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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冈 山岗和山冈的区别读音

    时间:2019-02-13 05:38:06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作者简介:李晓君,一九七二年生,现居南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诗歌作品见于《人民文学》、《钟山》、《大家》等刊物。并被收入《二十一世纪年度散文选・二��二散文》、《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二��七年散文》、《二��六文学中国》等三十余选本。出版有散文集《昼与夜的边缘》、《时光镜像》等。
      
      一
      
      每次我回忆年轻时在山冈呆过的岁月,内心里总是交织出现一种矫情、虚幻和痛楚的情绪。山冈离乡村公路有一段距离,站在山冈高坡上眺望,可以望见在公路上来来往往运载煤炭的卡车。高大的白杨树立在路边,下面有错落的店面,可以想见,并不漂亮的女店主坐在柜台后面,眼睛迟钝地看着马路上来往的汽车、行人。柜台格子里摆放着香烟、饼干、方便面和话梅,煤球炉上的铝锅里冒着热气,空气里有隔夜的茶叶蛋的香气。有时,冷不丁一张脸出现在柜台前,使柜台后面那个昏睡的脑袋受惊般抬起,伸出手臂,接过褶皱的纸币,把货品递出去……这是秋日下午或者更晚些时候的某一刻,马路对面的火电厂停满了大巴,那些身着蓝色工装的工人,从厂房里走出来,或困倦或谈笑风生,都隐没在渐渐弥漫起来的雾霭里。挺立的白杨树仿佛静止不动,柏油马路蜿蜒起伏贴在大地身上,直至没有尽头的远方。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一幅法国乡村素描。
      这是每日都可以看到的情景。看起来永远也不会改变。不同于喧嚣、流动的城市,乡村给人一种恒定、禁锢的感受。一棵树在那儿,似乎总会在那儿,甚至某户人家撑在晒场上的晾衣竿,也会永远的在那儿似的……哪怕你离开了,多年以后回来。它还会在那儿一样。这种感受给心理的暗示。就是,生活是这个样子的,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你所有的幻想比幻想更轻。因此我感觉我的青春也是漫长的,永恒不变的,我将在这个红色山冈消耗掉所有的生命。就像我们柔软的心中有某个敏感部位。我对黄昏特别敏感,喧闹的白天只剩下零星、片段的声音,那是夜晚岑静的前奏,我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地抓住哪怕一根稻草。那些声音使我非常留恋,敏感的听觉不放过任何一点远处的声响:大人呼唤孩子的声音,咒骂的声音,狗叫的声音,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每一种,似乎都是对内心最大的安慰。说到底,我是害怕夜晚的孤独和寂寥。
      虽然害怕和躲避,夜晚的孤独总是会不期而至。校园里已经人走楼空,白天朗朗的书声已经熄灭。次第亮起来的是,橘黄的灯光,我甚至可以听见白炽灯泡里钨丝的“嗡嗡”响声。干燥的杨树落叶被风刮进屋里,像不知名的动物在地上跳跃,聚集在黑色的床底下。我坐在桌前看书,事实上我什么都看不进去,脑子里想着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的邻居,贺灿民,白天他的女朋友从另外一个乡镇来看他。那个镇,据说出美女,贺灿民的女朋友,是个年纪较大个子较高的姑娘,梳着一根大辫子,会剪裁衣服。她和贺站在一起,明显地感觉到灿民的猥琐,但是这个姑娘愿意和他谈朋友甚至明显看出非嫁他不可,是因为贺灿民是个教师,一个吃商品粮的人。这个高个子姑娘对我还是比较客气,是不是我看起来比灿民更文气些,也更帅气些?他们顺理成章结婚以后,在县城开了一个出租碟片的小店,贺灿民负责进货,她妻子守在店里。好几次,我从家里出来,骑自行车到他店里淘碟看。有一次,她神秘地塞给我几张碟子,当我从这个看起来已经颇具妇人姿态的女人手中接过这些用黑色塑料袋包起来的光碟时,怀着多么可笑而荒谬的心情啊。
      有一段时间,我的手中经常握着波德莱尔的诗集:
      雨月,对整个城市感到很恼恨,
      从瓮中倒出大量阴森的寒意,
      洒向邻近的墓园苍白的亡魂……
