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国界的生死情|国界线可以随便跨越吗
时间：2019-02-23 05:40:45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人
2001年夏季，我随船航行又一次来到西非尼日利亚的卡拉巴尔港。第一次来此港是十年前的1991年2月，使我终生难忘的是，正当我们数着归期的时候，货主却以“大青山”轮没有履行合同所规定的装货吨位，通过卡拉巴尔港当地法院强行扣押了“大青山”轮，由此，“大青山”轮整整被扣押了300天。十年后，当我再次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那兵困“大青山”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不过毕竟事过境迁，今非昔比，当地官员、码头工人没一个提起当年的事。加上中国的威信和中国海员的地位在当地人心中越来越高，我们看到处处是笑脸，遇到的个个都是“拉辈科”(朋友)。
十年前与我一同兵困“大青山”的天津籍医生这次正好与我同船。晚饭过后，我俩没有与别的船员逛街，而是沿河道而上去看十年前兵困“大青山”的旧址。这里地处赤道，属热带气候，克罗斯河岸畔到处都被热带雨林所覆盖。出了码头，河畔路没有了，我们择一条小路，凭感觉向西北的上游而去。进入密林，夕阳余晖万道，密林中时而野藤密不透风，时而叫不上名字的野花争相斗艳。我与医生无不感叹，十年前，这种美景就在咫尺，可我们为了生存，一点都没留下印象。
不知不觉中，天暗下来，下船时为了安全，我与医生都没带表，虽然不知准确的时间，但知道这里不会黑得这么早，等一阵凉风过后，我们抬头从树缝处看天，这才知道，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我们返身往回走，谁知天暗人急，岔路又多，实在记不住是从哪条路来的了。但听远处已经有“刷刷”的雨水直打树梢的声响。我们没时间讨论谁判断的错与对，医生在前，我在后，小跑似的沿一条小路就钻了下去，谁知越跑林越密，天越黑，好在雨声始终在我们身后，并未淋到我们。这样连跑带走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总感觉不是来时的路。这时一道闪电，紧接着“喀嚓”一声炸雷似乎就在身后炸响。借着闪电，前方路边影影绰绰出现一个木板房子，里面透着昏暗的灯光。我俩就像汪洋中遇到救生船一样，一直向那灯光处跑去。还没到门前，我们站住了，原来门前有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倚门向我们张望。他见我们站住了，就摆手召唤我们“Doctor,Doctor”(医生，医生)。奇怪，他在叫医生，难道他认识我们?医生瞅瞅我，我瞅瞅医生。由于天太暗，我们不敢贸然相认。这时一路追赶我们的大雨终于来临了，只听那老人大声说起生硬的汉语：“大青山，医生，进来，进来，马马虎虎！”看来，那老人不但知道大青山，并且还认识医生，我们一头扎进那间木板小屋。
老人侧身让我们进去后，身后的暴雨如注，只差一分钟我们就成落汤鸡了。老人进来为我们象征性地扫扫木床上的土，很热情地说：“坐吧，坐吧，马马虎虎。”我俩听着这生硬的中文口头语觉得耳熟，再一看老人露着两颗门牙的嘴，我们忽然想起来了，他是千年前我们“大青山”轮的看船豪萨族老人！我们都叫他“拉辈科”，我们在一起相处近一年的时间，不但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医生还凭手中的银针，为老人的老伴医治好了头痛病。我们在此与故人相见，无比惊喜，立刻上前与老人握手，我突然感到老人的手凉凉的。
十年前，我们“大青山”被困时，船上不但饮食告急，药品也告急了，不少人莫名其妙地失眠头痛，医生只能用手中的银针为船员针灸来缓解痛苦。一天，这个看船老人挺认真地看医生给船员针灸，未了他刨根问底地问这是干什么。医生告诉他，是医治头痛。谁知老人第二天就带来一位老妇人，说是自己的老伴，头痛已经好几年了，痛起来甚至满地打滚，由于当地缺医少药，医疗条件有限，找不到病根。医生给老妇人连续扎了一周时间，困扰老妇人多年的头痛症好了。为此这位看船老人多次阻止当地人上船哄抢，并指导我们上山找野菜、挖木薯。可是在一次进山挖木薯时，遇到非洲豹，老人为了掩护我们负了重伤……
看到老人健在，又像十年前那样坐在我们面前，我们几次欲言又止，几次想发问都被老人主动打断了。但是，我与医生都是十年前的当事人，记忆总是挥之不去。
十年前，看船老人为了帮我们解决吃饭问题，就背着当局带我们去深山挖木薯充饥。就在往回返时，看船老人领五个船员穿过一片棕榈林，眼前有几棵芒果树，几只长得黄澄澄成熟的芒果香气诱人，大家放下木薯就去摘芒果，这可是当年外国总统送给中国领导人的上等礼物呢。看船老人拄着拐杖站在一个高坡上看着这些日渐消瘦，但却精神饱满的中国小伙子，心中生出几多感慨：我这把年纪船没少看，要是其他国家的船员遇到像这样有意拖延纠纷，到最后通过高额索赔诱使对方作弃船处理，船员们早就弃船各奔东西了，只有中国人出于对自己的祖国及事业的热爱，才毅然坚守在“大青山”上，甚至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突然，一直与老人形影不离的秃尾巴狗狂叫起来，老人意识到有情况，立即招呼船员快点集中。随着狗的狂叫声，一公一母两只非洲豹已悄悄地接近了六人一狗。要逃，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五名船员背靠背地看着这两只围着他们来回转的非洲猛兽。秃尾巴狗双耳直立，双眼喷火，一下子仿佛年轻了十岁。它紧紧贴着看船老人的脚下，好像老人一声令下，它就要舍命出击。再看那看船老人，双手一转动拐杖，右手向上一抽，一柄寒光闪闪的非洲刀就出鞘了。船员们顿悟：怪不得老人拄拐杖时，只是做个样子。
