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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青白秀才

    时间:2020-03-20 05:12:28 来源:千叶帆 本文已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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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知青白秀才的老婆死了,大家想,这下好了!

    这下“好了”有两层意思,有的人认为白秀才的老婆乌七八糟的,让男人戴了多年的绿帽子,死了也好,让他松了口气;另一层意思,这下又可以看他们这些狗日的知识分子的好戏了。

    白秀才好像并非上海市区的,好像是郊县的。他来这边下乡好多年后,有人爆料,大家伙似乎上当受骗般的愤慨,“狗日的是啥鸡巴上海知青?”说好像是黄浦的,又好像是什么崇明的,还不是农村人?!还以为是城市人呢!有人不屑。

    有这不屑,于是就生拉活扯把人家从生活的高处拽下来,添油加醋地把他生活里的一些臭事到处张扬,还毫无理由地把其他地方其他人的臭事加到他身上。

    比如,人们最初羡慕他和远在上海的家人都是国家干部,有钱,吃得起肉,吃得起猪蹄子,就在背后没少说埋汰他的话。那猪蹄子,别说新鲜的,就是熏腊的,也是极其美味,是每家大人物独享的。还编一套假话骗小孩,说猪蹄叉,是“差”,不吉利,吃后会“差”这“差”那。家中大凡是男娃娇贵些,一般的规则他都会不信不甩账,大人就编一套假话吓唬,说别眼馋别偷食,吃了这会“差”老丈人。这下就吓住了,“差”老丈人不怕,是怕“差”老丈人的女儿呀!民风如此,男孩自小就开始性教育婚恋教育,委实唬住一些流着鼻涕的半大孩子,收住滴答下掉的清口水,小不忍则乱终生!没有人会相信肉会不好吃猪蹄子会不好吃的屁话,但忍了。

    这小镇上,每场集不过杀一案猪,大多卖不完。一案猪四只蹄子,少有问津的,就是机关单位那些人家也是偶尔来客人了割个一斤两斤,寻常人家,肠子要打结了才在下半天临收摊的时间称点肥膘泡子之类的,抺一下锅润一下肠。但白秀才家,是每场集必买肉的,他女人提着一大块有肥有瘦的精华肉慢腾腾地回到家,衣服上能抖落一地的白眼。就连杀猪匠也喷口水,说,他妈的秀才家日子就是匀净!他家就经常买猪蹄子。说真的,一般人家非得花钱买肉时,谁又舍得买那把光骨头?但他家却经常买去炖,于是镇上流传一则顺口溜:干部干部——干萝卜,秀才秀才——干耙肉!

    不扯远,就说他第一次买猪蹄的笑话吧。有知识的人看人看物常会闹笑话,常会把生活中看到的和书本上的混淆,或者认为这世上都是好人,没有坏人!例如镇上谁都不愿和一肚子坏水的毛花狗多接嘴多啰嗦,他却没这戒备,杀猪匠劝他买猪蹄子,是觉得他是有钱人,买得起吃得起。他也受不住这种热捧,真就买了去,可他烹煮不成,于是偏就跑去问毛花狗,问那东西买去怎么弄。对方说要泡来最好吃,告诉他买去铁匠铺烧好,洗好后放泡菜坛子里,他真做了。铁匠任师傅是个好人,见他碍手碍脚地不会烙烧,还放下手头正在打制的锄头活儿,三下五除二给他烧好。他怔怔地在边上看,末了,连声谢谢,还说到时请任铁匠吃饭,任师傅摆摆手。后来任师傅说,只看到他不会烧哪个晓得他不会煮?