      这些阴郁的句子似乎和这个秋夜相宜。我的学校附近也有很多墓地,事实上,这个山冈建校以前坟茔林立。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建中学,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个明智之举。至今,食堂门口有一片地,依然有废弃的荒冢。有一个黑衣男子时常神秘地出现,身后背着一个扎口的袋子,他似乎只是凭着气味赶到这里来,蹲在墓地前,耐心地翻开断砖,在伏倒的潮湿的枝叶间搜寻,常常会有意料中的收获――总有那些让我感到不寒而栗的长蛇被他捉住。装进袋子里。这个人也不和人招呼,干完活,拍拍屁股就走人,显得如此诡异、神秘。食堂门口的苦楝树上,有时蹲着猫头鹰,据说猫头鹰也捕食细蛇。夜里,我在屋中,能听到它那让人不安的叫声。
      捕蛇人的身影在我走神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有时也出现在我笔下的诗句里。他让我感到,我对身边的事物和人,虽近在咫尺,却一无所知。捕蛇人、蛇、猫头鹰,这些人和物,我在骨子里害怕,就像我害怕秋夜里的孤独一样。同样,我也无法看清“孤独”本身,我无法逃离它的照耀、捕捉。我惶惑、幽暗的心,就像废墟中的毒蛇一样,无法逃脱“孤独”这黑衣人的捕获。
      凝神静听黑夜中的声响,那里夹杂着人们的梦语、风声、木桌因为干燥而爆裂的声音……这些声音,在黑夜里放大来,清晰而惊警。我的身体趋向于桌前黄色的光晕,一旦离开那个位置,似乎就隐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虽然夜晚岑静,但是我的思维却依然活泛――以至比白天更甚。就在几个小时前,回忆起来像是几个世纪以前,我和几个教师,他们当中有的个子高大清癯,说话幽默自信,相貌清俊;有的个子敦实粗壮,说话语速很快表情丰富:有的古板有的成熟;有的忧郁有的天真,就像还是学生――我们一行人,大约有七八个吧,都没有成家,一起骑车从山冈上冲下来。取道山冈上的中学有两条路,一是前门那条宽些但布满石子的机耕路,一条是后门――通向乡政府所在地的田埂路。现在,我们一行人就骑在这条田埂路上,不得不说,我们骑车的技艺堪称娴熟,虽然路窄不平,但是我们却如风一样的从稻田丛中掠过,饱满低垂的稻穗和干燥的草叶不时刮擦我们的裤管,使小腿感到一阵阵痒,但是我们丝毫没有停下来挠一下的意思。我们吹着口哨――就像《平原游击队》里的游击队员一样,可以说是意气风发,风驰电掣地驰骋在秋天的田野上,连在田里忙着割稻谷的老妇人也不禁直起身来,咧着嘴困惑地向我们张望,一些青蛙和虫子赶在我们的车轮到达之前慌乱地往两边的稻田里跳。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和中学相隔不足一里路的乡镇完小――那里新分来了一个师范毕业的女老师,我们当中几个曾经教过她,是个个子高挑气质上佳的美人。其实这么短的路程,我们完全可以步行去,之所以骑车,是为了造成一种兴师动众的夸饰效果吧。
      完小在乡政府对面,中间相隔一条马路,它的左侧则是乡邮政所,那特有的绿色标志,我见到就心跳加速,无论是骑着绿色单车的乡村邮递员,还是矗立在邮政所门口的绿色邮筒,都像是我秘密的亲人。我通过诗歌与之建立起隐秘的关系。我读过多少诗人满怀深情地描写邮政所、邮政局的诗文,仿佛那是一个他们做梦的场所,一个黄金的与世隔绝的桃花源。未及多想,我已随着人群涌进了有着高大铁门的完小。   我们或坐、或站地出现在刚刚毕业的年轻女教师的宿舍,就像是事先约定好了,而她在惊喜地恭迎我们一样。事实上,我感觉气氛略显沉闷和尴尬。个子高大幽默的男教师这时费劲地故作轻松地说着并不好笑的笑话:矮个敦实的教师蛙口一样宽阔的嘴巴这时就像被拉链拉上了一样,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忧郁的老师神情更加忧郁了,他白色镜片后面的眼神显得绝望而深不可测;表情稚嫩的教师就像是胆小的学生来到了班主任的房间,站在门口低垂着脑袋,目光不敢直视。之所以如此,是和这漂亮的小学老师有关――因为她脸上的神情显示出,她对我们郑重其事的造访,感到困窘而意外,脸色显得不悦和冰冷。我们只是利用了曾经作为她老师的身份,如果不是这一点,她很可能拒我们于千里之外。我突然感到深刻的荒谬,扪心自问,我并无追逐女孩的动机和心理准备,我,或者说我们当中的大多数,都只是陪衬,来给潜伏在我们之中的那位运筹帷幄者造势。但显然,没有取得意想中的成效。这个女教师,或者说少女,有着黝黑的披肩发,它们好看地随着一张白皙的鹅蛋形脸庞流动起伏,馨香阵阵袭人,使人不能自己。