人与兽双方僵持了一会儿，一只雄豹终于耐不住性子，瞅一个空子，凌空向秃尾巴狗一扑，只见这狗顺势向前一滚，滚到雄豹的身后。雄豹一着扑空，哪肯放弃，直接向人群扑来。只听老人大吼一声，五名船员见他持刀迎了上去。雄豹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把老人一口吞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秃尾巴狗一个前跃一口咬住雄豹的尾巴，老人持刀前进，一道寒光顿时消失，原来三尺长的刀一下子插进雄豹的口腔，一股猩红的血柱从豹口喷出射到老人的脸上。就在老人闭眼抽刀时，那只母豹见爱侣命休倒地，凌空一跃，将老人扑倒，随着血盆大口一张，咬在老人的脖子上。从惊恐中醒过神来的五名船员立即意识到，不拼命也难逃活命。管事大喊一声：“上!”话音刚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响箭不偏不倚地射中母豹的左眼。母豹松开老人，惨叫着仓促逃去，逃离不到10米远，像一座小山似的倒了下去，原来那是一支毒箭。
这时，就见一个裸背、卷发、足有一米八的黑大今年轻人向老人奔来。他双膝跪地，抱起老人的头。这时管事等五人才认出，这是前天为老人送木薯的老人的儿子。只见血肉模糊的老人艰难地睁开双眼，见到自己的儿子，欣慰地一笑，用微弱的力气对儿子用英语说：“chinaok。”然后，头一歪，便昏死过去。老人的儿子一边大哭，一边背起父亲向山下跑去……
十年后，老人依然健在，真是个谜。须知当时他受的可是致命伤啊。
老人一直用生硬的汉语说感谢医生当年医好了老伴的病，说中国船员个个都是硬汉子。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外面的雨停了，老人说送我们回船，并要我们转达他对所有“大青山”船员的问候。老人在前，我们在后，老人还是 象征性地拄着那根拐杖，但健步如飞。十年后的我们都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老人最少也得六十多岁了，他哪来这股劲头?在林中拐过几个岔道，突然前方出现了码头上的灯火，老人告诉我们一直朝前走就到了。分别时我们依依不舍，老人挥挥手叫我们快点回去，走了几步，当我们回头看老人时，老人已经没有了踪影。
第二天早起，我正在船舷垂钓，见上来一个中年黑人，值班水手拦住他，他说找医生，非见不可。值班水手就喊我找一下医生。我将医生找来，那个中年黑人一下拉住医生，嘴里一个劲地说：“大青山，医生，医生。”我与医生终于认出他了，他就是十年前看船老人的儿子。好多船员都知道十年前兵困大青山的故事，这次又听说看船老人的儿子来了，大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都出来看稀奇。老人的儿子汉语显然没有老人说得好，单词量也有限，他一个劲地向大家说：“大青山，医生，扎针，木薯，功夫鞋。”说到高兴处，他还竖起大拇指说：“GOOD。”
早餐，大厨特意为他加了火腿肉、两个荷包蛋，船长还叫我与医生作陪。饭毕，我们特意提到感谢他父亲昨晚在密林指路之恩。谁知当他听明白之后，一个劲地摇头，连说不可能，他说父亲十年前确实死了，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与医生对望一下，心想也是，中国人看外国人都是一个模样，又是在晚上，认错人一点都不奇怪。我们问老人的儿子，你怎么知道“大青山”轮又来到这里?他又说了一句让我们莫名其妙的话，他说昨晚梦见老人托梦给他，叫他一定上船看看医生。
船长知道我们昨晚的经历后，没批评我们。尽管现任船长不是十年前的当事人，但是他说，当年老人是为掩护中国船员而遇难的，你们再带几个人，去给老人扫扫墓吧。不当班的十多个船员就在老人儿子的带领下下了船。
进入密林的小道，我与医生越来越发现与昨晚的一景一幕都十分相似。我们交换一下看法，都肯定地说，这就是昨晚我们走过的路。拐一个弯，我恍惚中好像看到昨晚的木板房；但仔细一看，却没有，眼前出现一片坟头。老人的儿子将我们领到一座新坟头前，说，这是他父母的合葬墓。他母亲几个月前去世了，与千年前去世的父亲合葬在一处。我们仔细辨别，发现这地方就是昨晚的木板房的地方。我与医生无不感叹，老人生前为了掩护我们中国海员免遭非洲豹之口而献身，死后还为我们指路脱险，这一切不仅仅是医生医治过他老伴的缘故，他让我想起十年前老人临终时向他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Chinaok。”
我们默默地在老人墓前摆上带来的老人十年前最喜欢吃的快速面、香烟，还有两双黑面布底鞋，这是老人生前称谓的中国 “功夫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