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鸦冤】 冤亲债主
时间：2019-02-21 05:37:51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文革”时期发生了许多荒唐事,笔者曾亲身见证了这么一桩。 事情发生在“文革”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1968年下半年。当时,我正在专区一所商业学校就读,运动初始,就参加了学校的“造反派”。“造反派”武斗获胜,将持枪的“保皇派”赶跑之后,夺了市里各单位大印。不久,运动进入“抓革命,促生产”、“复课闹革命”阶段。
这期间要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提倡学工学农,我们除勉强恢复部分文化课外,还要安排全校师生到工厂劳动。我们班到专区中药材仓库(二级库)学工,由工人师傅指导,女生负责挑选、整理药材,男生负责转运、堆码麻袋,劳动强度都不大。一有空闲,大家就围在一堆,嬉笑、打闹、吹牛、聊天,内中一个也是“造反派”的李姓同学最活跃。
我与这位李同学在县中的初中部就同班,1965年初中毕业后,我们又一起考入这所中专。他老汉(方言,指父亲)是县中的教导主任,在县里有点名气。
李老兄身高1?郾7米以上,瘦高个,长相俊朗,言谈举止斯文,性格豪放,敢爱敢恨。他平常喜欢舞文弄墨,入学仅半年,就写了一首示爱小诗递给女班长。不知怎的,此事没几天就被抖落开来,一时间成为同学们的笑谈。
“文革”初期,因他老汉受冲击被揪斗,家也被抄了,他情绪有点消沉。观望了一段时间后,才参加“造反派”组织。虽然才干出众,怎奈“先天不足”,在组织里没捞到一官半职。后来,他发挥自己的特长为“造反派”办战报,集编辑、撰稿、发行于一身,与另一善刻钢板兼油印的同学一起,将一份4开大的战报《七一炮声》办得有声有色,刊头图案还是套红印刷,由此受到“造反派”上上下下的敬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校方突然发了一个让大家深感吃惊的通知:定于某月某日,批斗现行反革命李××!
我们班在中药材仓库劳动结束返校后,工人师傅清扫场地时,在仓库里一张桌子上面竟然发现了反动标语!市公安局接到报告,迅速组成专案组深入现场调查,很快就锁定了李××,随即将其秘密逮捕。
次日,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先列队前往市公安局看罪证。这条“反动标语”是写在一把半新旧木头直尺上的,只有7个模糊不清的字,但仔细辨认还是看得清楚。尺子上端是“沧桑”,下端是“枪毙”,均为正楷字;中间是仿毛体草书“毛泽东”3个字。将这3个词先上后下再中间一连,不就是一条活脱脱的“反标”么!
大家看后,无不义愤填膺,怒火万丈,都在感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身边就隐藏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反革命分子”!
之后,我们又前往中药材仓库参观现场。看得出,现场受到了保护,一切都原封不动。“反标”写在库房内的一张方桌上,桌面上交错地铺了几张旧报纸。我贴近仔细地看了这些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毛笔字。字体主要有两种,一种是正楷,再就是仿毛草体,以后者居多。多是练习时随便写的字,内容比较完整的,只有毛主席那首著名的诗篇《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熟悉的场地,以及诗中结尾那句“人间正道是沧桑”,让我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当时的情景:那天,我与几个同学就围坐在离桌子不远处的地铺上聊天,李老兄则在桌子上用旧报纸练字。他神采飞扬,笔走龙蛇,旁边还有两个同学一边看一边赞叹不已。
看完这些,我立刻就明白了。他根本不可能写什么“反标”,那纯粹是他乱写乱画时,从旧报纸透下去的墨,无意间印在了下面的直尺上,碰巧凑成了一条所谓的“反标”。
这个想法我不敢去对老师讲,只对少数几个铁哥们儿说过,但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批斗大会那天,李同学被五花大绑地从公安局押解回学校,脖子上挂着块写有“现行反革命分子李××”的纸板,姓名上还打了红叉叉。他面如死灰,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往日风采荡然无存。
主持人讲完后,事先安排好的几名师生先后上台发言。整个会场群情激奋,口号声此起彼伏。会后,他又被弄到市区游街示众。
这次批斗,将他祖宗十八代翻了个底朝天,说他祖上是清朝鹰犬,官至两江总督、兵部尚书;他老汉是“走资派”、“反动学术权威”。因此,他本质上就是反动的,对新中国、对伟大领袖怀有刻骨仇恨,书写“反标”就是他反动嘴脸的大暴露,等等。
……
时间飞逝,整整40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听到李老兄的任何消息。直到前不久参加同学会,才从一位同学那里得知李老兄后来的情况:李同学有个姑妈当时在专区公安处工作,通过各种关系保住了他的小命。我们毕业离校不久,市公安局未做任何结论就将他送回学校,由学校监督劳动改造。又过了一段时间,学校将其开除学籍,遣送回原居住地。他作为知青到本县北部山区一个生产队插队落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修起了地球。
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后,他的命运逐渐有了转机。他在农村恋爱结婚,女方是大队干部的女儿(后被推荐招生跳出农门)。1975年,李同学招工进了县纸厂。1979年纠正冤假错案给他落实政策,调到县工商局,后来当了县工商局局长。现在,他即将退休,两个千金均已成人。不论事业还是家庭,他在同学中都算很不错的。这是否印证了古人那句话“祸兮福所倚”呢?
(责编 何 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