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坚定而沉默地望着这群图谋不轨的来访者――她曾经的老师。床上的被褥整齐地叠放着,白色、蓝色和绿色交错的格子花床单散发着如许香气,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现在却被矮个敦实的男教师一屁股坐在上面,所有的褶皱涌向他臀部的位置,就像是无声但激烈的抗议。房间靠墙的位置停放着一辆崭新的蓝色女式自行车,它的光洁干净程度,似乎不亚于香气弥漫的床铺。现在它的后座上同样被一个男教师的屁股压着。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被个子高大相貌清俊也是年龄最大的周老师占据着。以他为中心,人们分布在四周,小学老师则身子靠着后面的书桌,那上面同样整齐地放着正在批改的作业本。墨水瓶,甚至还有一个直颈的水晶花瓶,里面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我站在小学老师右手边的简易书柜前,翻看着一本有折页的《席慕容的诗》:
      今生将不再见你
      只为再见的
      已不是你……
      我在夜晚的屋中看到白天的我,在完小一个女教师的房间,像个局外人一样翻着女孩的书。我记得我把书插回到书架上,又拿起一本字帖看,是颜真卿的《勤礼碑》,我似乎被字帖给吸引进去了,而暂时忘了身在何处……直至我突然梦醒一般的抬起头,正好与女教师的眼神相遇,那眼神里有火焰、白雪、灰烬相交织的画面,同时又似乎含着嗔怪、期待和困窘……那一瞬间,我的心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就像一个梦游者在平原的夜晚行走时,突然被迎面而来的黑影撞了一下,醒来一样,夜晚顿时像一片片碎瓦一样裂在地上。
      
      二
      
      我在完小女老师房间获得的那种虚幻、期待和困惑的感受,像一滴血掉在水盆里一样泅散开来。我想起有一次,我来到另外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女同学的房间里,也获得某种以上的感受。那时,我们刚刚师范学校毕业,一同在一个夏天分在这个乡镇。随同我们一起分来的有七、八个同届的师范生,我和郭某分在中学,其他几个则安排在各个村小去了。
      记得报到的第一天,是在该乡长埠小学。我们这些年轻人有几个来自县城,事先约好了,各骑着自行车来到乡镇。这个乡镇离县城大约十几里路,骑上半个多小时就可以到达。我就在那个时候爱上了骑自行车――当你驱车离开嘈杂、肮脏的县城,来到郊外的时候,乡村公路两边的丛林、田野在视线中蜿蜒辗转,阵阵清风拂面,明亮的阳光点染着大地上的植物、河流,那种豁然开朗的舒畅感,使人深深迷醉。我们一行人骑着车,在夏日的乡村公路上飞驰,其间有两个女生,她们的裙幅被风鼓满,像一朵白色和一朵暗色的花开放。在那样一个时刻,我们充分感受着年轻、梦想和虚幻的感觉,觉得幸福感充盈了胸间。
      我们早上七点多钟出发,到达长埠小学的时候,八点钟不到,但是学校操场上已经坐了一两百位老师――他们来自全镇各个小学。他们全都在那个瞬间扭过头来向我们行注目礼,他们注视我们的眼神,仿佛告诉我们,他们是在观望他们自身已经逝去的部分,那使他们怦然心动而又懊恼不已的年轻岁月,因此,我感觉他们的眼神是复杂的,里面浮现着友好和敌意的双重暗影。
      记得报到完毕,一个家住本乡的同学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他家是靠近临街的一栋两层楼房,中间是厅堂,左右各有四间房,是本县那种普通人家的格局。厅堂的地面打了水磨石,靠墙的角落里堆放着打谷机和爬犁等农具,有陈年的稻谷和水酒的气息在房屋中流淌。中堂上面贴着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邓小平亲切交谈的塑料纸年画,年画周围贴着新旧不一的“三好学生”之类的奖状,从小学到初中不等。但是它们拥有同一个受奖者的名字:即邀请我们做客的同学。该同学有着沉默但友善的父母,他们看起来很老了,其中母亲耳朵上挂着金耳环,上身穿着白色圆领汗衫,下垂的暗色乳房若隐若现;父亲是个精瘦的老人,上身穿一件红色背心,下面穿着宽松的蓝色裤子,愈发显得赤裸的手臂、脖颈黑瘦。在等待吃饭的间隙里,我们同着方桌打麻将,年轻、稚嫩的脸上显出一种不协调的老于世故的表情。两个身份未详的小孩子好奇地围着我们转,他们脏兮兮的脸上眼睛格外明亮。午餐很丰盛,杀了鸡,还有从池塘里捞上来的新鲜的鱼,我们每人都喝了些酒。是自家酿的水酒,或许是气氛使然,我觉得这酒特别香甜,喝了大半碗,甚至我感觉我喝醉了,有些胡言乱语,但是似乎没有谁来认真听我讲话,大家都在抢着说话,大约大家都喝醉了。
