之时,卓然以瑜自见如先生者,岂不 乎难哉!……而至格外之韵,意表之致,如月之有光,花之有香,竹之有声,茶之有味,皆微袭人于眼耳鼻舌之际,使可知而不可言,可揽而不可尽,此实先生之所为孤芳自妍,不与众伍者也。{18}
      
      冯氏之所以“孤芳自妍,不与众伍者”,顾生虽无明言,明眼者自能看到冯氏为文之道中的“好独行其意,沉郁淡雅,简远冲夷,称心而言,尽兴而止”的文学取向与前后七子是迥乎不同的。
      他的另一位门生黄汝亨则更为直接地道出其师与“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前后七子分道之所在。他说:
      
      开之记、序、碑、志之文不必一一尽学古法,而简素夷朗,无近世藻缋襞积之习,其小传、小记、尺牍、短韵之文,任笔所及,有致有裁。而所谭禅那之宗,游三昧而戏六通,淡宕微妙,尤宛然苏白风流也。{19}
      
      黄汝亨开章明义指出其师之文与前后七子所大不同之处正在于“不必一一尽学古法”,此中深意,黄生也明道之,冯氏悦禅礼佛,游三昧而戏六通,其实质是“宛然苏白风流也”。这种以“取径苏白、一任性灵”的文学趣味无疑是公安派“师心向俗”的文学理念之先导。如此,《快雪堂日记》中的山水游记我们完全可以理解成是开晚明游记小品文的先河者,冯梦祯也应是明代文学从前后七子时代走向公安派时代的一个重要过渡。对公安派而言,冯氏的为文之道,更具导乎先路之功。所以,冯梦祯在晚明文学史上应有他的一席之位。
      鉴古之趣、山水之快,远不足以尽言冯梦祯休闲生活的全部内涵。此处的用意,仅在择取《快雪堂日记》中所记所载,来佐证冯氏休闲生活的展开,以窥见以他为代表的晚明士人的时代心事。当晚明士人的闲居生活被定调为:“闲、真、奇、雅、趣”{20}之时,一个时代文化与文学也由此开始成型。于是,快雪堂中的休闲生活,便成为晚明士人所向往人间乐土与时代心事。
      
      ① 冯梦祯.快雪堂集(卷四)[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② 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三十)[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③⑦ 董其昌.容台别集(卷四)[M].明崇祯三年董庭刻本.
      ④⑤⑥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快雪堂集(卷五十三)[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⑧ 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M].北京:中华书局,1959:659.
      ⑨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快雪堂集(卷五十五)[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⑩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快雪堂集(卷六十一)[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1} 徐邦达.古书画伪讹考辨(上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4:133.
      {12} 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三十一)[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3} (宋)郭熙.林泉高致•山水训[M].于安晏编.画论丛书第一册[C].北京:中华书局排印本,1937:1.
      {14} 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二七)[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5} 余秋雨.文化苦旅[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1:147.
      {16}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快雪堂集(卷四十七)[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7} 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快雪堂集(卷五十二)[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8} 顾起元.快雪堂集序[A].冯梦祯.快雪堂集(卷一)[M].明万历四十四年黄汝亨、朱之蕃刻本.
      {19} 黄汝亨.寓林集(卷三)[M].明天启四年吴敬刻本.
      {20} 夏咸淳.情与理的碰撞:明代士林心史[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46.省略

    相关热词搜索:明文休闲生活士冯梦祯

    • 名人名言
    • 伤感文章
    • 短文摘抄
    • 散文
    • 亲情
    • 感悟
    • 心灵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