    秀才拿回家费力洗好,最后按毛花狗的说法放入泡菜坛里,记着人家说的半个月后吃,乖乖!半月后泡菜坛里长满虫,打开盖满坛爬,奇臭无比。这事,一般笨蛋这么就算完了,不过倒掉就是,但他是白秀才,绝对会和一般人不一样,他盯着那一坛虫子,却怎么也不丢,到处打听这虫子怎么烹制,硬说这是真菌,是可食且补人的。据说,他后来又去问毛花狗,毛花狗就告诉他,说用大锅油炒,再掺水烧汤,后来他真这么烹煮没有,就不得而知了。

    慢慢地,和白秀才一起来的知青们早通过各种渠道回去了,哪里来的千方百计回了哪里,最不济的也调到县上工作,留他一个在镇上。白秀才和周围格格不入,人们给他介绍过女人,多是那种离异的,有的还带了两个半大孩子,他自然不会答应,好在关心他的人不多,否则会把人急死。

    真正让白秀才名闻四方的,是他在省里一个刊物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这下不仅只是大上海来的知青吃公家饭的老师,还成了上书的作家,更是让人羡慕,嫉妒,恨!他那个小说取材于街上一次纠纷,虚构了很多情节进去,但镇上的明白人都能看出他是以某某某家为原型。日子久后,风语风言就自然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人家非常恼火。男人胆子小些,悚于他身份职位名头,女人是大老粗,在一个赶集天把白秀才拦在大街上理论。白秀才有口难辩,一口普通话被逼急后极不利索,女人和围观的都以为他是理亏,更加得势。质问他为什么要抹黑他们家,把他虚构的情节看作是抹黑,他不急不躁,自始至终笑眯眯,等人家骂完,才争辩这说明不是写的你们家。他口口声声说这是文学作品,是虚构!大家听不懂那些,旁边的人也起哄,女人说真饶不了你,还骂我们一家是“虚狗”。这事,闹得乡场上秩序混乱交通阻断,最后把派出所的公安也惊动了,将那几个起哄的带到所里教育一顿,大家才半信半疑不是骂他们“虚狗”,镇上的领导也找机会安慰秀才。这事总算过去了。

    他的名声后来逐渐升级升温,因为他仿佛一夜间就时来运转,不仅娶到了老婆,还貌美如花。他老婆曾是他的学生,因发育得早,醒世得早,闻名乡里,性情也豪放,一天都不想耽搁不想虚过,读书期间就迫不及待,常和镇上男生去山坡上去青冈林和油菜花田。但人家真是有放浪的本钱,长得艳丽不说,还鼓腚饱胀的,先后和镇上县上的几个年轻人谈了几年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最后不知怎么选择了嫁给白秀才。人们的说法,是这女孩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嫁他的,大家在背后这样议论时,也有细心的人反驳说:时间不对,她嫁过去两三年才生小孩!于是又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内情,说:嫁给他后去刮了!有人不相信,这一个就义正辞严地说,两三年才生那就是打娃儿打多了差点怀不起!别人口水滴答的那么多说法,证明他娶的是个尤物,让很多人气不打一处来。

    自他在省里发表小说后,他也多了些去县上开会的事务,县上一些人也熟识了他这个大作家,镇里就更看重他。一段时间,人们经常能在昏黄的下午听见镇上的广播在通知,“学校的白某某老师,请速到镇里来一趟”。随后,很快就能看见他往镇上赶。老百姓们还猜疑,作家都当了,恐怕秀才下一步要当书记?

    其实,不过是镇上的书记也喜欢文艺,也是个文疯子。有时是县上或什么单位的领导来检查工作,或之前见过白作家,或是上级来的领导知道了镇上有此人,极有兴趣地问起,镇里就通知他来一趟陪陪领导。更多时候,其实是来帮助搞一些宣传工作,画宣传画搞版面设计甚至一些大一点的策划等等。其实他画的宣传画呀什么的,不过多是拿着毛主席语录红本本的男女站红旗前像宣誓一样的,构图雷同,人物如一个模子刻的,呆板木讷,缺乏创意。他就会这一手,画面上改变的不过是旗帜,和男女手上的红本子,这些会随宣传的主题更换。人物装束和背景布局基本相同,有变化多是跟颜料剩余多少有关。但,全镇的人们都说,他妈的白秀才真是有才呀,画的那人跟县上的画的差不多!当然,传颂得多的多是说他多才多艺,能写文章,还能写“啊”“啊”“啊”的诗歌。有人就说,他的女学生之所以看上他是因为他的才华,也有人相信!