      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个家在县城的教师,周一总是相约着骑车到乡镇学校来。大家都没有谈恋爱,彼此之间的友谊呈现一种中性的特征。我迷恋这段大家一起在乡村公路骑车的经历,清晨的空气特别清冽,朝阳像透过装满清水的玻璃杯看到的火焰――柔和、明亮,我们散发着香皂香味的年轻身体因为运动而沁出了微微的汗珠,仿似挂在树叶上的晨露。我们一路上大声地说笑。仿佛不是去上班而是去某地旅游一样。没有经历过恋爱的少女显得特别美,她使我们对其寄寓的某种幻想具有纯诗般的清澈质地。其中一个姓吴的老师,是我的初中同学,她剪着齐耳短发,穿白色的棉质衬衣和暗色布裙,性格明朗爱笑,少有做作的矜持;另一个女教师姓贺,披肩发,喜欢穿红色衣服,眼睛像斟满琼浆的酒杯,属于爱幻想和多情的那种。我们这样相约着骑行去乡镇学校上班,大约坚持了一个学期。我深深陶醉于这样一种气氛里面,似乎被一种类似于激情和幻想的东西鼓舞着,一路上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一个笑脸,都似乎显得隽永缠绵,回味悠长。我们的车队有时并行在一起,有时又前后尾随。那仿佛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老电影里的场景。一种陈旧但又新鲜的情感,在我们年轻、激荡的心中长出绿色的枝芽。
      或许我迟钝,我并不知道在这貌似平常的骑行当中已经发生了深刻地变化,那就是感情在公共的河流中开始分流和汇聚。我们七八个 人里面,已经暗暗形成了两对恋爱者。也就是说,我们这群年轻人里面仅有的两个异性,已经被两个男生给圈定了,鸿沟和界线由此产生了,并渐而醒目起来。美好的事物(包括感情)一旦到达顶点,不可挽回的颓败之势则势不可免。我们的队伍自然是一夜之间一哄而散,并没有谁曾提出来。
      大家初来乍到时,曾经一起豪饮狂欢的场景化为记忆里曲调哀婉的挽歌。被击落下来的梦想,从美丽的少女身上剥下了迷幻、虚无的金色外壳。少女似乎被恋爱的春风催熟,在我们眼里,已具有某种少妇般成熟但饱含毒汁的魅惑。
      我开始习惯一个人在乡村公路骑行。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寄寓幻想和激情的集体行动。我变得沉默进而似乎更加深邃地看到自己的内心,一个人在寂寞的乡村公路行走,加速着变老,因为他时时和自己的内心做伴。我身上的香皂气味因此显得格外孤单,甚至和周围的风景格格不入,那是一种忧伤的、暗色的、孤寂的、骚动的气味,它们团聚在一个微微出汗的年轻身体的周围,漂移在乡村公路的早晨与黄昏,仿佛也漂移在一个冰川地带――我青春的蒙昧时期似乎显得格外漫长,只有等待一个奇异女子的出现,才能将自己从身体的黑暗中解救出来。
      我低头闷声不响地骑着自行车,在乡村公路的时候,脑子里不止一遍地想到,我们刚刚来到乡镇时,曾经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从乡村中学来到长埠小学,看望吴老师――我的初中同学。当我跨进吴老师单身宿舍时的感受,完全不同于几个月前,跨进师范学校里女生宿舍的感受。仅仅是几个月时间,我们身份已经由学生向成年人转换。这种感受在我一脚踏进吴老师房间的时候得到凸显和强化。我面对的已不是曾经的同学,而是一个男子面对一个女子。我的心狂跳不止,脸上似乎很灼热,一次平平常常的造访,在那一刻变成了内心世界的一个重大事件。以至多少年以后回忆那次造访,仿佛并不存在一样,而只是一个梦而已。
      在那个梦里,我看到男主角――一个脸色苍白,带着眼镜,头发卷曲的慌乱男子和女主角――一个齐耳短发,目光镇定疑惑,偶尔微笑的美丽少女,他们在南中国一个乡村小学砖木结构的平房里相对坐着,周围是广大的黑暗和蛙鸣,空阔的水泥操场上,旗杆上的红旗低垂不语,远处的山峦淡如烟霞,其上是金黄的面色狡黠的月亮。
