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旦】元旦那年

时间：2019-02-14 05:37:57 来源：千叶帆本文已影响人

　　我小时候，父亲在县五金厂当工人。那是一家小型集体企业，简陋的厂房，几十号人。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一大家子人全靠父亲在工厂微薄的工资维持生计，生活十分困难。平时，母亲在后山腰开垦了几块菜园，一年到头，家里饭桌上不是萝卜，就是白菜，难得吃回肉，开次荤。因此，我格外期盼元旦的到来。
　　因为元旦这天晚上，父亲厂里要加餐。五金厂食堂养了两头猪，吃食堂的剩菜剩饭长大，到了元旦这天就宰了，全厂加餐。父亲每年吃完加餐饭，还能带回一块肥瘦各半的肉，父亲说是厂里加餐没吃完的肉，分给每位职工的。那一晚，母亲将肥肉熬出油来，将瘦肉切成小肉块，然后切上一大筐萝卜倒入，做上大半锅萝卜煮肉，虽说看不到几块肉，但毕竟油水足了，就是那萝卜也格外好吃，全家人吃得美滋滋的。
　　我们吃饭时，父亲则端着一杯茶坐一旁看着。母亲要他也吃一点，父亲抹抹嘴说：“晚上加餐吃太多了，吃不下去了，你们不知道呀，都是大块的红烧肉，一咬油一冒，可尽着量吃，还有酒呢，可惜我不会喝酒。” 父亲边说边回味地咂巴着嘴，听得我们充满想象，羡慕不已。
　　我读初一那年元旦，下午放学后，见母亲已将米淘好，萝卜也切了一筐，一家人坐在那里就等着父亲带肉回来下锅煮呢。可是直到天已经黑了，父亲却还没回家，母亲去门口张望了几次，自言自语说：“也该回来了呀。”又吩咐我：“你去趟厂里，接下你爸。”
　　我撒腿跑出去，五金厂距我家并不远，不过几百米，很快就到了。进了厂门，远远看见食堂里灯火通明，到了跟前，工人们正围坐在几张桌子旁，猜拳吆喝，吃得十分热闹，餐桌上如父亲所描述的，大盘的红烧肉腾腾地冒着热气。
　　我咽着口水，扒着窗户一桌一桌望过去，却没看见父亲的身影。我绕着食堂寻找，转到了后面，从灶间的窗户望去，才发现父亲穿着油腻的工作服，正和另外两位年长的工人蹲在地上，一人端着一只饭盒，就着一碗青菜不声不响地在吃饭。
　　我奇怪父亲怎么没去加餐吃肉，而是吃着和平日一样的饭菜。正在这时，一位胖乎乎的厨师进来了，看样子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他把手里拎着的一大块肉扔到案板上，操起菜刀边切边说：“三位师傅，不好意思，下午停电，食堂的加餐饭开晚了点。来来来，分肉了，每人三两。”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包装纸，小心地将分得的那块肉包好。胖厨师收拾着灶台，嘴里继续说：“你们这几位师傅可真会算计呀，年年都不吃加餐饭，等着分肉回家。”
　　原来，只有不吃加餐饭的人才能分得三两肉。这么些年，父亲一直都在骗我们，其实他从来没有参加过厂里的加餐，从来没有吃过什么大块的、油汪汪的红烧肉。
　　那晚，我从母亲做的萝卜煮肉中仔细地挑出一块精肉，硬塞入父亲嘴里。看着父亲有滋有味地嚼着，我强忍着才没让泪流出眼眶。
　　【原载2012年1月9日《工人日报・家园》】
　　插图／守望／罗清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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