    啥都是一时一势,那个喜欢文学艺术的文疯子领导调离后,老白恢复了平常,却因一个偶然的机缘,再次把他置于风口浪尖上,成为众矢之的。那是在多年后,县里举办一个大型活动,要求每个乡镇的都要参加,活动前的重要内容是游行,游东南西北四条街,参加游行的都要化妆。那时,再妖娆的女人,不过是在大冬天涂抹点雪花膏,全乡女人全集结拢也没几个讲究人,都化不成妆。最后,人们想起学校还有个白秀才,于是,被学校安排迅速出差到县上,按他画宣传画的方法给参加游行的书记镇长们浓墨重彩地涂上,结果,我们镇的这支队伍走过后,这县城街上洒满一地的笑声。而游行下来后,领导们脸上的油彩好长时间都洗不干净,整个政府的干部没少在背后骂他。这之后人们重新总结,说白秀才落伍了,不行了,有人甚至骂,他行个鸡巴!这么说时,边人立即有人就会接着下句,说他鸡巴也不行!

    这话中有话,因为早在这之前,他女人出轨的事,就已经是大家茶余饭后最喜欢嚼咬的话题。人们说起这,总说是两人年龄悬殊,男人满足不了她。往往有人不屑一顾,说日妈的做那些事还是要我们才行,说你看他秀才那么干瘦,别说垭口就山坳的风都能把他吹倒,年龄相当也是水的,办这些事还是要我们老百姓贫下中农才得行。私底下有人说如果干他秀才老婆,可以三天三夜不歇息。人家说你就吹吧!没想到,偏就有人这么干了,让人艳羡让人不服。那以后,秀才就成了“不行”的代名词。

    于是,又传出他的一个段子,说他女人后来和毛花狗绞上了,白秀才应该也知道,于是常去学校给他们腾地方,很多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有人愤愤然,说日妈的在大街上都听得到他女人的叫唤!

    一次他女人腿脚患病,站立不起,走动不得,大家松一口气,因为都不喜欢听从他屋里发出的那些浪声,心想,这女人这下总得有所收敛吧?但结果,据说狗日的毛花狗最后也还是得了手。听说他俩商量好了,在半夜三更时才开始做事。毛花狗在秀才家茅厕边学几声鸟叫,女人听到后将熟睡的秀才推醒说要上厕所,秀才睡眼惺忪地将她背到茅厕,她蹲下后对呵欠连天的秀才说,你去睡吧,你在边上我屙不出来,完后我叫你你再来。于是秀才又倒回去,头一沾枕头就呼噜连声,这一边等久的毛花狗早钻出来,办了好事后才离开,女人喊醒秀才,他还以为自己刚躺下。

    这个龙门阵也被一些人质疑,说你我这些下力的人还差不多,干一天的活累了晚上躺下便睡,也只有你我这些粗人才会打呼噜。就互相开玩笑,说人家秀才肯定没有那么大的瞌睡,你还差不多,一沾枕头就睡得像死猪一样,床上多个人少个人都不晓得。

    秀才在最风光的时候讨的女人,很快就失去了对他的耐心和兴趣,他再没弄出更好的大作,大上海永远只是他回不去的故乡,当他的光环和她的希冀慢慢消失褪尽,女人就和毛花狗裹上了。他却不急不恼的,又让一些人着急,他每天却像没事人一样,甚至晚自习都下了还待在学校不回家。

    有人也开毛花狗的玩笑,说你真自不量力,你凭啥能和人家白秀才比,人家有工资有才华,能写能画!毛花狗脸上最初还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他也恼了,就说老子啥都不行,就是做女人的活比他行。都这样说了,才没人开这样的玩笑了。