      我留意地看了下吴老师的房间,地面是用拖把仔细拖过的,床头贴着大幅的林青霞的画报,我的神情在那里停顿了片刻,那是张具有女侠气质的脸,眼睛很大,带着一丝对男人不信任的审视,嘴唇鲜红,轮廓分明,里面含着晶亮的牙齿,身上穿着竖领的牛仔服。旁边还有一张黎明的画报,书桌上放着一台“索尼”单放机,整齐叠放着一些英语磁带和小虎队、草蜢之类的带子。一个简易的衣帽架上挂着洗好待干的裙衫――它们在黯黑中被电风扇吹得轻轻摇晃,像是里面躲着看不见的空心人,床底下,整齐地摆放着一双红色拖鞋和一双白色女鞋。白炽灯的黄色光晕笼罩着两张年轻的脸,他们互相之间是那么熟悉――因为他们是初中同学,然而又是那么陌生,对对方的内心一无所知。他们忽而含笑,忽而迷惑、困倦的眼睛暴露了这一切。
      
      三
      
      有一年,我们学校调来了个女老师,姓陈。女老师前脚刚到,就有两个男青年跟着来到了山冈。这陌生的闯入者来自马路对面的火电厂,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学校男教职工的敌视。
      这两个男青年都戴着眼镜,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衫,蓝色牛仔裤,蹬着白色旅游鞋,其中一个粗壮、个矮、皮肤黝黑,另一个瘦高、白净、神情狡诡。这两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对说相声的。他们沿着食堂前面“之”字形的红泥斜坡慢慢悠悠地走上来,矮个子手中还握着一截折下的柳枝,边走边往路边的灌木丛抽打。当时我们聚集在食堂门口,手中端着空饭盒――这是快开午饭的时间。起初我们围着食堂大厨周师傅,看他甩动粗壮的胳膊,用铲子翻动大锅里的红烧肉,大家喜笑颜开,油嘴滑舌地说笑着,忽然有人的视线从红烧肉转移到了室外的斜坡,然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于是我们好奇地一同随他往外张望――乃至从食堂走出来,一起挤到门口,沉默不言地看着这两个陌生青年轻慢地走上了我们的领地。
      他们也抬起头来看了下我们,正午的日光在他们的镜片上划出两道耀目的白光。他们是火电厂的职工,有人在那里见过他们。只见他们目中无人地越过我们,径直上了山坡,折到另一条通往学校大门口的那条路上去了,他们在操场的篮球架下立了一会儿,交头接耳说了几句,然后走上教室前面的廊道,往教室里东张西望。他们的到来,同样引起了学生们的好奇,也一起向他们行注目礼。他们傲慢无礼地在我们简陋的教室前廊穿行,就像是教育局的领导来视察似的。
      在“口”字形校园东北角,有一个带门闩的侧门,也就是我们取道前往中心完小的那条通道。在一片潮湿,被杂草覆盖的红泥地上,有一片板栗树林,高大的树上,一片片阔叶形成了一团团山包一样起伏的树冠,阳光和阴影在这绿色的山包上跳跃、晃动,就像是夏日池塘一样充满了幻梦之感。五月份,板栗树开出一种条状的毛毛虫样的花,风一吹,这些花絮便在空中轻�,越过教室上面的黑色瓦顶,越过空旷的水泥球场上空,也越过教室和宿舍之间的一块平整的草坡,钻进了我们的宿舍,在我们的被窝、鼻孔间缠绕、逗留,弄得我们鼻孔痒痒,不断地打喷嚏。这种毛毛虫样的花,有一种刺鼻的、辛辣的气味,经久地在空中流淌,我对这种气味非常敏感,也非常不适,每逢五月,我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总是昏昏欲睡,比起三月份,学校周围大片农田里的油菜花散发的熏人的香气更甚。
      现在是九月,板栗树林已经变得面目一新,翠绿的枝叶间,已经挂起了颗颗有着坚硬带刺的绿色外壳的果实――它们压弯了柔韧细密的枝条,像是顽皮的孩子在秋千上晃动。那两个火电厂的年轻职工,拔开门闩,来到校园外的板栗树林下溜达,眺望,阵阵蓝色阴影在两片花衬衫上流荡,那天他们没有再出现在我们视线中。
      开学伊始,我们被校长召集在会议室开会。陈老师拖拽着一袭白裙,缓步走进教室,那一瞬间,我发现许多低沉昏睡的脑袋,像同时被春风唤醒,在一个个灰暗、干枯的枝头开出花来。校长喜吟吟地介绍说,这是新来的陈老师,我们鼓掌欢迎。
      陈老师当时给我的印象至深:黑亮的齐耳短发。白皙饱满的面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挺小巧的鼻子,湿润鲜红的嘴唇,曲线毕现的玲珑身材。我当时脑袋“嗡”了一下,呼吸有些困难。如同往常一样,我似乎可以忽略异性的美,我装作毫不在意,冷漠而倨傲。在此后,大约有整整三个月,我没有和陈老师说过一句话。路上遇见,似乎也不见打招呼,而是用目光轻轻碰触,似乎短暂地有过一丝颔首致意的成分,在外人看来,毋宁说是羞涩和窘迫。此后在与陈老师共事的两年时间里,我们之间依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这在别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读师范是在赣中一个叫吉安的小城。那 是一个有着近百年校龄的老学校。学校门口,是宽阔的有着平展的,细细沙滩的赣江,中间有个沙洲,里面草木葱茏,暮鼓晨钟响彻晨昏,一座大桥横跨江上,白鹭在桥洞里翻飞,不远的郊外,是连绵的青山,山名青原山,里面有个寺庙“净居寺”,据说很有历史渊源。那个小城散发着一种古老、宁静和神秘的气息。现在回忆起来,仍觉得如诗如画,让人颇为感伤。小城也叫“庐陵”。出过许多文人。
      这是一个节奏缓慢,潮湿晦暗,色彩发黄的小城。记得有一次,我们班组织到青原山春游。一整个下午,我在山上漫不经心,显得无所事事。散漫而不合群。山上的杜鹃花正好开放,我们班女生,大约有二十来个吧,每个人手里采了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粉映照在这些十七八岁的女孩汗津津的白嫩娇羞的脸上。这些花,有的是卖力的男生采摘后馈赠给她们的。我则袖手旁观,远远地跟在后面。我的目光有意无意间追随着一个白色影子:披肩长发,眼睛黑而大,神情含蓄而忧伤,笑起来声音极富磁性。在从一个山洞往外走的时候,我和她似乎落在了后面,我小心翼翼地随着她往洞口走,忽然,她的脚被一块凸出的石头给崴了一下,鞋子掉落了。我走上前去,沉默小心地帮她穿好。
      我帮她穿好鞋子以后,就走开了。那天,我们还到寺庙里参观,我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寺庙,里面黄色飞舞的巾幡和青色衣衫的俊秀寺僧,给我留下了至深的印象。如今我的一本书里还夹着一张合影照:手捧鲜花的女生和人数相当的男生,站在寺庙门口。她也在人群中微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喜欢互赠明信片。元旦、春节、生日,我们都给对方写贺卡。每一次书写明信片,都让我颇费思量。我文笔不错,这是公认的,因此给她写明信片于我是件很自豪和愉悦的事。虽然这同样花去了我不少时间。有时我会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给她――有的是自己冥思苦想出来的,有的则采自某本诗集。她也在明信片中,向我描述在乡下亲戚家的见闻,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愿景。
      有几次,她来到我寝室。我的寝室,隔断在画室里,我和六位男生住在一起,她坐在对面的床铺上,夏天,很热,电风扇在画室顶棚“咣当”地旋转着,在她汗水微浸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暗影,风中有夹竹桃和栀子花的香气,还有越过赣江上面的风送来的远方隐约的声音。我也坐在床上,手指随意翻动着一本画册,偶尔又站起来,显得心事重重。她的神情含蓄而迷人,眼睛里充满微笑,红润的嘴唇里含着精致白亮的牙齿,她偶尔宛然一笑,显得欲言又止。
      我似乎在读师范的时候,就开始看一些深奥难懂的书。印象中有一本刘小枫的《沉重的肉身》。里面有篇文章写到:大约三千年前,赫拉克勒斯离婚后过着独居生活,一个夏天在树下读荷马的《奥德修斯》,见到两个女人朝自己走来,隐隐感到这两个女人将是自己面对的两条不同的生命道路――一条通往美好,一条通往邪恶,尽管两条路的名称都叫幸福。两个女人分别叫做卡吉娅和阿蕾特,她们的光艳亮丽代表两种不同的品质,一个是享乐的纵欲的,一个是心灵的智慧的。在古希腊神话里分别代表着“邪恶、淫荡”,“美德、美好”。
      毕业以后,我和她还保持了一段联系――写信和寄明信片。但不久之后,她去了福建,认识并且爱上了一个会弹吉他的男人,随后去了北方。
      天生丽质的陈老师,看起来是娴雅和书卷气的,但她身体里的欲望之树,开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花朵。她来到我们学校,是因为作风不好,被迫离开了以前那所中学。显然,校长没有对陈老师的历史有所了解,否则就不会这么兴奋地在大会上介绍给我们。
      那天在学校栗子树林消失的两个火电厂青年,又开始在我们学校出现了。他们不再是一起来,而是轮流的出现,在黄昏以后。他们是来陈老师房间过夜的,这让我们全校男教师感到深深的失望和耻辱,同时对陈老师娴雅、清丽的外表之下,裹挟的强烈性欲感到不解。