    见多不怪,世风变了,社会上也没人再开这种玩笑。而且最后,也没人再敢和毛花狗开这种玩笑。时代变了,鬼点子多的毛花狗开始倒卖这倒卖那,乡下的倒去城里,城里的倒来乡下,遇赶集天,常是货物堆成山疯卖,他拿一迭钞票在手上耍得“刷”“刷”“刷”,吆喝卖货物的声音震天响,人也呼呼生风的。人们后来感慨,毛花比镇长们都挣得多,就别说一个白秀才了。这么些年过去,人们谈论的话题早就改变,只是,毛花反倒变得谦虚起来,有人说他比镇领导还挣得多,他会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有时有兴致反问这人,你说什么最找钱?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比画盖章的动作,手抬高后重重按下,嘴上说,什么最找钱,这个才找钱,掌握印把子才找钱!若有人提到白秀才,他一脸的不屑,说那是和尚的东西,中看不中用。

    到后来人们开始不再叫毛花狗,而改叫毛总或毛董的时候,他们就更没把白秀才放眼里了。精明的毛花先是拉扯一些庄稼汉到县上包建筑活路干,开始还叫包工头后来叫开发商,毛花狗这个名字更是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起初,白秀才的女人还一起和毛花到县上,一起揽工程管账务下酒馆,俨然是人家的女人,大家起初还唉声叹气的。女人后来不明不白死于一起车祸,有人说案子蹊跷,但秀才的舅兄们都在跟着毛花干,没人站出来讨要说法。秀才也不追究,大家也都不深究,于是,在殡仪馆隆重做了七天道场后下葬,毛花倒是没去殡仪馆露过面,只有秀才为她守了七天的灵。

    满以为女人死后,白秀才就要孤苦伶仃地度过余生,大家都伸长脖子想看好戏,没想到他白秀才很快就经镇上的人介绍,和一个在沿海打工的女人过在了一起,过路人不时能在他屋子外面听到笑声。

    人们惊讶,说人家秀才还是得行吗?有人纠正,说得行还是得行,只是没有我们这些山里人威猛罢了。见女人死后他反而重获幸福,也不甚嗟叹,说有钱就有女人,这在啥时候都是硬道理!

    没想到的事还多,例如这“虚狗”事件已经是好多年过去了,人人都快淡忘的时候,没想到事情却没完:一天在大街上,白秀才被这家的男人在醉酒后平白无故地抽了耳光。他仍是普通话,这次却不依不饶的,质问人家为何打他,对方说老子就要打你,老子打的就是你,几年前就想打你。这一家的儿孙都蛮横,他们家惹不起,村里的也不管,于是就又去镇上找领导找派出所,却物是人非没人理他。公安的说,打一耳光又没打死!这家男人更是猖狂,在街上嚷嚷的是:作家?作家是个卵!

    人们见白秀才像疯子一样在政府进进出出,身后远远跟着现在的女人和小孩。女人轻声地劝,算了吧算了吧!他固执地不听,佝偻着身子,愈发像一个小老头。有人说,忽然发觉这几十年只有这一次他才真有点可怜!

    人们谈起他这次挨打,有惊异,有不解,有惋惜,更多的是不以为然。镇领导听说有人找,惊诧地问白秀才是谁?派出所的领导在玩牌,听到后,半天才打出一张“黑桃3”,嘴上来一声“喔”,坐他对家的几乎没听到这一声“喔”。校长听说后,叹口气摇摇头,“这个老白,搞啥鸡巴搞!”

    人们不理解的是,他这一次却表现得风度全无极其差劲,怎么岁月的淘洗,时间的历练,他反不及年轻时放得开?

    其实在一些人眼里,人家白秀才却并没变,白里透着红的肤色并不显老。和我们这些大山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嘴上常叨着烟,目不斜视,改变的是他的衣着和香烟的牌子。冬天时他会围一条围巾,大山里的人哪见过这个调调,所以总是伸着光光颈子,把白秀才望出去老远,而后才朝地上喷口痰,感情复杂地骂一句“妈的,秀才”。

    雷 波,供职于正安供电局。曾在《遵义文艺》、《高原》等发表小说,短篇小说《来去如风》入编遵义市文学丛书《遵义市二十一世纪小说选》。2012年后,在《贵州作家》发表短篇小说《新泽西朋友不靠谱》、《指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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