      火电厂那两个纨绔青年,大约也逐渐对陈老师失去了兴趣,此后来的次数减少,以至完全没有在我们学校出现了。陈老师已经完全孤立在教师队伍之外,她的生活总是和别处建立联系。之后不久,经常有个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骑摩托车到我们学校来,同样是在陈老师房间留宿。她就像对性欲充满饥渴的机器,在快速运转肉体的齿轮,加倍地挥霍它、磨损它。我的宿舍和陈老师相邻,每晚迟至深夜还未曾平息的巨大响声,使我患上了失眠症。后来有次,是一个很冷的冬夜,我的隔壁发出女人高亢的喧闹声。我披衣出来,看到走廊里,一个女性赤裸的背影夺门而出,一位年纪稍长的妇女,手中挥动着一把剪子,在后面穷追不舍――那是中年男子的妻子前来捉奸了。
      幸好陈老师跑得快,否则一场伤害在所难免,不知道那个冬夜,赤裸的陈老师是在哪里度过的?那个妇女,把陈老师宿舍里的被褥衣物,甚至包括一辆单车,全部扔到门口,付之一炬。我们这些男教师,并未上前阻止,而是怀着难言的心情看着她做着这一切。
      
      四
      
      可以说,我在山冈之所以能够待下去,完全是靠公路边的小店。那些小店:小卖部、小餐馆、理发店,没有规则地立在公路两边,墙体的下半部分因为尘埃、煤灰以及春天青苔地扑打,已经辨别不出颜色了,其上部分,隐约可以看清是红砖或者木板。灰尘也浸漫在店里的桌上、椅上,在缝隙间渗入、叠加,已经变成了黏滞的黑色。
      秋天的白杨树,把枯黄的叶片洒在小店的屋顶上、门前的地上,给静止、暗淡的乡村增添了一些活泛的、哀愁的气息。
      我在中学宿舍里。想象着店里的一切――一些见过的和陌生的人,他们购物、饮酒、理发,就好像在我房间里出现一样,我想象着他们,感觉到夜晚的充实。如果没有小店和关于小店的一切活动,我的想象将多么的贫乏,我的生活将面临怎样的恐慌?
      我自己并不是小店的常客,作为顾客,我相信店主们对我印象不深。但是,他们不知道,我在一个个夜里想着他们,似乎从中感受到生活沸腾的气息和支撑起自己生活的信念。那些小店都具有一种临时搭建的性质,石棉瓦、木板墙,即便是红砖,那也看得出因为店主支付的工钱微薄,泥水匠匆忙马虎做工的迹象。但是这些小店,却又无一不具有亘古的品质,甚至比村庄里的老房子看起来更加古旧。那些店主,有着蜡黄而布满麻点的方阔的脸,就好像也是从尘埃里爬出来的一样。他们身上的衣服也因为布满污垢和灰土而辨别不清颜色。只有方便面、糖果,鲜艳的包装,从模糊不清的玻璃柜里脱颖而出,跳荡出来,但是那样的色彩因为过于明艳也显示出一种不真实感来。
      如果没有这些小店,学校通往公路的交叉路口和火电厂门前,将会是一片空旷之地。乡政府尚在几百米之外(包括中心小学、邮电所、大礼堂等),这些小店,将周围一带的生活沟连起来了,围绕着它们,村里的、厂里的、中学的人,彼此建立了联系。这联系虽不紧密,就像生活本身呈现的松散特质,但毕竟使人们的意识里有个汇聚之处。   小店带来了商品,那是不同于马铃薯、地瓜、玉米之类的东西;小店带来了消费,这数额虽不可观,甚至显示出某种停滞、缓慢的特征,但是这未曾间断的消费行为似乎带活了乡村,使之充满生气。我想我着迷的就是这种停滞和缓慢。试想,如果小店门前车水马龙,人们交易频仍,将是多么可怕。说到底,我骨子里是个保守和怀旧的人,我喜欢小店营造出的那种类似于静止的、古老的生活场景,这场景里有生活的潜流暗涌,适合人们发出某种无伤大雅的慨叹:对生活憎恨和热爱的双重性奇特地在一个载体上凝结着。就像散文里的抒情和叙事找到某种对称的延伸。
      我在中学的小屋中想象着小店。并不断地添加一些虚构之物:我设想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一匹肮脏但依然能够看清颜色的马,在下午的光线里打着响鼻,它长条的俊朗的头低下来。舌头卷起了地上的尘土、甘蔗渣子,它的神采奕奕的瞳仁里,映现出弯曲的天空、倒置的房子、杨树和人变形的身影,它的腿非常瘦长,就像两个瘦瘪的乞丐手抱手头抵头靠在一起,脊背上的骨头被光线强化,愈发显示出瘦弱,蚊蚋在它耳边、臀部飞舞,尖利的阳光刺穿了它们薄的小小的翅膀。马车夫这时坐在小店门口的板凳上,头颅湮没在口腔里喷出的烟雾里,地上还有好几个烟蒂,那是来路不明的人丢下的,他们在这里说过什么,也早已没有人记得。小店门口的摊位上还摆放着一些色彩鲜艳的水果:苹果、桠柑、黄梨、西瓜,一只竹筐里积了半筐削下来的紫色的甘蔗皮,那些未曾卖出的紧紧抱在一起,依靠在门板上,就像站街女一样。火电厂大门紧闭,一些煤车排列在那里,等待里面传出的放行的命令,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沉睡。这死寂、沉默的氛围里,只有那匹瘦马不安地扭着脖颈,踢踏着地面的石子、灰尘。
      谁能说这样的乡村场景,不使人激动?只要我们细心分辨,我们就会看到,掩藏在这生活粗糙、庸常表象下的诗意。这诗意都是围绕着小店建立起来的,就像是一场盛大炫目的舞会,是围绕着一个活泼热情、妩媚动人的公爵夫人建立起来的一样。如果我是一个油画家,我会将目光停滞在这里。用细笔蘸上靛青色颜料勾勒出这样一幅小景,然后饱蘸土黄色、棕色和蓝色涂抹小店的墙体,用刮刀给屋顶涂上深褐色和暗紫色,背后的白杨树有白色的茎秆、深浅不一的黄绿色叶片,伤口般暴露的红色山冈和其上滞重的天空里铅色的云块,灰蓝的天空里隐现着玫瑰色和柠檬色的落日反光,前景是几个聚在小店前的人,分别用几条红色、白色和浅绿色点缀其上,用类似于凡,高的旋转笔触画出水果摊,使之成为画面中最鲜艳,色彩对比最强烈的部分。马路的颜色无疑是浅灰蓝褐色的,以更加鲜明地对比出水果摊的色彩。当这样一幅油画写生,出现在学院展厅或者高级宾馆的走廊时,这份粗粝、朴实的美感,会无限增值,它会使周围洋溢着的小资情调,显得虚假和肤浅。它会唤起人们心中对乡村的美好情感,一种仿佛离乡的哀愁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来,虽然它很快就会湮没在你对别的事物的注意中,就像从来没有浮现过一样。
      为什么我们对小店怀有一种奇特的情绪,而不同于对待火电厂或者村民的屋舍?也许有一点是不容忽视的,那就是小卖部里的女店主、理发室的女师傅、肥胖热情的饭馆老板娘。这些女人,她们的身份带有某种公共的性质,虽然并不意味着她们等同于发廊的妓女。她们因为生意而要比平常的女人付出更多的笑容――这笑容,有时会让人产生一种“她”对你亲昵的幻觉。她会热情地招呼你,甚至在给你理发或者招呼你落座用餐时,身体上有轻微的触及――是触及,而不是接触。这些温柔的举止引导着你的内心朝向一种幻想的情境。这个情境随着你赴会的次数越多越无限地感受到其温柔的加倍。
      如果你认为,她们不过是个举止毫不优雅的乡村妇女,一个招徕顾客的生意人,笑声过于爽朗而并不具有美感,甚至她们腋下还有狐臭,嘴里有口臭,带有污迹的衣服难以遮蔽她们圆突的肚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感受到的,可能是不适、不安,甚至厌恶,你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人真是古怪的动物啊,当我离开乡村很多年以后,回到那里,在那些小店确实产生了如上的感受。可是当年我年轻时,在乡村小店,感受到的却是某种不亚于叶芝诗歌般崇高、美妙和诗意的情境。
      为什么我漫长青春的记忆里,很多事物早已藏匿,不见踪迹,而这小店却依然顽强地矗立在那里,提醒着我,让我回到那充满孤寂、幽长、缓慢色调的时光甬道?我一再地能够看到某个夏日或者春日下午,我到小店里买一盒香烟,然后倚靠着路边的电线杆抽烟,眼睛眯缝着,看着火电厂门口光线和白杨树影铺在紧闭的铁门前,耳中响着发电机组发出的浑浊的轰鸣声,这声音在烟囱里喷涌巨大烟雾时达到极致,就像山洪暴发时发出的骇人响声。电线杆上的电线摇晃着,就像人冬天里到户外撒尿时身上发出的战栗,阳光里风吹起地上的灰尘、纸屑,它们扑打着、弥漫着、飞腾着,不经意地吹起,又不经意地降落前方某处。我似乎拥有整个下午的空闲,没有课,没有具体的事务,也没有女朋友约会,我只是像个闲汉一样呆呆地、无限满足又无限惆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静止的、孤单的、毫无生气的一切。我的心里一片岑静,就像这蓝天一样虚无而广阔。我返身回到小店前,和女店主简短地闲聊几句,她说她的男人在镇上的一个煤井挖煤,出了点小意外,弄得残废了,她的一个孩子,有一天在店门口(她在后屋做饭),突然失踪了,现在依然没有着落……她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显得并不过分悲伤――或者,因为过度的悲伤如雨水洗白的蓝布一样,呈现出一种麻木不仁。她茫然的神情其实有一种深彻的绝望,就像这个小店张着大嘴无动于衷地站在这里一样。我既不表示同情,也没有更深地交谈下去。而是又买了些零食,然后转身,步行回到山冈的学校。
      
      (责任编辑:胡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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